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早已失去原本單純的模樣了。人族、妖族、神族、魔族、獸族、鬼族,各界嫌隙橫生,為了領土和資源等等問題爭戰不休。
身為人族皇儲的貼身護衛,祀乙本來應該要和皇儲一起參與這場對抗魔族的戰爭的,但這次是例外。
「唷,您回來啦?殿下。聽說是個大勝仗呢。」
背脊挺直,一身護甲乾淨整齊,腰際和肩後的兩把寬劍也保持在隨時可以出鞘的位置……明明是十足嚴整的將官派頭,祀乙坐在會議室的軟椅上,面對歸來的皇儲卻完全沒有要起身的意思,翹著腳,表情隨意得近乎放肆。
但夏倫也不十分介意。畢竟從小認識以來,這人就是這個樣子了,「嗯,是啊,還給你帶了個搭檔回來。」
祀乙皺眉,從椅子上站起上前了一步,「什麼意思?羅納德呢?」
一瞬間,夏倫的表情閃過沉痛與哀傷,「羅納德已經長眠在伊莫絲塔平原了,他的精神將永遠與我們同在。」
「……」
這種事情在這個殘酷的世界太容易發生了,祀乙沉默了一陣重新調整好情緒,便將目光轉向夏倫身後……他猛地感覺到一點不尋常的氣息,眼神瞬間銳利到甚至迸出了一絲敵意。
能成為皇儲的貼身護衛,祀乙的能力自是不在話下。一般人都會對這種被狩獵的感覺感到不安甚至恐懼,甚至連異族都會因為本能而產生防禦似的警戒。但跟在夏倫身後走進會議室、一名披著深色斗篷的人影,似乎對祀乙幾乎可以說是撲面而來的殺氣完全無動於衷,只是頓了一頓,接著伸出一隻蒼白的手緩緩拿下了遮帽來。
深紫色中長髮洩下來,接著露出來的是一張端正得近乎雌雄莫辨的臉,和手一樣慘白的面龐上嵌著酒紅色的眼睛,五官可以說精緻。
──女的?
但跳過一切,祀乙最在意的,還是對方額心深紅妖豔的種族印記,像是一朵血色的蓮花圖騰招搖綻放。
「跟你介紹一下,這是菲爾瑪。」
「高階鬼族?」
「魔族。」
魔族……是戰俘?
祀乙心下微微一驚,警戒心瞬間被勾了起來。這些他沒有明顯表現在臉上,但平常並不干涉皇儲決定也不曾在戰鬥外提出諫言的他這次略有不贊同的搖搖頭。
而夏倫只回了他一個富有深意的眼神。
「別因為她是女性就小看,菲爾瑪可以。」
就是因為不能小看才不可以吧?
現在各界情勢越來越緊張了,身為人族唯一的皇儲,把一個魔族放在身邊真的好嗎?還是剛和魔族結束一場戰事的情況下?
祀乙看向那個名為菲爾瑪的女人,卻只看見那雙酒紅色的眼睛,沉靜得近乎死寂。
夏倫的聲音再度傳來。
「羅納德的事我必須稟報一下父王,你帶她認識環境可以嗎?皇兄。」
「……」發現菲爾瑪表情略過一絲意外,換祀乙向夏倫投去一個警告的目光,「說過很多次了,不要亂叫。我只是您的貼身護衛,諾德因皇室沒有祀乙這個名字。」
*
走在那個名為菲爾瑪的異族女子前面半步,祀乙的左眼餘光不住暗自觀察著她,藉著披風的掩護右手不著痕跡地按在腰間的劍柄上。
「妳是鬼族?」
「魔族。」
不過菲爾瑪並沒有做出任何奇怪的舉動,只是隨意張望,表情有著某種無所謂的意味。
「那妳額頭上的鬼族印記是怎麼回事?」
「我有四分之一鬼族的血統。」
「以混血兒來說,那印記太明顯了。何況只有四分之一。」
這次,菲爾瑪的視線終於落到了祀乙身上,過分的警戒讓他幾乎將劍出鞘。
但依然什麼事也沒發生。
「您的顧慮有點多,夏倫願意信我。」
菲爾瑪的語氣很平靜,平靜到祀乙一瞬間竟感到一絲毛骨悚然。但祀乙沒表現出任何退卻,只是以不容置喙的強硬語氣回應。
「維護殿下的安全是我首要任務,與殿下對妳的信任與否無關。」
「若我告訴您,我祖父是上任鬼王,您信嗎?」
「……遺族嗎。」
祀乙終於沒繼續追問了,也算是對一份禁忌給予尊重。
鬼族對王位之爭一向殘忍,新任鬼王上任之後前任的血脈必定是會趕盡殺絕的,每次權力交替都是一場腥風血雨。無論如何,對於逃過一劫的存在來說,這都是一種悲哀。
「還有,既然殿下帶妳回來,妳就是人族的一份子,請妳對殿下加上敬稱以示敬重。」
「……好的。」
「另外,對我就不用加敬語了。」
「……」
菲爾瑪又變回原本沉默的模樣,雖然兩人本來也無話可說。剛剛菲爾瑪的反應,也讓祀乙清楚感覺出身為一個異族她並不認為人族引以為傲、最睿智優秀的皇儲有什麼值得她敬重的地方。
這讓他對她依舊無法放下戒備。
但祀乙還是帶著菲爾瑪簡單認識了一下這座皇儲居住的宮殿,書房、廚房、飯廳、大廳、酒窖、儲藏室……儘管宮廷工匠獨有的精緻的風格很容易引起初見者的讚嘆,但菲爾瑪並沒有表現出太多感興趣的樣子,讓祀乙為了完成夏倫指派任務不得不一個人唱了大半場的獨角戲。
最後祀乙打開了一扇門。
「這邊是妳房間,有什麼需要的能和其他僕人要。然後我就住隔壁,有事妳能來問我。」
菲爾瑪沒有回話,這次卻是直直望向了正對著門、房間大開的那面窗之外。
作為人族的帝都,奧特卡西的夜晚一向繁華,位於高地的皇城除了地勢險要易守難攻,夜景也是人族引以為傲的景色。從窗戶往下望,整座都城遍佈著星羅棋布的燈火,在鋪天蓋地的夜色中,如珍貴的寶石遍地璀璨。
這是其他種族少有的風景,也是帝都居民的驕傲。
祀乙略略回頭看向毫無反應的菲爾瑪,看到了萬家燈火落進了那雙被寂靜覆蓋的雙瞳,一瞬間彷彿有什麼東西被點亮,閃現了驚豔與讚嘆。
「還有什麼問題嗎?」
似乎是被這句話拉回了神識,菲爾瑪垂下目光熄滅了眼中的紅塵萬丈,搖搖頭,臉上依舊看不出什麼表情,然後就走入房中,將門關在祀乙鼻尖。
「……」
祀乙聳了聳肩,對那個新來的異族搭檔到是莫名放下了一些戒心。
*
隔天一早祀乙打著哈欠來到廚房,卻發現菲爾瑪早就著裝完全在長桌旁用餐了……所謂的著裝完全甚至包含了她跟著夏倫來到宮殿穿著的那件斗篷,遮住了額心的印記,只露出大半張好看的臉來。
祀乙:「早安。」
菲爾瑪沒說話,只是抬起眼睛,在確認他是在和自己說話後向他點點頭作為回應。
廚房裡的廚娘看到祀乙,熱情地招呼過來,「唷,我們小帥哥來啦,今天想吃什麼?」
祀乙聞言笑了出來,駕輕就熟地應對,「和昨天一樣就好啦,幫我多加個培根好嗎?今天要訓練,先多吃點。」
「那有什麼問題?幫你多下兩個,保證火候剛剛好。要不要順便來點剛出爐的小餐包?」
祀乙在菲爾瑪對面拉開椅子坐下,笑著回道,「謝啦茜提,我就知道妳人跟廚藝一樣好……身材也好。」
「切,誰教你這樣油嘴滑舌了?」茜提笑罵,將目光轉到菲爾瑪身上,「菲爾瑪小姐也來一份吧,臉色這麼蒼白,多補充點營養。」
這時祀乙才注意到,菲爾瑪的盤子裡只擺了幾片麵包和乾酪,連杯子裡都只有熱水而已。
「妳怎麼就吃這些?」
聽著祀乙幾乎稱得上是譴責的口吻,又看著廚娘不住往自己盤子裡堆菜,菲爾瑪露出一抹不知道算是困惑還是困擾的眼神,面龐因為剛啜了幾口熱水而暈出了一點血色。
「……以前吃很少,習慣了。」
──以前?
「多吃點吧。」祀乙皺起眉頭,表情有點嫌棄,「等等訓練可耗體力了,妳吃這點根本不夠。」
「是。」
在廚娘為兩人送上香噴噴的餐包和培根,又分別倒了一大杯熱騰騰的牛奶後,祀乙雙手合十,在胸前輕輕拍了兩下,「謝謝,我要開動囉!」
菲爾瑪偏頭看著他,思考了兩秒,跟著依樣畫葫蘆,拍了兩下,「我要開動了。」
這個舉動引得祀乙與廚娘看向她,而菲爾瑪察覺後,疑惑地回望,用眼神詢問。
「沒什麼。」廚娘笑了起來,用圍裙擦了擦手,「這是祀乙大人吃飯前的小習慣,沒想到菲爾瑪大人也會這樣。」
這令菲爾瑪有一瞬間表情不知所措起來,「抱歉,我不知道。我以為這是規矩。」
「無所謂,學習表達感恩也是好事。」祀乙聳肩,用手中的叉子向菲爾瑪的盤子點了點,「快吃吧。」
*
夜裡回到房間,祀乙洗漱完畢後躺上床,頭枕著手躺在床上,凝視著天花板,卻罕有的沒有因為身體的疲倦而馬上睡著。
思緒不受控制地飄向白天的對練,菲爾瑪被迫脫去斗篷與他一戰的模樣──
斗篷下幾乎沒什麼衣物的,最簡單方便活動的短衣短褲,兩把黑藍色短刀別在腰帶的扣環上,看不出材質的黑色護心甲貼著胸口,沒穿鞋子,只在手臂小腿套著與金屬材質的的護鎧,裸露出了大片引人遐想讚嘆的蒼白肌膚和姣好纖瘦的肌肉線條。
要讓祀乙評論的話──前凸後翹、細腰不及一握,確實是個尤物。
但這種宛如舞孃般的脆弱美好,隨著戰鬥開始被迅速覆蓋──
薄脣下竄出了尖牙,原本白皙的皮膚逐漸爬滿了密密麻麻的黑色魔紋,腳掌被鱗甲覆蓋成野獸的模樣,五指扭曲出銳利的長爪。
菲爾瑪確實很強,很適合作為他的搭檔,但到底是個異族。
祀乙看著菲爾瑪的外表不斷隨著越來越緊湊的戰鬥而愈發魔化,心神彷彿來到戰場殺敵時,無法控制的冷漠殺意不住滋長出來,告訴著自己留一個異族在夏倫身邊終究是個隱患,下手越發毫不容情。
這樣冰冷的專注直到他忽略菲爾瑪幾次收手的殺招揮下劍、幾乎斬斷菲爾瑪的手臂後,才猛然清醒過來。
鮮紅的血噴濺出來淌了一地,祀乙收了手卻不知道該說什麼,也不知道現在是不是該大喊醫官帶菲爾瑪去治療。
只不過,無論他怎麼做,都掩蓋不了他剛才對同僚起殺心的事實。
這幾乎令他愧疚起來。
菲爾瑪沒說什麼,除了戰鬥時有一抹警戒一閃而過,表情沒有責怪也沒有憤怒,雪白依舊的一張臉很平靜,身體緩緩變回了原本蒼白乾淨的模樣。
祀乙就這麼看著菲爾瑪站在原地,面無表情低頭看著手臂不斷淌血,然後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漸漸癒合起來,最終除了一地血跡連道疤痕也沒剩下。
『……抱歉,我過火了。』
而菲爾瑪只是搖搖頭,『沒事。繼續嗎?』
『不了。』看著一地血跡,想著魔族頑強的生命力與自癒能力,祀乙控制著表情,故作鎮定,『我已經大概知道了。』
從菲爾瑪身上,祀乙感覺不到一絲半點強烈情緒。他看過太多人與各種異族因為同僚間的競爭、猜忌與挑撥而憤怒反目,更遑論他對其產生了殺意。但菲爾瑪真的一絲情緒也沒有,平靜的癒合了自己的傷口,理所當然到令人感到詭異。
『……妳不生氣嗎?』
『我該生氣什麼?』
『……』
『只有這點不算什麼。您和夏倫……殿下,並不怕我。』
披回了斗篷,菲爾瑪又成為那種毫無生氣的模樣,遮住了所有尋常的不尋常的地方,只剩下大半張蒼白的臉露出來,乍看就和人族沒兩樣。
想起她早上用餐時也是用這種近乎小心翼翼的方式隱藏自己、偽裝成一名人族,像是怕那些沒有能力的廚娘會對異族感到恐懼;想起以魔族排外的性格,菲爾瑪一個混血兒大概也得不到什麼太好的待遇。
想著想著,祀乙不知不覺彎起了嘴角,對於其他種族竟然保有那種與人族相近的道德與善意感到驚奇。
祀乙突然又覺得,他們大約真的能成為不錯的搭檔了。
*
下一次戰役來得很快,皇儲夏倫率軍迎戰妖族,理所當然地帶上了祀乙與菲爾瑪。
本來各界小打小鬧的戰爭也沒什麼,但這次人族出了叛徒,一名軍隊指揮官受妖族女子魅惑投了敵,為了避免洩漏軍事機密,祀乙與菲爾瑪的任務就是要從妖族的層層保護下殺了他。
『殿下沒想過,那傢伙可能已經將情報洩漏乾淨了嗎?除了或許也無用。』
『不可能。』夏倫一臉篤定,『無論他洩漏了多少,他一定都留著一張底牌。不然他對妖族沒有任何利用價值了,妖族絕對殺了他。』
『所以,殿下希望我們能在那張底牌被翻開前搶先滅口?』
『做得到嗎?妖族這次大舉來襲,恐怕是得了什麼情報,事關這次戰役的勝負,那叛國賊必須死。』
『事關本次戰役的勝負的話,使命必達自是不在話下。』祀乙笑了起來,倒還是那副隨興的模樣,『臣就是死,也會完成任務。』
『倒也沒這麼嚴重。法師團已經先讓斥侯設好一次性的傳送陣,達成任務後就迅速離開吧。』
『行,知道了。』
點了點頭,夏倫轉過目光,看向單膝點地沉默跪在祀乙身旁的女人,『菲爾瑪,這是我給妳的第一個任務。有些難度,但這也是個讓他人認可妳的機會,好好做。』
『屬下遵命。』
看著身旁戰鬥的搭檔,祀乙難得身處逆境還笑了一下。
魔化的菲爾瑪其實也非常美,這次連眼睛都成了赤紅色。轉身、揮刀,紫色的頭髮跟著鮮血劃出俐落又耀眼的弧度。而且,和他不同,菲爾瑪並沒有特別固定的戰法。有時長腿橫掃,足尖銳利的爪子能將所有碰觸到的皮肉撕扯開來,動作靈敏輕巧,宛如踩著血光跳舞。
「這次目標真的藏得有點深呢。」
「作為任務,小的使命必達。」
「跟我說話不用這麼拘謹無妨。」與菲爾瑪背對著背,祀乙一手砍斷面前身來的爪子,判斷著局勢,另一隻手反手摸了摸扣在背上的另一把劍,「四周雜碎太多了,我想一次解決。麻煩妳幫我撐個五秒左右?」
「不用,再給我三秒。」
「喔?」
卻見菲爾瑪突然將短刀插回腰間,舒開竄長的黑色指爪,就從身邊包圍著他們的妖族身上扯下了一大塊肉來,塞進嘴裡,囫圇吞了下去。
一圈鮮血在原本就紅的唇邊塗開,菲爾瑪眼睛一閉,額上的血色蓮花瞬間燦亮。
「蹲下!」
猛地感覺到危險,祀乙毫不猶豫照做。
下一秒,爆炸性的力量隨著菲爾瑪肩胛飛速竄長的黑色細長觸手貫穿了四周的生命,一絞就造就了一地破碎的肉塊。
「哇嗚。」祀乙吹了聲口哨,看著四周的妖族驚慌失措地逃竄開,而那些觸手又縮回了菲爾瑪身上,內心不知道是為了興奮還是恐懼而戰慄,「鬼族的『吞噬轉換』嗎?還是第一次看到呢,比想像中還有震撼力些。」
「哇嗚。」祀乙吹了聲口哨,看著那些觸手又縮回了菲爾瑪身上,內心不知道是為了興奮還是恐懼而戰慄,「鬼族的『吞噬轉換』嗎?還是第一次看到呢,比想像中還有震撼力些。」
吞噬轉換,是鬼族前任鬼王的能力,透過吞食其他生命汲取力量轉為己用,進而變得強大。
而擁有前任鬼王血統的菲爾瑪,繼承了這樣的技能也不是這麼令人意外的。
用手背上抹了一下被血染紅的嘴唇,菲爾瑪搖搖頭。
「我的繼承並不完全,也只能短時間做到這種程度而已。那些力量不會在我體內累積或留下。」
「真可惜。不過擁有這麼變態的能力,前任鬼王到底是怎麼被幹掉的呢……?啊,抱歉,我是不是提到不該提的了?」
又從一邊的屍體中扯出一顆還顫動著的心臟,菲爾瑪塞入口中嚼了嚼囫圇吞下,臉上沒什麼特別的表情,只是重新抽出腰間的刀。
「無所謂。走吧。」
「行。不過我有個建議。」
「……?」
「可能要辛苦妳一下就是了。」看著不遠處回過神來、憤怒著撲過來的妖族,祀乙的唇角露出了謎樣的微笑。
「……您隨意。」
「時間不多了。能靠剛剛那個,幫我掩護一陣子嗎?」
「……?」
沒接話,祀乙從腰間的袋子中取出一顆圓球,直接往地上一砸。
大量的煙霧在瞬間冒了出來,瞬間覆蓋了菲爾瑪的視線。等菲爾瑪稍微看清周遭後,祀乙已經不見了。
「……」菲爾瑪面對著周遭大量的妖族,瞳孔縮了一下,右手鬆鬆勾著刀子,指尖顫了顫,五指重新握緊,最後微微嘆了口氣,輕聲說道:「遵命。」
一名妖族率先怒吼著衝了上來,菲爾瑪靈活地滾了一圈躲開揮下的利刃,一面舒開指爪從一旁地上還溫熱的屍體上扯下了一大塊皮肉,叼入了口中。
鐵鏽的味道擴散開來,帶著某種濃重的腥味。用力吞了口血下去,額上的蓮花印記又燦亮了起來。
閉上了眼睛,又睜開,赤紅色的瞳孔流露出了某種帶著脆弱的堅毅,數條觸手再度從肩胛竄出,刺向了對方。
刀光拳影很快從四面八方而來,菲爾瑪的感知在血液沸騰中隨著體溫上升達到了最大化。
──「殺了那傢伙!」
──「這女的不是人族!」
──「啊啊啊啊我要為我兄弟報仇!」
──「有個傢伙不見了,快去找……咕!」
抬起頭,只見一條黑色的觸手結成尖錐,貫穿了一名妖族喉嚨,而對方正抓著身前的觸手,顫抖著想阻止自己生命流失,但最後依然被狠狠甩開,連手掌一起切斷了脖子。
「搞清楚啊……」
眼睛的顏色又漸漸變淡,轉為明亮的焰紅色,菲爾瑪站起身,挺直了背脊,聲音平靜。
「你們的目標……在這裡。」
各種高分貝高頻率的尖嘯衝擊而來,令此刻聽力絕對敏銳的菲爾瑪沒忍住皺了下眉頭,隨即露出了一點苦笑。
那就,戰吧。
鬼血.吞噬轉換,全開!
力量感在瞬間暴漲到最大值,感覺著血脈中傳來的灼燒感,菲爾瑪咬牙,蹲低了身體,握緊短刀後迅速彈出去。
要長時間維持吞噬轉換的威力,就必須迅速補充能量……這樣來說,新鮮的血肉當然是最適合的!
短刀一把斬下一名高大妖族的手臂,血花四濺間,那截斷臂隨即被菲爾瑪叼入口中。
利用魔化後的銳利獠牙,她左手抓住斷臂用力一扯,撕開了厚實的表皮,露出其下的肌肉與血管來。
陌生的力量隨著血液流入體內湧現,肩上觸手舞動的速度快得讓人看不清,眨眼間被斬斷手臂的妖族被切割成肉塊,心臟被整顆掏出來,落到了菲爾瑪手上,再度被一口咬下。
──「小心!她會透過血肉吸取力量!」
──「她速度很快,不要落單!」
「……」菲爾瑪輕嘖出聲,抹了抹唇邊的血,「這麼快就被發現了嗎。」
不過,她的任務是什麼呢?
吸引注意?拖延時間?
結果來說……還是殺戮吧。
化成獸爪的腳上浮出了魔紋,短時間內強化了爆發力,一跳衝至另一名妖族面前,觸手貫穿了對方胸膛,短刀從脖子上劃開。
只是,在不知道絞殺多少妖族後,菲爾瑪環視了圈自己身處的戰場,放眼望去卻都只有敵人,依然沒有半個同伴。
時間彷彿倒流為她最後一次為魔族上戰場的時候,拚命的拖住敵人、殺死對手,堅信著指揮官會帶著軍隊前來,然後……
一點恐懼突然從內心擴散開來,貪婪得吞噬了原本專注執行著任務的意志。
隨著不斷地吸取力量,越來越多的觸手從她身上竄了出來,開始隨著情緒失控,一昧蠻橫地去追捕獵取周遭的生命,甚至影響了菲爾瑪的格擋與攻擊!
傷口開始一點一滴出現在菲爾瑪身上,然後又緩慢癒合。細碎的疼痛感更加餵養著絕望,也刺激的部分觸手越發不受控制。
自暴自棄的念頭從腦海深處湧了上來,滲透著她的意識,嘲笑著她的血統注定不為所容,注定淪為棄子。
再怎麼努力都不會有人給妳容身之處啊,菲爾瑪,不如放棄吧……
「菲爾瑪!」
熟悉的聲音突然傳來,菲爾瑪愕然轉頭,看著祀乙從妖族中殺了出來,腰間懸著的皮囊鼓鼓的,迅速閃到她身邊來,然後用力推開了她。
一把刀在這時候揮了下來,直接砍在祀乙手臂上,劃開了堅硬的護甲,差點整隻手斬下來!
「您……!」
「發什麼呆?任務完成了,快撤!」
一顆不知道什麼時候扔下的圓球從地上炸開,再度衝出了漫天煙霧。
但這次菲爾瑪沒有丟失了祀乙的身影,因為祀乙沒受傷的那隻手抓著她,熟練地閃過了因為失去視野而陷入短暫驚慌的妖族,直接往戰場邊的裂谷衝,迅速跳入了事先設好的傳送陣,眨眼脫離了戰區。
帶著塵土氣息的風迎面吹拂而來,少了血汗交織的氣息怎麼也比戰場清新一些。
菲爾瑪愣愣地站著,內心原本喧囂著的絕望已經不知所蹤,剩下某種一時間不知道該填補什麼的空白。失去了強烈的情緒,耗盡外部能量的觸手溫馴地縮回了身上。
「啊啊啊,痛死了,那刀怎麼這麼利啊……」
菲爾瑪:「……」
轉頭,一邊的祀乙用寬劍割下了斗篷的布料,正用單手努力纏上不住冒血的手臂,試圖加壓止血。
「煩死了,整隻手使不上力!」
「……您綁在上臂效果可能會好一些,不然弄凹了護甲,只會更深的刺進肉裡。」
「我知道,但我弄不到!幫我一下!」
溫馴地靠上前,菲爾瑪接過布條,毫不留情地用力綁緊。近距離看那傷口深度,估計是肌肉連血管一起斷了。
「好了,先這樣。」又在傷口處厚厚繞了一圈布條,祀乙拍了拍菲爾瑪的肩,「走囉,戰爭隨時有可能開始,必須趕緊回去。」
「任務……完成了?」
「廢話,我誰?」祀乙拍了拍腰間的皮囊,「把這個交上去就行了。現在,跑步,走!」
「……遵命。」
「啊,煩死了,血又流出來!算了,不管了。」
「……」
看著祀乙邊跑邊處理著手傷,菲爾瑪真的無言了。
「運動狀態下加速出血是正常的……而且,您沒必要這麼做。」
「啊?」聽著菲爾瑪平靜的聲音,祀乙愣了一下,但也很快反應過來,語調乾脆,「是我欠妳的。上次我也砍了妳一劍。」
菲爾瑪搖搖頭,「魔族的自癒能力很強大,而您只是個人族。」
「哎,管他,反正回去給治療師下幾個治療術就好了。還有,跟我說話,不用加敬稱。」
「……謝謝您。」
「什麼?」
「……」謝謝,沒丟下我。
風吹開了斗篷帽,菲爾瑪偏頭看著他,最後搖了搖頭,露出了一點點、有些無奈的笑,身體突然冒出大量的硬皮與鱗甲,頃刻間被團團包覆成了一隻四腳著地、有著紫色長鬃的魔物,連聲音都變得詭譎。
「上來吧。這樣用跑的太慢了,早點回去治療好。」
「哎,還真是方便的技能呢,有時候真的很羨慕。」
毫不客氣地伸出沒受傷的手一把抓住翻飛的鬃毛借力躍上菲爾瑪的背,祀乙感覺她四肢一蹬,加速往軍隊的方向跑去。
*
「你是故意的吧?夏倫。」
看著雙手抱在腦後大喇喇窩在窗台上的祀乙,夏倫笑笑,揮退侍女後自己動手將身上的朝服換下。
「看起來,你已經接受菲爾瑪了。」
「她很強,但完全不懂得愛惜自己,甚至自甘淪為坐騎。就是一個會無視掉所有自身意願與權益的大型兵器。」
「她……本來應該也不是這個樣子的。你能理解吧?她是那種、死過一次的人。」
「……說魔族是人不覺得奇怪嗎?」
「她現在就是我人族的一份子啊。」
「行吧,有時候我真的不能理解你的想法。就像你帶菲爾瑪回來的時候。」
「人族之所以能強大,是因為懂得慈悲、能包容異己。」
「你的意思是……你帶她回來,是可憐她?」
「菲爾瑪是魔族的棄子,我找到她的時候她幾乎要死了。」
「為什麼?」祀乙不解地皺眉,「菲爾瑪很強,而魔族最喜歡的就是強者。」
「但魔族也最排外。」夏倫豎起一根食指,搖了搖,「你忘了菲爾瑪有鬼族的血統特徵了嗎?」
「……」
「還記得我們上次為什麼要主動出兵吧?魔族和獸族打起來了,我們繞去魔族背後偷襲糧倉。」
「嗯哼。」
「後來魔族因此落敗了,他們指揮官命令菲爾瑪帶上她的小隊去拖住獸族的追兵好整裝反擊……」
「……然後捨棄了她?」祀乙表情冷下來。
「對,魔族馬上就撤退了。後來我檢視戰場找到她時,她被埋在大批獸族的屍體中,整個背被劈開了,身體幾乎成了兩半,還有呼吸都讓人覺得不可思議。後來治好她後,她答應為我效命以報救命之恩,就都是這個樣子了。」
「你不怕她為了身上流的血而背叛嗎?」
「大概看著部下與同伴一個個死亡援軍卻遲遲沒來,就毀了她原本的信念與對魔族的忠誠了吧。」
「也是,可以理解。」
「所以我說,對她好點。只要付出了真心,她能是最強大的戰力、最忠心的一條狗。」
「……這才是你的真心話對吧。」祀乙扁眼。
而夏倫笑瞇瞇地回道:「我是人族的王儲,一切以人族的利益為優先。」
「我知道了。」祀乙嘆氣,從窗台上跳下來,「今天跟陛下彙報戰況辛苦了吧?我就先告退了,你好好休息。」
「你也辛苦了。回去幫我想想要賞些什麼給菲爾瑪吧。」
「……賞嗎?」
「對。」夏倫還是笑著的表情,只是不知為何多了幾分狡詐的味道,「能讓菲爾瑪心甘情願徹底為人族效命的獎賞。」
祀乙沉思起來。
*
「出行?」
菲爾瑪看著祀乙,表情有些困惑。
「嗯。夏倫殿下放我們兩天假,我想順便去帝都巡視,妳沒事就跟我一起來吧。」
「……好的。」
對於菲爾瑪的溫順祀乙一時間感到滿意與方便,但等他一身輕裝短袖出現在皇宮門口時,看到全身用斗篷包得密不透風的菲爾瑪,他沒忍住翻了個白眼。
「妳不熱嗎?」
「還好。」
「現在可是盛夏。」
「您不用顧慮我,而且已經接近黃昏了。」
「講過很多次了和我說話不用加敬稱……算了,走吧。」
「是。」
天邊的紅霞似火,整齊的石板路兩側逐漸亮起了燈火,昏黃而溫暖,搖曳著在漸暗的天幕下指引著歸途。
不過,相較帝都邊緣的豐饒田園漸歸寧靜,帝都中心也有一角逐漸熱鬧起來。
帶著菲爾瑪,祀乙就這麼大搖大擺的拐進了一間酒館。
裡面櫃台後身材豐腴的老闆娘一看他就笑了起來,勾起的眼角雖然有些皺紋,但還是掩不住一股煙視媚行的風情。
「哎呀,祀乙大人,好久不見。新釀的啤酒剛好,來點吧?」
「好啊,麻煩給我兩杯。」
「嘿,旁邊這位是……?」
「喔,這是我的新同事──菲爾瑪。」
說著,祀乙一把掀下了菲爾瑪密實罩著的斗篷帽。
眼前陡然出現的光亮讓菲爾瑪吃了一驚,還沒徹底反應過來,一張蒼白美麗的臉已暴露在燈光下。
菲爾瑪第一反應是抬手想摀住額上的印記,卻被祀乙捉住手腕。有一瞬間菲爾瑪慌得想反抗,幾乎局部魔化,但又強行按捺下來。
就這麼幾秒間,她被一把拖到吧檯邊,按到了椅子上。
緊接著,老闆娘推上了兩大杯冒著泡的啤酒來。
酒館熱鬧而繁雜,亂七八糟的氣味與喧囂一齊衝擊著感官,放縱得令身為魔族的菲爾瑪感到熟悉。
一時間,菲爾瑪彷彿回到過去自己跟著下屬在訓練結束後到酒館尋歡的時候。魔族的領地很冷,整間酒館到處都有厚重斗篷的影子,空氣被濃烈的酒精氣息塞滿……
看著眼前的杯子,她有些發愣起來,而一旁飄來祀乙的聲音。
「妳能喝酒吧?」
遲疑了一下,菲爾瑪點頭。
「那就試試看吧。這可是農民們辛苦的結晶呢。」
想了一下,菲爾瑪又迅速拉回了斗篷帽遮住額頭上的花紋,合掌拍了兩下手輕聲說了一句「謝謝,我要開動了」再度引來老闆娘一個新奇的眼神後,這才用雙手捧起了杯子。
這次祀乙沒有強迫她將斗篷帽取下來,只是笑笑取走了另一杯啤酒,一溜煙跑去找其他酒客哈拉,眨眼間酒拳都喊到一塊去了,看起來就像熟人一樣。
莫名感到一陣無言,菲爾瑪抬手將杯緣湊到唇邊,小小抿了一口。
一股清爽的酸香氣息在口中擴散開來,帶著啤酒花獨特的味道,滑順的口感令菲爾瑪略略睜大了眼睛,有種意外的驚喜感。
魔族的領地氣候陰寒,酒精無論做為燃料或是飲料都是常見的必需品。在魔族生活的時候她也喝過不少酒,但都是烈酒居多,這種清新的感覺還是第一次品嘗到。
她沒忍住又喝了一大口,嘴角浮出了一點點滿足的笑容。
就在這時,老闆娘又笑瞇瞇地冒了出來,遞上了一小碟花生作為下酒菜。
「喜歡嗎?」
菲爾瑪小小地點了頭,「謝謝。」
「話說,妳額頭上的,是紋身?」
「這……」
「哪裡紋的,這麼好看,我都想要去弄一個了。」
看著眼神閃閃發光的老闆娘,菲爾瑪一時間無言以對。正猶豫怎麼開口之際,祀乙又冒了出來。
「哎,老闆娘,菲爾瑪怕生呢,妳是不是嚇到人家啦?」
「哪有,倒是你看看你,手都搭人家肩上去了。」老闆娘擠眉弄眼,模樣很是俏皮,「怎麼,看人家小姑娘漂亮,想佔便宜?」
「什麼話,別亂說。老闆娘妳也很漂亮啊。欸,有人在叫妳呢!快去忙吧,先別聊了。」
「切,就你貧嘴。」
笑罵著,但老闆娘還是轉身拿了杯子,準備裝酒去送餐。
就在這時,一向寡言的菲爾瑪,卻突然開口叫住了她。
「請問……妳……不會覺得我很奇怪嗎?」
老闆娘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笑笑,「怎麼會,妳很美啊。」
說完,她匆匆離開了。
剩下吧檯前的兩人,祀乙一屁股坐到了菲爾瑪身邊的椅子上,偏頭看她眼眶有些泛紅,伸手隔著斗篷兜帽揉了揉她的頭。
「妳看,除了在外征戰的士兵,人族許多人這輩子都活在安穩的帝都,努力工作尋求溫飽,連魔族啊鬼族啊長什麼樣子都不清楚。對他們來說,妳額頭上的種族印記,就只是個美麗的紋身而已。而我們這些軍人,就是為了保護這樣的安穩而存在的。」
菲爾瑪沒接話,只是把頭扭過去,試圖躲開祀乙的手,卻反被祀乙順勢取下了斗篷帽。
「別戴了。等等還要去其他地方呢,包這麼緊小心被當成可疑人士。」
菲爾瑪反射性抬手按住了額上的印記,咬緊了下唇,幾乎滴下淚來。
祀乙看著笑了起來,又揉了揉她。
夜深,祀乙在就寢時間後,又獨自離開了借住的民宅,來到了傍晚的那間酒館,也不管已經歇業了,推開大門就走進去。
燈已經全滅了,就剩吧檯一盞小燭台有著光亮,而老闆娘神色淡然地在吧檯後抽著菸,抬眸看了一眼祀乙,沒說話。
而祀乙也沒有要拐彎抹角的意思,從腰上取下了一個錢袋,放在吧檯上。
「今天謝了。」
老闆娘看著他,眼神充滿不以為然,甚至有點厭惡。
「殿下這是打算引狼入室嗎?竟然把鬼族放入了帝都?」
「她是魔族。不過這不重要,殿下自有打算。放心,若菲爾瑪有異心,我必定會處理掉她。」
「行吧,扣掉帝都的安危不看好了,夏倫殿下就這樣騙那個小姑娘去賣命?」
「這是我的主意,和殿下無關。」祀乙的表情沉靜得近乎漠然,「說我陰險也罷,那女的必須為人族所用。」
離開了酒館,祀乙手插著口袋慢慢地走在無人的路上。抬起頭,看著一輪明月滿天星辰,心情難得的平靜。
帝都一片安穩,絕大多數子民恬然沉睡著,只有樹上傳來夜鳥的啼聲,遠方偶爾幾聲狗吠。
這是他拚了命去保護的東西,也是他將付出一生的目標。
突然想起了母親死後、他被人接入了皇宮,面對著皇后略帶戒備的眼神,聽著國王勸慰後帶著歉意的請求。而他那同父異母的弟弟還小,躲在幕簾後面偷偷看他,眼神乾淨而有些好奇孺慕……
他答應了國王……或說父王的囑託,進入了軍隊,從基層開始歷練,不斷努力讓自己變強。最令他意外的是,那個年幼的小皇儲夏倫會偷偷跑來看他,喊他皇兄,對著他笑得一片燦爛,帶給他各種精緻好吃的小點心。
從小生活在農村,那是他第一次吃到那麼美味的糕點……
現在想來,那對小皇儲來說可能只是隨手可得的小點心吧,擺在一大堆美食中,甚至不值一顧。但他就能為了一點溫情感動得一蹋糊塗,直到現在都還死心踏地……
不過,從小擁有這種收買人心的能力,夏倫也確實是個合格的皇儲就是了。
漫無邊際地想著,祀乙拐過一個街角,卻看到了遠處小山坡上一棟宅邸竄出火光……是他與菲爾瑪今天借住的那戶人家!
一瞬間祀以呼吸滯了一下,接著湧上狂怒,拔足狂奔起來。
異族終究還是異族嗎?
再怎麼感動教化,表面歸順了內裡到底還是與人族完全不相同的東西。
跑到半山腰,吞噬了宅邸的火光中走出了一個長髮飄搖的身影,肩上扛著一名身形垂軟的男性,看起來不費吹灰之力,站在宅邸前。
「菲爾瑪!」祀乙爆出怒喝,手按在腰間的劍柄上。
聽到聲音,菲爾瑪轉頭看他,面無表情中眼神露出一點困惑,接著輕巧地將肩上的男人放下來。
祀乙微微愣了一下,奔到近處才發現,宅邸前的草地上聚了幾個人,看起來是屋主一家與其僕役,都還活著。
房屋被燒坍了一角,女主人哭得呼天搶地,被男主人拉著。
「艾拉!艾拉還在裡面!別攔我,艾拉──!」
艾拉是屋主一家的小女兒……
祀乙呼吸一滯,看著外圍被火舌舔遍的房子,感到一陣無力。
就在這時,女主人轉向菲爾瑪。
「大人……菲爾瑪大人,我求求您,救救我女兒吧!我求求您了……」
祀乙從菲爾瑪眼中看到了與自己相同的為難,明白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任務。別說女孩是不是還活著了,進去後還能不能出來也是個問題……
但菲爾瑪轉頭看了鮮紅的宅邸幾秒,卻又竄了進去。
「菲爾瑪!」
木製的梁柱被燒得塌了下來,壓垮了大門。看著大火,祀乙愣住了,一會兒才緩緩把不知道什麼時候伸出去的手收回來。
時間一點一滴流逝,火舌歡快地舔過所有可以做為燃料的東西,越來越多地方傳來坍塌的聲音。
所有人都等著,焦慮的心情中越來越多絕望的成分,在主樑柱發出斷裂聲時,女主人終於忍不住掩面悲泣起來,連祀乙都感到後悔。
就在這時,房屋一側突然整個爆開來。菲爾瑪從火焰中撲出,懷裡緊緊抱著什麼,整個人滾在草地上。
祀乙第一個衝上前,眾人緊跟在後,看到菲爾瑪搖搖晃晃地爬起來,原本穿著的斗篷已經不見了,身上有多處焦黑的痕跡。但相較之下,她懷中昏迷的小女孩,身上僅有幾處燙傷而已,被護得好好的。
「菲爾瑪!」
「艾拉!」
將小女孩還給女主人,菲爾瑪的表情疲憊而痛苦。
祀乙注意到她右手皮膚表面浮現了圖騰與顆粒狀的凸起,又用左手一把抓住強行按捺下去,而額上的血色蓮花燦亮……
「吞噬轉換?」
理解了什麼,祀乙迅速將背上大片燒傷的菲爾瑪背起,向屋主一家簡單會知後迅速往不遠處的樹林趕去。
感覺著菲爾瑪體溫高的可怕,強行壓抑住身體的變化發出痛苦的哼聲,在終於看不到人煙時,輕輕將她放在地上。
無數黑色觸手從她身上爆了出來,撕開了原本的傷口,狂亂著失控,絞斷了大樹翻起了土壤,盲目而毫無目標地破壞著,將所有可以找到的生物絞殺撕碎,將血淋在身上,逐漸被吸收。
但那些的觸手,卻避開了祀乙。
看著菲爾瑪拚命維持著理智、崩潰而哀求的眼神,祀乙嘆了口氣,沒有離開,卻是走上了前,抽出腰間的劍劃開了自己手臂,將血滴入了菲爾瑪口中,感覺著她短暫地抗拒後隨即貪婪的吞嚥。
觸手慢慢平息了下來,縮回菲爾瑪體內,連嚴重的燒傷都癒合了大半。
「失衡了是吧?」感覺著傷口血有些凝固,祀乙嘆了口氣,再度揮劍,又劃了一道,「吞噬轉換是要先有代價才能使用的,妳為什麼要強行發動呢?」
「昨晚……那個小女孩對我笑過……我不想看著她死。」
「……」
就因為一個笑,所以願意不顧一切地衝入火場中、頂著高熱與燙傷還有失衡的痛苦強行發動吞噬轉換召出觸手架開掉落的燃燒物與斷裂的屋樑嗎?
那一刻,祀乙知道,自己信她了,也終究是成功了。
不過實在寫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