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訴你一則逸事吧。
關於我初次對世界感到絕望時的事。
那時的我相當沉迷動畫。
特別是某部講述四位女孩子組成樂團、在舞台上開演唱會的動畫影集。
說到可愛的女孩子,果然你也有興趣了是吧?
沒錯。可愛的女孩子們。二次元的。在螢幕上彈著吉他唱著歌呢!
看看那些女主角們的表情,炫目而閃耀。畢竟她們的夢想正是用自己的音樂表演取悅人們。
實現了夢想的人總是光芒四射。
然而我卻無法在其中感受到任何戲劇性。
究其原因,是因為,我不小心注意到了。
無可救藥地注意到了。
女主角拿起麥克風開口唱歌的剎那,我注意到……
【〈歌曲的名字〉作詞、作曲:陌生人】
如此這般,在畫面上映出的罪惡/真實。
明明在故事裡,是由貝斯擔當的女主角作詞、由電子琴擔當的女主角作曲,是只屬於她們的原創曲才對。
為什麼這邊寫的卻是一個我看都沒看過的人的名字呢。
在查覺到為什麼的瞬間,一切都崩毀了。
之前從沒注意過的那些謊言都依序被戳破。
【女主角的名字 聲優:陌生人 角色設計:陌生人】
一切都是假的。
這故事根本不存在。
專屬於她們的、那個發光發熱實現夢想的舞台,不過是假想/幻想/妄想/空想。
噁心得想吐。
於是,我掐著我的喉嚨,在電腦螢幕前嗚咽嚎哭。
正是從那一刻起,我對這個世界、深深地絕望了。」
-§-
十點零二分——
我從男廁裡走出來時,和迎面跑來的人群撞成一團。
撞擊的力度甚微,所以我並不怎麼疼——也可能只是因為腦袋太痛了,所以肩膀變得怎樣都好了。
當然,被別人撞到的話,還是會希望對方至少道個歉。
而肇事者們卻連一句抱歉也不講。
從那寫滿恐懼的臉色看來,他們似乎正在逃離什麼怪物。
「怎麼了?」
嘗試出聲詢問的我,僅得到一大堆「快走!啊啊啊啊」的尖叫作為回答。
難道百貨公司裡出現鯊魚了嗎?
看著他們逃命而去的背影,我百思不得其解。
老師明明教過,鯊魚生活在海洋中,而非周末市區的百貨公司裡。
於是我決定去會會這隻鯊魚。
「喂!那邊的!不要再往前走了,前面那邊發現了通緝犯!」
一名警衛攔住了我的步伐。
「通緝犯?」我疑惑地反問。
「是啊!你難道沒聽見剛才的廣播嗎!就是那個全球都在追捕的危險通緝犯啊!」警衛說。
努力回想了下,似乎真的有這麼一號人物。
「所以,不是鯊魚囉?」
「什麼鯊魚!別鬧了!我們已經報警了,警察正在趕來的路上,你趕緊離這裡越遠越——」
話音未落,警衛便爆炸了。
啪!地。
原地爆炸。
炸裂四散的……碎片?肉塊?人類組織的屑屑?的原本是警衛的東西,現在把警衛原本在的地點,塗抹成一塊潮間帶似的濕地。
看著眼前的畫面,我有個感想。
好有既視感喔!?
「找到你了!你沒事吧!」可愛嗓音從遠方傳來。
我定睛一看,真不得了,那說話聲的主人居然真是個超可愛的女孩子!穿得超可愛不說,臉也超可愛!表情也是!眼神也是!還有那沾滿血的樣子也是!
好可愛的,全球通緝犯啊!!
通緝犯往我小跑步靠近。
「幹嘛愣在原地?」她持續向我搭話。「你聾啦?」
明明我跟這位通緝犯又不認識。
難道我犯桃花了嗎?
「妳好可愛啊!!有男朋友!?」我不禁報以最真實的感情。
「喔喔,嚇死老娘了。看來沒事。」搭訕卻成了她的耳邊風:「你去上廁所的時候,百貨公司裡的人好像被集體操控了。你最好乖乖待在我附近別亂跑。」
那泰然無視掉的模樣,猶如已聽過「妳好可愛」成千上萬次。
畢竟的確很可愛,真的聽過一千遍也是有可能的。
「我應該報警抓妳嗎?」
「哈??」
通緝犯露出了撞到腳趾似的臉色。
「呃,因為新聞上常常在報妳的事情呀……說是危險程度最高的重大通緝犯……好像各國家都懸賞——」
「喂喂喂,少給我開玩笑喔。老娘講過了脾氣好也是有限度的。」
「啊!妳生起氣來也很可愛呢!通緝犯小姐!」
她一把揪住我的領子,把我整個人抬到空中(難以置信如此柔弱的女孩子力氣居然這麼大),憤怒地審問:「可愛你個大豬頭!!你剛才叫我什麼!?」
「呃……『通緝犯小姐』?」
「你確定?不是『老婆』?」
居然一下子就要別人叫她老婆,這位通緝犯小姐也真是激進呢。
但是不可以啦。
「我已經有別的『老婆』了耶!不然,我改叫妳『達令』好不好?」
「一點都不好!!」
我被她粗暴地放到地上。
被女孩子這樣粗暴對待好像也不錯呢。
越來越喜歡了!好棒!
「先讓我搞清楚情況。你說你有別的『老婆』,那傢伙是誰?」通緝犯指著我問。
從質問的內容來看,不管怎麼想,她都是在吃醋吧?哈哈哈~
「是我學校社團裡的同學喔!老婆她超棒的!」我照實回答。
「社團,指的是『拯救世界同好會』?」
「咦?妳也知道嗎?」
真意外。
「那你老婆叫什麼?」通緝犯又問。
這問題讓我有點為難。畢竟攸關別人隱私的資訊,即是所謂的個資,本應好好守護不要亂給陌生人才對。尤其對方還是危險的全球通緝犯。
可是對方同時也是個可愛的女孩子呀!
沒差了吧。可愛女孩子一定不會是壞人。
「她叫『粉橘』,雖然我平常都叫她『老婆』。」
「那就是老娘啊幹!!」
通緝犯情緒激動地破口大罵,還往地上跺腳。
言行如此暴躁,她好像真的有可能是壞人。
即使如此我也喜歡。
我揮著手否定:「不對不對!雖然老婆很可愛,妳也很可愛,但妳和她是不同人吧?」
「哈?」
「因為妳是通緝犯啊!老婆她又不是通緝犯!」
甲等於乙,而乙不等於丙。
推理可得甲不等於丙。這就是科學。
通緝犯斜眼瞥著我,良久,她才垂頭喪氣地說:「好!我懂了。」
「理解了嗎?那我還是叫妳達令吧?」
「敵人能力是竄改記憶的類型。有夠棘手。說實話,我現在真有點挫折啦。」
她沮喪地把玩著雙馬尾。
看見女孩子黯然神傷的模樣,我的心也隨之揪緊。
「別難過嘛,達令。有什麼風風雨雨,我們一起面對,好嗎?」我嘗試出言安慰。
「閉嘴不准叫我達令。也不准再講肉麻的話。」被拒絕了。
「真霸道……喜歡……」
「總之,先把你帶去給社團裡的人檢查。區區洗腦,那群怪物肯定能解開啦。等你醒了老娘要把你揍一遍。」
在通緝犯要脅著我的生命安全時,忽然有「砰」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
我們左邊的安全門被踹開,右前方的大樓玻璃也粉碎掉。身後亦響起了腳步聲。一群持槍的武裝人士同時現身,把我們團團包圍住。
現場一瞬間化身為槍戰電影動作片。
緊接著,大聲斥喝從那群人的擴音機裡轟了過來。
「放開平民!」
「我們是特警!」
「妳已經被包圍了,放棄抵抗,手舉在頭上!」
面對十來支步槍的槍口、無數手電筒的照射,通緝犯仍舊泰然自若。
她不慌不忙地貼了過來,接著用雙手環抱住我。
環抱住我!?
天啊!這是什麼天堂!我要一輩子作為人質被劫持著!讚啦!
「你給我站好別亂動。」通緝犯說,「老娘可是犧牲了色相來替你擋子彈。」
我胸口怦怦不停,面對突如天降的艷福說不出半句話。
只能低頭盯著胸前的她的髮旋。
「自由開火!!」擴音機後的人大喊。
磅磅磅磅磅磅磅磅!
虐待耳膜的爆炸聲不停歇!
咻!砰轟!!
「」通緝犯好像說了什麼!
「我喜歡妳!!」我大叫回應!
淅瀝嘩啦!磅磅磅磅磅磅!
火藥味的傾盆大雨!
喀嚓!嘶!
「」通緝犯好像又說了什麼!
「和我交往好不好!!」我大叫回應!
碰轟沙——咚咚!噹噹噹噹!
現代軍事的圓舞曲!
叮鈴鈴鈴……
槍聲停了。
我在通緝犯的體溫旁深呼吸,環視了一圈。
地上滿是彈殼與子彈。在那之外則是一圈爛泥。
煙硝味和血腥味臭得要命,幸好身邊有可愛的女孩子,所以還能忍受。
「對了,妳剛才說了什麼?」我問通緝犯。
「我叫你手不要亂摸。」她回答,然後收回雙臂與體溫,退開兩步。
我心裡對豔福的離去感到悵然若失,但她隨即牽起了我的手,也算不幸中的大幸了。
「用念力擋子彈有夠累。聽好了,我們趕緊逃離這裡,回到同好會活動室裡去,然後老娘就能好好睡一覺。」
通緝犯顯得有些疲憊。
「沒問題。」面對通緝犯的脅持,我毫不猶豫,選擇了最具紳士風度的答案。
於是,我和全球最兇惡的殺人狂罪犯,手牽著手,離開了百貨公司。
-§-
十二點三十三分——
「煩死了啦!」
通緝犯厭惡地說著,同時使出念力捏爛數名警察。
這已經是她在離開市區的路上,不知第幾次用警察榨汁了。
「本來以為只有那棟大樓裡的人被洗腦,結果到了外面還是被當通緝犯,到底想怎樣啦?」通緝犯忿忿不平,「老娘還想著今天只是出門看電影!」
「通緝犯小姐喜歡電影嗎?」我問。
「本來還算喜歡,不過今天過後,我再也不想靠近電影院了!」
磅、磅!兩聲槍響。通緝犯舉起手掌,便將子彈攔截在半空中。
還沒被榨汁的警察面面相覷。
現在的情況是,我和通緝犯牽著手,走在到處都是警車的市區街上。
不管哪台警車的停車技術都很爛。斜的、橫的、佔據人行道的,總之就是害我們寸步難行。在此之上,每個警察更是一見到我們便開槍。
行人尖叫哭喊、直升機在頭頂盤旋、槍聲與爆炸聲此起彼落。
我才知道自己生活的城市竟然素質這麼差!
「增援還有多久才到!?」
「快了!指揮中心說——」
「……但是,即使是增援,能不能阻止這個怪物也……」
以上,三名警察的遺言。
通緝犯風雨無阻,在她腳步前方的警察不是已經去陰間報到,就是正在前往陰間的路上。
作為代價,她的神情看上去也越來越困倦。
「要是洗腦的人被我逮到,我一定要把他的頭剁下來。」通緝犯說。
「殺人會被告喔。不要做這種事吧。」我善意提醒。
「閉嘴啦。我還得幫你提防遠處的狙擊手跟飛彈,結果你在這邊跟我講這種沒智商的話。」
她惡狠狠地捏了我的手掌心。
「抱歉。」我道歉。
「……」她像是沒料到這句道歉般愣住了。「……不,說到底,這也不算你的錯啦……。」
「通緝犯小姐?」
「……你還是叫我粉橘吧。不然『老婆』『達令』也行,隨便你怎麼叫啦!」
她別過頭去。
通緝犯似乎堅信不移,自己的身分便是我老婆——粉橘。我不明白為什麼。
人類應該是有所自覺的動物才對。
例如我,我就是我,從未認為自己是隻烏龜過。
所謂的人生,一輩子只需要扮演好一個角色便足夠了,沒有必要去搶別人的戲份。
因此我才不明白。
「妳為什麼堅持要冒充我老婆粉橘呢?」我問。
她瞪著我。
「因為我本來就是啊?呃,本來不是啦。但是現在是粉橘。」
本來不是?
聽了她的話,我感覺她的精神有些錯亂。
當然這樣的女孩子也很好,很可愛。
瘋瘋癲癲的女孩最好了。
「到此為止!!離開他!!」
突然,某句發言打斷了我的思緒。
當然不是我發出的,也不是身旁這位通緝犯發出的。
我將視線往遠方投去,越過屍橫遍野的市街,直直向著道路深處的盡頭。
超可愛超可愛的。
我老婆,粉橘。
正站在那裡。
-§-
(下午)兩點零八分——
我被粉橘和通緝犯夾在中間,如同漢堡中間那塊生菜般處境微妙。
粉橘不愧是我的老婆,無論何時看上去都那麼可愛。雖然她現在的情緒似乎十分激動。
「你真的很誇張!對方可是全球通緝犯啊!?怎麼傻傻跟著她走啊!!要是老娘沒來救你怎麼辦!?」粉橘顯得不敢置信。
「哈?她在說什麼?」通緝犯滿臉困惑。
兩邊都是可愛的女孩子。
選擇困難症。
粉橘說。
「總之先把這傢伙的頭剁下來吧。」
通緝犯說。
重疊的聲音,神奇的默契,兩位可愛女孩子說出了同一句話。
接著,她們又做出同個動作。
右手舉起,手掌攤開。一氣呵成的念力施展動作。
只要握起的話血雨便會降下。人肉爆炸後的血雨。
剛才警察們表演過很多次的——
「等等等等等!!」我出言阻止了雙方。
「「哈?」」
雙方停下行動,不約而同地,把臉轉向我。
「那個……」我左顧右盼,努力揀選著詞彙。
不管是哪一邊的女孩子都滿臉想揍我的表情。
不管是哪一邊,我都不想說再見。
我努力不讓自己口吃:「不、不要吵架嘛。大家都是可愛的女孩子……。」
粉橘臉上的殺意上升了。
通緝犯則是狐疑地問道:「怎樣?這女的你認識??」
「她正是我之前跟妳提過的老婆喔,通緝犯小姐。同個社團的。可愛的粉橘。」我解釋。
通緝犯皺眉:「……我到底要跟你解釋幾次,老娘就是粉橘!?」
「這女的在說什麼??」另一邊的粉橘聞言,吃驚地詢問道。
我只好轉頭對她說明,「呃,老婆,我在百貨公司裡面遇到這位通緝犯小姐……她一直堅稱自己是妳。」
「別叫我老婆。什麼鬼啦,堅稱是我?」粉橘盯著通緝犯的臉:「蠢斃了啦,哪招啊。我先把她頭剁下來好了。」
「等等等!」我趕緊制止,「可是她一路上都從警察手裡保護了我耶!」
「保護你個大豬頭!那叫劫持好不好!」
粉橘憤怒地大喊。似乎對我相當不滿。
她的不滿並沒有持續很久。
因為下個瞬間,粉橘就爆炸了。
啪!原地爆炸。
大量的碎片肉塊人類組織的屑屑的原本是粉橘的東西現在把粉橘原本在的地點塗抹成一塊潮間帶似的濕地——
……欸?
「老娘沒空奉陪這齣鬧劇。」通緝犯放下握緊的拳頭,冷冷說道。
「啊……呃……」
我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事。
「我們繼續走吧。畢竟現在這樣子也不能搭公車,接下來得一路走回學校了。」
「嗯……」
「幸好學校跟市區的距離還蠻——欸,你有在聽嗎?」
粉橘死了。
毫無徵兆與理由。
我的腦漿在衝浪。
「通緝犯小姐,妳殺了她嗎?」我手足無措地問。
「不然哩?」通緝犯有些不耐煩:「這世界上沒有第二個粉橘。你大概是被洗腦了分不出來,在我眼裡,她只是個莫名其妙的瘋女人啦。」
「喔……。」
「別浪費時間在這種地方了!我要回去睡覺!」
她拉了拉牽著我的手。
原來如此。肯定是這樣。
老婆是不可以死的。所以死掉的那個不是老婆。
只要用消去法來決定自己該相信什麼就好了。
「嗯!」我重新邁開步伐。
人要往前看,我要往前看。向著美好的未來前行吧。
畢竟我和老婆約好,下次要一起去吃拉麵。
既然都知道了明天以後可能會有好事發生,那便非得撐過今天不可,無論如何。
我偷瞄著通緝犯的側臉。疲勞堆積在她可愛的五官上面。
然後。
通緝犯爆炸了。
那一瞬間、我被衝擊力道拋向了天空。
不知為何,在空中等待墜落的我,突然感受到時間的流逝變得極慢。視野也不可思議的清晰。
如果你曾神清氣爽地游過泳的話,或許會知道我在說什麼。
聽說職業運動員在人生最高峰的時候都經歷過這個狀態。
於是我就在空中親眼看著。
甩出手臂、用念力將我扔往天空的通緝犯。
一秒一秒地。
一秒一秒地被爆炸直擊。
一秒一秒地被爆炸直擊炸得四分五裂。
胸膛裂成兩半、膝蓋分開、衣服燒成焦炭。
脖子化成粉末飛散,頭顱向著身體水平方向反彈。
直到這一剎那,我發現我無法再看下去了,於是閉上了眼睛。
-§-
??點??分——
身體重重地砸向地面。
與此同時,「我」從夢境中醒來了。
不同於平時追求可愛女孩子的輕浮人格,真正的「我」,再度主導了我的身體。
這是「拯救世界同好會」的人為了避免我瘋掉而設下的保護措施。
然而這些事情經緯,現在都無關緊要。
「不要死!!」我大叫。
連滾帶爬地,我努力接近那位女孩的頭顱。雖然我自己也有受傷,然而此刻卻感受不到疼痛。
「我求求妳了……」
真正的我很容易留下創傷。
今天一整天,我都在見證警察被念力壓扁的死亡畫面,無數次地刻在海馬迴裡,歷歷在目。
如斯恐怖記憶,也許會令我一輩子無法安穩入眠。
然而,我最跨不過去的哀痛,果然還是親眼目睹保護我的人死去。
「我實在,無法接受……」
我抱起她的頭顱。
也許是因為人格切換的緣故,我的洗腦暗示被解除了。現在的我十分清楚,這世上並不存在「全國都公開懸賞的究極通緝犯」這號人物。
我懷裡的頭顱屬於粉橘。拯救世界同好會裡的夥伴。多次保護過我的,重要的人。
已沒有任何生命跡象。
也不流出半點血跡。
我無能為力。
啪噠、啪噠。兩滴淚水落在她的頰上。
「你這樣哭,害老娘很尷尬……」頭顱說話了。
欸?
「我、我在做夢嗎?」我震驚地脫口而出。
「當然不是!你怎麼啦,突然變得跟正常人一樣?」粉橘的頭說,「這副身體早已死亡很久了。附著在軀體上的我當然也是不死的。」
她眨著又捲又翹的睫毛。
「是嗎……太好了。」我趕緊用手背抹掉眼淚。
「別哭了,這種表情一點都不像你啦!……還有,抱歉啦。」
「為什麼要道歉?」
明明保護了我?
粉橘的頭皺眉:「因為使用念力太累,我沒察覺埋在地下的地雷。你差點就死了。」
原來剛才的爆炸是地雷?
「妳不用道歉。我才想說對不起,老是給大家添麻煩……」
「搞啥啊!?你突然變得很正經耶!?剛才撞到腦袋了??」
粉橘的頭瞪大眼睛。
「不,其實,這才是真正的我……之後會跟妳解釋清楚的。然後,」我雙手捧著她的臉頰:「我應該怎麼稱呼妳呢?」
「……哈?你該不會還在以為我是通緝犯吧?」
「妳當然不是通緝犯。但是,我也沒辦法把妳當成粉橘……死靈法師小姐。」
我和粉橘的頭四目相對。
此刻注視著我的並不是粉橘,而是操縱著粉橘屍體的,死靈法師。
同時也是過去殺害了粉橘的兇手。
所以我有種非常複雜……非常,不愉快的心情,在胸口發悶。
而她,垂下了眼瞼,露出哀傷的神色。
-§-
後日談(事件總結)
即使發生了諸多事情,我們最後還是設法回到了社團活動室裡。
「約會還愉快嗎~?是不是不太順利呀~?」
聖子略顯不安地問。
「……」「……」
「難道說,你們吵架了~?不要啦~趕快和好嘛~吵架一點都不好哦~」
「母親大人,我想兩位並不是單純的吵架。」
在病床上坐著的冰藍說道。面無表情。
她的發燒似乎已經退了。但畢竟大病初癒,所以仍在床上休養。
「可是,小冰藍妳看~他們自從約會回來之後,到現在都沒說過話哦~?」
聖子指著我跟粉橘。
「我認為這和粉橘小姐只剩一顆頭的原因有關。」冰藍說。
「……」我依舊一語不發,捧著手裡的頭顱。
「沒關係哦~我會再幫小粉橘做新身體~」聖子慵懶地瞇眼:「想要長高幾公分嗎~?還是希望鼻子更挺一點~?趁現在跟我訂製哦~」
「……」粉橘的頭悲哀地沉默著。
「讓他們兩個自己靜一靜吧,神聖的人子(聖子)喲。」
一個新的嗓音在活動室裡出現。
聲音來源是活動室最角落、茶具展示玻璃櫃的前方。像是打從最開始就待在那裡一樣,穿著體操服的小學女生正倚在櫃前。
她不以為然地望向我們,左右手各拎著一罐家庭號紙盒牛奶。
右手那盒牛奶已經開封,看似喝到一半;左手的牛奶則完好如新。
「龍神大人~?老是用這種方式出現,對人類的心臟很不好哦~?」聖子擔心地提醒。
「哪會啊,這樣出現才帥吧?」小學女生說完,便咕嘟咕嘟地痛飲右手的牛奶。
她是這個同好會的書記,人稱「龍神」。
「還請您不吝協助解釋,大人和粉橘小姐究竟遭遇了什麼事情?」冰藍彬彬有禮地發問。
龍神喝了五大口牛奶,才讓嘴唇離開杯口。「我正是來報告這件事的。」
「願聞其詳。」
「從結論而言,這次咱們的人質哥哥(我),被相當不妙的傢伙盯上了喲。
那傢伙不知從哪裡獲得了『操作他人印象』的洗腦能力,將整個世界上的地球人,對粉橘姊姊的印象強制變更成『十惡不赦通緝要犯』。
所以說他們倆根本沒約到會,一整天都在逃命喲。」
龍神說完又喝起了右手的牛奶。
「洗腦……大人沒事吧?」冰藍用面無表情的憂慮視線盯著我。
「噗哈!嗯,他的麻醉機制(偽造人格)也被洗腦得很徹底。完全把自己的保護者看成不認識的他人了呢。
更惡劣的是,那個會洗腦的傢伙,居然還抓了路上的普通女學生,暗示她『自己就是粉橘』。同時,又讓人質哥哥(我)對女學生的印象改成『對方是粉橘』。
到底在想什麼啊?超沒品的。」
「……。」在我手中的頭顱似乎微微嘆了口氣。
「待我取得會長許可,獲准插手時,粉橘姊姊已經被地雷炸得四分五裂啦。那之後,我先送他們倆回來,便去替今天的傷亡做處理了喲。
要消除這點規模的事件後果,雖然輕而易舉,但是我卻查不到那個會洗腦的傢伙逃去哪了。」
「奇怪~連龍神大人都沒辦法嗎~?」聖子撫摸著臉頰。
「所以才不妙啊。這表示對方陣營裡有某個跟我一樣、獲得了神格的存在,才有辦法把洗腦人藏起來。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那個洗腦能力只對『不具異能的人』有效。所以同好會裡除了人質哥哥(我)沒人會中招。
無論如何,人質哥哥(我)的存活對這個世界來說是必須的。既然被這麼不妙的壞蛋盯上,今後的保全措施得更加小心喲!」
龍神大口吞下右手的牛奶。
她右手的牛奶無論喝再多也不曾枯竭。
冰藍靜靜開口:「我會守護好大人的。」
「……謝謝妳。」
我用乾涸的聲帶道謝。
「那麼,神聖的人子(聖子)喲。想必妳也發覺了吧。人質哥哥(我)現在是清醒的狀態。」龍神舔著嘴唇邊的牛奶說,「趕緊搖鈴哄他入睡吧!」
「好~不過,他們倆心事重重的樣子~真的沒問題嗎~?」
聖子取來了鈴鐺,卻還是對我不太放心。
「沒問題喲。煩惱這煩惱那,煩惱自我認同什麼的,不就是人子之間最流行的蠢事之一嗎?」
「……」「……」我和頭顱報以沉默。
「人質哥哥(我)和粉橘姊姊都有各自的問題要面對。不過,在搖鈴入睡之前,就讓這隻多嘴的龍再多說一句吧。」
龍神如同品酒般,輕輕搖晃著右手的家庭號牛奶紙盒。
「雖說強烈的衝擊會使鈴鐺失效,不過,這種情況只會發生在重要的人事物面臨危險時喲。
這句話的意義,你們就慢慢思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