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物》靖平溫馨向

　　封靖嵐閉著眼，臉上滿是一層薄汗，四肢與脖頸皆被束縛，他只能維持同一個姿勢，身體僵硬得連動一下都是種折磨，險惡的牢籠讓他彷彿身處煉獄，生理上的痛苦讓他有些難熬，卻沒有發出一絲一毫的痛哼。
　
　　這是他應贖的罪。
　
　　即便他有能力脫離這個囚牢，卻始終沒有動作。
　

　　用終身囚禁贖他的罪，或許都便宜他了。
　
　　他因為自己的愚蠢，給了最親愛的弟弟十二年的痛苦與傷害，那深切的懊悔與悔恨，徹底擊潰了曾經自負驕傲的他，甘願一輩子待在這牢籠之中，被協會利用去執行艱險的任務，並將永不再見親生弟弟，當作對自己最大的懲罰。
　
　　直到某一天，有好一段日子都沒有任務，一直被關押在絕禁之間的他，已經分不清時間，意識載浮載沉的，卻在恍惚間感覺一隻手撫上了自己的臉。
　
　　「靖嵐……靖嵐……」有道聲音哭泣著呼喚自己。
　
　　封靖嵐吃力地睜開雙眼，映入眼簾的，是已拉拔成清秀青年的孩子，熟悉的面孔不復見當初的青澀，五官成熟了許多，唯一不變的是那澄澈的眼眸，然而此時那雙眼睛卻已經哭紅了。
　
　　「我來晚了……你怎麼變成這個樣子……靖嵐……」
　
　　「別哭……」封靖嵐開口，聲音是明顯的虛弱與沙啞，「快離開這裡，平瀾。這裡不是你該來的地方，這是我該承受的罪孽。」
　
　　他已無多餘的心思去了解為何本該失去記憶的封平瀾會出現在此，一心只希望自己這狼狽不堪的模樣，別出現在他面前。
　
　　哪怕早已對他造成了無法彌補的傷害，也仍希望自己在他心裡是強大的、可以依靠的兄長。
　
　　「為什麼……」瘦弱的身體擁住了封靖嵐，帶著濃厚的鼻音低喃：「為什麼白雪公主和灰姑娘那樣的童話故事裡，經歷過悲劇後都有圓滿的快樂結局，我和你卻沒有呢……」
　
　　「因為現實終究不是童話。」封靖嵐苦笑著搖了搖頭，「他們也沒有和我一樣犯下大錯。」
　
　　「可是……」封平瀾仍舊在落淚，滾燙的淚水滴落在他頸間，那溫度滲入肌膚，幾乎要灼傷他的心臟，「我好想你，哥哥……」
　
　　喉間一緊，鼻頭一酸，封靖嵐深吸了口氣，顫抖著哽咽的聲音道：「我也很想你。」
　
　　封平瀾緊緊抱著他，又哭了許久才退了開來。
　
　　「平瀾。」封靖嵐扯了扯唇角，直至這時才終於開口詢問：「你怎麼進來的？你恢復記憶了？」
　
　　「奎薩爾他們回來人界之後，就恢復了我的記憶。」雖然已經止住淚水，但封平瀾還是抽抽咽咽的，一句話抽著鼻子斷斷續續地才講完，「我拜託蜃煬帶我進來的。靖嵐，我們一起離開好不好……」
　
　　盡管他知道，對方不會答應。
　
　　因為他明白，自己這個哥哥本性仍是善良的，過去只是受到蒙騙，又被憤怒和絕望逼得滿心只想復仇，才做了那麼多錯事。
　
　　可是自他得知真相以後，他便被鋪天蓋地而來的愧疚與自責給擊垮了，尤其是想起他曾經差點親手殺死了封平瀾，更是一心只想贖罪。
　
　　「我不會離開的。」果然，封靖嵐毫不猶豫地道，慘然的笑浮現在嘴邊：「平瀾，你恢復了記憶，肯定也想起來我是如何愚蠢地被蒙騙，如何幾次差點殺了你，如何想盡辦法毀了這個世界，我手上已經沾染了無數人與妖魔的生命，這樣的我，又怎麼能拋棄這些罪孽，再去享受幸福的生活呢……」
　
　　「你可以！」抹去臉上的淚水，封平瀾堅定地道：「當年我也以為已經沒有出路，但現在我已經找到證據和資料交給協會了，理事長和清原先生也幫了我，而且我說服了協會！你的確殺了很多人，但是你失去一輩子的自由也無濟於事，這只是在對你施以自我滿足式的懲罰而已，與其把你一輩子關在這裡，用你的能力去救人才是真正的贖罪。」
　
　　封靖嵐渙散的眼好像漸漸聚焦，有了光亮。
　
　　「你知道的，我最會鑽漏洞了。」封平瀾露齒燦笑，一步上前，用力抱住了他，「你當了十二年的殺手，那就當一輩子的醫生，拯救更多人的生命，那才是真正意義上的贖罪。協會也認同了我，承認他們對我們家裡的疏忽和漠視，還有你誠心贖罪的悔意，這代表我是對的！」
　
　　封靖嵐有一瞬間的動搖。
　
　　「平瀾……」
　
　　「我承認這裡面還有我的私心在，但是我們錯過了十二年，好不容易才重逢的，我不希望以後再也感受不到你像以前那樣對我好，甚至你終身被囚禁，而我卻到死都再見不到你一面……」封平瀾仰頭，逼迫自己揚起笑容，抑制住眼眶差點再次流出的淚，「如果你覺得對不起我，那就把這十二年欠我的都還給我吧，哥哥。」
　
　　「你還願意……把我當成哥哥嗎……」封靖嵐顫抖著聲音，眼裡一片模糊。
　
　　「你永遠都是我的哥哥。」封平瀾微笑，柔和了嗓音，說：「我原諒你，靖嵐。」
　
　　滾燙的淚終於落下。
　
　　封靖嵐不記得自己多久沒有再哭過，這一刻他流著淚，卻笑了，心裡澎湃的情緒讓他感覺自己彷彿是這世上最幸福的人。
　
　　從明白真相之後，對眼前這最為珍視之人滿滿的愧疚、自責、悔恨，便壓得他喘不過氣來，不知道該以什麼樣的表情去面對他，他所犯下的罪使他無法再心安理得地讓自己以兄長的身分去疼愛他，去享受和他生活的幸福時光。
　
　　可到頭來即使他錯了這麼多年，錯得如此離譜，這天真善良的弟弟，卻能毫無保留地說出原諒，似乎將他對他所有的自責悔恨都釋然。
　
　　他依然是封靖嵐心中那天真善良的模樣，依然是封靖嵐最重要的、想守護他一生的弟弟。
　
　
　　那日過後，沒有多久，協會就下達了對Ｓ級囚犯封靖嵐更動的判決。
　
　　封靖嵐相當於假釋出獄，雖然不在獄內服刑，但刑滿為止都必須接受協會的監視，並且執行協會所下達的任務。
　
　　以往他用滅魔師的強大能力鑄下許多大錯，現在則是用這個能力去解決危險，保護人們不受某些妖魔的危害。
　
　　如同封平瀾所說的，他此生都將如此當一個救助人們的「醫生」，然後在閒暇之時，回到家裡盡己所能疼愛自己最寶貝的弟弟。
　
　
　　「靖嵐！你看！我新發表的研究有專利了！還上新聞了！」封平瀾拿著一張報紙，興奮地攤開在封靖嵐眼前，閃閃發亮的眼裡滿是興奮與邀功似的自豪。
　
　　果然，溫暖的大掌撫了撫他的頭，靖嵐對他溫柔地笑了：「你果然聰明，做得很好。」
　
　　封平瀾用頭蹭了蹭那隻手，傻呼呼地笑著。
　
　　「靖嵐！今天有女生跟我告白了！」
　
　　「誰？」封靖嵐的神情瞬間陰沉下來，眼裡閃過一絲殺意，什麼人想搶走他的好弟弟？但下一刻表情又恢復如常，「長得怎麼樣？家庭背景如何？工作穩定嗎？個性呢？」
　
　　「啊？這個我也不知道耶，我平常跟她沒什麼接觸，我本來只當成一般同事的。」封平瀾搔了搔頭。
　
　　「沒什麼接觸就喜歡上你，肯定只是看你聰明又可愛就想跟你交往，太膚淺了，不好。交往要看內在。」封靖嵐一臉淡定地道。
　
　　「喔……好吧，那我以後看看有沒有內在好的女生。」封平瀾又傻呼呼地笑。
　
　　「那種女生不好找，你現在才幾歲，不用急著找對象，懂嗎？」
　
　　最好是都別找對象了，哥哥可以養你一輩子，一輩子都對你好。
　
　　封靖嵐表面不動聲色，內心戲卻很足。
　
　　笑話，這可是失而復得的弟弟，雖然希望他以後可以成家立業，有個幸福美滿的家庭，但好歹也得先讓他這個哥哥養好，免得隨便被外面的狐狸精騙了。
　
　　「喔……」
　
　　「靖嵐，我想要找打工，需要的器材沒錢買了……」
　
　　「需要什麼，我買就好。」
　
　　「靖嵐，我想要看的電影上映了！我們一起去看好不好？」
　
　　「好。」
　
　　「靖嵐，我想要學開車！」
　
　　「我教你。不過你有車了嗎？沒有的話先看看你想要什麼車，哥哥買給你。」
　
　　「靖嵐，我做惡夢了……」
　
　　「沒事，別怕，我陪著你睡。」
　
　　「靖嵐。」
　
　　「靖嵐……」
　
　　「靖嵐！」
　
　
　　灰暗多年的人生，在珍視之物失而復得之後，一下子耀眼起來，明亮得封靖嵐都快要睜不開眼。
　
　　原來，他有天還能聽見親愛的弟弟呼喚自己的聲音，還能盡己所能的寵愛他、疼惜他。
　
　　原來他還能有這麼幸福的資格。
　
　　每一天，都能看見平瀾在他面前幸福快樂地笑著，向他撒嬌。
　
　　這樣平凡的生活，卻讓他幸福得想哭。
　
　　他看著封平瀾燦爛的笑顏，忽然張口喚道：「平瀾。」
　
　　「嗯？」封平瀾眨著黑眸，眼神清亮。
　
　　他一把將對方擁進懷中，感覺自己已經擁抱住了全世界。
　
　　我最心愛的弟弟……
　
　　「哥哥愛你。」
　
　　懷中的人愣了愣，傳來帶著欣喜笑意的嗓音，也用力抱住了他的腰，在他懷裡蹭了蹭：「我也愛你，靖嵐。」
　
　　封靖嵐閉了閉眼，俯頭親吻封平瀾的髮絲。
　
　　你是哥哥這一生，最珍貴的寶物。
　
　　餘生絕對用盡全力守護你，不再讓你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
　
　　我將奉獻我所有的愛與疼惜，給予我所珍愛的寶物，然後，守護你一生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