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桌前,簡楓提著毛筆,在眼前的宣紙上寫了個字。
用墨粗厚,力道萬鈞,字體端正卻不失靈動,是標準的魏碑字體。
「哥,你明天要出門?」
在簡楓背後,一個年齡與他相仿,就連臉蛋都與他相像的女孩子正躺在榻榻米上翻著少女漫畫。
她是簡若櫻,簡楓的雙胞胎妹妹,同時也是書院的調查員之一。
「妳也要出門不是嗎?」簡楓將毛筆放下,拿起一旁的白布擦拭自己沾了些墨汁的手,「這次的任務我們都要去。」
「可是我不想出門。」簡若櫻翻了個身,白嫩的雙腳放在簡楓的背上,她眨了眨眼,小小的鼻翼抽了抽,似乎是在漫畫裡看到了有些悲傷的章節。
「為什麼不出門?」簡楓皺著眉頭問。
「原因有兩個。」簡若櫻把手中的漫畫翻了一頁,「一是這套《愛在陰雨綿綿時》我還沒看完,二是每次出門我們都被當成是姊妹。」
「……」
「哥,我問你,雖然我們是雙胞胎沒錯,但你怎麼會長得和我差不多漂亮?這樣我壓力很大你知道嗎?」
抹了抹剛因為漫畫女主角被男主角拒絕而流出的眼淚,簡若櫻咯咯笑著,「下次出門我替你圍個圍巾,然後你都不要說話,我就不信慕易哥能分辨出眼前的人到底是簡楓哥你還是我簡若櫻。」
「……就算這樣,我們明天還是得出門的。」簡楓好想哭。他和簡若櫻是雙胞胎沒錯,但卻是異卵而非同卵,因為同卵雙胞胎的性別是不會不一樣的……可是照理來說,也只有同卵雙胞胎會有這麼相似的外表啊?
妳以為哥哥我是自己想長得像女孩子的?並沒有!這是基因的問題!是不可抗力!
「可是我就是不想出門。」簡若櫻小力的踢了下簡楓的背。
「那要怎樣妳才願意出門?」簡楓有氣無力地問。
「我想想喔……」簡若櫻闔上漫畫,兩眼微瞇看著她的哥哥露出狡詰的笑,「明天你穿我的衣服出門?」
簡楓滿頭是汗,「妳是要我穿女裝?」
「我有一些比較中性的衣服啦。」簡若櫻轉過身趴在榻榻米上,只用兩腳推著自己的身體向簡楓前進,「然後我替你圍上圍巾,一起走到慕易哥面前都不要說話,讓他猜猜到底誰是簡楓誰是簡若櫻?」
「不可能。」簡楓搖頭,慎重拒絕,「我絕對不幹那種事,這樣太沒尊嚴了。男子漢大丈夫,怎麼可以把自己打扮成女生?」
「那我就不出門了。」簡若櫻嘟著嘴,又慢慢爬了回去,繼續翻她的漫畫。
「……」
「……」
一陣令簡楓坐立難安的尷尬出現,作為年長妹妹十分鐘的哥哥,他試著開啟話題。
「……那個,若櫻啊,妳不是一直很想要『防盜少年團』的專輯嗎?我們下次去買好不好?」
「我上個禮拜已經買了。」簡若櫻看完了手中的這一本漫畫,勉為其難的從榻榻米上坐了起來,伸長手準備去拿一旁書櫃裡的下一集。
「那我們明天任務結束以後,我帶妳去吃日本料理?」
「……」簡若櫻的手突然停了一下,但她仍是搖頭,「我最近沒那麼想吃日本料理。」
「那……」
「哥,你不要再提條件了,不如我來提吧。」簡若櫻將《愛在陰雨綿綿時》的下一集拿在手中,俏皮的吐了吐粉嫩的舌頭。
她怕簡楓再接著提條件下去,自己真的會忍受不住誘惑點頭答應。
「……那好吧。」簡楓想了想,說道,「但妳不要提太過分的,像是要我穿女裝之類的。」
「沒問題。」簡若櫻爽快的答應了,她彈了個響指說道,「我要你做的很簡單,就是接下來你說的每句話裡的最後一個字,都得說成疊字才行!」
「什麼意思?」簡楓一頭霧水,不過他想這總比穿女裝好多了,便點頭說道,「沒問題,就這個吧。」
「好,那我給你演示一遍喔!」簡若櫻在心裡狂笑,她早就想讓自己的哥哥這麼做了,「嗯……就是假設你說『我想喝水』,你得說成是『我想喝水水』。」
「……」
簡楓的頭好痛。不對,應該說,他的頭好痛痛。
這都什麼跟什麼?
他豎起眉毛惡狠狠地瞪著他的妹妹,「妳怎麼能這樣整我?」
簡若櫻忍不住笑了出來,她全身笑到顫抖向簡楓伸出兩根手指,「第一、哥你要說妳怎麼能這樣整我我;第二,你不要這樣瞪我,你這樣瞪人的樣子也很好看,就像個鬧彆扭的女孩子。」
「……」
簡楓決定不說話了,能忍則忍,一說話就要丟尊嚴,作為一個男人,他不能說!
「……還有還有,這個限制就到明天晚上十二點為止。」簡若櫻笑得肚子都痛了起來,整個人在榻榻米上開始打滾,「『我要喝水水』……哈哈!我怎麼會那麼聰明!竟然能夠想到這種方式!」
夜風拂過,從窗戶的縫隙吹了進來。
簡風覺得好冷好想哭。不對,是好想哭哭。
桌上剛寫完的那張宣紙飄了起來,上頭濃厚的墨跡寫了一個只有三筆劃的大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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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方面,慕易則是看著空蕩蕩的房間……不,房間裡倒是還有一條搖著尾巴的博美,嚴格來說少年並不是自己一個人。
慕易在博美的狗碗裡倒滿狗食,環視四周一圈,總覺得少了些什麼。
「……」他恍惚了一陣子,皺起眉頭才想到,家裡沒少東西,是少了個人。
慕璃,他的姊姊,他的家人。
今天,她沒有回來。回來這個屬於他們兩人的家。
慕易打了個呵欠,盥洗後便躺到床上。他揮舞四肢,不斷翻滾,盡情的享受獨佔這張大床的時光。
然後,少年的目光投向了被他丟在牆角的黑傘。
那是吃完咖哩飯後洛嵐交給他的,曾經屬於洛白的傘。
看著那枝傘,慕易忍不住又想到了最原本傘的主人……不是洛白,也不是洛嵐,而是一個和他差不多帥的男人。
「該睡了。」少年躺在床上,他用手臂遮住自己的半張臉,在心裡對自己說著,「今天或許是個適合想起那傢伙的日子。」
然後,他閉上眼睛。
就夢見了一張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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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張男人的臉。
他眉眼清秀,鼻子挺直,微薄的唇邊帶血,笑著和我說道。
「……接下來,就麻煩你了。不是替我,是你得好好活著。」
他笑著,卻哭了。眼角兩行透明把臉上的髒污洗去,看上去有種莫名的滑稽。
「你不活了?」
我問道。那時的我還不明白他為何笑著笑著就哭了,後來才清楚,那是他不擅長也不知道怎麼和這個世界告別。
假裝灑脫,卻灑脫不了。
「……不是不活,是活不了。」
他摸了摸我的頭,寬大的手掌卻不帶任何溫暖。
「你要死了,對吧?」我看著他,這個賜予我生命的人對我點了點頭。
真是諷刺,因為他死了,所以我才能活。可我卻一點悲傷或罪惡感也沒有,只是低下頭怔怔看著自己還沒凝成實體的身軀。
「這是我天選的能力,在死前能把我的一段意識凝成生命……你就是一部份的我,一部份的洛霖。」男人和我說道,「其實我一開始覺得這到底算什麼,要死了才能發動的能力到底有什麼用……不過我現在倒是很感謝,謝謝你能出現在我眼前。」
「假如我只是你的一段意識,那麼我得替代你做為『洛霖』活著?」我問。
「不,不用那麼麻煩……」男人朝地面吐了幾口血,那血已經慢慢從紅褐變成了鮮紅,「你只要『活著』就好,只是有點事想麻煩你。」
男人轉過頭,看向躺在一旁,眼睛緊閉的女孩。
那女孩有一頭天藍色的長髮,精緻蒼白的臉,清麗的五官與那男人有幾分相似,就是更多了些女性才有的柔和特質。
「她是洛洛,我的妹妹……在我死後,你能不能替我照顧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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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新的一天。
慕易突然從床上坐起身子。
他看了眼從窗簾裡透進來的陽光,喃喃說道。
「我答應你……我會替你照顧好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