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 - 起源追溯 (19)
聖所的景象在她眼前無止盡地延伸著──冒著金色亮光的煙霧縈繞在遠方的穹頂上，浩大的空間將她們包圍在虛幻的胳臂中，所有的一切變得極其渺小。虛無且充滿力量。
她們踩在一片由魔力構築的平台上，而空間正在閃耀著潔白的光芒。
她看向前方，另一塊平台和她們有段距離，中間沒有相連的部分是空的。無數的平台如此向下排列，就像是樓梯一樣。底部會通往何處，她並沒辦法用這雙眼睛看得相當清楚，但依稀可以猜得到答案。
若是她們失足踩空，那便萬事休矣。她想。
「感覺真奇妙。」
無數的巨大柱子刺穿了聖所，散落在平台的周遭，以及她所無法看見的任何地方。柱子的頂端和底部皆被更濃密的迷霧掩蓋，她連一窺究竟的機會都沒有。
用肉眼唯一可以推論出來的是，光是一根柱子，也許就比一座城堡還要大，而且是大上數倍。
希莉是最先發表感想的人。「我們不在北方了，對吧？這股魔力有著阿札爾克的味道，這表示──」
她們置身在無法用常理推論的空間。蒂蘿娜已經覺察到她們深陷在多麼窘迫的狀況，但卻沒有感受到致命的危機，或是一丁點需要架起防備的警覺。「我們踩在他的歸所裡，這裡是他的空間。毫無疑問。」
「妳說什麼？」
夏莉的話語聽來十分驚訝。
她轉過身子，看向不明白一切的女人。她想，也許自己能稱對方為女孩，畢竟兩人各自活過的時間長短是天差地別。「妳們說這裡就是阿札爾克的歸所？但我感覺起來……並不。」眼神帶有狐疑，夏莉用不太確定的口吻說著。
屬於歸所的光彩依然綻放著輝虹，無比強大的魔力流竄於四面八方，這讓她感覺自己體內的力量很是無謂。「嚴格說起來，這還不算『他的歸所』。這裡是通往他歸所的通道。在平台的盡頭，我們將能觸摸到他的真身。」
希莉吹了吹口哨。「是的，真身。如果幸運的話，我們能夠在轉瞬間完結阿札爾克──但那得要非常好運才行！我們都知道，他不是那麼簡單就能擺平的人物。」
奧崔暮的守望者面露笑容，裝作一派輕鬆的樣子。但蒂蘿娜清楚沒有人能在阿札爾克面前保持鎮定的。沒有人。希莉的魔力在顫抖，像是隨時都會發出號哭一樣地軟弱無助。
太可憐了。但她自己也好不到哪去。僅是置身於此地，她的皮膚就不停地感到刺痛，體內的臟器則翻攪成一團，令她難受至極。她的手上握著用來防禦的魔力，可這個空間帶來的壓迫讓她的手漸漸無力，魔力正在流失。
她試著抵抗此處，將力量重新注入身體。
她鞏固了支離破碎的防禦，屏障圍繞著她的全身並織成網狀。蒂蘿娜屏除掉軟弱的意志，以如鋼鐵般堅硬的魔力填滿了所有空缺的部分，最終完成了她希望能與阿札爾克一戰的鎧甲。「可以的話，我不希望和他打起來……我們踩在他的領域上，這對我們來說很不利。」
說是這麼說，但她不覺得情況會如她所想的那麼樂觀。希莉和夏莉強化了一次各自的屏障，她們開始往前──向著此世最兇惡的場所。
走到平台的邊緣，她才發現平台和平台之間其實距離得相當遙遠。「十公尺，或者以上。」只差一步，她就會掉入散發虹光的迷霧。萬丈的高度讓她不敢大意，她稍微地將腳步挪了回來。
看向前方，她已有對應的法子。在現世，這個距離會是個大麻煩；但她們現在位於歸所，一切皆不會，也不能受到常理限制。「看來我們得用點小技巧了。」
流光與氣旋在她的腳下纏繞，接著便迅速籠罩全身。她在原地跳了一下，輕輕鬆鬆地跳起了五公尺左右的高度。蒂蘿娜感到很滿意。在身上同時作用兩種以上的術式是不容易的，但對她而言就宛若呼吸一樣。
沒有等待其他人的反應，她向後退了幾步，接著便往前助跑，在腳步要踩空的那一剎那，高高地向前跳了起來──轉眼間，她的雙腳已經踩到了另一塊平台。感覺不差，這麼做也不是太難。
當她轉過頭，想要確認身後的人有沒有跟過來的時候，兩道人影恰巧穿過她的視線，落在她的身旁。希莉的臉上冒出了興奮的笑容，「飛來飛去的，很有趣耶！」但夏莉似乎就不是那麼想。對方的魔力在顫抖，看來二重的術式對現代的魔法師而言有是難度的。
不過，她也不能因為夏莉不夠熟練，就打道回府。她們必須前進，直到挖掘出她們想知道的真相為止。
「走吧！讓我們愈快愈好，早些完成這糟糕的事情！」
丟下這句話，她的腳步再次動了起來。
她的身體很快地便習慣跳躍的感覺，並加快了動作。她穿梭在空中，不斷地望見迷霧及雲層中的閃電，七色的彩光則在所有她能看得見的地方輝映。阿札爾克的氣息依附於這個空間，可她的感受只是愈發奇怪。
某些東西正在逝去。充斥於此處的力量衰退著，阿札爾克的魔力本質正不斷地緩慢消退，從這個通往他歸所的空間溢散出去。有別於過往，他帶來的不祥與恐懼不再那麼劇烈，但屬於他的力量依然強大。
前方發生了什麼事？他在神靈中的年月產生異變了嗎？她的腦中浮現出疑問，就像這個空間的虹彩一樣，只是重複著點燃又閃滅的瞬間。她只知道很少的事情，但過去的一切都還記得。
記憶追溯著過去，直到萬年之前。
阿札爾克是奧崔暮的烏奇。他俱備著誰都無法否定的魔法才能，在軍團中大展身手，並不費吹灰之力地成為帝國的首席。他長著一副俊俏的臉龐，留有一頭柔順的長髮，表面看來是位擅長交際的美男子，實際上卻是孤僻的瘋子──只是在那時，沒有人知道他的真面目。
他的左手握著魔法，右手則高舉身為貴族的權力。口中說的是對於未來的期望，展示出來的總是讓人感到安心。軍隊裡的烏奇視他為天選之子，而隨著多次的出席公開活動，他也逐漸被每一位國民認識。
當時她效命於王家的研究機構，正為了某些術式煩惱。位於戰略要地、帝國久攻不下的敵國以高速戰為戰術核心，烏奇們很難打擊到那些正在高速移動中的馬匹，所以她才需要試著找出魔力的更多變化。
她本來以為她和阿札爾克不會有重疊的部分，但機運彷彿就是要幫助他一樣，攪和了帝國本該擁有的命運。
帝王的猝逝為奧崔暮的前程染上灰白的影子。即將繼任的親王因昏庸而受到全體貴族的反彈，一場沒有被外流的政變在宮殿內上演，王家的權力也因此受到了完全的架空。伊季忒‧阿札爾克被拱上攝政王的位置，一切由此展開。
他解散了研究機構，並重新組建更加看重力量的軍團。丹特殷、古塞齊都是她在軍團中認識的，而新術式的開發則全部交由阿札爾克來做──研究團隊的人耗時一年半載都一籌莫展的東西，他只花了三天，就捏造出了雛形。
倚靠著新穎的術式，帝國拿下那國的領土，正式取得了向外侵略的根據地；由古塞齊所設定出來的魔法陣理論也對軍團的強盛產生了極大的影響。烏奇的施法像是一個固定動作一樣，只需要照著陣式架構魔法，便能成功駕馭世上最強大的力量。
身為王，阿札爾克理所當然地因為他的政績而受到愛戴，而那些恐怖的想法是在何時盤踞於他腦海的，她就不是那麼清楚了。後來的一切都直直地通向了滅亡，她的記憶也在崩毀中消失。
蒂蘿娜看向前方，腳踩在最後一個平台上。一個詭異的孔洞鑲在平台的正中央，裡頭黯淡無光，她並沒法看得更加仔細。
她呼吸著，發現阿札爾克的魔力只止於此處。那個孔洞連接的是另一個與她想像中不一樣的地方。她轉頭，希莉的眼神跟她一樣，只是充滿著不解與困惑，而夏莉則是上氣不接下氣地喘息著。魔法的負擔依然沉重。
真相就在裡面。她如此想著，沒有考慮得太多，便一口氣跳入其中。
她周遭的景色是黑暗的，沒有一絲光明，但她能感受到它們是瞬息萬變的。蠕動，翻攪，上下蠢動，準備破蛹而出，深刻的不安是圍繞著她的事物，但她無所畏懼。
底下出現了細微的光點，接著，她便察覺孔洞正在擴大，色彩也隨之流進她的雙眼。另一個世界開展在她眼前──墜落的半途也能算是飛翔吧，她想。
血色映照著大地，天空的荒蕪擁簇了地表的隙裂，百里以內，沒有值得令人笑出來的美好事物。山岳崩毀，綠意盡失，大河中的流水乾涸，農田中的作物枯萎；百戶人家的草屋沒有屋頂，牲畜的遺骨隨意丟置於路邊。
更重要的是，這裡沒有魔力。
轉動頭部，她看見自己的正下方有著一棟房屋。利用仍然依附於身上的魔力，她控制並減緩了下墜的速度，讓自己安全著陸。身後的兩人也跟上來了。
她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建築，但幾乎沒有可看之處。破洞隨處可見，半毀的門向外敞開，她認為自己只要彈根手指頭，就能破壞掉整棟草屋──就是那般地脆弱。
當她的魔力碰到那扇破裂不堪的門時，它瞬間就化為粉末。走入其中，她的身後傳來一些聲響。「她就這麼走進去了？應該要再更謹慎一點才對。」蒂蘿娜並沒有理會希莉的忠告。
對她而言，真相是值得不計代價，悉心去探尋的。
內部的構造就如同外觀上一樣簡單，只有一個空間而已。沒有家具，也沒有裝飾品，有的只是地上的一個大洞，還有垂落的繩梯。這次，她還是那一位第一個跳下去的人。
底下是一個巨大的地窖，但沒有儲放任何物品。她的警戒反而升至了最高點，絲毫不敢放鬆。她的視野中闖入了異樣的東西，那正是令她緊握自己力量的原因。
她沒想過會在這裡找到除了她們以外的存在。一個頹坐靠牆的人抬起了頭，看向她。「妳們早該來了。是不是被阿札爾克的力量嚇壞了？任何第一次到達此處的人都是這樣的，當然也包括我。」
他的雙眼中充滿著無力，又有阿札爾克的瘋狂。但她分得出來，他不是阿札爾克。「你是誰？為什麼本該通往阿札爾克歸所的通道，會通往這麼奇怪的地方？」
混沌，未知，空虛卻又富含憎恨，喜悅也許在一旁守候，最多的永遠是對力量的渴望。他散發著這樣的情緒，反覆無常。他從地上站了起身，但雙腳似乎無法承受身體的重量──平衡在成形之際，就因為雙腳垂倒而再次毀壞。鮮紅的眼珠轉動著，嘴巴的每次開合都讓她感到不安。
「妳們來得太慢了，就像我一樣。」他的眼神忽然變得兇惡，語氣也轉化成暴戾。「伊季忒‧阿札爾克已不存在於這個世上，也包含此處！我們的夙願仍未實現，而他已離我們遠去。」
聽見他說的話，她心頭一震，連一口大氣都不敢從胸膛中吁出。不存在了？他的力量明明就還撼動著歸所，他肯定還在某處窺視著一切。她不相信阿札爾克會放棄他的野心。
但現況卻是，她們抵達不了阿札爾克的歸所，只是闖入了眼前那人的世界。
「先別提阿札爾克吧。」希莉在她腦袋一片混亂時，接過了話局。「我想你應該知道我們是誰，但我們不知道你是何方神聖。這對我們而言並不公平。」
屬於希莉的魔力在轉瞬間彈了出去，迅速包覆住對方──他痛苦地呻吟著，跪倒在地。「告訴我們實話。」他起初還想要掙脫，但希莉加重了術式，又是幾聲嚎叫後，那名男子才安分了下來。
「嘶──哈……」他吸了好大一口氣，蜷縮在地上。身體是在蠕動，不過看起來只是在調整到一個比較舒適的位置而已。「知道魔神教吧？迪米厄，我從小被古神的子民養育成人，接管了他們的勢力，而和塔瓦奧德搭上線的人就是我。」
她對於魔神教沒有太多感想，反而是他說的「古神的子民」吸引住她的雙耳。果然有人來到北方了！「他們在雪地生活了多久？為何需要在此藏匿如此多的知識？」
「這沒有什麼好奇怪的，蒂蘿娜。難道妳們看不出來嗎？這其實……啊！」他又呻吟了一聲──小腿以不自然的角度向外翻著，光是看著就讓她感到痛。迪米厄癱軟地趴在地上，那副身軀裡一點力量也沒有。
「講重點。雖然我喜歡說話，但不喜歡別人多話。」希莉沒有帶上一絲慈悲。如果你惹了希莉生氣，最好的辦法就是鄭重道歉，不然就會演變成如此淒慘的模樣。
過了很久，正當她以為他是不是痛暈過去的時候，他的身軀忽然抖了好大一下。他轉過頭面向她們，憤怒凝聚在他的瞳孔深處，兇狠的樣子卻不如阿札爾克的一分。「我們都被阿札爾克愚弄了！他的神靈並不完整！妳們能想像嗎？在這萬年以來，他一直在用他的手改造這個世界！而現在妳們會在此處，也是他計劃中的一部分！」
「這是什麼意思？」蒂蘿娜追問。她的皮膚在發癢，這裡有奇怪的因素在搗亂，但她沒辦法找出怪異的真身是什麼。得要快點離開才行。「如果你能連接他的通道，就代表你企圖要篡奪他的力量，對吧？但你看上去不像得到了阿札爾克的力量。」
貧弱是他在她心目中的印象。軟爛，不堪一擊，看起來甚至沒有操控魔法的能力。她瞇細眼睛，不認為迪米厄有本事接收阿札爾克的神靈。但他肯定沾到了一點什麼相關的東西，才能連接至歸所。
「是啊……是的，我並沒能攫取他的力量。他根本不在神靈裡，所有的一切只是假象而已……」忽然地，他發了聲冷笑。
她打了個寒顫。必須逃跑！她下決定總是又快又準確，沒有需要三思的疑慮。「要走了！妳們兩個，依循我的魔力，立刻回到艾玟的歸所！」她大喊──腳下的地板在同一時間閃爍起藍色的光芒，轉眼間就要將她的視線全都吞沒。
蒂蘿娜切斷了自己和此處的連結，在一個動作之內，從他的面前徹底地抽身而歸。她在離開前聽見了他的最後一句話。「那就是為什麼我要在這裡得到妳們的力量！」
她轉過身子，看見了臉上沒表情的希莉，以及喘著氣的夏莉。沒有人受傷。「收穫很多，但謎團也更多了……我們必須回到現世，才有辦法得到更多資訊。」
那時，艾玟的聲音正巧傳進她的耳裡。
「蒂蘿娜，有大事發生了。」那聽起來是很慌張的聲音。
創作內容
原創／魔女 (1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