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鹿耳門征伐—柳絮歸萍》[01] 間諜與福爾摩沙少女

　　鹿群猛然抬頭，彷彿野性的本能隱約察覺到危機，四處嗅聞著空氣中的異味。無浪不慌不忙，緩緩收緊食指，就在燃燒中的火繩即將落下，引燃火藥，送出高速而致命的鐵丸時——
　　叮鈴鈴——從樹叢間猛然越出一道嬌小的身影，赤裸的足踝上繫著的金屬環相互碰撞，發出悅耳的鳴響。
　　鹿群飛也似地逃竄開來，但少女的動作更快。漂亮的腳指緊抓大地，轉腰、舉臂，將全身的氣力毫無遺漏遞送至指尖。
　　「嘿呀！」
　　竹製標槍脫手而出，紮進母鹿的頸項。母鹿吃痛哀鳴，奮力撐著四蹄想要逃跑，但少女隨即一躍上前，抽出獵刀結果了牠的性命。
　　「……風神的子嗣啊，我將吃食汝之血肉，從今爾後，汝將與我並肩而馳。」
　　林間的光束照射在漸漸失去生息的母鹿，以及繼承了母鹿的生命，跪坐草地上感謝風之神的少女身上。如果被荷蘭傳教士看到，肯定會尖叫著昏過去的場景，在此刻看來，卻顯得如此莊嚴而神聖。
　　也因為如此，無浪過了好半晌才會過神來，向這名熟識的少女搭話。
　　「……莉妲？妳怎麼會在這？」
　　「去了軍裡伙房沒見著你，說是打獵去了，我就一路追來啦。」莉妲以手背擦擦嘴角的血漬，笑著說道：「本想忍著看你表現，但你出手太慢，獵物都要逃了，我就先拿下嘍。作為交換——」
　　獵人少女指指地上的獵物，哼了一聲。
　　「這就讓給你吧，不過等會兒燒出來的菜，你可得分我一份才行。」
　　「妳這饞鬼。」無浪失笑道：「大老遠跑來東都明京一趟，就為了吃我煮的飯？」
　　「啊？才不是！我是幫社裡的同胞押送竹捆過來的，說是又要搭砂籃堡壘什麼的……我說啊，你們這些漢人的伎倆真的有用嗎，都過了多久了，那紅毛的砦還是在沙洲上，屹立不搖。」
　　……是啊，都已經十一個月了，這場從春天開始的圍城戰，到了寒風吹起之時，依舊看不見終點。
　　或許連國姓爺都想不到吧，率著大軍趁著大潮一夕之間自鹿耳門闖入臺江內海，不到半個月便攻克普羅民遮城，大張旗鼓地改名為東都明京，卻遲遲無法攻陷座落於沙洲上的堡壘——熱蘭遮城，甚至在一次強攻中葬送了上千人的性命。
　　大軍乏糧，台灣的土地肥沃，但遠不如預期。當初巧言令色，說台灣年產十數萬石稻穀的佞臣已被冷落下獄，為了彌補實際僅六千石，只夠大軍支撐兩個多月的米糧，國姓爺不得不將軍隊下派屯墾，差點被荷蘭東印度公司的援軍殺個措手不及。
　　如今荷蘭人因為前一回在台江內海的冒進而吞敗，至於鄭軍雖得到來自廈門兩島的糧食補給，但收成不足，大軍依舊乏糧。
　　事到如今，贏家是誰已不是重點，端看誰先倒下罷了。
　　「怎麼啦，突然不說話？莫不是在難過？抱歉呢，你們也是很努力了……」
　　莉妲輕輕拍了拍無浪的背，像是在安慰小孩子一樣說道。
　　無浪微微一笑。「沒事。勝敗謀策是上頭的事，和我這伙房廚子一點兒也無關，這年頭，光是把大家餵飽就夠我忙的了，幸好有妳在，否則今晚宴會的食材就沒著落了。」
　　「……唔，沒傷心好事，可漫不經心的又沒膽當了。不是勇士。」莉妲以指尖輕輕戳了戳無浪的胸口。
　　「妳是說『擔當』吧？身為廚子，我只負責保證食物好吃，其他東西本來就與我無關啊。」
　　莉妲白了他一眼，回過身，以不似她嬌小身軀該有的氣力，嘿一聲扛起沉重的野鹿。
　　「這可是你說的，要是不好吃我找你算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