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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人專欄] ◇你將得救.II、祂必懲治罪人

作者:Cecil│2022-02-04 15:05:16│巴幣:2,018│人氣:329
嗨大家,我又來發紅包啦(物理

新年連假的預定是把第二章改完發出來,這樣我們就只剩第三章(分成三篇)還有第四章,然後《你將得救》就重製完畢啦!是不是很簡單呢?

舊版第二章也不是不好,但我現在回去看,覺得當時筆力不太夠,總覺得很有改進空間。所以寫新版時,我特別把當時簡略帶過的地方仔細寫出來,於是新版跟舊版差了 10K(加量不加價,不用謝

針對想要比較與舊版間差異的人,提供相關章節連結:

第四版修正處:
例行修正:用詞、對白、情節、轉場描寫
增加故事背景相關敘述(原本故事中的時代事件並不是很清楚)
舊版沒有細述西娜在強盜團中的生活,新版將這部分解壓縮,不用付費即可觀看
增加亞齊和西娜的互動(西娜表示不喜歡這個改動
增加西娜的回憶情節(西娜表示不喜歡這個改動*2

《特別宣導》
本章恐有引起不適之情節,請斟酌是否閱讀。如閱畢本章後認為本宣導實無必要,表示你並非本宣導之適用對象。

《正文前宣導》
1. 本故事內容均為虛構,與真實人物事件無關。若有雷同,純屬巧合。
2. 本故事背景非任何時代的歐洲或關聯地區,亦無意暗示或誘導聯想歐洲或關聯地區歷史。
3. 本故事所有宗教元素均為虛構,本人無意暗示或誘導讀者聯想任何現實世界中存在之宗教。

準備好了嗎?那就 GO!
下面這首是我寫新版第一章和第二章時一直在聽的音樂,很適合這兩章的氛圍








  皮鞭反覆抽打,使得馬匹無不嘶鳴奔馳,希冀及早抵達代表解脫的目的地。被他們拋在身後的那片景色中,鳥妖的身影不斷蠢動,好似「黑夜」這頭野獸在甦醒前顫抖著眼皮。

  ──別逃,別逃。過來吧,讓我抱抱你!

  ──還給我,還給我。不要藏起來啊,你這個賊!

  絕塵而去的隊伍迅速遠離鳥妖的嘶喊,那似哀求又似威脅的呼喚慢慢聽不見了。這時,西娜才敢鬆開摀住耳朵的手,用手背擦臉。

  剛被奶奶撿回教堂那段日子,西娜夜裡常被已逝親人的聲音吵醒。奶奶多次交代,山中的鳥妖會模仿人類,引誘他們踏入夜色,成為魔物的盤中飧,所以西娜沒有開窗迎接那飄忽的鳴叫,而是窩在被單中,將手指插進耳朵阻絕聲音。但是過了快兩個禮拜,她依然無法習慣,持續在夜裡輾轉難眠。她害怕自己因為太想念家人而跑去開窗,最後只得到中堂伏在聖壇前,一邊祈求上神保護,一邊抽泣著睡去。醒來時,她發現自己回到了房間,而奶奶趴在她的床畔熟睡,這才知道是奶奶抱她回房,還在床邊陪她。

  「醒了呀。」似乎是因她的動靜而醒來,奶奶抬起頭,皺皺的手撫過她的臉。「好孩子,以後別半夜跑去中堂,那裡晚上很冷。我的房間不遠,如果想要人陪,就來找我一塊睡,好嗎?」

  早在奶奶過世前幾個月,西娜就不再依偎著她睡。這不表示西娜習慣鳥妖的叫聲,而是當年的瘟疫跟人們隨之而來的追捧使她明白,她已不再是個孩子。想到這裡,思緒化作熱流湧出,西娜摀住嘴,淚水沾濕手掌。她忽地懷念起奶奶身上的肥皂香,但充斥耳中的鞭笞聲與馬鳴已清楚說明,那香味以及它所代表的安穩,已經永遠消失在她的世界了。

  「──到啦,小美人!這裡只有一棟小屋,所以咱們就抱著睡吧?哈哈哈哈哈!」

  強盜的調戲將西娜拽出回憶。不知不覺間,蹄踏聲和輪轂聲已經停止,剛才叫她的人砰然打開車門,命令她立刻下車進屋,免得被已經開始活動的鳥妖注意到。她見識過這些人的手段,深知他們的耐心禁不起考驗,於是提起裙擺笨拙地爬下車,心口怦怦直跳。

  「快點快點,頭兒在等!裙子太礙事之後就別穿了!」

  幾個人拿著武器,面朝樹林的暗處警戒,西娜小跑步靠近有著光亮的獵戶小屋時,他們才跟上。聽到身後雜沓的步伐,西娜加緊動作,因為太急而踉蹌好幾次。她想離這些亡命之徒愈遠愈好,近乎逃避地奔上小屋階梯,卻不小心在最頂一階絆了腳,摔進開門迎接的某人懷裡。汗味淹過她鼻孔,薰得她眼淚都噴出來,一時忘記自身的立場,踢動手腳企圖掙脫。對方倒也不惱,反倒緊抱她哈哈大笑,似乎她反抗得愈厲害,他們看著就愈樂。

  「鑽到我懷裡了才想跑?想得美。」

  「瞎眼才看上那傢伙,他一口爛牙,來我這才對!」

  「來這裡反而變主動啦?這樣好,我就吃這套!」

  一個新的聲音加入對話,音量不大,但立刻止住強盜們的訕笑。「──夠了,把她帶過來。」

  「叫妳呢。」

  西娜被推了一把,跌入強盜們圍起的圓圈,連忙忍著膝蓋的疼痛起身站好。眼前是兩個席地而坐的男人:一個盤腿的彪形大漢用拳頭支著下頷打量她,他滿頭亂髮,瀏海半遮眼睛,右眼下方一條長長的疤,鬍渣則像從未修剪過的籬笆,面前擺著一把半人長的大刀,像句無聲的威嚇。另一個人正是殺死亞得朗、隨後扶她上車的瘦男人,他穿戴的護具比強盜們少,身形相對單薄,臉上也沒有多少皺紋或疤痕,在強盜團中格格不入。瘦男人似乎注意到西娜打量的視線,本來正在把玩左手拇指環的他,撫上身邊存有少許箭矢的箭筒,對她回以若有似無的笑容。

  整群壯漢擠得獵戶小屋水洩不通,沉默在屋內蒸騰,男性體味濃得叫人幾乎暈厥。西娜清楚感覺到汗水沁出皮膚,浸濕布料,使衣物貼住身體,她舉足無措,不由絞起手以忽略這種不適。相信不是只有她不舒服,但沒人敢催促,就在她的耳垂都開始滴汗時,首領終於吐出嘶啞的聲音,往旁伸手。

  「手。」

  首領發話的對象並沒有依言伸出手,而是踢了另一個同伴的小腿。「手啊,還等啥?」

  「喔。」

  挨了一腳的那個人聲音明顯稚嫩,西娜定睛一看,發現對方不過十來歲,沒比她年長多少。他剛伸出手,便冷不防被首領劃開掌心,痛得沒忍住叫聲。這個倒楣鬼的手掌鮮血淋漓,但他沒抱怨也沒收手,就像早已習慣聽憑發落。其他強盜似乎已對首領的出奇不意司空見慣,一旁的瘦男人甚至打了個呵欠。

  「治好他。」首領吩咐。

  西娜伸出手,吞了口口水,克制不住抖得活像篩子的嘴唇,平常倒背如流的治療提示此刻竟斷斷續續。

  「上、上神護佑世間萬……萬物──上神護佑世間萬物!」

  即便是當年瘟疫盛行之際,西娜都沒有在如此六神無主的情況下發動能力,當然也壓根沒設想過,情緒是否會影響能力的效果。注意到傷口癒合得比預期得要慢很多時,她暗自祈求首領不要皺眉,幸好那預料中的灼熱終於烙印在身上,深刻得讓她緊掐左手腕。男孩手上的血沒有消失,但傷口癒合如初,他將手舉到面前,翻轉了幾次,傻傻露出滿口亂牙,顯然無法置信,自己竟有幸經歷這等奇蹟。見證治療的過程後,強盜們喧嘩不止,而其中並沒有任何一分對上神的敬意或感謝。

  此刻,首領平板的五官終於多了點弧度。他咧開嘴巴,笑得彷彿滿口發黑的牙齒都在晃動。

  「這個好,難怪那狗雜種又變得活蹦亂跳。能搞到這麼個幫手,真是走了回大運。亞齊說的對,妳值得咱們特地跑一趟。」首領揉了把亂髮,笑意沒有消失,眼神則像柄剃刀來回劃過西娜的肌膚,刮得她備感赤裸。「我本想給妳多點活兒幹……不過你是怎麼說的來著,亞齊?」

  首領的視線投往那個使弓的瘦男人。和強盜們相比,亞齊的咬字特別清晰,語速和音量也適中,讓西娜想起邁羅教士和亞得教士。他一邊說,一邊緊盯她的臉,似乎很享受單憑隻言片語掌握她的生殺大權。

  「女人隨處可見,但有這種力量的我是第一次遇到。你也看見她剛才的樣子,我猜她治好別人的時候必須承受某種後果──會痛,是嗎?──我想也是,治哪兒哪兒就疼,不信的話待會多試幾個人也行。如果你要讓她給弟兄們暖床,我也沒意見,不過這孩子瘦成這樣,怕是禁不起折騰。要問我的話,沒傷沒病的時候讓她打雜得了。」

  西娜把亞齊的話全聽進耳裡,拉到最滿的長弓都不如她此刻緊繃。

  「還是咱們賣掉她?」提議的是雷沃,下午他帶著強盜們進教堂,還結結實實給過她一耳光。「肯定能賣筆好價錢,在那之前讓弟兄們好好──」

  「都是粗人的意見。雖然我本就不指望聽到好主意。」亞齊輕柔地打岔,內容聽來是在指責,他的微笑卻沒有消退。「賣掉?這種力量不管賣多少都是便宜別人。你們想,要是早有這孩子跟在身邊,疤頭、葛波和特姆還會死嗎?不只如此,以後要再找不到水井或溪流,大可直接從泥坑裡舀水喝,要生吃動物內臟也隨你們高興,肚子痛的話,這孩子彈指間就能解決。要是賣了她,你們抱著肚子滿地打滾時,人販給的那幾塊錢難道能幫上忙?」

  西娜的指甲隔著裙擺刺進掌心。有那麼一瞬間,她竟萌生「這個叫亞齊的人在保護她」的想法,她不由暗自斥責自己的懦弱。這個人殺了亞得朗,是這群強盜的同夥,即使他建議強盜們不要污辱她,也不代表他就是個好人。況且他和強盜們一樣不信上神,而邁羅教士的教誨是:不信上神的人,既不怕死後靈魂遭放逐,也不渴盼被迎入天堂,他們不畏威嚇也不求祝福,不可能和其他信徒互相保護或安慰。

  「亞齊說的沒錯,不拿一座城堡來換,休想老子交出這小妞。」首領似乎最看重亞齊的意見,他點頭贊同亞齊,隨即一拍大腿道:「就這樣。明天早上出發,日落前要離開這鬼地方。至於妳……」

  西娜縮著雙肩,深怕聽見什麼不合理的要求,但這反應沒能軟化指著她的首領。

  「妳現在是咱們的東西了。上神什麼的少想些,那傢伙從沒保佑過我們這些王八蛋。」

  強盜們分食肉乾、硬香腸、燕麥餅,輪流從皮水袋啜飲充滿渣滓的酒,飯間餘興則是欣賞西娜被雷沃搜身。亞齊說她看起來沒有那種膽識,首領卻同意雷沃的意見,堅持確認她身上沒有武器,以免她偷偷自盡。面對步步進逼的雷沃,西娜發著抖表示上神不允許信徒輕生,還反覆保證她沒有口袋可以藏任何武器,強盜們笑到噴出食物碎屑,說女人身上能藏東西的地方多得是。搜身完畢後,西娜蹲坐在角落半背對人群,拉好肩膀處被扯到掉線的修女服,盡量不作聲地吸鼻子,以免招來更多訕笑。剛才被首領往手心劃了一刀的男孩拍拍她的肩,遞來半塊餅,她不敢推拒,伸出手卻沒接穩,餅掉到地上,哄堂大笑再次蓋過屋外的鳥妖叫聲。

  那晚,西娜睡在首領和亞齊中間,很想縮起膝蓋側睡──她害怕時總會那樣睡──但無論面對首領或是亞齊都無法安然闔眼,還被強盜們如雷的鼾聲吵得頭痛。最後,渾身僵硬的她直挺挺躺著,雙手交握放在腹部,覺得自己似乎是屋中唯一醒著的人。門外隱約的搔抓聲讓她雙耳發癢,細細的聲音似乞求又似誘惑,要求將門打開。

  ──來吧,來吧。很快就會結束,只要閉上眼睛……

  ──好人兒,好人兒,世界外的規律,我們說與你聽……

  外有鳥妖環伺,內有強盜包圍,遲滯的時間像是卡在壞掉的鐘裡面似的。治療後烙入西娜左掌的刺痛按理說已經消失,但她不斷用指甲刮弄掌心,恍然感覺那份痛楚其實早已滲透骨髓,不曾淡去。

  隔天清晨,雙眼浮腫的西娜被頭皮的刺痛弄醒。強盜們紛紛起身,經過她附近時不注意腳下,好幾個人都踩到她的長髮,見她慌忙起身攏好頭髮,有人咕噥道:「頭髮礙事,待會得剪。」

  擄掠維生的人大概對任何剝奪都同樣在行。強盜們推搡著趕西娜離開小屋,她還不知道該立足何處,就被某人揪住頭髮拖下樓梯,在眾目睽睽下挨了一刀,刀風擦過她的後頸。她的長髮原先長及背中,現在則短不及肩,涼颼颼的觸感令她不由自主探向髮尾,好幾秒才意識到頭髮已不見大半。奶奶曾誇獎過而且喜歡幫她梳理的頭髮,如今成了滿地碎屑。她從沒想過自己跟奶奶的距離可以更加遙遠,不禁又滾落成串淚珠,周圍人見狀無不捧腹。

  「這樣就哭啦?剪個頭髮也委屈成這副德行,要不是頭兒不准,真想看看剪裙子的時候妳會有什麼表情。」

  「波拉,我這裡看她頭髮還是一長一短,你再補一刀!」

  強盜們用西娜剩餘的頭髮上演狐狸分肉的故事,你一言我一語說「左邊太長」、「現在換右邊太長」,最後又說「我看左邊還是太長」,最後把頭髮修到堪堪過耳。若非亞齊過來奪過波拉的小刀,意思意思再割掉一小撮頭髮,說「現在一樣高了」,強盜們怕是會把西娜剃成大光頭。

  整個早上,西娜不時被髮尾搔得發癢,看她常摸脖子和耳朵,經過她身邊的人都以幫忙抓癢為藉口,對她毛手毛腳。拔營一完成,西娜二話不說鑽回棚車,這裡極為狹窄,高度只夠她半站起來,此刻卻帶來無上的安全感。

  轉眼間,馬匹就和昨天一樣,在不間斷的鞭策下開始飛馳。鐵條窗外的天空明亮到可說是刺眼的時候,隊伍終於衝出這座山,來到地形相對平緩處。西娜跪起身往外探看,想知道附近有沒有城鎮或村落。透過鐵條的縫隙,可以遙遙看見另一個村子,木頭柵欄圍住屋舍形成保護圈,但現在已經被燒得焦黑──或許一個月前來到教堂的那個男人就是從那裡來的──此時,西娜的腦海忽然浮現某個印象。

  強盜首領盤腿坐著,一把半人長的大刀擺在面前,像句無聲的威嚇。

  ──錯不了,之前帶著警備團長來求助的男人就是帶著那樣的刀。

  彷彿呼應這件事般,西娜聽見誰吆喝了句,似乎是「在這等一下」,隊伍隨即減速,最後完全停止。正當她還摸不著頭緒時,亞齊的臉忽然出現在鐵條後方,神情仍是無喜無憂,眼神卻閃爍著足以刺痛她的歡悅。她呆望著他,一個疑問和一個答案,在兩人眼神交會的瞬間傳遞完畢。

  「妳還記得自己救過誰吧?那個早該死透的傢伙忽然康復,害我們來收尾的時候又吃了一次苦頭,幸好頭兒比雷沃冷靜,殺掉他前記得撬開他嘴巴,挖出他逃過死神魔掌的祕密。都是要死的,當初就死了不是很好嗎?」

  亞齊的聲音愈來愈輕,她不得不凝神細聽,而他接下來的話像根錐子,猛地扎入她的心底。

  「妳為什麼非得救他不可,不讓他死得乾脆一點呢?」

  ──不,是我不好……他們總是說我太魯莽,都是我的錯!混帳!可惡!該死!

  ──這個人!他守護的是遠方的某個村落,就像大家的村子一樣,是個有著很多家庭生活的地方!

  ──這個人的命很重要,他想活下去,他來的地方也有很多人祈求他能活下去……

  「你們把他們怎麼樣了?」

  因喉嚨的疼痛而回過神來,西娜才察覺自己在大叫。理智告訴她必須克制,這種行為除了惹毛強盜們沒有任何意義。可是一想到那些祈求幫助的人,想到他們淚流滿面的神情,喧騰的憤怒就壓過了恐懼。

  「你們究竟對那些可憐人做了什麼!」

  「我什麼也沒做。」亞齊轉過頭,面朝那些不再是家園的殘磚破瓦。「除了射箭以外,我什麼都沒做──而且我只射了一箭。」

  鐵條的紋路深深印在西娜的掌心,她恨不得用視線把亞齊給撕成兩半。這種衝動本應陌生,她卻有些熟悉,然後她想起,上次像這樣渾身發抖的時候,是她以為奶奶即將死去的前一刻,那時她喊著上神,質疑祂的存在,挑戰祂的威嚴。她想問,可是抬起頭也只能看見棚車的頂板,微弱的聲音傳不出去,遑論上達天聽。

  於是她仍舊只能問亞齊。「那其他人……其他村民……」

  「該殺的殺,該用的用,用完賣掉。至少我看是那樣。」亞齊又望向西娜,並舉手表示投降,面對她剛才的斥問,竟還表現出幾分無辜。「別讓我描述細節。我不喜歡強來那套,所以從沒仔細看過。別問我為什麼不阻止,他們沒人像妳一樣特別,我沒理由開口。」

  沒了,全沒了。那個村落甚至沒有名字,在地圖上沒有位置,沒有人會記得它存在過,就像她的故鄉一樣。

  「你們死後會被懲罰!天堂會永遠將你們拒於門外!不對……你們會下地獄,你們統統都會下地獄!」

  這是西娜所知最惡毒的詛咒,但亞齊不屑一顧的表情立刻提醒她,強盜不信神,她再次明白到他們根本不在乎天堂。究竟是什麼樣的世界,可以讓人寧願耽溺於此世的逸樂,而不怕死後注定的刑罰呢?

  「少拿上神來恐嚇我,妳沒資格。如果真那麼有膽子,不如我放妳出去,讓妳好好對其他人再發表一次感想──雖然我想他們對妳的叫聲挺敏感的,可能早就聽見了。」說著說著,亞齊當真掏出一把鑰匙插入鎖孔,準備開門,看西娜嚇得遠離鐵條窗,他輕笑一聲收起鑰匙。「我只是跟著頭兒,聽他的話辦事,救妳也是因為確實有這個必要。但現在我改變主意了,妳剛才的反應我很中意。」

  西娜一輩子忘不了,僅一瞬間,那個男人露齒而笑,眼睛瞇成縫,彷彿終於發現全世界最有趣的玩具。

  「妳討厭什麼,害怕什麼,我不僅會牢記,還會走遍世界把那些收集來,全都扔在妳面前──聖女大人。」

  語畢,亞齊後退幾步,朝她深深鞠了一躬。







  強盜們再次停下,這時鐵條窗外已是一片墨藍。顛簸的旅程害西娜暈到張嘴就想吐,必須斜靠牆板強忍反胃的衝動,根本無法打起精神向外探看。但是,這裡早已不是人人敬她愛她的那個地方,所以強盜們吆喝著彼此招呼的聲音變大後不久,有人打開車門,猛搥牆板叫罵。

  「起床了,小妞!跟朝天鼻去撿柴──動作快!」

  「朝天鼻」指的是昨天用來測試西娜能力的那個男孩。他的手上還有血跡,也不知是沒想到洗手,還是捨不得把神蹟的證明洗掉。為防止她逃跑,他用繩索緊縛她的左腕,另一端綁在自己右腕。

  兩人一前一後走進樹林,朝天鼻張望周圍後點點頭,自顧自道:「這裡的樹枝夠用了,全部撿完就回去。」但西娜聽到後想道,她寧可一輩子低頭撿柴,也不想回去強盜們那裡。

  時間即將入夜,樹林卻靜得出奇,彷彿連它也畏懼強盜而默然不語。西娜猜這個地方沒有鳥妖,這能說明為什麼強盜在這裡設置營地。如果他們不用像昨晚那樣擠在一起睡,而是各自找地方休息,或許她就能伺機逃跑。這個念頭令她四下張望,不巧與朝天鼻對上視線,後者連忙移開目光,似乎怕被發現自己正在觀察她。

  「抱歉。」

  西娜沒敢回話,想假裝沒聽見,但馬上記起這個人也是強盜的一員,因此還是小聲問:「為什麼道歉?」

  「不知道,但我覺得該道歉。」朝天鼻牙齒不整齊,說話時口水噴個不停。「他們頭髮剪得太差勁,妳原本那樣比較好看。」

  「嗯。」她說不出沒關係,搜索枯腸也只擠出這麼一句。又過了一會,她囁嚅道:「我走開一下。」

  「妳要幹麼?」朝天鼻扯緊自己那端的繩頭。他可能不靈光,但不是白痴。

  「我想……」西娜在喉間揀好要用的字詞,萬般艱難地開口。「我想解手。」

  「那是啥?」

  西娜不得不用更淺白的方式說明她的需要。聽懂後,朝天鼻讓她找個夠高的草叢自行處理。她撩起裙襬蹲下時,感覺左腕傳來輕微的拉扯力道,朝天鼻正往她的反方向走去。她的動作比平常慢,因為這樣聲音會小一些。完成後,她低著頭回到朝天鼻身邊,他蹲在另一處灌木叢旁,不知道在做什麼。

  「我好了。」

  朝天鼻起身,遞過來一把葉子。西娜努力不表現得太意外,拈起幾片稍大的仔細擦了手,還發現葉堆中有一朵不知名的白花,可能是不小心摘下的。面對男孩小小的善意,西娜投以感激的微笑,而他紅著耳朵低下頭。

  因為收到過對方給的麵包、葉子和花,回程路上,西娜向朝天鼻自我介紹。「我叫西娜。」聞言,他像是因為沒法報上體面的名號而備感困窘,幾度欲言又止,最終仍只能撓撓亂髮,指著自己回答:「朝天鼻。」

  為了慶祝搶到價值連城的俘虜,強盜搬出好幾桶酒,把洋蔥串在樹枝上烤,用曾割下耳朵的小刀切肉乾,說話前必先喝酒,不一會便醉得東倒西歪,接力唱起下流的小調。西娜的工作是拿著喝空的杯子去裝酒,酒桶太深,她必須彎腰才能順利舀到酒,有時後面經過的人順手拍她的屁股,便會害她差點整個人栽進去。之後她穿梭在人群中,費了好大力氣忍耐,才沒有在強盜們接連摸她屁股時躲開。幾杯黃湯下肚,雷沃的膽子被灌大不少,藉著酒意摟住她的腰拉向自己。見狀,稍早對她表示善意的朝天鼻沒作聲,只是低頭繼續切香腸和肉乾。雷沃似乎是除首領與亞齊外說話最有份量的人,所以首領對這小小的騷動視而不見,亞齊則一直等到強盜們起鬨的氣氛達到頂點,才用戳弄火堆的樹枝指著雷沃懷中面色慘白的西娜,評論道:「你們要是玩得太過火,弄髒了聖女,上神沒準會把神力收回去。我敢說祂的心眼不比屁眼大。」

  「狗崽子,把這裡收拾收拾,其他人都去睡,明天還有得忙。」

  首領對亞齊的話不肯定也不否定,而是交代朝天鼻收拾殘局,自身也離開去休息。有了首領的命令,以雷沃為首的強盜不再胡鬧,而是把酒瓶往旁一扔,回到各自的營帳,或是找棵樹倚靠著,不一會就呼呼大睡。西娜只被繩子綁住手,雙腳並未受到束縛,但剛才雷沃咬了她的耳朵,低聲說她要是敢跑,他們不介意半夜起來玩玩貓抓老鼠。她完全不敢再妄圖逃跑,而是去找負責守夜的亞齊,問他自己有沒有可能獨自在棚車內過夜,甚至主動提議亞齊可以鎖上門,避免她脫逃。

  「妳想獨處?」

  這個問題沒有讓人躲藏的餘地,她只能攥緊裙襬,垂首默認。羞恥像塊燒紅的鐵壓在心口,她本該憑著對上神的信心而能挺過一切侮辱,最後卻向效忠強盜的亞齊尋求幫助。

  「妳覺得在沒有強盜的地方祈禱,上神就會聽得比較清楚?」

  亞齊的問題逼得她不得不吐實。「我不敢一個人睡在外面。」

  「有道理。」亞齊挑起一邊眉毛,彷彿如今才想到該有這層顧慮。「要是不把妳關起來,雷沃半夜起來解手時可能突然想到和妳打個招呼,我不指望他在那時能還記得頭兒交代過什麼。」

  狹窄的棚車成了西娜的小教堂,照理說該把可以窺見月光的鐵條窗邊當作聖壇,但她不想讓包括亞齊在內的任何人看見她低頭,所以面對暗處交握十指。

  她可以堅持多久?過去她從沒思考過這點。主聖教不允許自殺,一旦選擇這條路,她喪失的將不止是生命,還有死後的安寧。況且,她只知道怎樣治療人,從未學過奪取性命的方法,這意味著即便她偷到匕首之類的武器,也不一定能簡單俐落地自我了斷。如果她沒死成,又虛弱到不足以勝任治療工作,強盜們肯定會乾脆要她暖床。

  「請護佑祢的信徒……請護佑,請護佑……」

  睡前按例要祈禱。昨天晚上沒機會祈禱,今天必須祈禱兩次。然而,原本能將經文倒背如流的西娜,此刻思緒繁亂,下一句禱詞怎麼都接不上,於是她從頭開始唸,希望可以不小心想起來,結果試了十來次都沒成功。她氣得咬住相合的十指,在指節留下深深的青紫,鐵鏽味和鹹味在嘴裡散開。

  「拜託祢……」

  接下來幾天,首領讓所有人練習在西娜的協助下戰鬥,確保她能夠融入他們的行動。在首領原先草草設想的情境之外,亞齊又出言補充,比方說讓她待在原地,不斷為前來求助的人治療;或是讓她在戰場邊緣移動,為她接近的傷患治療。除此之外,亞齊還想到要研究她的能力是否能區別敵我,因為上神倘若過於仁慈,而讓他們的對手也痊癒如初,戰鬥會沒完沒了。對此,西娜曾企圖假裝她只能治療一定範圍內的所有對象,但亞齊反而欣然表示,她正好能趁機練習如何鎖定目標。在強盜們的團團包圍下,恐怕連一頭豬都可以學會跳方塊舞,她自然不可能堅持瞞騙下去,只好裝作順利學會如何治療特定對象,挺過整個測試。

  測試強度起初不大,要治療的不過是挫傷瘀傷等,最嚴重也只有割傷,但強盜為數不少,治療次數累積起來的疲勞和疼痛也十分可觀,因此西娜不時在測試中昏倒,即使立刻被弄醒,殘存的痛楚也明顯拖慢治療速度和反應力。第一天黃昏,首領蹲在倒臥著喘氣的她面前,瞪視的眼神活像在看一隻年邁無力的獵犬。

  「妳再這樣動不動就偷懶,我就帶妳回去妳來的地方,把那裡的人一個一個吊死。」

  這份威脅很實在,西娜昏厥的次數隔天便減半,再隔天的次數更是單手便能數完。然而,她也被嚇得開始做惡夢,常常流著淚驚醒,幾天下來眼睛乾澀發痛、視線模糊,還有強盜警告她,要是再聽到她半夜大叫,她就等著吞掉自己的舌頭。不過,亞齊似乎去找首領說了什麼,之後即使西娜再次痛到昏倒,首領都沒有再發火或恐嚇她,只是叫停訓練一會。除此之外,朝天鼻還奉命給她兩條臭烘烘但足夠溫暖的斗篷,一條疊起來可以當枕頭,一條當被單,她的睡夢從此多出揮之不去的體臭。到這時,西娜已經沒有力氣暗自譴責這些不信上神的人。她在棚車中縮緊身體側睡,將拳頭塞在口中,以防在睡夢中尖叫。流著淚醒來仍是家常便飯,但她總算是比以前安靜不少。強盜們滿意了。

  近半個月後,訓練結束,營地的存糧也即將耗盡,所以強盜們計畫前往這座山另一頭的某個村落劫掠。與前一次行動相同,除了搶奪糧食,還要盡量俘虜村民賣給人販,明顯是處女的不要碰,其他無論男女老幼,只要不弄死就能換錢。

  和朝天鼻一塊打雜時,西娜聽來不少情報。就像其他強盜常批評的,他腦袋不好,但跟在山中活了大半輩子的她相比,至少更清楚外界的情況。他沒有受過教育,表達方式毫無條理,對於影響時勢的事件更是摸不著頭緒,她細細消化他的各種咕噥和回頭補充,一點點在腦中理清現況:本來強盜不事生產,要長期維持一定規模實屬難事,但正如亞得朗從旅人那裡聽到的,當年為響應主教團固守神恩領,信奉主聖教的南方貴族將部分兵力調往神恩領支援,卻在「血冬」中被北方軍隊打得潰不成軍,這些貴族的領地防衛在戰後都多少變得薄弱。加上北方軍隊撤軍後,許多逃兵、傭兵甚至原本就是罪犯的人,全數成為強盜,在南部地區的偏遠鄉野大肆擄掠。而由於主聖教會對國王的抗爭以失敗告終,它在南部地區的影響力也大幅減退,許多中小城鎮的教堂被迫關閉、改建或另作他用。沒了教會的限制,過去受到禁止的人口販賣悄悄興起,強盜洗劫村莊變得更有賺頭,當然愈加猖獗。

  襲擊前,強盜會先勘查村落周圍的地形,擬定行動路線,這種活動對村民而言無非像是鼻頭的大蟲子,輕易就能察覺。因此,即使西娜此刻所見的強盜有近三十人,在村民提早準備防守、全力抵抗的情況下,也可能傷亡大半。亞齊的存在正好可以彌補這一問題,朝天鼻說,亞齊的詛咒箭百發百中、射程極長,就算當天夜裡無星無月,或視野內的目標小如穀粒,他都能手到擒來。只要有這麼一箭引發守勢混亂,就足供強盜趁機殺進去。

  「我原本是想說,不會有太多人受傷要幫忙,讓妳不用那麼害怕。」看到西娜的表情,朝天鼻似乎後悔方才表現得過於興奮。「……當我沒說。」

  朝天鼻負責帶西娜在戰場四處移動,主要負責救治傷患,看到有村民逃跑就呼叫同伴攔截。首領不相信西娜有力氣打倒朝天鼻,也不覺得她有膽量逃跑。退一百步說,即使她真的逃走,也不可能跑遠,因為強盜這次同樣要在朔夜發動攻擊,若不帶火把,跑沒幾步就會摔進溝渠,但連白痴都知道,帶火把徒步逃跑不如吞火把自殺。儘管如此,西娜依然被緊緊綑綁雙手,只要擔任守衛的朝天鼻扯住繩頭,她就無法將手朝向目標發動治療。

  如果不是親自參與其中,西娜死都不可能相信,自己居然真有和強盜共同劫掠的一天,就算她不攻擊任何人也不拿任何戰利品,但在村民眼中,她也是強盜的一員。西娜和提前潛伏在村落附近的強盜們並肩而立,等待亞齊的信號。一想到身邊的人全都因渴望鮮血與殺戮而顫抖,就連朝天鼻都期待這次能搶到好酒,她不由感到酸楚。

  眼前的村落燈火通明,多數村民都保持清醒,拿著火把和充當武器的農具固守重要出入口,豎起耳朵聆聽強盜的動靜。沒有人說話,只有沉重的呼吸聲充斥西娜耳中,她明明屬於武力明顯佔優勢的一方,卻覺得自己比任何人都害怕接下來的事情發生。

  「信號來了。」

  亞齊攻擊前會點起火把,揮動幾下便滅掉。西娜想像他將黑氣繚繞的詛咒箭搭上弦,接著弓滿如月。那種黑氣和亞得朗死前的氣息相同,彷彿惡魔開口,吐出不屬於這個世界的字句。如同在回應那無字無詞、無頭無尾的詛咒,村落的方向倏地傳來倉皇的尖叫,這表示亞齊再次完美達成任務。

  「咱們走!」

  強盜宛如一群餓得發狂的野獸,破閘而出。視可用的準備時間而定,村外可能會有些簡陋的防禦工事,例如豎著尖木樁的坑洞或單純的坑洞。提著長斧的雷沃像頭狡猾的山豬,輕鬆越過這些陷阱,和他瘋狗般的同伴一馬當先衝進村裡。頃刻間,武器清冽的交擊和人們驚惶的呼喊此起彼落。西娜和朝天鼻落在後頭,她的第一項工作是為那些落入陷阱的強盜治療,讓他們能抓著朝天鼻拋進洞中的繩索爬出來。救出陷阱中的強盜們後,西娜半彎著腰深呼吸,等待關節處和臀部的鈍痛稍微退去。有人不幸臉朝下摔進坑洞,木樁從顴骨下方穿出來,治好他後,西娜的左臉痛得像是骨頭碎裂,連左眼都睜不開。在旁等待的朝天鼻沒有出言安慰,仍緊抓著綁住她雙手的繩索不斷踱步,似乎很怕有人誤會他在偷懶。見他如此,西娜不敢浪費時間,緩過呼吸就點頭表示休息完畢,兩人趕向村子。

  才剛入村,西娜就聽見朝天鼻高聲說:「那裡!」順著看過去,只見有個強盜被農叉刺中腹部、此刻正被逼到牆角,她聽見雷沃那隊的人就在附近,害怕他們誣賴她怠忽職守,便立刻高喊:「上神護佑世間萬物!」強盜的傷勢瞬間復原,瞬間反轉的局勢令原本處於上風的村民方寸大亂,冷不防挨了兩刀,魂斷當場。

  繼亞得朗之後,西娜再次目睹死亡,這也是她初次承擔部分的責任。她永不會忘記,這個人受到致命傷後,就像斷線的木偶般雙膝觸地,呆然仰首的上半身直立幾秒,往旁倒下。

  「爸爸!」

  西娜的視線死角傳來一個帶有奶音、口齒不清的哭喊,她治好的強盜立刻追向聲音的來處。她不由得張開嘴,那句「不要」卻說不出口,反倒吸入滿嘴焦味。她的腦中響起尖利的聲音,好似有人用刀切開金屬,那聲音令她兩眼發黑,但首領那句「一個一個吊死」言猶在耳,於是她強打精神,快步跟上正往村內移動的朝天鼻。一路上朝天鼻沒有踐踏任何無辜者的屍體,但也沒有允許她救治任何奄奄一息的村民,就像比她自己更怕她受罰。途中她看見好些強盜進入屋舍──躲在家中的女眷在他們眼中無異於鮮肉──有人進屋前看見她,勾了勾手指表示要求治療,彷彿這會妨礙他們享受接下來的事。

  西娜腦中尖銳的聲音愈發淒厲,像有誰在阻止他們。走跑兼有的路途中,她不意瞥向一戶人家門邊,正巧和一個探出頭的小男孩對上視線,後者的淚眼倒映著火光,嘴巴半張著,表情像在詢問外面是否安全。

  「別過來!」

  為了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西娜傾盡全力用氣音喊出這句話。就在這時,她像一棵樹被雷劈中,無數畫面和聲音衝入腦海,野火燎原似的席捲全身。突來的顫慄強烈到刺痛皮膚,她抱著頭跪趴下去,手指掐入頭皮,企圖止住遙遠過去中轟然作響的悲鳴。她被逆流的記憶沖得站不起身,不能自已。

  ──別過來!不要過來!別過來!

  「怎麼了,西娜?我們不能待在這!」朝天鼻的口水灑在她頭上,但她充耳不聞。
  

  ──里亞!

  ──你以為自己比老子快?就憑你?

  「不要!不要!不要!」西娜沒有意識到自己一直在以頭撞地,要不是朝天鼻從後面扣住她的腋下,強迫她直起身,她的自殘很可能持續到整場襲擊結束。「放開我!走開!惡魔!走開──!」

  朝天鼻鬆手並回到西娜面前,兩個勁道十足的耳光打得她耳鳴不止。她直著身子,垂著雙手呆望漆黑的夜空,受傷的額頭流出的血順著鼻翼往下流,滲入口中。

  「快走吧!千萬不能被發現我們耽擱了!」朝天鼻拽著西娜的胳膊強迫她起身,同時噴著口水道歉。「我真不想打妳,我很抱歉,但妳要聽──妳要去哪?回來!」

  西娜趁朝天鼻沒抓穩,一扯手上的繩索,往剛才看到小男孩的地方狂奔。得叫他躲好才行,不知道為什麼,但她只知道必須躲好,必須叫他躲好不能讓他看到媽媽和姊姊還有爸爸不能絕對不可以──

  聽不見其他聲音,因為西娜自己的心跳就震耳欲聾。她在剛才看見小男孩的屋子前打住腳步。看到她出現在門口,小男孩果然再次現身,烏溜溜的大眼睛如同倒映著明星。他向她揮手,似乎根本判斷不了來人是善是惡,而是篤信「要聽大人的話」這件事,一心信賴所有比他年長的人。意識到這點時,她的心幾乎要碎了。

  「來,我們進去躲起來,快點。」西娜雙手被綁得死緊,努力在不會跌倒的情況下推著小男孩進屋。

  「爸爸呢?」男孩口齒不清,連路都走不穩。

  「……爸爸之後沒事的話會來找你,你要躲好,不管怎樣都不要亂跑,知道嗎?」

  「爸爸會來嗎?」男孩堅持,他第一次皺起眉頭,似乎終於意識到自己的處境。

  西娜用力吸氣,聲音比剛才更慢更高亢。「上神在上,我希望他會來。」

  男孩沒有再問爸爸的事情,在西娜的幫助下乖乖鑽進一個木箱,箱蓋虛掩。他答應只有在聽見爸爸叫他的聲音時才會出來。她跪在箱邊,還希望為他做幾句祈禱,早已追至門口卻等到現在的朝天鼻上前揪住她的手臂。

  「行了,別再拖拖拉拉,在被發現之前我們快走!求妳了!」

  西娜邊跑邊對朝天鼻道歉,他沒有明說是否接受,僅是比剛才更用力扯緊繩子,這讓她難以保持平衡,不時腳步踉蹌。她第三次勉強穩住腳步時,一股猛勁將她往不同的方向撲倒,側身著地的她轉頭與壓住自己的東西對上眼,旋即放聲尖叫。

  「妳這魔女!把我爸還來!」

  斧頭沒入泥土,並不是攻擊者揮空,是朝天鼻反應奇快,從後面扣住對方的咽喉,迫使他往後仰,斧刃堪堪擦過西娜的鼻頭。透過遠處的火光,她稍微看清對方的面貌,那是個與朝天鼻年紀相仿的男孩,臉上的傷口深可見骨,下巴已完全染紅。

  「跑!快跑!雷沃他們在那!」

  朝天鼻維持原本的動作,努力騰出手去拔自己那把割草比割肉好用的小刀,高聲要西娜去找人幫忙。她仍被綁著雙手,但雙腳能自由移動,理智告訴她必須跑,不管去哪裡都比待在原地強,但她的腿此刻偏偏不管用,活像兩塊生麵團,撐不住身體。

  「傻瓜,快跑!我撐不了多久!」

  「你們全下地獄去吧!」

  男孩有如被燒著尾巴的狼,嘶喊著「魔女」和「惡魔」,死命扒抓朝天鼻戴著護臂的手。下一秒,朝天鼻的刀捅進敵人右胸,他叫著要西娜快逃,同時反覆刺戳,拔出傷口的刀刃帶出噴灑的鮮紅。男孩掙扎的手很快軟癱下來,斧頭隨之滑落,但朝天鼻好似意識不到這點,用刀的力量一點也沒有減輕。

  一切都變得好慢,慢到將要倒流,為了喚回那些流逝的事物,西娜舉起手。

  「──上神護佑世間萬物!」

  男孩雙目圓睜,獲救後第一個動作是觸摸胸口和臉,發現傷口消失的那一刻,他張大嘴巴。朝天鼻則是徹底嚇呆,半被染紅的刀刃就這樣停在半空。他對西娜露出滿口凌亂的牙齒,彷彿還沒意識到她剛才的背叛之舉。發動能力後,西娜想保持站姿,但右臉簡直像被人一刀直達眼窩深處,右肺的劇痛更是和原先累積的痛楚相疊加,壓得她跌跪在地。她用手肘撐住身體,上氣不接下氣。

  「去死吧!」

  傷勢完全復原的男孩是最快做出反應的人,他拾過斧頭翻起身來,旋身砍中朝天鼻的脖子。這一斧把朝天鼻砍趴下,他哭也似的嚎叫,撐起身子想逃,然而被劇痛和恐懼逼得腿軟,只能維持坐姿不斷後退。面對完全無法反抗的對手,男孩目露兇光,步步逼近。

  「別殺他!快走!趕快逃!」

  事後回憶時,西娜總覺得,男孩過了好幾分鐘才二度揮落武器,但事實是他只等了幾秒。

  西娜記不清朝天鼻是否有向她求救,也不記得男孩邊砍邊咒罵的到底是惡魔、是她,還是上神。她呆若木雞地看著朝天鼻浸泡在淚水中的黑眼,斧刃初次沒入他鼻樑時,兩團黑色立刻吊成兩片白,斧頭切開那使他受嘲笑的鼻子,敲碎害他說話總噴口水的亂齒……或許是十三下,又或者是三十下,朝天鼻的臉最後變成一團爛肉,接連不斷的揮砍也終於停止。

  「為什麼妳要救我……」

  殺死朝天鼻後,男孩拔出斧頭朝西娜走來,口吻像是已忘卻自己身在何處,信奉的又是哪尊神明。

  「為什麼妳要救我!」

  無數畫面閃過腦中,西娜本能地用脫離不了現狀的速度往後退,看著沾滿肉末、泛著血光的斧頭高高舉起。

  ──下一刻,破風聲呼嘯而至,男孩的動作停頓數秒,然後倒下。

  原先舉手護面的西娜沒有迎來預料中的疼痛,放下手定睛一看,只見男孩的腦門被箭矢迎面貫穿。那不是詛咒箭,只是尋常材料製作的木箭,而她彷彿能聽見有人在微笑著說「因為沒有必要」。意識到這根箭來自何方時,她扭過頭,看見亞齊提著弓信步走來,似是貴族正在遊覽精心修剪的花園。

  「沒人事先提醒妳,但首領交代過幾個人觀察妳的表現,所以我知道妳做了什麼。」

  一發現大事不妙,西娜來不及多想,連滾帶爬想逃,但動作還不靈活,就這樣絆住腳而摔倒在地。這次跌倒後她再也爬不起來,只能用手撐住身體,屁股著地不斷後退,與朝天鼻死前的醜態別無二致。最終,亞齊的陰影籠罩住她,手上拿著死去男孩脫手的斧頭。

  「朝天鼻那傢伙死得真難看,但他說話總是噴口水,所以我倒不介意他翹辮子。」亞齊的聲音很輕但無比清晰,猶如針尖在耳中刻劃。「我還是不明白,為什麼妳不能讓該死的人死得乾脆一點呢?」

  亞齊舉起手,作勢揮下。

  「不要!」

  看見渾身發抖的西娜以手護面、縮成一團,亞齊嗤笑起來。他順手將斧頭掛上皮帶,伸手拽住她的臂膀,扯著雙腿發軟的她站起身。她原以為,只有亞齊和已然慘死的朝天鼻目擊她的愚行,殊不知才站穩腳步,便又被一個巴掌拍翻在地,那巴掌打得她左耳嗡鳴一片──她抬起幾乎要脫離脖子的頭,只見雷沃活像終於守到獵物離巢的野獸,衝著她咧嘴而笑。

  「我全看到了,賤人,妳等著屁股開花吧!」

  和被俘的村民一同走回營地的路上,丟了大半魂魄的西娜滿身冷汗,心跳急促得像會撞斷她的肋骨。方才她清楚聽見領頭的雷沃洋洋得意道:「聽好了,亞齊不要的話就由我先,我早等得不耐煩了!」想到回營地後自己將遭受的待遇,她鼻頭一酸,不由得抽噎起來。不知其名的恐怖,如一隻巨掌緊握她全副身心,要掐碎她的五臟六腑。途中她摔倒兩次,要不是害怕雷沃被惹毛而來直接對她施暴,她根本沒有勇氣爬起來繼續走。朝天鼻死得很淒慘,但她卻羨慕他,至少他是握著武器而死。想到自己的魯莽害死唯一能稱得上朋友的人,又想到她藏在箱中的孩子,她想哭,但面對無邊的恐懼,感傷情緒所激起的漣漪轉眼消散。她甚至無暇注意隊伍中的俘虜們在說什麼,只是和年輕的女性們發出相似的哭聲。

  最大程度出乎西娜預料的是,首領沒有打她,沒有讓雷沃碰她,也沒有重提「一個一個吊死」的恐嚇。亞齊向首領報告,這次襲擊只有負責支援的朝天鼻死亡,其他強盜全數存活,加上他判斷西娜當時是能力失了準頭,應該從輕發落。

  「操,那賤人幹的好事你明明全看在眼裡,現在居然還袒護她?」

  眼見到嘴的肉就要落空,雷沃氣得眼珠差點噴出來。與他相比,亞齊在西娜眼中頓時討喜起來。儘管她冷靜下來後想到,根本沒必要判斷這兩人孰優孰劣。

  「畢竟她本來治療的是普通人而不是強盜,之前測試時忘了抓幾個普通人來讓她習慣這點。要問我,給她一點教訓就夠了,畢竟她今天確實做了大部分該做的事。相信下次開始她的表現會很好。」

  「我就再聽你一回,亞齊。但如果這小妞再出亂子,我就把她賞給雷沃。」首領搓著下巴,瞄了咬牙切齒的雷沃一眼。「──至於你,待會讓你親自去挑一個,要挑多大年紀的、是不是處女,全都隨你。」

  「這還差不多。」

  西娜原本以為她要受的處分就只有這項告誡,但事實證明她還是過於樂觀。她奉命治好身上還有小傷的強盜後,亞齊為她鬆開繩索,帶她到林中的一處空地。見到雷沃雙手抱胸站在空地中央,身邊站著一個同樣被綁住手的黑髮女孩,若非深知跑不掉,西娜幾乎轉身就逃。站在她身後的亞齊要她雙手平舉,隨即像稍早朝天鼻制止她自殘那樣,如同枷鎖緊扣她的雙臂,力道跟他的身材毫不相稱。雷沃的手放在身邊女孩的肩上,但視線牢牢鎖住西娜,彷彿要用目光將她的衣物撕碎。

  「妳敢再玩把戲試試看,老子會盯緊妳。」

  接下來的一切毫無間斷地發生。尖銳的聲音如閃電當頭打下,幾個頭髮散亂、年約二十出頭的女性被半拖半拉地帶到林中的空地,由包括首領在內的強盜們團團包圍,後者的表情就像在廚師看著剛切好的肉。甚至不需要有誰來宣布,被選上的女性就明白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即使知道毫無作用,她們仍重複著求饒甚至掙扎。直到反抗得最厲害的那個被揍得流鼻血,摀著臉咽泣,西娜才回過神。

  首領背對西娜鬆開護具和皮帶,回頭衝她露出一口發黑的爛牙。

  「看好了,如果妳不喜歡現在這活兒,咱們有的是方法讓妳管用。亞齊,抓緊她。」

  沒有人阻止西娜尖叫,因為不只有她在尖叫,她甚至不是叫得最響最淒厲的那個。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終於啞了嗓子,而所有活物和死肉,仍在以不變的節奏撕裂、律動、鳴響、號哭,周而復始。

  西娜將手指用力插進耳朵。這一秒,世界終於安靜下來,甚至可以說是太過安靜。

  在此同時,她終於想起本該忘記的事。







  「──西娜!我明明叫妳曬衣服,被我抓到妳就完蛋了!」

  就算很明顯是在生氣,姊姊的聲音還是那麼悅耳。西娜窩在床底破木板下的小洞裡,一邊聽著姊姊四處尋她,一邊笑個不停。小時候,她從來不害怕被姊姊罵,有時還會為了惹姊姊生氣而搗蛋,因為即使真的抓住她,姊姊也只會把她抱在懷裡搔她癢,用鼻子蹭她臉。姊姊常說西娜如果不學做家事,以後肯定嫁不出去。

  「我不嫁人嘛,我想一輩子跟姊姊一起玩。」

  「想得美,我明年要跟約洛結婚。」姊姊讓西娜坐在她腿上,用衣服幫西娜擦鼻水,媽媽也常這樣做。「西娜以後也要找個人嫁了,到時妳會生很多小孩,忙得沒空玩。」

  聽到姊姊情人的名字,西娜不禁鼓起臉頰。「約洛是個笨瓜,跟我打石頭從來沒贏過,輸了還笑嘻嘻的。」

  「那是他疼妳,傻蛋。妳長大就知道,這種男人才好呢。」說完,姊姊又親吻西娜的臉頰,把她放回地上。「來,我們曬完衣服然後去裝水,馬上就該做晚飯了。」

  一天,西娜又被交代曬衣服,想當然爾,她太矮了,曬沒幾塊布就嫌累,又丟下籃子跑去玩,一聽到「西娜,妳又不乖乖曬衣服!」就衝回家躲好。按照慣例,姊姊會繞著他們家跑三圈,確定她沒躲在屋頂上或草繩架後面,才會進屋把她從床底下拖出來。

  但是那天,還沒等到姊姊進屋,西娜就先聽到外面傳來一陣騷動,好似烤豬突然跳出餐盤四處亂竄,尖叫四起,接著是碰撞跟和狂奔的聲音。隨後,姊姊和媽媽接連跑進家門,氣息跟步伐都紊亂不堪,姊姊不等西娜發問便匆匆往床底下扔了一句「躲好,別說話」,聲音無比虛弱。給出指示後,媽媽和姊姊似乎去挪動櫥櫃,沉重的拖拽聲持續了一會,沒過多久,屋內陷入沉寂。西娜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乖乖照姊姊的話屏氣凝神。

  砰!

  突如其來的巨響嚇得西娜差點沒叫出聲,她立刻咬住嘴唇,不小心太用力,鹹鹹的味道瀰漫開來。

  「老子確定剛才看到有人進來。這裡數到三,自個滾出來。」

  這個人聽起來像缺了好幾顆牙,西娜從沒聽過有人用那種口氣說話。她不知道剛才那番話有沒有把她算在內,但姊姊說過要她躲好。她的小腦袋只考慮得到兩個問題:媽媽跟姊姊會出去嗎?爸爸在哪裡?

  「一,二──」

  「……我們沒有錢。」這是媽媽的聲音。「如果你們要吃的,我可以裝在桶子裡給你們。」

  「老子確定剛才有兩個女人跑進來。」缺牙的人堅持道。

  「我來就好……拜託你。」

  西娜不知道媽媽的回答原來是個笑話,缺牙的人爆出大笑,上氣不接下氣。之後西娜發現笑聲之所以那麼響亮,是因為笑的人不止一個。另一個人的笑聲中氣十足,讓她想起村口的鐵匠叔叔,又想起她昨天才幫媽媽跑腿去拿裁縫剪,用來縫姊姊明年要穿的禮服。

  缺牙的人終於笑夠了,他問道:「你喜歡等嗎?維哈?」

  「誰喜歡,我更不喜歡的是一邊等一邊還要看你皺巴巴的蛋。──妳要滾出來了沒有!」

  帶著遲疑的腳步聲響起,隨即停下。西娜看不見,但知道那是姊姊。不曉得為什麼,缺牙的人吹了聲口哨,緊接著的是嗚咽和撕裂的聲音。母親和姊姊的啜泣像一場暴雨,劈哩啪啦打在西娜小小的胸膛,她蜷縮在藏身處,用力咬住拳頭以免跟著哭出來。

  暴雨暫歇,不知道是誰的掙扎太過火,只聽得那個中氣十足的聲音咒罵了幾個西娜聽不懂的字,接著是兩陣砰聲,以及姊姊倒抽一口氣的聲音。

  「別殺她!這樣她會死的!別殺我媽媽!」

  這時西娜終於受不了了,想出去求對方不要再欺負媽媽和姊姊,但才探出頭就和趴著的姊姊對上視線。

  「──里亞!」

  爸爸回來了!

  西娜像隻等到主人的小狗,更急著想爬出藏身處,卻被姊姊喝住。

  「別過來!」雙眼通紅的姊姊像在對爸爸喊話,視線刺穿的卻是西娜的眼睛。「不要過來!別過來!」

  「放開我老婆女兒!」

  西娜不知道爸爸究竟看見什麼,只知道他忽然像隻尾巴著火的狗,號叫著衝進屋。但是,剛才那兩人的動作比爸爸更快,一道銳利得似能切開空氣的聲音響起,西娜只聽到「噗」的一響,接著爸爸像噎住般好幾次發出「呃」的聲音,最後她聽到有什麼東西重重撞地,不再動彈。

  「爸爸!」

  「你以為自己比老子快?就憑你?」

  「──去死!給我去死,你們全都下地獄吧!」

  接下來的聲音太雜亂,西娜聽不分明,又或者是她當時太年幼,壓根搞不清楚聽見的究竟是什麼。她唯一記得的是,最後姊姊跟媽媽都不再說話,也不再哭泣,屋內只剩下對她來說無比陌生的拍擊,就像有誰被剛才的場面逗樂而不斷鼓掌。她還在好奇那聲音究竟意味著什麼,一股臭味薰得她皺眉,摸了把褲子,才發現自己褲檔全濕了。她怕外面的人聞到,便把身體縮得更緊,希望將味道困在洞裡。好在拍擊聲沒一會終於停了,緊接著的是連串窸窣,似乎有人在整理衣物。

  缺牙的男人長出一口氣,語調和緩不少,好像終於釋放完什麼使他不快的東西。「你兩下磕死她娘就算了,掐她怎麼還不下手輕點?性子這麼烈的,弟兄們肯定愛死了。」

  「你以為我愛搞條死魚?這賤人摳我眼珠子我才教訓她。」

  兩人終於離開,屋內恢復寂靜。而儘管此刻再無任何噪音,西娜卻比剛才更坐立難安。寂靜宛如天花板滴落的血,慢慢流到地板,滲進木條的縫隙。她聞著自己的尿臊味,覺得身體隨著那想像中的血液逐漸凝固。她想出去,又怕這樣太急,於是想盡量數一個很大的數字,數完再行動。她知道的最大數字是一百,因此她慢慢數了不知道多少個一百,一邊數一邊對上神說,她會永遠做個好孩子,會乖乖做家事,絕對不再惹姊姊生氣,只求上神保佑大家都沒事。隨後,她鼓起這輩子最大的勇氣探出頭,希望能再次聽到姊姊那句著急的「不要出來」。

  ──最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對無神的雙眼。

  西娜對姊姊的記憶永遠停在了這裡。







  張開眼睛的時候,西娜發現自己回到了棚車,蜷縮的身體已不再是七歲的幼童。全身上下沒有一處不痛,血液彷彿被換成劇毒,流淌著將她帶向死亡。

  鐵條那裡傳來敲擊聲。西娜明白過來,她會醒是因為有人在叫她。

  「吃飯了。」

  鎖孔中細碎的敲擊聲消失後,車門打開一條縫,有隻蒼白的手往門邊的地板放了只餐盤和一大碗啤酒。盤中是四塊肉跟兩塊褐麵包,炙烤過的肉鹹香四溢,這表示強盜搶到了鹽;麵包更是難得,肉乾和香腸吃了大半個月,她現在看到醃製品就倒胃口。怪不得朝天鼻曾感嘆,只有在強盜滿載而歸的晚上,他才能吃頓像模像樣的飯。

  「比平常多是因為朝天鼻死了,他的份給妳。」

  亞齊的話像根引燭火用的木條,點亮西娜腦中那些陰暗的畫面。油亮的烤肉使她回想起朝天鼻的死狀,酸水直往喉頭衝,不得不抱住肚子,繃緊身體忍耐。她才剛惹過麻煩,如果現在又吐在車子裡,後果絕對不堪設想。

  絲絲涼意舔過西娜的臉頰,這表示亞齊還未關門離去。

  「要保妳平安真不容易。我不曉得妳有那麼恨朝天鼻,連借刀殺人都願意。」

  「我沒有恨他,我只是──」西娜無法解釋為什麼要幫那個想殺她的男孩,只覺如鯁在喉。

  「那可憐蟲顯然不感謝妳。」亞齊彷彿很清楚她沒說出口的話是什麼,攻擊要害般提醒道:「在戰場上,多治療一個敵人,就是害自己多一次機會挨刀子。況且妳沒聽見那孩子怎麼叫妳嗎?任誰都會認定妳是強盜的同夥。難道妳以為治好幾個村民,就能讓他們感恩妳,繼續叫妳聖女?如果妳不想落得跟女孩們一樣的下場,就最好早點認清事實:妳現在是強盜的同伴,手上也有人命,不比我們清高多少。」

  「我不需要任何人稱我聖女或別的什麼,我也不需要他們感恩我,我只想他們平安。他們都是善良誠實的人,本不該受任何傷害。」

  「所以一個拚命保護妳的強盜,不比一個想殺妳的村民更值得幫助。」

  西娜閉上眼,希望這樣能讓反胃的感覺減輕。但一闔眼,她的眼前就浮現朝天鼻雙眼上吊的畫面。

  「如果我可以選擇,我必須放棄有罪的人。」為了上神。最後這幾個字她留在嘴裡。

  「老實說吧,我也不喜歡強盜。他們不愛洗澡又喜歡撓褲檔,一見女人就像頭發情的公豬撲過去,品味簡直讓人不敢領教。不過朝天鼻沒那些壞習慣。從我加入到現在,他頂多就是幫忙綁家畜或是負責搬戰利品,跟姑娘玩耍這樣的美差從沒落到他頭上過。要是妳想害死我們任何一個人,他決不是最好的人選。上神不對向善的罪人打下罰雷,通往懺悔的道路愈行會愈寬敞。運氣好的話,他或許會為了妳改信上神,可惜他跟改過自新的道路永遠無緣了。」

  至今西娜都沒想明白,為什麼朝天鼻死前的神情會讓她的五臟六腑揪成一團。或許知道自己被上神放棄的人都會露出那種表情,或許她仰望夜空、嚐到自己的血時,也曾露出那樣的表情。

  「放棄有罪的人,這話有意思。」久久沒得到回應,亞齊也沒有識趣地走開,而是輕柔地重複她稍早那句虛弱的辯白。「在我看來,妳不過是選擇放棄那種沒了也無關緊要的人。妳知道人是怎樣退化成野獸嗎?他們放棄比較不重要的東西,直到剩下一條命。妳覺得自己有資格例外嗎?」

  「不是無關緊要……我沒想害死朝天鼻,我知道他不壞,但我不想看他殺掉那個人。我叫那個人跑,我叫他不要殺朝天鼻,我只是希望他不要死。」說到這裡,西娜忍不住抽噎,她已經搞不清楚自己說的「他」的究竟是誰。「我希望他們誰都不要死,我希望不要再有人死了……」

  「但朝天鼻畢竟是死了,而且妳救的那傢伙也沒活下來。」

  西娜的喉頭又開始發酸,她扒抓脖頸,想用痛楚轉移注意力。「那個人是你殺的。」

  「不錯,但妳該感激我,否則妳早就沒辦法像這樣對救命恩人出言不遜。」

  「我不感激你!」她不小心叫出來,連忙掐住喉嚨──不能叫,強盜會被引過來。

  很難說這樣強烈的反駁是否刺傷了亞齊,至少他沒有表現出來。出乎西娜的預料,他的嘴唇依然維持往上的弧度。「我以為妳該補上一句『上神會處罰你』。看來妳終於也發現那老傢伙不大可靠。」

  「你為什麼總是那樣說?」西娜企圖用這個問題轉移注意力,好止住淚水。她聽過亞齊背出經文,這表示他可能曾是教士,或至少接受過教士的教育,她不明白這樣的他為何總是蔑視上神。

  「我們告訴自己世上有神,相信祂會懲惡揚善,但事實是祂什麼都不為我們做。不過我心胸寬大,所以不怪祂。」亞齊的笑容消失了,但那也不表示他在生氣。事實上,從他的眼神看不出怨恨或悲哀。「就像妳說的,善良誠實的人更應該得救,但我看過一群善良誠實的人親手吊死和他們同樣善良誠實的人,就像妳看著朝天鼻被活生生砍死。上神從不做判決,祂能做到最了不起的事情,就是派個有神力卻弱不禁風的孩子來到世上,她甚至需要靠一個強盜說情才能保住貞操。有很多事比做強盜更可惡──我很榮幸能略知一二──而我從沒看過上神打雷劈死任何一個做這種事的人。妳無法想像我有多希望祂親自賞善罰惡,但事實是人世間的所有恩惠或仇恨,我們都只能記在自己的腦海,用自己的手去回報。」

  「那不能解釋為什麼你做強盜。難道你這樣做能夠帶給誰恩惠嗎?」

  「要是妳看到有個小孩蹲在大太陽底下玩蚱蜢,一根一根拔掉牠的腳,妳會去問他為什麼這樣做嗎?」亞齊像個懶於教孩童讀寫的教師,只是唸出句子,而不說明箇中含意。說到這裡,他擺擺手,好似一把掃開歡宴後的殘羹冷炙。「如果我是妳,我會讓自己過得舒服些。上神離我們太遠,既不能拯救我們,也不能懲罰我們。吃吧,東西冷了滋味不好,而且頭兒交代過明天開始要餓妳三天三夜,除了水什麼都不給妳,說是要讓妳懂得反省。」

  在亞齊的注視下,西娜從盤中捏起仍有熱度的肉,油脂滲入指尖紋路的每一條縫隙。她不自覺抬頭看向他,像在徵求許可,他微笑著點點頭,於是她咬下肉,肉屑深深嵌入牙齒的縫隙,油水沾染舌尖,她的喉頭頓了頓以便嚥下咀嚼後的成果,嚐到生命曾經的鮮活和掙扎。她還試圖保持禮儀,用麵包擦淨手上的油脂,接著才用牙齒撕開比肉乾更易入口的柔軟組織,細細咀嚼,直到甜味在嘴裡開始瀰漫,彷彿孩童嘻笑著四散開去。最後,澀口的啤酒沖淨所有痕跡,讓她能假裝先前一切從未存在過。

  「好吃嗎?」

  聽在耳中,那更像是在說「我們殺了人給妳弄來的食物,好吃嗎?」但西娜點頭表示肯定,這時她頰上蜿蜒的淚痕早已乾透。

  「我差點忘了,這個給妳。怎麼說妳也是個孩子。」

  亞齊在空餐具旁放下那東西的動作,彷如將幼崽的屍體還給牠的母親。那是個破娃娃,在微弱的月光下,能看見它已經被血浸透,充作眼睛的鈕扣幾乎鬆脫,就像垂掛在眼眶外、僅由一條肌肉連結的眼珠。如果是以前的西娜,定會嚇得不敢再看這東西一眼。然而此刻,她將娃娃抱在懷裡,好像它是死胎,是終究夭折的嬰兒,是無法獲救的幼童。

  那晚之後,西娜治療時再也不說「上神護佑世間萬物」,而是「上神護佑」。治療的對象不再只有強盜,還多了俘虜,要治療的俘虜甚至比強盜多出一倍不止。其中有自殺不成而奄奄一息的人、企圖反抗或逃跑而被打斷手腳的人,以及被強盜挑選來虐待解悶的人。套句雷沃最常說的:「只要小妞在,怎麼說都不會出人命。」但在第一個遭此待遇的俘虜因無法解脫而發瘋後,就有人建議多選幾個俘虜輪著用,不是出於內疚,而是因為俘虜精神失常後價格會一落千丈。

  不需要治療時,西娜獨自做飯洗衣,但和那些同樣被叫來打雜的年輕俘虜保持距離。他們對她吐口水,朝她擲穢物,質問她怎麼有臉把上神掛在嘴邊,直到看守他們的強盜聽得煩了,喝斥所有人住嘴。亞齊倒不嫌吵,因此從未制止年輕俘虜辱罵西娜,彷彿更享受她委屈咽泣的景象。好在時間一長,她的淚水終究流乾了。媽媽曾笑說「西娜是全世界最愛哭的孩子」,如今她總算不再是媽媽口中的愛哭鬼,她希望媽媽在天堂能為此驕傲。
 
  日子就在疲累跟昏睡中度過,在恍惚中求生的卑微和清醒後苟活的恥辱間輪迴。那晚之後,亞齊再沒有和她討論過上神,她依然聽見他嘲弄上神,就像在取笑腦子不好的老邁鄰居。漸漸地,西娜睡前醒後都不再祈禱,經文含在口中,也從圓潤的念珠變成尖銳的礫石。奶奶說過的一切美善都成了空中樓閣,現在西娜只覺得,比起那些,一頓飽飯跟一個安穩的覺更加實在。幾個禮拜後,她連「上神護佑」都不說了,需要治療時,她舉起手放下手,然後盯著腳尖等待。

  上神什麼的少想些,那傢伙從來就沒有保佑過我們這些王八蛋。強盜這樣說過。

  西娜曾貴為聖女,卻是如今才發現,上神也沒有保佑過她。







  四個月飛逝而過,西娜第二次迎接新主人。如同第一次,她的原主人死亡,新主人逕自宣佈有權擁有她。

  最初的強盜團有亞齊擔任參謀,加上她負責後勤,本應無往不利。然而亞齊某天不告而別,那個素來聽從首領、只在關鍵時刻出手的男人,如露珠般在黎明後失去蹤影。首領發現這件事,雖不至於氣急敗壞,指示手下去附近尋找「那個我行我素的魔鬼」時,口吻還是聽得出焦慮。

  西娜當然知道亞齊的去向,但沒告訴強盜們,畢竟沒人問她。前夜,他來到棚車旁,輕扣車門吵醒她。她迷迷糊糊睜開眼睛,看見他併攏食指和中指在額旁揮了一下,耳語道:「再見,別死了。」她還沒搞清楚狀況,他瘦高的身影便如幽魂般遠去,直至隱沒林中。此刻鳥妖正狂嘯不止,縱使西娜立刻爬起來告訴所有人亞齊擅自離團,恐怕也沒人有那個膽量追上去,所以她回到被窩,枕著油膩成條的短髮入眠。

  少了亞齊那些尚稱明智的建議,又沒有他的詛咒箭在敵方防線撕開破口,強盜團的實力退回尋常程度,即使有西娜的能力助陣,戰果也大不如前。為因應亞齊缺席造成的影響,首領的作風趨向保守,最後卻仍在襲擊某個村莊時,被實力意外堅強的傭兵團給剿滅。

  強盜團潰敗那天,囚禁西娜的棚車翻倒,門應聲而開,將她甩出車外。好不容易撐起身子的她,看見裝備統一的傭兵團員,正各自將槍矛刀劍刺入倒地強盜的身體,確認他們真的已經斷氣。眼見有人接近,她立刻撐開長期寡言而乾澀不堪的喉嚨,告訴對方她有治癒傷口跟疾病的能力,以免像個普通女孩那樣被污辱或賣掉。為了即刻取信於對方,她火速治好在場所有人的傷勢,忍著灼燒般的劇痛,說他們只要能保護她,這個力量就為他們服務。

  流落在外四個多月,西娜的忍耐力和體力著實長進不少。還在教堂時,只治療一個患者都可以讓她躺上半天;如今,她揚起手即能迅速治癒五個重傷患,休息不到半小時就可以如常行走甚至奔跑,彷彿這副受痛楚折磨的身體從來不屬於自己。「少女身懷治療神力」的傳言,像墨水滴入清水那樣在野外傳開。偶爾有敵人襲來,通常是為了搶奪她,這讓她開始在各個團體間流浪,一個被消滅後,她便會加入下一個。無論要治療的是只懂劫掠無惡不作的盜匪,還是領錢辦事毫無立場的傭兵,她都不問理由地效命,只要對方保護她不受傷害,她就讓他們見證奇蹟。

  如同蛻去過往般,西娜的衣鞋都在旅途的奔波中損壞,有限的縫補技術無法延長它們的壽命,所以強盜把死去俘虜的鞋子衣服賞給她,不合腳不合身,但她毫無怨言。她沒有隨意丟棄教堂穿出來的衣鞋,而是在某個晚上升起火,親眼看著它們化作灰燼。

  離開教堂後第二年的某天,西娜效忠的傭兵團長被黑氣繚繞的箭矢射穿胸膛,當場斃命。一時之間,團長發黑的屍體還沒能使她想起什麼,直到亞得朗緊掐喉嚨慘死的畫面浮現腦海,她才意識到,領著大群強盜出現在她面前的,正是神出鬼沒、隨興行事的亞齊。無論在哪個團體,他都能佔到最舒適的位置,有那麼一刻,看見亞齊和身旁的強盜首領談話的神態,她竟羨慕起那份悠然。

  看見強盜首領走向自己,西娜伸出雙手,表示願被繩索綑綁,但首領似乎從這份順從中看出什麼,於是只往她的腳踝套了個鬆垮的繩結。她的順從彷如額前的烙印,任誰都能從中看出她毫無逃跑之意;即使讓她單獨站在森林中,她也不會四處走動,畢竟她已無處可去。她以俘虜的身分隨強盜進入山谷,這裡鳥妖橫行,她的前一個主人自然完全沒有設想到,半夜在山谷邊休息竟會受到襲擊。早在目睹亞齊當年走進森林的那刻,她就明白,這個男人自有一套應對鳥妖的辦法。他把這辦法教給住在山谷中的強盜,讓他們如同那些嗜血的夜行生物,在人們難以防備的時間出擊。

  從強盜們的談話中她得知,山谷中的營地已建成數月有餘,藏身其中的強盜分作兩批,輪流每隔一段時間出外洗劫,留營的那一批負責守衛。他們搶奪財物和糧食,但不殺掉村民,也不燒毀村落,頂多抓幾個女孩回來。這是亞齊的建議,這樣更能達到他所謂的「長期獲利」。

  西娜不像以前那麼常聽到俘虜的哭聲,這不禁使她產生錯覺,認為這個強盜團尚未泯滅人性。除此之外,這個團體對她的管理是歷來最鬆散的。首領給了她一間沒有窗的單人房,而且主動允許她由守衛陪同在下午外出散步。這是她第一次過得稍微像個人,而不是使用後該收回倉庫的器物。為此,她跟首領道謝時不禁笑了。

  不該微笑的,因為回房路上她撞見亞齊,而他的薄唇扭出不容人心安的弧度。

  「原來鳥被養久以後,就算主人只是為了讓牠能飛上兩圈而換個大籠子,牠也會感激涕零。這裡跟妳最一開始待的地方相比,大概可以算是天堂了吧?」

  「至少不是地獄。」西娜說完就越過亞齊,回房將自己拋在床上。

  出外至今,西娜明白到一個道理:即使治好轉眼就要被賣掉的俘虜,也無法改變他們失去自由的事實;就算讓身受重傷的盜匪即刻恢復,他們在遇到更強的敵人時,也仍會淪為喪家犬。如果上神再也不讓她依靠任何人,也不指引任何一條道路,那麼從今往後,她當如那凌空輝耀的太陽,既不少與惡人一刻天明,也不多賜善人一分光亮。

  營地外有片楓樹林,從那裡能望見比較大片的天空。仰望碧空中的雲朵能讓西娜沉浸在難得的平靜,但天色若是過於蔚藍,會令人想起往事,那是回憶中散不去的甜味,不留情地提醒她世界也曾美好。

  某天下午放風時,西娜在灌木叢邊席地而坐,輕撫身邊的洋甘菊,望著殘雲出神。忽然間,樹叢中搖響極其輕微的沙沙聲,西娜猛然回頭,但什麼也沒見到。兩個守衛則對那聲響毫無反應,這也難怪,他們只知道應付衝到眼前的敵人,預感危險的本能並不像總在求生的她那麼強。她又豎起耳朵聽了一會,但沒再注意到動靜,便想自己或許只是神經太敏感,繼續閉目養神,享受難得的寧靜。

  接下來幾天,她都感覺背後有什麼在注視著,索性背過守衛,面對樹林坐下。日暮時分光線漸暗,透過兩棵楓樹糾纏的枝椏看過去,樹林深處的色彩古怪而陰鬱,彷彿有誰把顏料統統溶在一塊,調成不乾不淨的顏色。這時,沙沙聲再次響起,這次她終於看得分明──不知道是什麼生物的眼睛,閃爍一瞬光芒。

  回到房間後,西娜側睡在小床上,推測著那東西是什麼。鳥妖也很少在白天出沒,即使有,也不會那樣陰惻惻地注視人類。那個看著她的很有可能是人類,但為什麼就只是看著,她不曉得。那不可能是亞齊,因為有時亞齊也擔任她的守衛,而他在身邊時,她仍會看到那對眼睛,只是聽不見沙沙聲,眼睛的主人似乎知道亞齊的感官和西娜同樣敏銳。幾天後,那對眼睛沒有再出現,或者說至少沒再出現在西娜面前。她繼續過著每天替負傷強盜治療、下午出外散步的生活,不爭氣地期盼這樣的日子能維持得久一些。

  又是半個月過去。某天夜裡,一陣騷動驚醒西娜,她以為營地又像上次一樣發生火災,便跳下床穿鞋。離開房間前,她停下腳步,直覺警告她不該就此出去。於是將耳朵貼在門上,透過隔音效果極差的木門,聽得見刀劍互擊的聲音和痛苦的喊叫,外面似乎正發生激烈的戰鬥──強盜的營地正在遭受攻擊。

  西娜退後幾步,轉頭搜尋可靠的藏身處,卻徒勞無功。房內沒有櫃子或桶子,小床的床架又離地面太近,她得變成一片紙才有可能躲在下邊。確定束手無策後,她放棄掙扎,反正只要來者聽得懂人話,大多樂意接受她成為同伴,而且通常都相信她所說的「如果被玷汙就會失去力量」,因此不會冒著失去這種罕有力量的風險染指她。想到這裡,她主動打開門,等待對方出現,默唸倒背如流的說詞,力求口齒清晰,一聽即懂。

  「我有上神的祝福,能治療所有疾病傷口。我願意幫助你們,如果你們缺錢,可以賣掉我換一筆大錢……」

  正如所料,襲擊者沒有漏掉西娜的房間。見房門敞開著,來人將武器伸入房內──那是一把超過半人高的大刀,正往下滴著血──聽房內一片寂靜,才接著探頭入內。大刀的主人是名男性,臉上有條疤痕,從下巴斜斜橫過鼻樑、去到額際,讓那張臉彷彿被分成了兩半。位於疤痕左右兩側的眼睛,在微弱的夜明中閃現銳利的光輝。

  ──那是先前一直窺視著她的眼睛。

  「妳就是聖女?」

  在人們的想像中,聖女理當衣冠楚楚、皮膚白皙、潔淨得像剛洗去血水的新生兒,就像當年雷沃走進教堂時看到的西娜那樣。如今的她蓬頭垢面、雙脣龜裂、渾身傷痕,沒人第一眼就能看出她曾獲稱聖女。而強盜們總對她呼來喝去,稱呼裡只有「妳」、「小妞」或充滿暗示意味的「美人兒」,「聖女」這個稱呼竟讓她有一絲陌生。

  「他們不那樣叫我。」西娜啞著嗓子,音調平板地回答:「我有上神的祝福,能治療所有疾病傷口。我願意幫助你們,如果你缺錢,可以賣掉我換一筆大錢。請不要傷害我,這會影響我的能力,對你們沒有益處。」

  男人粗壯的手臂包裹在有裂痕的護具裡,他伸手的動作讓血味變得更濃。「治好我,然後跟我走。」

  聽到這句話,西娜才想到,這個人是隻身前來還是有其他同伴?跟著他走安全嗎?她是不是應該盡量拖延時間直到外出的強盜們回來?她看不出這個人是強盜或傭兵,更不知道他要帶她去哪裡,那是個更好的地方嗎?

  「再猶豫我就殺了妳。」

  西娜舉起手,甩開鞭子似的將力量抽向男人,疼痛隨著她收回手的動作轉移過來。根據治療後的感覺,男人的手臂有很多道刀傷,小腿也有傷口,但要害處幾乎都沒事。男人沒有道謝,而是過來將西娜全身上下摸了個遍,不是她習以為常的那種企圖揩油的搜身,而是真的為確保她不具危險性而詳加檢查。他靠過來時,一種有別於血的氣味衝入她鼻孔,腐敗而酸苦,長年被強盜包圍的她知道,那不是欠缺清潔而產生的體味。男人才搜身完,她馬上得知那種味道的來源,因為他從腰包拿出一個小瓶,揭開瓶蓋往她當頭澆下;黏膩、近乎半凝結的液體滲入衣物跟頭髮,臭不可聞,就連習慣忍耐的她都不禁摀嘴乾嘔。

  「上來。」處理完成後,男人背對西娜單膝跪下,雙手往後伸。「動作快。」

  「我跑得不慢。」西娜擦擦嘴角回答。她早已忘了上次被人揹是幾歲的事情,那時她姊姊還沒死。

  「不可能比我快。不要讓我說第二次,上來。」

  像用腳尖測試溫度似的,西娜一隻腳跨在男人腰際,兩隻手接連搭住他的肩,另一隻腳也就定位,然後往前伏在他背上。觸感告訴西娜,這個人的身材寬闊厚實,與重重護具無關。以她的年紀來說,和異性如此近距離接觸本該令她害臊,但長年被強盜騷擾的經驗,早已讓她習慣當自己是無生命的物品。

  對男人而言,營養不足而過於瘦弱的西娜似乎只是片羽毛,他提刀奔跑的步伐沒有被她的重量拖慢。看著男人輕鬆越過外頭橫七豎八的屍體,西娜逐漸理解到,這個人為了搶奪她,隻身闖入強盜營地,殺了十幾個人。如果他沒有非一般的實力和理由,不可能做出這種瘋狂之舉。但他是怎麼進來的?守衛難道全都不在崗位上?

  這個疑問在他們即將踏出營地時煙消雲散──濃密的血氣幾乎形成一片合攏的簾幕,至今不散──原來負責守衛的強盜已盡數斃命,身體從左肩被劈開到右腰。亞齊的皮膚很白所以容易辨認,而遍地屍體中沒有一具是他;他也領有守衛職務,西娜卻能猜到,他肯定是再次出於私人因素而擅自離團。

  「這些是你一個人……」

  這句感嘆不完整,男人卻能聽懂。「有空的話還會挑斷他們的手腳筋,但今天沒時間搞那些。」

  ──哦,哦,多香啊!人類的味道真甜美。

  林中的鳥妖忽而叫嚷起來,而牠們所議論的那道身影,在前方的樹林一閃而過。西娜渾身戰慄,她對亞齊的感應已經敏銳到不必看見他也能起作用。

  ──不是,不是!傻瓜,那是我們的同類!

  ──可憐啊,可憐啊!妳居然聞不出來,那當然是人類!

  「你漏掉了一個人,快去追他。你一定要殺了他。如果你要帶我走,就一定要殺掉他!」西娜在男人的背上抖著嘴唇警告,想到上次與亞齊重逢的情景,她不禁死死揪住男人的衣領。「你如果不殺掉他,他一定會來追你,他會帶著剩下的強盜來追殺你!」

  其實西娜期待的是,男人聽了這番話以後丟下她去追亞齊。亞齊象徵她恥辱的過往,還對曾為聖女的她有古怪的執著,即使他從未傷及她的身體,她卻希望永遠不必再見到他;但最重要的是,她有可能藉此拖延時間直到其他強盜回來。遺憾的是,這番話沒能說服男人改變主意去收拾漏網之魚。

  「來不及了,他的動作比鬼還快。路上我會注意他有沒有跟過來。待會妳不准出聲,抓好。」

  男人揹著西娜衝進樹林。她摀住耳朵,試圖阻絕鳥妖淒楚的叫喚。牠們好似沒注意到穿越樹林的男人跟他背上的女孩,僅是繼續飛翔,等待著下一個不得不在夜晚進入森林的旅人。男人的步伐快而穩定,她竟在這趟不如想像中顛簸的路途打起盹,但他經過有高低差的地方時,她又會因為預料外的碰撞而驚醒。等到她頭昏眼花時,他終於慢下腳步,將她扔在某個山洞前面。天色欲曙,藉著微光卻仍看不見洞底,這個洞顯然通往很深的地方。

  男人左右探看,確認沒有其他人在附近,便伸手往洞內打了三個響指,不過無人應答。

  「我回來了,路克。」

  傳入西娜耳中的只有剛才那句話的回音。

  「我說過我不在時不要睡死,你他媽全忘了?」男人猛搥一下洞壁,震落幾許碎石。

  「我還真沒聽錯,拉格回來了。」

  一個聽得出笑意的年輕嗓音傳來,隨著聲音從黑暗中出現的,還有一個大大的笑容。西娜不知道多久沒看過這樣的笑臉,一下愣住了,名為路克的男人同樣雙眼圓睜,顯然也對初次見面的她稍感詫異。

  「別大眼瞪小眼,進去。」

  男人推了西娜一把,催她進入山洞。她提起裙擺,矮著身子跟在路克身後進去,稍後她才知道,山洞其實不深,只是裡面有條從洞外看不見的拐角通道,適合藏身,他原本正是在那裡休息。可能是為了看清西娜的面貌,路克沒有再進去那個通道,而是招呼另外兩人在光線能透進來的地方坐下。

  「團長還在睡,暫時沒辦法讓她來打招呼。」路克如此解釋的時候,似乎還聳了聳肩。

  「有夠會睡。」被路克稱為拉格的男人邊抱怨邊坐下。「我把人帶回來了。」

  「說到做到的事蹟又多一筆,拉格就是不簡單。來,我瞧瞧。」

  西娜跪坐著,原以為路克會摸她的頭臉或身體其他地方,但他衝她露出笑容,只是在近距離打量,並沒伸手來碰。隨著時間過去,西娜眼中的路克也愈加清晰,她因此逐漸發現,他與其說是男人,不如說是個大男孩,眼角有淺淺的笑紋,眼神看得出強烈的好奇和期待,她對後者更熟悉些,第一次遇到她的人都恨不得馬上見證奇蹟。他和拉格身上的護具都看得出久經使用的痕跡,但交接處沒有積垢,衣物皺褶內和手掌心也沒有髒污發黑,這說明他們經驗豐富而且衛生習慣良好,再差都遠勝強盜。流浪至今,她已學會謝絕樂觀端上的美酒,而接受悲觀送來的苦杯。但一察覺到拉格和路克的特別之處,她還是不由得想到,如果是和他們一起旅行,或許也不失為一件可以忍受的事。

  路克的外表與尋常旅人差別不大,只是年輕,但言行中洋溢的純淨活力仍然讓西娜不禁後退了些,怕弄髒他。她已數個禮拜沒有擦澡,頭髮也油膩不堪,剛才還被拉格灑了滿頭不知名的液體,狀態糟糕透頂。

  「抱歉,我靠太近嗎?我不是故意嚇妳。」路克察覺到西娜的退縮,立刻舉起手,作勢投降。

  西娜怕路克誤會,連忙搖頭指著自己。「你靠太近的話,會覺得我很臭。」

  「喔!這是小事,拉格也臭烘烘的,要是這趟我也能跟出去,我會跟妳一樣臭。不礙事,別不好意思。」說到這裡,路克伸手拍拍她的頭,不加思索的力道說明他真的不在意這點。「如果團長醒著,她一定不會把血弄得妳滿頭滿臉,但我們只有拉格,妳別怪他。」

  「那是什麼的血?」西娜詢問時不抱希望,但路克回答「鳥妖血」時,她一顆心仍直往下沉。

  拉格用手洗了把臉。「你真認為我在宰掉一大群人以後,還會有心思往她臉上化妝?」

  「仔細想想,你本來就沒有團長那麼心靈手巧,咱們就別指望讓魚爬樹了。」路克不理會拉格的埋怨,轉移話題道:「妳真的能治好任何傷口或疾病嗎?怎麼治?」

  西娜想回答,但拉格搶白:「剛才試過,三兩下就全好了。」他說完後還卸下手上的皮甲,捲起袖子展示。

  「太神奇了!我一直以為聖女什麼的是他們在吹牛,沒想到謠言裡面還有真相。這樣團長應該也能康復吧?老天總算長眼,看出我們想家了。」

  「我要求不多,能讓她不要整天睡個沒完就行。」

  說完,拉格就吩咐路克領西娜進入他原先藏身的拐角通道。這裡沒有光,西娜看不清拉格說的對象,但她其實也不需要看清楚對方的面貌,只要大致掌握方向便能發動能力。

  「她病了,常常一睡就好幾天。既然妳什麼病都可以治好,就讓她醒過來。」

  服從指示的本能已深入西娜的骨髓,於是她對女人的方向伸出手,想像治療的力量像根鞭子抽在對方身上,將對方打醒。百試百靈的力量確實發動,但西娜這次並未感覺到任何不適,沒有任何知覺轉移到她身上,代表治療沒有成功,而這種現象前所未有。她默默再試了好幾次,仍舊徒勞無功。洞內一片死寂。儘管西娜藏身於黑暗,仍如坐針氈地意識到路克和拉格的視線。在她的想像中,前者的目光看不出責備,只有探詢之意,像在好奇治療時會有什麼跡象,或是她是否會唸什麼禱詞;後者經歷過她的治療,必定知曉她這次的治療沒有成功,眉頭像條絞索慢慢收緊。

  為什麼偏偏在這時候失靈?不,不行,不能沒有用,這是唯一的籌碼,不能沒有用!

  頭幾次嘗試時,西娜還能忍耐不要吐露隻言片語。直到第十七次,著急得眼眶發燙的她,終於喊出壓抑至今的祈求。

  「上神護佑世間萬物!」

  宛如某種回應般,一股洶湧的睡意襲向西娜,她渾身發軟,無可抵抗的墜落感像要將她拖出這個世界。視野被黑暗徹底浸染的那一刻,她不痛,只是冷。漂浮在虛空中的口舌,不知道第幾次向著未知的存在祈求。

  ──求求祢,別再讓我醒來。








新版改動最大的應該是亞齊這個角色。他的戲份和台詞都增加了,不過我並不打算清楚說明他的來歷或道德觀,所以各位只能從他的言行尋找線索,他對西娜的感覺也同理,各位可以自由想像。我覺得這種神祕感正是這個角色的魅力所在。當然如果你覺得他是個愉快犯所以想把他按在地上胖揍一頓的話也行,第一拳我先

在新版設定中,西娜小時候很淘氣,這主要是因為姊姊和父母很疼愛她。長大之後,西娜就不那麼調皮了,但我由衷希望她能多調皮一點兒
為了彌補西娜,之後我要讓她盡量對男主角調皮搗蛋,一個會調皮搗蛋的成熟大姊姊,想想就讓人心花朵朵開
不過我們得先再撐個十幾萬字左右……吧(人生好難

之前曾有讀者留言,說希望我把強盜滅村的過程寫仔細點(我記得應該是這樣),所以新版裡面我在可行條件下盡量寫了。雖然我有查些資料了解這件事,不過後來我還是沒有完全照我查到的東西描寫,如果有和現實有出入的地方,請當作我是為了虛構作品所需要的美感 (?) 而改動了某些細節。

這裡祝大家開工大吉!第三章上篇時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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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言共 8 篇留言

玥音
沒關係的 隔壁的笨蛋情侶也是互相調皮的(#

02-04 16:00

Cecil
情侶互相調皮有益身心健康https://emos.plurk.com/0f37024e6b6e5c8fc5515e34d50f01bd_w48_h20.gif02-04 16:23
白煌羽
辛苦了

02-04 21:33

Cecil
謝謝~02-04 21:43
小蛇hebi(詩音)
這一章的改動確實就是增加滅村描寫和亞齊戲份……玻璃渣變多了!(我吃

不過除此之外,滅村的過程中也有更多對西娜想法的考驗與心情上的轉變,也是後來和亞齊談到的事情。『所以一個拚命保護妳的強盜不比一個想殺妳的村民更值得幫助。』以前的西娜沒有考慮過、而且不必考慮的事情,會成為她在轉變後的人生中不得不直面的問題吧。

朝天鼻這個角色也讓強盜團多了一種更非全然邪惡的性質,就像這個世界中的任何事物一樣,沒有所謂純粹的善、純粹的惡,也沒有永遠不變的正確或錯誤。

雖然滅村過程如此悲慘……但是這樣的改動果然還是很棒的!

然後關於治癒時唸誦的禱詞,新版改成漸漸縮短最後到完全不唸了,我覺得改成這樣非常合理!其實本來看的時候就有想說西娜怎麼乖乖唸那個禱詞那麼久,明明都已經知道上神的沒用了(?
不過當時看的時候是當成西娜已經機械式地習慣這樣的動作了,但果然一語不發地治療才更符合整個氣氛吧,不然感覺聽到禱詞的話旁邊的強盜也會一直嘲笑ˊˇˋ

然後關於後話說到的「一個會調皮搗蛋的成熟大姐姐」……而且還是有心理創傷的成熟大姐姐喔,糟糕怎麼這麼棒(迫不及待(゜∀。)

02-05 14:43

Cecil
希望滅村描寫剛好有跟你當初想看的那種差不多https://truth.bahamut.com.tw/s01/201501/44e17164c84b3720697ab950b8a54a37.GIF
玻璃渣我這次多加了整整一桶https://emos.plurk.com/81bd2bb9359633f82a8050e9cd823338_w48_h48.gif(這個單位很可疑

我很喜歡「以前的西娜沒有考慮過、而且不必考慮的事情,會成為她在轉變後的人生中不得不直面的問題吧。」這段,以前的西娜治療的都是世俗意義上的好人(跟強盜比起來連亞得朗都算好人),但在離開教堂後,她會遇到愈來愈多善惡摻雜的人,有些人是同伴但卻與西娜的道德觀相違背,有些人是敵人但西娜卻認為他罪不致死,這種種都在考驗她的判斷是否正確,信念是否堅強。我不喜歡限定主角的選擇(因為我不喜歡說教),所以西娜最後的轉變未必是最好的,但一定是她非常認真思考和感受以後得到的答案,我覺得這件事是最重要的,就讓我們守望著她直到那個時候吧https://emos.plurk.com/c5b8d3aceaf6f574f394facb6f143b47_w48_h48.gif

朝天鼻是偶然創造出來的角色,本來他負責的戲份是分給不同的路人角,但因為我想加強「選擇治療強盜的受害者卻害死幫過自己的友善的人」這件事帶給西娜的影響,所以還是把戲份全部合併到朝天鼻身上。看到詩音的感想讓我覺得,自己有確實達到創造這個角色的目的,開心https://emos.plurk.com/9e9b39a4f0e1d1f5a37e242ff2df7cf5_w48_h48.png02-05 16:19
Cecil
西娜起初以為治療時唸禱詞是必要的,但在跟亞齊的談話後她對「上神護佑世間萬物」這件事產生懷疑,結果變成只能唸一半,然後發現只唸一半也還是有用,之後就慢慢變成不唸了。就像詩音說的,看到之後已經不再像個聖女的西娜唸禱詞,別人會覺得很好笑吧,所以她不唸可能也有這方面的因素。舊版裡面西娜還是唸禱詞也可以有合理的解釋,和你想的一樣,她當時已經講得很習慣了(因為舊版也沒有和亞齊討論上神的事情這個情節),大概就像無意識說出來那樣。不過,我也更喜歡新版中到後來變得寡言少語、治療時一語不發的西娜https://emos.plurk.com/21b4c9eba56db3abb3afd8182c7aeb7e_w20_h20.gif

有心理創傷(但藏在心裡免得讓跟自己不熟的人擔心)但在變得親近後又會只對男主角調皮搗蛋的成熟大姊姊,嗯寫到這裡我覺得香氣都要飄出螢幕了(滾
偷偷預告,在後續故事的第一章我們就會看到男主角了,所以大家或許也不用等到地老天荒https://emos.plurk.com/f97de1539e21dce5e7a6273fc292c9b2_w48_h48.png02-05 16:27
伊凡尼古拉斯
等到了這個4K重製版了~感謝CC!
那就直接切重點來說了~ https://i.imgur.com/sktxJOt.gif

這次的西娜更有小孩脾氣感了,並且添加了西娜內心中的嘟囔來呈現出她心裡的活動,更是添加了西娜單純直接的個性,像是看到「西娜始終想不通,為什麼像亞得這麼不勤勞的人沒有染病,在她看來,這位教士站著或躺著壓根沒差別。」這句的時候我忍不住笑出來,再加上後面跟修女奶奶告狀的行為,真的是很可愛的無邪惡意https://i.imgur.com/uFs4gm8.png

在這裡也打下了西娜的個性基礎,她對上神的信仰起於修女奶奶,也停止於修女奶奶,所以也很清楚地把好投注在修女奶奶身上;修女奶奶也是很努力地傳授上神的教義給西娜,而西娜也很乖的遵守著,直到修女奶奶第一次的危機。

在這個危機裡,西娜的(念?)能力覺醒了,但是伴隨著的情緒並不是憐憫、慈愛、歡欣,促使這一切改變的是對於失去的懼怕和對於上神所萌發的小小憤怒……恩,有點小諷刺的感覺出來了…… https://i.imgur.com/dltgZlJ.gif

這樣的情緒是正常的,不知道是萬幸還是不幸,西娜的思考概念還是重新被教義給包裝過了,西娜則是被稱為了聖女,也是準備成為聖女的開始……當西娜開始準備思考之後遭遇的涵義時,上神就開始笑了。 https://i.imgur.com/mL8vBMK.gif (X

亞得朗主教的部分與其說改動,不如說有了更多的動機出現深化並解釋他的行為,對於亞得朗我的感想跟舊版沒有差太多;不過在這裡所顯示出自立為主教,並且把持著資訊做壟斷的行為我覺得對於亞得朗有加分,也釐清了我對於他的行為動機的思考,雖然是更加私心跟貪婪點,但是和後面更加赤裸裸的世界比起來,亞得朗或許算老好人了……畢竟壞是可以比較的。https://i.imgur.com/ruAaDZ1.gif

02-10 23:29

Cecil
很高興能比我預期得早推出這部分的重製,謝謝伊凡來分享心得https://truth.bahamut.com.tw/s01/201202/54aff8758c14ada0852986b6a235902c.GIF
很高興西娜的某些性格變得更明顯了,我在寫新版人設的時候給西娜加了幾筆,她小時候其實很活潑淘氣,所以來到教堂後,雖然因為家人過世的事情變得比較穩重了一點,但小地方還是看得出來是個孩子,例如抱怨亞得還有想丟抹布到亞得頭上https://emos.plurk.com/d6e3f8846c725006912994da9cc9545b_w48_h48.png
不過因為劇情進展的關係,這樣率直單純的西娜已經離我們而去惹https://truth.bahamut.com.tw/s01/201205/12a24b84e8aea280f4806bc53dfdc51e.GIF
雖然在 DC 上說過了,不過還是想再說一次,這麻糬臉真的讓人看著感覺超級治癒https://emos.plurk.com/bc34f664c455d08308872164b2ad4635_w48_h48.gif

幸好西娜跟奶奶比較親近,從她那裡學到了對人真誠的信賴和溫情,可以說奶奶為西娜呈現了「信仰」這種活動的最好一面,這無疑是她未來行為的重要根基,給好奶奶帶大的小孩都不會變壞就是這個意思https://emos.plurk.com/e903089d869f68d1eaa24ba90d2ec24a_w48_h48.gif
雖然在亞得的影響下西娜將自己的力量當作是上神的恩賜,但起初這種力量之所以爆發,的確並非出於對上神的信賴或什麼,而更可以說是憤怒和不解。看了看我自己的大綱,或許這種負面情緒正充分反映西娜這份能力的真正來源(我們需要防劇透黑條02-11 23:09
Cecil
「西娜的思考概念還是重新被教義給包裝過了」這句話說得很對!因為在教堂和信徒一起成長的關係,西娜在很多事情的看法都還是受到這件事影響,不免帶上一層宗教的濾鏡https://emos.plurk.com/7e5f90a66102c40bcae48aa77b643185_w30_h20.gif
「當西娜開始準備思考之後遭遇的涵義時,上神就開始笑了」
↑請想像我露出「欸嘿嘿,欸嘿嘿嘿」的表情(西娜:https://emos.plurk.com/62b132fd268c8af1994167e7c813f661_w48_h48.png

伊凡正確寫出主教的名字了,我非常感動(我無數次覺得很多人會把亞得教士和亞得朗主教這兩個名字給搞混https://emos.plurk.com/0689a513f415b6ef0cf496247826350f_w44_h48.jpeg
你的看法非常正確,我的確希望在新版故事裡面更多地揭露他控制聖女的動機或者方式,不過這並不是為了洗白或反過來讓他更黑,單純是我希望讓讀者能有更多材料來做出讀者自己的評價,或者也只是我想讓這個角色更豐富一點(重要角色在新版故事中基本上都有得到這樣的 buffhttps://emos.plurk.com/6040577968e9c282d35a78c067b05db1_w20_h20.gif
我也覺得跟第二章的強盜們比起來,亞得朗簡直是里長伯等級的好人https://emos.plurk.com/5a314ffde001a8973856c3f170eebd04_w48_h15.gif
伊凡說的太對了,果然好壞是比較出來的。02-11 23:18
伊凡尼古拉斯
再來就是CC預告(?)裡我最期待的亞齊了~ https://i.imgur.com/dvutj1i.gif (表錯情
從原本就有的台詞一直到追加的戲份,亞齊的樣貌總是從容不迫的盤算著;是的,在第二章裡面的亞齊總是在盤算著,這是我看到目前為止的感覺。

從一開始對於西娜的處置安排和對於雷沃意見的反對,亞齊所展現的是恰到好處的反擊,並且在無形中成為了這個強盜團的地下領袖,這樣的氣度和觀察力,從CC後面讓亞齊所提到接近自白的對話,或許那是讓亞齊轉變成這樣的轉捩點,就像是現在的西娜所面臨的轉捩點,只是兩人所面對的方向不一樣,也造成了努力的方向不一樣。

而逗弄上神僕人這樣的惡趣味,應該也是亞齊的過去所形成的扭曲喜好……也有可能是他自己所被對待的過去也說不定;岔個題,如果CC有亞齊前傳的話,我願意等CC把這位的前傳放出來! https://i.imgur.com/0hcH9VZ.gif

不過要說亞齊是壞嗎?他選擇了在這樣的亂世可以生存的方式,但也不能說他是好,他的思考模式還有迴路跟這些強盜團或是西娜的層次是完全不同,他一次一的發話不僅僅是把西娜的命保住,也是一次次的在摧殘西娜的精神狀態跟信仰;不過跟前一版的西娜比起來,這次的西娜的精神耐受度好像比較高一點,就算到了第二章最後被誤打誤撞救走,還保有基礎的生存概念跟意志,還知道要先殺了亞齊,不然日後是絕對不得安寧,真是個堅韌的好孩子(誤) https://i.imgur.com/BwHKhMM.png

02-10 23:29

Cecil
伊凡居然最期待亞齊!不過我自己其實也滿喜歡這角色,為了怕我不小心把他寫太帥,我寫他的時候都有把專注力調到 120%https://emos.plurk.com/9b4c04e88154c4d1ea305c9a351efa39_w48_h48.jpg
話說這表情太有戲,我忍不住盯著看了快一分鐘XDDDDDDDDDDDDDDDDDDDDDD
亞齊的確是非常懂得如何運用手上籌碼的人,不過他這種行為模式只能在特定小團體裡面起作用,好在 (?) 他也很了解自己應該待在什麼地方來達到效益最大化,所以至今他都在不同的強盜團活動,當然他對拋棄同伴也是毫不猶豫的https://emos.plurk.com/a294c456c30c4d48f006d2f3f4979d9f_w20_h20.gif
至於亞齊都在盤算些什麼,嗯,這我倒是沒有很明確想過,但我想看著西娜的時候,他多半是在盤算怎樣在西娜被騷擾到瀕臨破防時出手救人,然後對她使出精神攻擊(話說這算 PUA 嗎https://emos.plurk.com/522985aeb9f08bc3c8ca0b68887e6f06_w48_h48.gif

亞齊在第二章前半部分這個強盜團已經待了一段時間,建立了自己的威信並取得首領的信賴(首領有什麼事情都會先問他的意見),所以搞定雷沃這種行為模式單一的二貨(欸)對他來說簡直比喝水還輕鬆https://emos.plurk.com/057700ea6ce28390545fe192c07d064b_w48_h47.gif
至於亞齊是怎麼得到這種能力和自信的,嗯……目前我沒有明確寫出來的打算,一方面是我覺得這種角色要稍微留白才不會失去那種神秘的魅力,一方面是我還沒有詳盡設想過他至今的遭遇,不過我可以說亞齊曾經也是一個可能向善的人。有時候這種人心態炸裂然後胡搞瞎搞起來,破壞力可能會比本來就很壞的人還要大https://emos.plurk.com/ea40270afc58133c46aee793c547314a_w48_h48.gif02-11 23:46
Cecil
至於為什麼要欺負西娜,最大的理由是因為看她西哭西哭很療癒(https://emos.plurk.com/99bcb85ef8e3b61b63e9480b619baf69_w48_h48.jpeg
嗯咳咳,我是說,最大的理由就像伊凡說的是為了捉弄上神的僕人,看他們在信仰和現實間掙扎,苦惱萬分的樣子,對亞齊來說是一種莫大的娛樂https://emos.plurk.com/315f870ed1b434d914f211c8e528f8d1_w48_h32.gif
西娜和亞齊都曾在某種岔路掙扎過,不過兩人在遇到這個岔路時所具備的條件都不一樣,造就了他們之後走上不同的道路。儘管亞齊最初更像是一個功能性角色,後來我卻發現他也有自己的存在意義,我很喜歡這件事https://emos.plurk.com/523550a0d8ac8a90095323949e62a406_w48_h13.gif
感覺亞齊前傳會意外受歡迎呢https://emos.plurk.com/d69cf4d35a4390cfd9a55ed475f7f01a_w48_h48.gif
目前還沒有這樣的計畫,真不好意思,但這讓我確定伊凡真的很喜歡他XDDDDD 謝謝你>W<

我在《你將得救》裡面會寫到一些「做的事情和自身陣營有衝突」的角色(例如分類是好人但殺人放火沒少幹,或是分類是壞人但卻很大程度上幫助了主角),亞齊就是這種分類的一大代表。然後伊凡說的沒錯,亞齊在生存力方面和強盜們以及西娜處在完全不同的層次,這也導致他的喜好以及追求的東西是他人難以理解的(雖然也可以單純當成愉快犯 (?
這版的西娜精神耐受度的確提高了!雖然到最後好像心態崩得比較嚴重,但她其實是承受了兩到三倍於舊版的傷害,但受傷程度卻只有舊版的兩倍左右,可以說我手動給她調高了 SAN 值上限……
雖然亞齊幫了她很多忙,但他真的太令人心理難受,加上他有帶著新同伴回來找她的紀錄,她才會跟拉格說最好不要放跑亞齊,不然之後傭兵團就完蛋了https://emos.plurk.com/9e7e6f046b450506f102dca5ae844ad0_w48_h48.gif02-11 23:56
伊凡尼古拉斯
「我們告訴自己世上有神,相信祂會懲惡揚善,但事實是祂什麼都不為我們做。不過我心胸寬大,所以不怪祂。」
很簡短有力的理念闡述,這就是亞齊所看到的世界,也是他的過去、現在和未來,這並沒有什麼對錯之分,也不需要太多的掙扎,『既然這世界的上神是如此袖手旁觀,那麼我就用我的方法來搞爛這世界吧!讓我看看是不是還有上神吧!』。
而我自己猜測,亞齊會在這裡不小心把俄樣的新生透露出來,或許是對於信仰上神的這些人習慣給予的最大嘲諷,也有可能是在不經意之下把真實的自己展現了出來,而亞齊也有可能是抱著『反正這小妞也不知道會活多久,真正的我是怎樣被她知道也沒關係,反正她大概會死在某處幫我保守秘密吧。』的感覺來刺激西娜吧?

不過西娜還太年輕了,還無法抓到亞齊這一瞬間的弱點,該說是可惜還是慶幸呢?https://i.imgur.com/d4CUp7i.gif

朝天鼻是這個新版裡面出現的新角色,而在這裡真的起到了很重要的作用,在強盜團裡算不上壞的角色,但沒有可以成為好的可能性,只要還在強盜團裡就是注定在哪一天會被殺......但這很諷刺的,卻是在搶劫行動中,為了救人而被殺;而這一個生命的死去則是注定成為了西娜揮之不去的陰影-還是要看CC把這部分的比重調得多重啦-,如果之後發生類似事情時,西娜會被影響到怎樣的程度,會再度怎麼選擇……目前來看的效果絕佳,我會乖乖期待CC讓這片段發酵後的甘醇的~ https://i.imgur.com/dvutj1i.gif (再次表錯情

至於CC追加的強盜團的部分,我只能說我看得好生氣啊(抹臉)……這個藥效還真的是有猛到,手都會微微顫抖氣到的那種https://i.imgur.com/HwDfQMR.gif
想到有有點火了,消氣消氣(茶

謝謝CC的更新,真的看得很開心啊~雖然血壓也高了不少(汗

02-10 23:43

Cecil
伊凡喜歡這段我很開心~亞齊和西娜的這段對話我想了非常非常非常非常久……然後『既然這世界的上神是如此袖手旁觀,那麼我就用我的方法來搞爛這世界吧!讓我看看是不是還有上神吧!』這段解讀讓我超意外,我願稱你為亞齊翻譯機!!!
亞齊習慣不說真心話,這段話大概已經是他在這個故事裡面最誠實坦露心情的時候了,不過當時的西娜不具備在談話上與他對抗的能力,所以沒能把握這個機會攻略……喔不,我是說攻破他的心理防線https://emos.plurk.com/93bb4e8c56ca3ca57b9ae695c3699300_w48_h48.png
未來西娜還有幾次機會和亞齊對話,她會一次比一次更加成長的!(雖然我想這種成長不過是讓她在亞齊眼中顯得更美味https://truth.bahamut.com.tw/s01/201601/1e99094eebe1292ed13ee9c0eaf1cf2a.GIF02-12 00:05
Cecil
能創造出朝天鼻這個角色我很高興,他和《對一個勇者的回憶》裡面的格洛斯特一樣,都是因為負責到重要的劇情而躍升為具名配角的例子。本來朝天鼻的工作只是和西娜撿柴,不過每次我設計出這種有名字而且和主要角色有互動的配角,就會忍不住想讓他負責多一點劇情(這樣我可以少想一點名字),而且讓這種配角和主要角色培養出一定程度的關係(不一定是好的關係)的話,也有助於刺激我想到更多和主線相關的劇情https://emos.plurk.com/6702474794fcf179506f3037d011b7a4_w48_h47.png
本來我有設想一些他的背景故事,但我不希望他的部分過於煽情,所以這部分後來我就沒有細想了https://truth.bahamut.com.tw/s01/201501/070981bd7aea6d0e40e314299fe4144d.GIF 他並不是非常勇敢,但本性不壞,所以看到西娜受委屈還是會想說做點什麼讓她開心起來,不過在西娜被欺負時他的確幫不上忙ˊˋ 他人生中最勇敢的一次大概就是為了西娜去對抗拿斧頭的村民,那也是他第一次把武器刺進別人的身體裡面,我自己覺得他在死前看著西娜的眼神應該是很值得玩味的一幕02-12 00:24
Cecil
https://emos.plurk.com/4463e461b68ebc1a951083345b420c2f_w48_h48.jpeg
老實說我本來沒有特別設想這件事情對西娜有決定性的影響,畢竟她遇到的事情太多,每件事都要有影響也稍顯刻意。不過!看了好幾次伊凡的留言之後,我發現大綱的確可以稍微調整一下,所以我加入了我很喜歡的新劇情(會有拉格和西娜吵架的 CG——喔抱歉不是吵架,是拉格單方面罵人(西娜:https://emos.plurk.com/a76ffb98bee7d8996ecb1abf63a5f3ba_w48_h48.gif
所以這裡要再次謝謝伊凡的意見!我並不是每次都會因為讀者的留言去改動劇情,但大家的想法對我的故事都是有一定影響的,所以我很感謝願意留言的各位https://emos.plurk.com/ceab3d8ee3e2c99d8af4dfc7dc47d9cd_w48_h48.gif

強盜團的部分是為了讓舊版中僅是帶過的部分更具體鮮明些。我好奇是不是真的會有那麼多人很希望這段具體鮮明,不過我自己還滿喜歡這些新增的橋段。儘管這些新增的部分都不是什麼使人愉快的內容,但身為作者,我覺得只要是對塑造角色有益的情節,並且注意描寫不要超過某條界線的話,就應該加上去https://truth.bahamut.com.tw/s01/201501/8df60fc27fee022435d85a320cb5ca8b.GIF

也謝謝伊凡的留言,讓你高血壓了真不好意思,我會反省個幾秒鐘!https://truth.bahamut.com.tw/s01/201501/2786bb2d915771586a4d2736c6474f6b.JPG?w=30002-12 00:24
倉旂瀞
原來舊版的亞齊那麼路人嗎(錯愕
我以為他生來就是那種作品中的「搗蛋鬼」,他就在那邊做他想做的,剛好碰上主線才會露個臉打招呼這樣。所以西娜易主(這個用詞讓我猶豫許久)的時候我其實沒想過亞齊那麼快就再度出現,不過看到後來他又不見就覺得好像也沒什麼問題了(#
可能從小被帶壞的關係,我對於含有一點反宗教要素的劇情都很感興趣,比如「她曾貴為聖女,但卻如今才發現,上神也沒有保佑過她」那邊,亞齊要是聽到這句說不定還會回一句「誰叫你們總是把他說得那麼公平呢,瞧他現在誰也不敢幫了」
但儘管西娜已經不再相信上神,卻還是在緊要關頭說的「上神護佑世間萬物」以及「——求求祢,別再讓我醒來」,剛好正中了人們諷刺的「人只有在有所求的時候才會有所信仰」。
縱然她曾經是信仰虔誠聖女。

02-17 10:58

Cecil
嘿丟,舊版亞齊戲份比現在還少https://emos.plurk.com/a12495741fddfc31b68a906a19344e37_w20_h20.gif
舊版中的亞齊的確也是這個定位沒錯,不過我收到過「亞齊戲份前後不均」的意見,所以有試著在新版改善這個問題。就也不是一定要改善那種,是大項改完以後順便看亞齊的部分能不能改善,然後我發現「西娜在強盜團的生活」的戲份增加後,亞齊的戲份就會自然增加,然後就……Do Re Mi So~(《我們這一家》的烹飪單元梗
對,當時的西娜常常易主(結果我好像沒有猶豫很久,沒辦法因為這是事實),亞齊有他一套打聽情報的方法,所以他把離團後要辦的事情搞定後就會繼續來追著西娜跑(西娜:求放過https://emos.plurk.com/5e466d40932b02bb2ba1748062ac2c0f_w48_h48.gif
不過硬要說的話,亞齊還是配角裡面功能性比較強的那批,雖然我自己挺喜歡他的 :>
很高興你對這個故事的主題之一有興趣!這個故事起初的確比較有反宗教的味道(例如日式 RPG 裡面的基督宗教形象都是反派裝好人),不過我後來覺得這種路線其實也已經很常見了,所以在新版中想要進一步呈現出西娜在探索「信仰」這種行為的路上所見的各種事物。她經歷的不是所謂「破除迷信」的過程,也不是「求得真理」的過程,她只是在自己的旅途中摸索著「人為什麼擁有信仰,又能夠從信仰中得到什麼」這個問題的答案而已。不過,我並不是以此為主題來寫作這個故事,本質上《你將得救》(和後續的故事)依舊是關於人的故事,比方說人們的感情、人們怎麼去認知自己等等,如果有看似探討到某些嚴肅的主題,也只是相對次要的而已,角色也更常是在對這類主題發出屬於自己的疑問。不過,如果讀者也會對同樣的事情產生疑問,進而透過角色的遭遇去稍微思考,甚至和我分享思考的結果,我也會非常高興地拜讀。02-17 21:58
Cecil
回到正題,你提到的這句我也很喜歡。西娜起初因為奶奶的關係非常虔誠,認為上神的權威和力量都是絕對的;雖然在瘟疫發生導致奶奶差點過世時小有動搖,但整體來說她還是非常相信上神的存在。但是後來她遇到強盜,開始懷疑自己的信仰,認為自己並沒有得到護佑。在整個故事中,她對神和信仰的認知是時常隨著遭遇在浮動,一直到故事的尾聲,她才會真正由內而外產生「這世上有神」(但未必得是上神)的想法。不過,每個人對西娜的內心變化可能都會有自己的解讀,我認為這其實沒有正確答案,因為托爾斯泰也說過,人本來就是時而墮落、時而向上、不斷變化著的(這裡容我簡化,原文太長)。
你對亞齊的設想很有趣,我覺得這很像他會說的話!
我覺得即使會像是生氣一樣說「我不信神啦JOJO」(西娜:https://emos.plurk.com/62b132fd268c8af1994167e7c813f661_w48_h48.png),但緊要關頭的時候人還是可能會突然求神拜佛。西娜原本認為自己沒有受到保佑,所以她也就不再說「上神護佑世間萬物」了,但在慌張不安的時候,藏在內心的希望還是脫口而出,神奇的是居然有用(欸
「——求求祢,別再讓我醒來」也是另一個角色的心聲,不過這個可能要讀完整個故事才會發現。我自己會把這件事當成身為作者的我為此感到樂趣的小彩蛋https://emos.plurk.com/35b525b6c90996716d1a42edf9ee2b96_w20_h20.gif
(不放點彩蛋給自己找樂子的話,寫故事有時是真的挺枯燥的02-17 22:01
倉旂瀞
這種像是側寫(?)的改動很有趣!那種「彷彿只要碰上A就能在隨後看到B,而且還真的看到了」的感覺很可愛(亞齊:?
只是光前兩篇就能輕易看出他對西娜有著微妙的執著,不禁想到隔壁棚的某醫生(抖
這點我有感受到(O
因為故事有很大篇幅落在西娜的內心糾葛和轉變,就連我自己在讀的時候前後想法改變也很多(比如明明我三篇接著看,留言時的方向和感想也是大相逕庭,而另一部分我想是標題的「『你』將得救」(但這可能又是我超前解釋
對於信仰的解讀(針對閱讀這部時)我有部分受到【狼與羊皮紙】的影響,途中一直想到裡面「人皆因懷抱信念而堅強」這句話,說不定我們就是在看西娜從追逐信仰到明確信念的過程?(你看馬上就打臉樓上自己的留言了#
其實西娜慌亂中祈求上神的橋段我覺得意外的真實,除了戲劇性以外,也像是人們信仰的瞬間(那種「啊說不定神可能真的存在」的感覺),雖然我想西娜這時候肯定不是這樣想啦(#
彩蛋的部分我會好好注意的!(筆記

02-18 09:43

Cecil
雖然西娜可能不願意面對這個事實,但亞齊基本上就是跟她成套(不是成 CP)的角色,沒有西娜就沒必要放亞齊出來,所以亞齊搞事的時候西娜都一定會受害 (O
我無數次覺得亞齊對西娜的執著會越線變成其他東西,但寫完以後我發現沒有,難得能寫到這種不是愛情的強烈執著我覺得很有意思https://emos.plurk.com/952a4437814122687a3ee7a948f06884_w48_h48.gif
可能即使不是愛情,但以他的背景設定來說,對「聖女」這一存在產生強烈的執著或許也是一種必然(搓下巴
聽到你的想法會因為西娜的遭遇跟內心變化而改變,我很高興,對西娜來說,她所相信和追求的事物就是這樣時刻在改變著,原先認為是對的事情後來證實是錯的,再後來又證實是對的。因為遇到不同性格或立場的人,導致同一件事情和同一種行為造成不同的結果,對西娜來說這一切都會動搖她的內心。她在這些衝擊下逐漸堅定意志的過程,就能說是她的「成長」吧!她最後會成為氣質由內而外的「聖女」,而我希望這種過程對讀者來說是足夠自然的,所以會花很多篇幅去描寫。02-19 00:05
Cecil
我自己很喜歡「你將得救」這個標題,其中的「你」可以代表很多人,不只是角色,甚至也可以代表讀者。「得救」這個行為也有很大的解釋空間,不管是從糟糕的境遇中解脫,或是內心深信的真理得到至高存在的印證等等,能夠代表很多事情。最悲觀地說,可以將標題解釋為反義,也就是最終誰也沒有得到救贖;但我也喜歡那種「真中有假而假中卻又有真」的多層次概念,在這個時間點來說是這樣的事情,在日後的某個時間點卻會變成別樣的,我認為這樣的變化非常耐人尋味。我本身也喜歡一些有很多涵義的標題,所以我對現在那種把小說大綱放在標題的風氣很不以為然,商業作除外,自己的作品是很珍貴的存在,每一部都應該給它一個雋永的標題才好https://truth.bahamut.com.tw/s01/201501/1e2ca2598f1ba8528c0b08d05b45b56a.GIF
我覺得「人皆因懷抱信念而堅強」是很有意義的話。不只是西娜代表的我方,即使是反方(第二部才會出現),也有著自己的信念與理想。可以說一個角色只要有強烈的信念,不管他是好是壞,都會有自己獨特的魅力。隨著旅途繼續進行,西娜會從「捧著別人賦予的信仰」轉變為「思索自己新萌發的信念」並且不斷和自己的遭遇相互印證,希望這種過程可以令她最終得到的「答案」具備足夠的份量。
我覺得西娜在內心深處其實是渴望能信神的,只是不斷被否定跟拒絕,讓她有一段時間對於「信奉上神」這件事感到羞恥與抗拒。但稍微脫離原先的壓力後,她就恢復成「不安或著急時會從信仰的神那裡尋求安定與力量」的人,所以才會在治療團長時忍不住說了「上神護佑世間萬物」。在後來的很多時刻,西娜也會因為許多事情而對「神存在與否」感到迷惑與動搖,不過她最終還是會得到自己的答案的,希望我能順利寫到那個時候!
後記會再提到一次,所以找不到彩蛋的話也別擔心https://truth.bahamut.com.tw/s01/201501/f19de0520419154e1127d5dfdce34ab7.GIF02-19 0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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