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識你自己〉
自粉專人數上升到一個程度以來，我一直想著要撰寫一些與哲學有關又可讀的文章，
而計畫中第一篇文章的主題就是「哲學是什麼？」。
但凡是有接觸過哲學的朋友都知道，這是哲學中最困難的問題之一，而我也因此一直都沒寫成。
我想要給出一個對本粉專的追蹤者們有意義的說明，也就是說，
它不是像維基百科開頭的那種外延式的框限，也不是某個或某些特定哲學家的嚴謹理論，
而應該要能對這個問題有所貢獻：
對於一個生活在今天的普通人來說，哲學對於他的生命可能可以起到什麼作用。
而「認識你自己」或許是個適合用以切入這個問題的端點。
在希臘德爾婓的阿波羅神廟中，刻著三句用以警惕世人的箴言，
而第一句，也是最重要的一句，便是「認識你自己」。
這句話對於許多哲學家來說，是哲學的最終目標（甚至不是「之一」）。
但是這句話究竟是什麼意思呢？
我作為我，每天都在跟我朝夕相處，
我過著我的生活、想我想的事、感到我感受的情緒、並做出我所做出的決定，
究竟我身上還有什麼能被我認識的東西？如果有的話，
又為什麼是要一些「外人」來為我指點迷津？
我們每天都用我們的手滑手機、用腳走路、用腦思考、用「心」感受，
但顯然，我們絕大多數人都並不了解自己究竟是怎麼辦到的。
自然科學的領域中的諸多部門可以幫助我們理解這些問題。
物理學和化學等學科建構了使得一切物質
得以可能在其中存在且運作的時間空間模型、生理物理學等等
說明了骨頭、肌腱、器官等身體部位之間協調合作
而使得人的生命得以持存的機制、神經科學等等研究人的各種意識內容
在物理化學現象上的對應。
在一定的程度以內，自然科學幫助我們比起過去的人們更加地理解了自己肉身的構造，
進而得以發現這個肉身的種種狀況與問題之原因，
而使我們有可能解決這些問題，而這些問題，
在人類文明的早期，甚至也是屬於哲學的範疇的。
既然我們身體的機制——即使我們在使用它們上是完全不成問題的——是一個尚待認識的謎，
那麼我們思想的內容、方式與意義，是不是也是同樣於我們是有待考察的呢？
注意這個問題並不等同於與心理物理學或神經科學所探求的問題。
當我們問道：「蘇格拉底為什麼到市集與人對話？」時，
若一個人回答：
「因為他的大腦發出了一些特定的神經訊號，刺激了他的肌腱牽連骨骼，
使得他的腳帶動他走向市集。隨後，他透過聲帶的震動發出了一些複雜的波，
使得市集上其他人的耳膜共振並引起了他們腦中的一些訊號。」
則即使他的陳述內容並沒有錯誤，但卻是完全搞錯了我們的問題。
我們在這裡想知道的，不是一些能被自然科學的儀器所捕捉到的經驗，
而是某些即使看不見摸不著，卻依然影響、甚至決定著我們的東西。
首先，我們的思考中好像有一些固定的結構，即使我們想要盡力擺脫它，
卻依然能感受到它強加於我們之上的限制，而我們也同時認為，
思想必須要去符合這些限制，才是「有效的」。
相反地，若是有人的思想不符合這些限制，把黑的說成白的，
那我們也絕對不會認可他的說法。
這個對想事情的基本形式的探討是哲學中的一大主題「認識論」，
常被拿來開玩笑的康德是現代哲學中最重要的知識論者沒有之一，
他的批判哲學便是在試圖劃定人類理性普遍的效力跟界線。
其次，我們所思考時所使用的概念、方法和價值，是深深地受到過去所影響的。
思考中的種種零件跟內容，都具有比我們每一個個人還要更長的歷史。
這些內容形塑了我們，並且透過我們去形塑世界以及未來的所有人。
而相較於我們對這些概念的頻繁使用，我們對它們的意識及認識卻是驚人地匱乏的。
有許多概念被我們當做理所當然，而甚至被歸類到前面那一類結構之下。
而我們身處的是一個極為龐雜的因果鍊相互交錯的世界，
這些隱而未決的概念在思考的領域裡相互鬥爭，而種種矛盾就在人與人之間，
甚至是人與自己之間產生。
為了解開這些矛盾，認出並掌握這些概念是至關重要的。
這是歷史方法哲學和系譜學的一環，對於那些認為「一切都是歷史性」的思想家而言，
這門學問的重要性自然不在話下，
而對於那些認為「在非必然之中依然有必然存在」的哲學家來說，
辨識出這些要素並將它們排除於思想的必然性之外也是同等重要的。
最後，身處當代已發展社會的我們，只要沒有積極結束自己生命的打算，
則將非常有可能迎向未來。
當然，在邏輯上，我們一定將會在未來成為未來的自己，
但是若是一個人對他的未來帶有任何期望，
他就必須主動去安排他現在的行動，以使得成真的未來符應於他的想像，
從而避免「自己不是自己」的窘境。
可是，我們究竟要成為什麼樣的人呢？
我們的過去被不可逆地封死了，而未來則是一片迷霧。
即使我們能夠向歷史與他人借鏡，
下一個到來的未來都將會是史上第一次、也將會是最後一次，
在當下，我們該怎麼決定自己的行動？
我們有哪些棋子能用？
我們能期望什麼目標？
這是倫理學、乃至於價值哲學的終極問題。
有了目標，移動才有「方向」可言，不瞧著未來的人，
就只能不斷地接受迎面而來的一切東西（啊當然，人這麼多，總有人能撞到財富跟幸福）。
我們認為，「思想」是我們的特色之一。
儘管有關動物的研究學說不停地發現人與其他動物之間的相似之處，
進而有許多過去被我們認為是人類特有的標誌一個個地被拔除了，
但是不可否認的是，迄今為止，唯有人可以以一種特別的方式參與並形塑這個社會。
而認識思考：認識它的條件與它的效用、它的歷史及它的目標，
便能一個至關重要的觀點之下理解人、理解我們自己。
而透過認識自己，我們又將成為與過去不一樣的我們，進而又能發現更多的自己。
在這段有限的旅程中，我們最後會回歸虛無，
而我們在塵世間的掙扎將會是「我是誰」對我們而言的最終答案。
這個追求，是哲學至關重要的基底之一。
若是將這些帶有「哲學的基底」的追求上升到一定的系統和嚴謹性，便會成為哲學活動，
而狹義的「哲學研究」又更加地形式且制式化。
對於一個人而言，要不要將他對自己思維活動的反省提升到這個程度是取決於他的。
有些人可以在他的日常生活中悟出對他來說堪用的道理。
之前看到本粉專有一位追蹤者，從電算學中悟出了一些存在主義式的道理，讓我頗為感動。
而我自己的哲學思考也是先於研究的，我高中的時候失戀，難過到不行，
就一直在想一些人與人之間的絕對斷裂的事情。
這個想法到了後來才跟一些比較學術性的說法結合起來；
有些人或許生來就具有較小的內在張力、又或者透過對於外在條件的服從來壓制這種張力，
因此並不追求這種反省。對於這些種類的人來說，嚴肅的哲學就不大是必需品了。
畢竟，知識始終是要切身相關的，不然就會變成無意義的勞動，
也就從而談不上什麼「認識你自己」了。
但是輕度的哲學活動或許還是有助於從旁去為他們的人生錦上添花。
但對某些人來說，日常智慧與心靈雞湯沒有辦法平息他的不滿，
他從思維中感受到的強制力迫使他必須要投身於一套嚴謹的哲學學說。
這種性格有時候會使得他們遠離追求幸福的康莊大道，
在追求知識的荊棘之路上蹣跚地前行，
這種學者是我最尊敬的一種人，在他們的作品中，我處處見得他們偉大人格的光輝。
因此，我們於此描繪出來的哲學圖像是：
出於對人的關懷，而對作為人之特色的思想的形式、有效性、界線、生成及目標的探問。
只要你關心著這些問題，便在最廣的意義下是「對哲學有興趣的」，
而將對這些問題的「見解與看法」上升到「理論」的層次，便是哲學研究了。
這僅是對於理解哲學的一個切入點，我希望讀者可以同意這篇文章在此一切面下的有效性，
若是你在閱讀這篇文章時感受到了違和與不滿，
那麼我期望那股哲學的火苗有朝一日可以蔓延並焚毀它。
創作內容
認識你自己
圖文雜談 (7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