「所以。」
她將烤魷魚塞進嘴裡,一根魷魚腿還露在外面。
「你什麼時候要跟那個女生告白?」
我皺眉,彈了彈菸灰。
「妳確定?又回到這個話題上?」
「又沒關係,」她認真地處理魷魚,「反正你應該還是老樣子,沒什麼進展吧?」
「總覺得我被瞧不起了內,是我的錯覺嗎?」
「不然?」她挑釁,「還是你有什麼實質進度?蛤?」
「……沒有。」
「那就對啦。」
她俯身替我倒酒,一臉促狹。
「所以咧?有什麼計畫?」
「我應該去年就跟妳說過,我沒打算跟她怎樣了吧?」我冷冷地望著她。
「我以為過了一年你在心境上會有所改變。」
「不會啦,」我揉揉眼睛,「我說過不只一百遍了,我跟她沒——」
「沒緣份。」她替我說完,「現在都民國幾年了,談個戀愛是要什麼雞巴緣份?一個大男人在那邊小鼻子小眼睛的,無聊。」
這女的大概只有跟我說話時才會這麼粗魯。
「我就跟妳說了,她對我根本就沒半點感覺啊。」
「齁齁,你又知道了?」
「我不傻,好嗎?」我呼了口氣,煙霧繚繞。
「至少那個女孩子肯定知道你對她有意思。」
「是嗎?」我打了個飽嗝。
她哼了哼,「白痴才看不出來,我告訴你,女孩子可是很敏銳的。」
「也許我隱藏得很好。」
「算了吧。」
「或是她在裝傻。」
「有可能。」
「那我何必戳破呢?現狀對大家都好吧。」
「燃燒不完全的青春會遺憾終生的。」
「我們早就已經過了青春的年紀了吧?」我厭惡地說,那句台詞大概是她從哪本小說裡抄來的。
隔壁桌爆出一陣大笑,上了年紀的大叔們因為某個黃色笑話笑得東倒西歪,坐在他們腿上的陪酒女孩也跟著花枝亂顫。
待他們笑聲止息,我揀了顆毛豆送進嘴裡。
「我有個更靠譜的推測,那女的就是個白痴,完。」
「你暗戀她三年而她完全沒察覺?任何一個有常識的大人都不會相信。」
我忍不住大笑。
「笑三小。」她踩了我一腳。
「沒事沒事,只是很久沒聽到暗戀這個字眼了。」
我把菸屁股丟進不遠的水溝孔,精準命中。
「只是有好感而已,說暗戀有點超過了。」
「幹嘛,你害羞喔?」
「就事論事罷了。」我朝她舉杯,一飲而盡,「所謂暗戀應該是……該怎麼說,會讓人輾轉難眠的那種吧?」
「講得好像你不是這種一樣。」她抿了口五八。
「我說啦,就只是有好感而已,有戲那很好、沒戲就算了,大概是這樣。」
「這麼豁達喔?」
「就是這麼豁達。」
「放屁。」她踢了踢我的椅腳。
「哎,都這種年紀了,什麼大風大浪沒看過,對吧?」我將最後一條魷魚撕成兩半。
「少來那套啦,白痴。」
我舉起一半魷魚,「妳要不要?」
她瞪著我。
「要。」
我把魷魚推到她面前。
「而且啊。」
我咀嚼入味至極的魷魚腿,將腳跨在旁邊沒人的椅子上,她橫了我一眼,我沒理她。
「我覺得她最近跟我另一個同事走得蠻近的。」
「互有好感?」
「應該是。」
「那趕快搶回來啊,橫刀奪愛才是愛。」
「奪個屁,那男的又帥又高耶,不菸不酒不賭不嫖,還高學歷。」
「這麼優?」
「還有在健身喔,腹肌數量是我的八倍。」
「哇,天菜內。」
「嗯啊,所以是要奪個屁。」我替我倆斟酒。
「還是這樣,你把你那個同事介紹給我,我幫你搞定,你去追那女生。」
「哭啊,妳現在的身份說這種話不合適吧小姐?」
她一臉同情,「這樣你沒戲了耶,哥。」
「我不是早說過了?」
「你跟那同事感情好嗎?」
我側頭思索。
「還不錯吧,去年一起負責專案,也一起出了幾次差,是睡同一張床的交情。」
「哇,這等於是把心上人讓給兄弟耶,好酸喔。」她幸災樂禍。
「我都沒酸了,妳他媽是在酸三小。」
「還是你是那種與其給別人追走,不如讓給兄弟的類型?」
我皺眉,還真問倒了我了。
「妳是屬於哪一型?」
「我?我是女生欸。」
我頓了半晌,「這有衝突嗎?」
她也頓了一下。
「好像沒有,可是……可是通常這種情況不會出現在女生身上吧。」
「是嗎?」
「大、大概?」
這時,一名店員從我們身旁走過,我伸手攔下,要了一瓶百威。
時間鄰近午夜,店裡卻越發熱鬧,人潮絲毫沒有消退的意思,混雜著菸酒氣息的轟笑,驅散了夜裡的寒意。
我將大衣脫下,丟在空著的那張椅子上,她也將帶著球球的毛線帽脫掉。
我撿著盤子上殘留的毛豆和小魚乾,她則小口小口地喝五八。
「我應該會是很酸的那型。」送啤酒的店員離開沒多久,她唐突地說。
「是喔?」我把魚乾清光,將空盤疊在一起,「所以妳沒辦法接受心上人被兄弟——呃,姊妹?——追走?」
「嗯。」她點點頭,「光想就覺得難受。」
「確實。」我認同,將酒杯斟滿。
「你也是吧?」
「可是……應該這麼說,這種是也不是局外人能插手的吧?」我說,啜了口啤酒。
「什麼叫局外人?」
「我有好感的女生,和我的同事走得很近,這是他們兩個的事,我就是局外人,懂?」
「哦,這個意思啊。」
「說到底,這根本就不關我的事嘛,對吧?即使我氣得跳腳,也不能去逼他們不准見面啊。」
「這麼說也是,」她略顯沮喪,「……只能想方設法阻撓了吧?」
「也太小家子氣了吧?」我啞然失笑。
「不然感覺咽不下那口氣耶,會不會?」她伸出腳跨在我的腿上。
「是啦,心裡應該是會蠻賭爛的,『媽的,誰追走都好,就是不要被我兄弟追走,幹』這樣。」
「沒錯。」
「可是如果真的發生的話,也只能釋然了吧。」
「釋然啊……」她吐出口氣。
「嗯啊,也沒其他方法了不是?」
「釋然聽起來很沈重。」她老實說。
我忍不住笑出來,「確實蠻沈重的。」
「幹,好痛苦喔。」
「妳是在痛苦幾點?」
「感同身受啊。」她輕快地說,將百威倒進她的杯子裡。
「少來哩,妳現在那麼幸福。」我打了個哈欠。
「嘿嘿,還好啦還好啦。」
「妳老公還好吧?」我笑著問。
她也笑了,「幹嘛,講得這麼見外。」
「表面上的禮數還是要盡一下嘛,大嫂。」
「停,還沒結婚,不要把我喊老了。」
「放棄吧,妳逃不掉的,我舅媽已經下定決心今年一定要把妳娶進門。」
她打了個冷顫,「勞她費心了。」
「你們也差不多該討論這件事了吧?還是討論過了?」
「我是覺得不用操之過急。」她含糊地說,「你表哥也是,他應該也不想那麼早結婚。」
「早點結總好過帶球嫁吧。」
她白了我一眼,「我們都很小心好嗎。」
「那是最好。」我大笑。
「媽的,要是我十年前知道會嫁你表哥,就不跟你混那麼近了。」她呻吟。
「講得一副損失慘重一樣。」
「省得聽將來小叔在那邊講一堆垃圾話。」
「當成是老朋友的關懷不好嗎?」
「那還真是他媽謝謝你了。」
我笑得停不下來。
「我明明比你小七個月,以後卻要被你喊大嫂,幹哩,越想越虧。」
「明年過年記得包紅包給我,大嫂。」
「吃屎吧你。」
「欸,要不是妳認識我,又怎麼會認識我哥?這樣算起來我也是半個媒人,包一點不過份吧?」
「少往自己臉上貼金。」
她罵到一半,打了個噴嚏,隔沒幾秒又打一個。
「幹嘛?別看我,」我注意到她的目光,抓起脫掉的大衣抱在懷裡,「我也很冷。」
「……小氣鬼,真不是個男人。」她重新戴上她的球球毛帽。
「還是點碗熱湯?」我朝廚房看了過去,打赤膊的老闆仍在灶前熱情翻鍋,應該還沒熄火。
「不用了,你哥應該快來了。」她擤完鼻涕,朝我丟衛生紙球。
我瞄一眼手機,過午夜了。
四周熱情不減反增,尤其酒意漸濃,聲量甚至有上漲的趨勢,這或許就是新年假期的威力吧。
「我說,既然你暗戀的那個女生沒戲了——」
「不是暗戀。」
「好好好,你有好感的那個女生,既然她沒戲了,你也該另謀他途吧?曉葳怎麼樣?很可愛耶,應該是你會喜歡的類型吧?」
「如果我真的跟她來電,剛剛同學會就會約她出去了,不會跟妳在這喝悶酒。」
「你哪有那個膽。」她笑得豪邁。
「隨妳怎麼說。」
我在早已冷卻的砂鍋中挑碎肉,懶得抬眼。
「幹嘛醬,我可以幫你牽線啊,我剛剛問過了,她還是單身。」
「不勞妳費心,男人的保值期長多了,妳先想辦法把自己嫁掉再說吧。」
「你真的是沒半句好話欸。」
「彼此彼此吧?」
她一臉還想再反駁,張著嘴卻不說話,隔了一陣子才打了聲飽嗝。
「妳醉了。」我盯著她。
「有一點。」她承認。
「一個人喝掉半瓶五八,不醉都難。」
我將她面前的啤酒拿走,給她倒了杯清水。
「哪有半瓶,亂講。」
「好了,別喝了,妳真的醉了。」
她輕笑出聲。
「欸。」
「怎樣?」
「你哥應該會娶我吧?」
「現在才問這種問題?」
「被你一講,害我有點擔心。」
我輕笑出聲。
「妳自己問他吧。哥,這裡。」
我站起身,朝另一頭揮手。
表哥穿越擁擠的客人們走向我們。
「怎麼這時間人還這麼多。」他咕噥。
「過年嘛。」我閒閒地說。
「我還以為你們只是去便利商店買瓶台啤坐在路邊喝而已咧,早知道這麼熱鬧我就過來湊一咖了。」
「不對,你還要開車吧。」
「說得也是喔。」他笑出聲,「哇,妳滿身酒氣耶。」
「亂講。」她倒在表哥身上,打著哈欠。
「我看看……」我望向杯盤狼藉的桌面,「我們差不多也吃完……了?」
我將她沒喝完的半杯啤酒一飲而盡,拿起最後一串雞心塞進嘴裡。
「好,結束。哥,你先載大嫂回去吧,我買單。」
「咦,沒關係啊,順便載你。」
「不用,你們不順路吧。我朋友開白牌,我已經請他過來了,大過年光顧一下他的生意。」
「這樣啊,那等一下,」他從口袋掏出一張紙鈔塞給我,「拿去付吧,我看她應該吃不少……」
「亂講——」
我哈哈大笑,「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表哥也笑了。
「你應該沒那麼早開工吧?這幾天找時間去我們那邊坐坐。」
「好啊,過兩天吧。」
「嗯,那你回去小心喔。」
「你們也是,掰。」
「掰掰。」她挽著表哥的手嘻嘻笑。
直到他們背影消失,我才起身到櫃台付帳。
等待老闆娘找錢的空檔,我有些模糊地盯著一旁的啤酒海報。
「先生?你的找零。」
「喔,謝謝……呃,給我一支這個吧。」
她順著我的手指,望向海報。
「帶走嗎?」
「嗯。」
我提著酒瓶走上相形冷清的人行道,冷冽的夜風讓我忍不住拉高大衣的拉鍊。
「幹,好冷喔。」
我用牙齒撬開瓶蓋,用冰涼的酒精麻痺食道。
胃中暖流升起之際,我點燃菸盒中僅存的菸,深深吸進燒灼的空氣。
心滿意足地吐出煙霧,隨後邁步。
走進夜色。
新年快樂,恭喜發財。
刮刮樂刮8000中16000,好爽,好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