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堡裡面現在比城裡安全,所以我跟生薑不用再躲躲藏藏。整座城被攻破的時候,士兵爭先恐後湧到城堡來搜刮,大餐都吃飽了,還是沒有滿足,這才散開去到城裡繼續洗劫,活像一群餓了好久的狗,連盤子邊緣的肉汁都不放過。
油燈非常重,每走過一段路我就得放下它,喘口氣。生薑停在我前面回過頭,往上努努鼻子,好像在笑我傻,非要拖著這累贅走不可,難怪氣喘如牛。
「這是哥哥送我的,奶媽還誇過它跟我合適,我就要拿它。」我忍不住衝牠抱怨:「我才要說你,為什麼你不是狼啊或獵犬什麼的,而要是隻貓呢?如果你體型大一點,我累了還能讓你背著我走。」
奶媽說過,在我還是個寶寶的時候,哥哥就已經會變成貓,她也不知道為什麼是貓。她覺得,這應該是為了偷東西方便,而且城堡裡有一隻黃色的獨眼貓,哥哥變得跟那隻貓一模一樣,即使偷東西被撞見,也能賴在那老傢伙頭上。但說來奇怪,哥哥學會變貓以後,那隻獨眼貓倒是不見了。這也是奶媽告訴我的。
原諒我把奶媽掛在嘴上,我知道我不能一直叨唸她的事情,這樣她睡不安穩。
軍隊攻進城堡那一天,奶媽、我、生薑三個躲在房間的牆縫裡,才沒有被那些瘋狗般的士兵逮著。奶媽摀住我的耳朵,不讓我聽外邊女人的尖叫聲,洗衣房、廚房、柴房、大廳、房間,整座城堡像是被尖叫形成的洪水給淹沒。等那些聲音完全消失,我們才出去,那時我們已經三天三夜沒有吃飯喝水,生薑的尾巴都被擠得變形了。
哥哥變回人形以後,第一句話是取笑我的耳朵。奶媽太用力摀住它們,我的一對耳朵變成跟醃豬耳朵一樣的深紅色。我嘲笑哥哥的頭髮,不僅變得像雞窩,而且還髒兮兮。他的頭髮是非常淺非常淺的淺綠色,奶媽說那是青色,這種顏色髒了就很明顯。
在我和哥哥互相取笑的時候,奶媽說她去廚房找吃的,我都餓瘦了。她最怕我餓肚子,好像我餓肚子她就會被處罰一樣。我想跟奶媽去,可是她不讓我跟,她說我應該跟哥哥待在一起,比較安全。
「噢,往好處想,胖夫利總是把奶油藏得很嚴,現在他沒辦法阻止我偷奶油了。」奶媽走到我們的藏身處附近,把被石磚碎片蓋住的油燈拍乾淨交給我,蹲下來親了我一下。「我的好油燈,在這裡等我好嗎?你知道我不放心伊慕。」
伊慕是我哥哥的名字,但我沒聽過奶媽以外的人這樣叫他。我曾聽過來取血的魔法師叫他「血壺」,他罵魔法師是「狗便」,魔法師沒對哥哥怎麼樣,但轉過來賞我一巴掌,朝哥哥丟下一句話就走了。
「國王說我不許揍你,但這裡必須要有人為你的無禮挨揍。」
我沒哭。我知道要是我哭,奶媽也會哭。
可是現在奶媽不在了,或許我想哭就可以哭。
我一邊想著這些亂七八糟的事,一邊把房間門口的碎石都搬開。生薑當然沒有幫上忙,牠只是在周圍兜兜轉轉,大概以為像那樣翹著尾巴走來走去,我就會精神百倍。我不怪牠,要去旅行的是我,行李當然應該我自己收拾。
住在城堡這些年,我幾乎沒有出過房間,所以我的寶貝都是奶媽跟哥哥給的。我把它們分別藏在房間的很多個地方,因為有人說過,雞蛋不能放在同一個籃子。我不知道為什麼雞蛋要放進籃子,雞蛋放在胃裡最安全又最舒服。
房裡也堆滿了碎石,所以我得決定先從哪個地方挖起。之所以到處都是碎石頭,是因為保護城堡的時候,魔法師像是不要錢一樣亂砸魔法,把好多地方都炸塌了。我聽到哥哥不停發牢騷:「那是我們的血,是我們的血,叫你狗便真是太抬舉你,你這廢物。我如果能使魔法,我肯定射得比你準!」他一直咒罵到奶媽求他安靜為止。
我清楚記得,我三件最有價值的寶貝分別是這些東西:
一捆繩索。奶媽說它再普通不過,可是在這樣的世道,普通的東西最珍貴。繩索能有很多用處。哥哥曾經想用繩索送獄卒上路(我不知道那是什麼意思),但奶媽阻止他。她說,如果我們要這樣做,那我們就必須做到底,而要做到底,我們需要的繩索就不是一條而是一百條,哥哥只得放棄。我記得我把它藏在牆角的石塊底下。
一瓶酒。這是哥哥偷來的,是他的贓物裡面最最昂貴的東西。有好幾次,他想把這瓶酒給獄卒,讓他不要老是晚上找奶媽,但他放棄了。他知道獄卒會因為他偷東西而揍我一頓(獄卒從不揍他),之後把酒搶去,順便帶上奶媽。我把酒藏在床底下。
一顆知更鳥蛋。不知道為什麼,這顆蛋沒有孵化成知更鳥。我問奶媽什麼叫知更鳥,她說她只知道那是一種很可愛的鳥,胸前像是戴著領巾有一抹紅色。我原本好期待這顆蛋孵出小鳥,但它或許是一顆偽裝成蛋的石頭,但我還是小心收藏它。知更鳥蛋就藏在一塊鬆掉的石磚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