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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到魔道祖師,10/08更
窮奇道是一座山谷之中的山道,位於天水之東。
相傳,此道乃是岐山溫氏先祖溫卯一戰成名之地,數百年前,他與一隻上古凶獸在此惡鬥九九八十一天,最終將之斬殺。
這上古凶獸,便是窮奇。
懲善揚惡,混亂邪惡,喜食正直忠誠之人,饋贈作惡多端之徒的神獸。
當然,這傳說究竟是否屬實,還是岐山溫氏後代家主為神化先祖而誇大的,那便無從考據了。
下了金麟台,魏無羨轉入蘭陵城中一條小巷,道:「在窮奇道。走吧。」
溫情早在巷中坐立難安多時,聞言立刻衝了出來。
她腳底一崴,魏無羨單手將她扶住,提議道:「你要不要休息,我們倆個人去。」
月靈擔憂道:「溫姑娘,沒事吧?」手不忘在幫他治療些。
溫情忙道:「不用!不用!我要去,我一定要去!」
岐山溫氏覆滅之後,溫情的劍也和其他溫家修士一樣,被收繳了。
因此,溫寧失蹤後,她幾乎是用一雙腿片刻不停地從岐山跑到了雲夢,舟車勞頓,數日未曾合眼,此刻幾乎已不成人形。
還好月靈治癒術用的越來越好,就差不能復活了。
原本他還跟溫情學學針法,見他這樣也無法放下不管。
當年,魏無羨背著江澄與她告別之際,溫情是這麼說的:「無論這場戰役結果如何,從此以後,你們跟我們都兩不相欠了。兩清。」神情高傲,歷歷在目。
然而,就在前天,她死死拽著魏無羨的手,就差跪在他面前,哀求道:「魏無羨,魏無羨,魏公子,你幫幫我吧。我實在是找不到可以幫忙的人了,你一定要幫我救救阿寧!除了找你我實在是沒辦法了!」
當初的驕傲與自矜蕩然無存。
魏無羨也知道,她決計放心不下溫寧,也不多勸,三人火速趕到天水郡。
射日之征後,眾家瓜分的地盤裡,蘭陵金氏得的那一份最大,天水一帶也被他們收入囊中。
窮奇道是溫卯成名之地,經歷數百年後人的改建,已經從險峻要道變成了一處歌功頌德、觀光遊覽之景。
原先山道兩側高闊的山壁上鑿刻的都是大先賢溫卯的生平佳跡,蘭陵金氏接手此地之後,自然不能讓這些岐山溫氏的光輝往事繼續留著,正在著手重建。
重建的意思,就是要把整個兩側的高山筆畫鑿得乾乾淨淨,盡數清空,刻上新的圖騰。
當然,最後,必須還要改個能凸顯蘭陵金氏之神勇的新名字。
此等大工程自然需要不少苦力。
苦力的人選,除了低階低到塵埃裡、一輩子都難出頭的修士,普通人家的平民,更多的,則是射日之征後便淪為喪家之犬的戰俘們。
數名督工在山谷之中穿行,吆喝驅趕這這些步伐沉沉的力士和戰俘們。
溫情衝了進去,視線在每一張灰頭土臉的疲憊面容上亂撞,幾名督工注意到了她,喝道:「你是哪家的?怎麼亂闖!」
溫情被他們擋住了去路,著急道:「我找人,我找人啊!」
她穿的衣服沒有家紋,不是沒有家族就是地位低下,一名督工揮舞著手臂道:「我管你找人還是人找,走!再不走……」
忽然,語音戛然而止。
他看到一名黑衣青年和他旁邊飛著白衣妖仙,跟在這年輕女子身後行了過來。
這青年生得一張明俊容顏,眼神卻頗為陰冷,正在盯著他,盯得他不由自主打了個寒顫。
很快地,他發現這青年並不是在盯他,而是在盯他手中揮舞的那柄鐵烙。
魏無羨看到這些督工手中的鐵烙,和從前岐山溫氏的家奴們慣用的一模一樣,只不過是頂端烙片的形狀,從太陽改成了花瓣,眼中寒光乍現,卻仍不動聲色。
山谷之中,忽然以他們為圓心,空出了一大片地。
不少督工和普通低階修士都認得魏無羨的臉不認得的也知道他旁邊那個少女,反倒是那些戰俘沒幾個認得,看到他腰間的陳情,又看到另一人,才猜出了來人身份。
但凡是在戰場上和魏無羨遇上過的對手,只有一個下場——全軍覆沒,盡數淪為凶屍。
當然遇上他旁邊的少女,死法更是有數百種。
因此,認得他們臉的,現在都是他的部下了。
旁人再不敢阻攔,溫情邊找邊喊:「阿寧!阿寧!」聲音淒厲,然而無人應答。
跑遍了整個山谷,都沒見到弟弟的蹤影,溫情抓著幾名督工問道:「這幾天有沒有送來幾個溫家的修士?裡面有個說話結結巴巴的人,你們有沒有見到他?誰見到他了?」
數名督工面面相覷,為首者打哈哈道:「這裡所有的戰俘,都是溫家的修士,每天都有新送來的。都在這兒了……」
魏無羨道:「都在這兒了?」
那名督頭只是一個勁兒地笑。
魏無羨道:「好吧。我姑且當,活著的都在這兒了。那麼,其他的呢?」
溫情的身體晃了晃,被月靈給扶住。
與「活著」相對的「其他」,自然只有「死」。
督頭不敢多言,只得硬著頭皮,將他們帶到了山谷之後的一片野林。
他不敢自己一個人面對魏無羨更不敢面對跟他一起的那位,命令手下另外七八人也一起跟上,浩浩蕩蕩地帶路。
野林深處,橫七豎八扔著幾十條人形。
有的已經發出了腐爛的惡臭。
對此,魏無羨習以為常,溫情則完全注意不到。他們在屍堆裡翻了一陣,很快就翻到了還睜著眼睛的溫寧。
溫寧的肋骨被打塌了半邊,嘴角的血跡已經凝成了暗褐色,一動不動。
溫情仍不死心,顫抖著去抓他的脈搏。
死死抓了半晌,終於哇的一聲哭出來了。
她哭得面目扭曲,那張原本甜美的臉皺成一團,變得很醜,很難看。
但是,當一個人真正傷心到及處的時候,是絕對沒辦法哭得好看的。
在唯一的弟弟僵硬的屍體前,她所堅持的高傲片甲不留。
魏無羨站在她身後,一語不發。
月靈含淚向前跪在他面前釋放著治癒術,無論怎麼加大力量都……無能為力。
月靈眼淚滴答滴答的掉落在在地上,任由這土地吸收著。
忽然他站起來,看著那人一揮手就把那群人給震飛數百尺,渾身都散發黑氣。
伸手喚出『夜銀』,歪頭陰戾的看著他們,一步一步逼近。
在奔波路上,溫情對他們說了很多的事。
射日之征後,他們的處境越來越艱難,無論有沒有參過戰、無論有沒有殺過人,都要每日每處被人監視,隨時隨地受人擺佈、遭人呵斥。
溫情和溫寧有一個逝世的堂哥,這位堂哥的外婆也被打成了「溫狗餘孽」之一。
雖然因為她年紀太大,不用和其他俘虜一樣做苦力,卻有另外的折騰法子對付她。
就是讓她每天扛著一面被撕得破破爛爛、塗上了血紅大叉的溫家戰旗走來走去,進行自我羞辱,美其名曰「自省」。
那堂哥生前獨子大約才兩三歲,最親近的就是外婆,離了老人家就不行,又不能沒人照顧,她只好把小外孫用布條綁在背上帶。
一個老人顫顫巍巍,一個小孩子在她背上懵懵懂懂。
一老一小,吃力地扛著一面高高的旗子,佝僂著腰地在路旁來回行走,走兩步歇一歇,把旗子放下,見有人走近,趕忙又把旗子背起,生怕被人發現後斥責找麻煩。
那日,金子勳夜獵,追著一隻八翼蝙蝠王,來到了他們位於岐山一角的拘禁地。
那只八翼蝙蝠王神出鬼沒且性情凶悍,藏匿時便找不到,不藏匿時又對付不了。
金子勳正焦躁,恰好遇上前來查看異象的幾名溫家門生。金子勳把他們當成送上門來的餌,不分青紅皂白,逼他們負上召陰旗吸引攻擊。
溫情習醫,她的門生隨她,從來只救人而不殺人。
溫寧更是因為性情怯弱,都不敢招收暴戾之徒,手下儘是些和他差不多木訥老實的修士,從未做過什麼害人之事。
他們這一支也只剩下幾十人了。
溫寧見手下門生有性命之險,趕出來和金子勳磕磕巴巴地講道理,拖拖拉拉間,八翼蝙蝠王跑了,金子勳大怒之下,令部下把他們盡數抓走。
這些天溫情跑的幾乎發狂,卻還是來晚了,連弟弟的最後一面都沒有見到。
溫情哭得太凶,無聲地暈了過去。
魏無羨將她從地上扶了起來,讓她靠在自己胸口。
閉上眼,片刻之後才睜開,道:「這個人是誰殺的。」
月靈現在那群人面前,冷戾空靈的聲音在這山中迴盪:『是誰?』
他有些快克制不住體內的怨氣了,瞬間爆發,整個空間都散發出黑色氣息陰靈怨氣都在空中瀰漫。
轟隆--!轟隆--!
幾個響亮雷聲響起,一道亮光閃電就劈在那人雙腿肩,要是一個錯位就會被電的焦屍。
那人早就嚇到失禁了,滿臉淚水鼻涕著急吞吞吐吐道:「魏公子,這話您可別亂說,這兒可沒人敢殺人,他是自己幹活不小心,從山壁滾下來摔死的。」
月靈遲疑,陰森森空靈的聲音問:『沒人敢亂殺人?真的?』
數名督工已經嚇得顆頭跪地在月靈的面前求他放過:「千真萬確!」
「絕無虛假!」
魏無羨微微一笑,道:「哦。我明白。」
旋即,他慢條斯理地接道:「因為是溫狗,溫狗不是人。所以說,『這兒沒人敢亂殺人』,是這個意思,對吧?」
聽到他這麼說,月靈冷下臉,將『夜銀』變成一條長鞭,周圍黑色怨氣更重。
那督頭剛才心中,正好就在想這一句,猛地被他戳穿心思,臉色一白。
魏無羨又道:「還是你們真覺得,我會分辨不出一個人是怎麼死的?」
眾督工啞然,終於開始發覺大事不妙,隱隱有後退之意。
月靈陰笑著:『你們以為逃的了嗎?』
魏無羨維持笑容不變,道:「你們最好立刻老實交待,是誰殺的,自己站出來。不然,我就只好寧可殺錯,也不放過了。全都殺光,這總該沒有漏網之魚。」
月靈甩甩長鞭,長鞭甩道地上發出響亮的「啪」一聲。
眾人頭皮發麻,背脊發寒。
督頭囁嚅道:「雲夢江氏和蘭陵金氏眼下正交好,魏公子您可不能……」
聞言,魏無羨看了他一眼,訝然道:「你很有勇氣。這是威脅我?還是威脅我們?」
督頭忙道:「不敢不敢。」
魏無羨道:「既然你們不肯說,那就讓他自己來指認吧。」
彷彿等待他這一句多時一般,一道黑色的身影僵直地立了起來。
月靈見狀,羽翼一扇飛到空中,讓給那人一條路。
當天夜裡,整個修真界掀起了軒然大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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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時,金麟台上點金閣裡,大大小小近五十位家主依席而坐。
首席是金光善,金子軒出門在外,金子勳又資歷不夠,因此只有金光瑤垂手侍立在他身旁。
前列是聶明玦、江澄、藍曦臣、藍忘機等家主、名士一級的人物,神色肅然。
後列則是次一等的家主和修士,都如臨大敵,不時低聲私語一兩句「我就知道」、「遲早會這樣的」、「且看怎麼收場」。
江澄是眾人目光聚焦的中心,坐在前列,滿面陰雲,正在和旁人一樣,聽席上金光瑤神色恭謹、語氣軟和地款款道來:
「……江氏月子行魏無羨在窮奇道,一人釋放陰戾怨氣壟罩整個窮奇道,另一人催動陳情,將那溫寧和堆積在谷後樹林的屍體全數凶化,殺六名督工,傷者七十有餘。一人抱著溫情飛在空中,另一人則是帶著這些凶屍去了岐山的拘禁地,要把那裡的溫氏殘黨帶走。在岐山的監視者們出面阻攔,馬上就被空中那位給怨氣震飛,帶著那五十餘人揚長而去。進入亂葬崗後,他讓幾百具凶屍守在山下巡邏,我們的人到現在都一步也上不去。」
那日後,他的血契便和月靈斷開了。那時未說出的話……江澄緊握拳頭,都掐出血水。
聽完之後,點金閣中一片靜默。
半晌,江澄才道:「這件事確實做得太不像話,我代他們向金宗主賠罪。若有什麼補救之法,請儘管開口,我必然盡力補償。」
金光善要的卻並不是他的賠罪和補償,道:「江宗主,本來看在你的面子上,我蘭陵金氏本來是絕不會多說一句的,不過幾個門生和下級修士而已,殺就殺了。可這些督工和低階修士,並不都是金家的人,還有幾個別家的。這就……」
江澄眉頭緊蹙,揉了揉太陽穴處跳動不止的筋絡,無聲地吸了一口氣,道:「……我向各位宗主道歉。諸位有所不知,魏無羨月子行要救的那名溫姓修士,在射日之征中曾於我三人有恩。因此……」
聶明玦冷冷地道:「有恩?江宗主莫非忘了,雲夢江氏滅族血案的兇手是誰?即便是有恩,也早就抵消了吧。」
這幾年來,江澄每天都是堅持忙到深夜,今日剛準備早些休息,就被這個炸雷般的消息炸的連夜趕到金麟台,疲倦之下本就壓著三分火氣,再加上他生性好強,被迫當眾低頭向旁人道歉,已是煩躁,聽聶明玦再提起滅族兇案,心中油然而生一股恨意。
這恨意不光無差別針對在座所有人,還針對魏無羨。
可……卻……恨不起月靈……
藍曦臣道:「話也不能這麼說,溫情、溫寧一脈的殘部,我查證過,是並沒有參與過射日之征的,沒有兇案與他們有關。」
聶明玦轉向他,神色略微緩和,卻依舊堅持著不贊同的立場:「二弟此話我不同意。身為家族一份子,自當與家族共榮辱、同患難。溫氏作惡,後果自然要溫氏全族來承擔。若是只在家族興盛時享受優待,家族覆滅了卻不肯承擔苦果、負起責任、付出代價,這算什麼?」
一名家主道:「江宗主,您這話說的可就不對了。您莫非忘了溫氏當年是如何對待其他家族的?還跟他們講什麼恩義,為了這點恩義還殺傷自己人!」
一提到岐山溫氏當年的暴行,眾人便群情激奮,嘈雜湧動。金光善本欲講話,見狀不快,金光瑤觀其神色,連忙揚聲道:「諸位還請稍安勿躁。今日要議之事,重點不在於此。」邊說邊讓家僕們送上了冰鎮的果片,轉移注意力,點金閣這才漸漸收斂聲息。」
金光善趁機道:「江宗主,原本這是你的家事,我不好插手,但事到如今,關於這個魏嬰還有月靈,我不得不提醒你一句了。」
江澄道:「金宗主請講。」
金光善道:「江宗主,魏嬰月靈是你左右手,你很看重他們,這個我們都知道。可反過來,他們是不是尊敬你這個家主,這就難說了。反正我做家主這麼多年,從來沒見過哪家的下屬膽敢如此居功自傲、狂妄不堪的。」直接略過月靈制止魏嬰的事情了。
他搖了搖頭,道:「百家花宴那麼大的場合,當著你的面都敢甩臉色,說走就走。昨天背著你就更放肆了,連他根本不把你這個家主放在眼裡這種話都敢說,半點不尊重……」
聽到最後一句,江澄臉色已十分難看。
忽然,一個冷淡的聲音道:「沒有。」
金光善編排得正起勁,聞言一愣,和眾人一樣,循聲望去。
只見藍忘機正襟危坐,波瀾不驚地道:「魏嬰並未說過不把江宗主放在眼裡。他原話的意思是,他一向如此肆無忌憚。並無不尊重之意。」
藍忘機在外言語極少,就連在清談會上論法問道,也只有別人向他提問、發出挑戰,他才言簡意賅、惜字如金地回答,三言兩語,直擊要點,完勝旁人滔滔不絕口若懸河的雄辯,除此以外,幾乎從不主動發聲。
是以金光善被他打斷,驚訝之情遠遠大於不快。
但畢竟是篡改原話、添油加醋被人當眾拆台,微覺尷尬。
好在他沒尷尬多久,金光瑤便立刻來為他救場了,訝然道:「是嗎?原來是這麼說的?哎,那天魏公子氣勢洶洶闖上金麟台,說了太多話,一句比一句石破天驚,好在月公子也在場雖說震住他一陣子,我都不太記得了,含光君居然記得這麼清楚。不過,這兩句意思也差不多吧。」
他的記性比藍忘機只好不差,卻故意裝糊塗,聶明玦不喜此種行為,微微皺眉。
金光善則順著台階下,道:「不錯,意思是差不多的,反正不把江宗主放在眼裡就是了。」
一名家主道:「其實我早就想說了。這魏無羨、月子行倆人雖然在射日之征中有些功勞,但說句不好聽的。一個畢竟是個家僕之子另一個是收養的。一個家僕之子,怎能如此囂張?收的養子居然還是身分不明不白的妖怪。」
居然把月靈講成了妖怪,要是被月靈聽到,他可是會踏平整做金麟台。
他說到「家僕之子」,自然有人聯想到,堂上還站著一個「娼妓之子」,不免窺視一番。
金光瑤分明注意到了這些並無好意的目光,卻依舊笑容完美,半點不墜。
眾人紛紛開始隨大流表示不滿:「金宗主讓魏嬰上呈陰虎符,原本也是好意,怕他駕馭不了,釀成大禍。他卻以小人之心猜度,以為誰覬覦他的法寶嗎?要說法寶,誰家沒有幾件鎮家之寶。」
這時候陰森怨氣又在這裡散開,不知道從哪出現的月靈整飛在空中,其他金家護衛立刻拔出劍,可卻被不明力量震道脫手落地。
江澄見狀站了起來,內心無比震驚。
「子行!是子行!」
其他世家開始慌了,月靈緩緩降落在中間撥了撥自己的金髮,陰戾看著坐在首位的金光善,冷道:『金宗主?你可忘記那日我對你說過的話了嗎?』
『金宗主,你還是覺得?你能控制住那東西嗎?我說過了除了我和魏嬰以外,怕是其他人都操控不了了。』
『在座各位,你們可都看見我身後的羽翼嗎?那日一夜殺了水行淵的時候還是純白色尚未汙染,可是,如今卻在屠戮玄武洞就染黑一半了,你們可知這是被什麼污染的嗎?』
『怨氣、戾氣、陰氣。』
『若是碰到那東西,怨氣就會入體內,你想阻止都阻止不了。』
『本人就說到這裡,各位好好想想吧。』
揮手身形帶著怨氣全都消失的無影無蹤,就好像方才那人未曾來過。
世家子弟早都嚇得渾身囉嗦了,江澄見他消失,也只好做回位置上。
金光善暴怒拍桌:「在座各位都見到了吧!連那妖怪都不把我們放在眼裡,我早就說過他修鬼道會修出問題的吧?看看,殺性已經開始暴露了。」
說話的是一名姿容姣好的年輕女子,侍立在一位家主身側,這小心翼翼的一句一出:「也不是濫殺吧……似乎是只殺了虐待和毆打溫寧等人的督工。」
藍忘機原本似乎已進入萬物不聞的空禪之境,聞聲一動,抬眼望去。
立刻遭到了附近修士們的群起而攻之:「你這是什麼意思?難道還要說他殺咱們的人有理了?還要讚揚這是仁義之舉?」
那女子更小心地道:「不……我並沒有這麼說,諸位不必如此激動。我只是覺得『濫殺』這個詞不太妥當。」
另一人唾沫橫飛道:「有什麼不妥當的?魏無羨月子行倆人從射日之征起就濫殺成性,你能否認嗎?」
那女子努力辯解道:「射日之爭是戰場,戰場之上,豈非人人都算濫殺?而且我們現在談的是另一件事,說他們濫殺,我真的覺得不算。畢竟事出有因,如果那幾名督工確實殺害了溫寧等人,這就不叫濫殺,叫報仇,僅此而已。」
卡了卡,一人嘴硬道:「可誰也不知道那幾名督工是不是真的殺了溫寧,又沒人親眼看見。」
另一人則冷笑道:「僅此而已?不對吧。說的真是清清白白,我看你是心裡有鬼吧。」
那女子漲紅了臉,道:「你說清楚,什麼叫心裡有鬼?」
那人道:「不用說,你自己心裡清楚,女人就是女人,當初屠戮玄武洞底他撩了撩你就死心塌地了,到現在還為他強詞奪理,顛倒黑白。」
昔年魏無羨屠戮玄武洞底救美一事也充當過一段時間的風流談資,是以不少人立刻恍然大悟,原來這年輕女子就是那個「綿綿」。
立即有人嘀咕道:「難怪這麼巴巴地給魏無羨說話了……」
綿綿氣道:「什麼強詞奪理、顛倒黑白?我就事論事而已,又關我是女人什麼事?講道理講不過,就用別的東西攻擊我嗎?」
一旁和她一個家族的數人喝道:「你都心有偏向了,還談什麼就事論事?」
「別跟她廢話了,這種人竟然是我們家的……還能混進點金閣來。」
綿綿氣得眼眶都紅了,含著淚花,半晌,道:「你們聲音大,好,你們有理!」
她把身上的家紋袍猛地脫了下來,往桌上一拍。
旁人倒是被她這行為震了一下。
這個行為,代表的是「退出家族」。
綿綿一語不發,轉身走了出去。
過了一陣,有人嘲笑道:「敢脫有本事就別穿回去啊!」
稀稀落落的,有人開始附和:「女人就是女人,說兩句就受不了了,過兩天肯定又會自己回來的。」
「肯定的啊。畢竟好不容易才從家奴之女轉成了門生的,嘻嘻……」
藍忘機任身後這些聲音群魔亂舞,也站了起來,走了出去。
藍曦臣聽他們越說方向越不堪,溫言道:「諸位,人已走了,收聲吧。」
澤蕪君發聲了,旁人自然要給點面子。
點金閣中又開始東一句西一句,痛斥起溫狗和魏無羨以及月子行來,一片咬牙切齒、不分青紅皂白、不容許任何反駁的狂熱痛恨在空氣中激盪。
趁這氣氛,金光善繼續對江澄道:「我看他們這次去亂葬崗恐怕是蓄謀已久了吧,畢竟以他們倆人的能耐,自立門戶也不是什麼難事。借此機會脫離江氏,以為外面海闊天高任鳥飛。你千辛萬苦重建雲夢江氏,他們身上爭議大的地方原本就多,還不知收斂,給你添這麼多麻煩,根本就沒有考慮到你。」
江澄強作鎮定道:「魏無羨這個人狂妄慣了,連我父親都拿他沒辦法。月子行,這人雖說是妖,可行的都是正義事!」
「妖都著魔了,遲早就變得跟魏無羨一樣!」
「就是!就是!」
江澄手下都開始滴血,他努力的利用痛來維持自己的鎮定。
金光善呵呵笑了兩聲,道:「楓眠兄是拿他沒辦法嗎?楓眠兄,那是偏愛他。」
聽到「偏愛」二字,江澄的嘴角邊的肌肉抽了抽。
金光善繼續道:「江宗主,你跟你父親不一樣,如今雲夢江氏重建才幾年,正是你立威的時候。他也不知避嫌,讓江家的新門生看到了,作如何想法?難道要個個以他為榜樣?」
他一句接一句,步步緊逼,趁熱打鐵。江澄緩緩地道:「……金宗主不必再說了。我會去一趟亂葬崗,解決這件事的。」
召集結束之後,眾位家主紛紛覺得今日得到了了不得的談資,一邊疾行一邊火熱議論,激憤仍然不減。
三尊聚首。
藍曦臣道:「三弟,辛苦你了。」
金光瑤笑道:「我不辛苦,辛苦江宗主那張桌子了。幾處被他捏得粉碎啊,看來真是氣得厲害。」
聶明玦走了過來,道:「巧言令色,的確辛苦。」
聞言,藍曦臣笑而不語,金光瑤就知道聶明玦逮著個機會就要教育他好好做人,頗為無奈,連忙轉移話題,道:「哎,二哥,忘機呢?我看他剛才提前離場了。」
藍曦臣示意前方,金光瑤與聶明玦轉身望去。
只見金星雪浪的花海之中,藍忘機和方纔那名點金閣中退出家族的女子正面對面站著。
那女子還淚光盈盈的。
藍忘機神情肅穆,兩人正在說話。
須臾,藍忘機微微俯首,向她一禮。
這一禮,尊重之中,還有莊嚴。
那女子亦向他還了一個更莊重的禮,穿著那件沒有家紋的紗衣,飄然下了金麟台。
聶明玦道:「這女子雖然立場站錯了,倒是比她家族裡那幫烏合之眾要有骨氣得多。」
金光瑤口上讚道:「是呀。」
心中卻道:「大哥又來了。骨氣是什麼,能吃嗎。好不容易從家奴之女爬到了門生,因為一時之氣就當眾脫離家族,多年辛苦一朝付諸流水,何苦來。若是心中不快,咬牙爬到更上層,把今日這群嘲笑過她的人盡數殺了,豈不更解恨?這小美人真傻乎乎的。人若是要講什麼骨氣廉恥,注定止步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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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日後,江澄率領三十名門生,上了亂葬崗。
果然如別家所說的那樣,山腳被推倒的咒牆之前,被無數凶屍層層包圍,插翅難飛。
這些凶屍在山腳遊蕩,江澄上前,它們無動於衷,可江澄身後的門生若是靠得近了,它們就發出警告的低聲咆哮。
看來,魏無羨已經下過命令了。
多半他此刻已在山上等候多時。
江澄令門生們在山下等候,隻身上崗,在黑壓壓的樹林中穿行,走了長長一段路,前方才傳來人聲。
山道之旁有幾個圓圓的樹樁,一個大的,像桌子,三個小的,像春凳。
一個紅衣女子和魏無羨坐在其中兩個樹樁上,另一個坐著自然就是月靈,他豪不在意的現著原形看著某的地方,尾巴還開心地搖擺著。
幾個看上去老實巴交的漢子在旁邊的一片土地上吭哧吭哧地翻土。
魏無羨抖著腿道:「種土豆吧。」
那女子口氣堅決地道:「種蘿蔔。蘿蔔好種,不容易死。土豆難伺候。」
魏無羨道:「蘿蔔難吃。」
月靈也道:「我也不愛蘿蔔,還是土豆好。」
江澄哼了一聲,三人這才回頭見到他,並不吃驚。
魏無羨從樹樁上站起,走了過來,身後自然跟著月靈,沒說一句話,朝山上走去,江澄也不問,跟著他們一起走。
另一群漢子正在幾根木材搭成的架子前忙活。
他們應當都是溫家的修士,然而脫去了炎陽烈焰袍,穿上粗布衣衫後,手裡拿著錘子鋸子,肩上扛著木材稻草,爬上爬下,忙裡忙外,和普通的農夫獵戶毫無區別。
他們見到江澄,從衣服和佩劍看出這是一位大宗主,彷彿心有餘悸,都停下了手裡的活,遲疑地看過來,大氣也不敢出。
魏無羨擺了擺手,道:「繼續。」
他一開口,那群人便安心地繼續了。
江澄道:「這是在幹什麼?」
魏無羨道:「看不出來?建房子。」
江澄道:「建房子?那剛才上來的時候那幾個在翻土的是在幹什麼?別告訴我你真的打算種地。」
月靈笑道:「當然是種地,不然你以為呢?」
魏無羨聳肩道:「你不是都聽到了嗎?就是在種地。」
江澄皺眉道:「你在一座屍山上種地?種出來的東西能吃嗎?你還真打算在這裡長期駐紮?這鬼地方人能待?」
月靈撩了一搓頭髮在指間把玩著,無謂道:「有我在呢,我能改變這塊土地的土質,種菜倒是沒問題的。」
魏無羨道:「我在這裡待過三個月。」
沉默了一陣,江澄道:「不回蓮花塢了?」
魏無羨道:「夷陵雲夢這麼近,什麼時候想回了就偷偷回去唄。」
江澄嗤道:「你想的倒美。」
他還想說話,忽然覺得腿上一重,低頭一看,不知什麼時候,一個兩三歲的小孩偷偷蹭過來抱住了他的腿,正抬著圓圓的臉蛋,用圓圓的黑眼睛使勁兒瞅他。
月靈彎下身抱起了那個孩子,微笑著任由那孩子抓自己的耳朵玩她的頭髮,彷彿抱的就像是他的孩子。
這模樣都把江澄看直了眼,他又握緊拳頭了。
月靈輕聲道:「阿苑,你怎麼見人就抱腿?不要剛玩了泥巴就咬指甲,你知道這是什麼泥巴嗎?手拿開!也別摸我的臉。外婆呢?」
一個白髮稀疏的老太太急急地杵著一隻木杖歪歪扭扭走了過來,看到江澄,也認出了這是個大人物,有些害怕的樣子,佝僂的身影越發佝僂了。
月靈把那個叫阿苑的孩子放到她腿邊,道:「去旁邊玩吧。」
那老太太趕忙牽著小外孫離開,那小朋友走得跌跌撞撞,邊走還在邊回頭。
江澄譏嘲道:「那些家主們還以為你拉了群什麼逆黨餘孽來佔山為王,組建大旗,原來是一幫老弱婦孺,歪瓜裂棗。」
月靈笑道:「是他們想多了。」
然後又被掐住耳朵,江澄對他道:「還有你,那天你去湊什麼熱鬧!還威脅金宗主,這下好了,倆大魔頭都在這!」
月靈無辜了阿,解釋道:「誰讓他們想打陰虎符的主意,我這不是……啊啊啊--!痛死了!」
江澄聽他挨了幾聲這才放手。
魏無羨自嘲地笑了笑,江澄又道:「溫寧呢?」
魏無羨把他帶到了伏魔殿。
溫寧渾身畫滿血色的符咒,躺在大殿中央,雙目圓睜,眼白外露,一動不動。
查看之後,江澄冷冷地道:「他這是怎麼了。」
魏無羨道:「他有點凶。我險些控制不住,所以先封住了,讓他暫時別動。」
江澄道:「他活著的時候不是個膽小的結巴嗎?怎麼死了還能這麼凶。」
這口氣說不上和善,魏無羨看了他一眼,道:「溫寧生前是比較怯弱的一個人,正因為如此,各種情緒都藏在心底,怨恨,憤怒,恐懼,焦躁,痛苦,這些東西積壓太多,在死後才全部爆發出來。就跟平時脾氣越好的人發起火來越可怕是一個道理,越是這種人,死後越是凶得超乎想像。」
江澄道:「你不是一向都說,越凶越好?怨氣越重,憎恨越大,殺傷力越強。」
魏無羨道:「是這樣。可我最近想煉一種新的凶屍。能力不減,無堅不摧,同時還能記得起生前的種種,保有清醒的神智。」
江澄嗤道:「你又在異想天開,這樣的凶屍,和人有什麼區別?無堅不摧,不畏傷,不畏寒,不畏痛,不會死。我看若是你真能煉出來,誰都不用做人,也不用求仙問道了,都求你把自己煉成凶屍就行。」
魏無羨笑道:「怎麼可能?說是無堅不摧,但沒有任何東西是永恆不死的。凶屍也是會再死一次的……」
話音未落,江澄突然拔出三毒,劍尖沖溫寧的額心刺去。
魏無羨反應奇快,在他手臂上一擊,打偏了劍勢,喝道:「你幹什麼?!」
他這一句在空曠的伏魔殿裡迴盪不止,嗡嗡作響。
江澄不收劍,厲聲道:「幹什麼?我才要問你幹什麼。魏無羨,你這段日子,很是威風啊?!」
早在江澄上亂葬崗之前,魏無羨便預料到了,這次他來,絕不會是真的心平氣和地找他閒談的。
一路上來,兩個人心中都始終有一根弦緊緊繃著。
若無其事地聊到現在,故作平靜地壓抑了這麼久,終有爆發的弦斷一刻。
魏無羨早知他會說什麼,道:「要不是溫情他們被逼得沒辦法了,你以為我想這麼威風?」
江澄道:「他們被逼的沒辦法了?我現在也被你逼得沒辦法了。前天金麟台上大大小小一堆世家圍著我一通轟,非要我給這件事討個說法不可,這不,我只好來了。」
魏無羨道:「還討什麼說法?這件事已經兩清了,那幾個督工打死了溫寧,溫寧屍化殺死了他們,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到此為止。」
江澄道:「到此為止?怎麼可能!你知道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在盯著你,盯著你那只陰虎符?被他們逮到這個機會,你有理也變沒理!」
魏無羨道:「你都說了,我有理也變沒理,除了畫地為牢,還能有什麼辦法?」
江澄道:「辦法?當然有。」
他用三毒指著地上的溫寧,道:「現在唯一的補救辦法,就是搶在他們有進一步動作之前,把溫寧焚燬,把這群溫黨欲孽都清理乾淨,如此才能不留人話柄!」
說著又舉劍欲刺,魏無羨卻一把牢牢抓住他的手腕,慍道:「江澄!你——你說的是什麼話!你別忘了,是誰幫我們……」
月靈暗道不好:「原先這些事情都是溫寧他們幫我們做的,可現在自己來的時候卻先行一步幫他做好……」
江澄看似冷靜地道:「是,你說的不錯,他們是幫過我們,可你怎麼就不明白,現在溫氏殘黨是眾矢之的,無論什麼人,姓溫就是罪大惡極!而維護姓溫的人,更是冒天下之大不韙!所有人都恨姓溫的,恨不得他們死得越慘越好,沒有人會為他們說話,更不會有人為你說話!」
月靈站出來道:「那如果姓月呢--!!」
早知道溫姓未鬧出這齣,改姓難道還不行嗎?
這下倆人都無話可說了。
魏無羨道:「我不需要別人為我說話。」
江澄怒道:「你到底執著個什麼勁?你要是動不了手就讓開,我來!」
魏無羨將他抓的更緊,指如鐵箍:「江晚吟!」
江澄道:「魏無羨!你究竟懂不懂?還是非要我實話告訴你?站在他們這邊的時候,你是怪傑,是奇俠,是梟雄,是一枝獨秀。可只要你和他們發出不同的聲音,你就是喪心病狂,罔顧人倫,邪魔外道。你以為獨佔山頭,就可以游離世外,獨善其身逍遙自在?沒有這個先例!」
魏無羨喝道:「沒有先例,我就做這個先例!」
兩人劍拔弩張對視一陣,半晌,江澄道:「魏無羨,你還沒看清現在的局勢嗎?你若執意要保他們,我就保不住你。」
魏無羨道:「不必保我,棄了吧。」
江澄的臉扭曲起來。
魏無羨道:「棄了吧。告知天下,我叛逃了。今後魏無羨無論做出什麼事,都與雲夢江氏無關。」
江澄道:「……就為了這群溫家的……?」
江澄道:「魏無羨,你是有英雄病嗎?不強出頭惹點亂子你就會死嗎?都這樣了,你還打算做什麼事?」
魏無羨沉默不語。
他也答不上來。
或者說,他也無法預料,今後自己還會做出什麼事。
事情都到了這個地步了……
月靈仍就是無法阻止。
與其等到那時,倒不如現在就斬斷聯繫,以免日後禍及江家。
見他閉口不言,江澄喃喃道:「……我娘說過,你就是給我們家帶麻煩來的。當真不錯。」
他冷笑一聲,自言自語道:「……『明知不可而為之』?好,你懂雲夢江氏的家訓,你比我懂。你們都懂。」
收回三毒,長劍錚然入鞘,江澄漠然道:「那就約戰吧。」
雲夢江氏家主江澄約戰魏無羨,三日之後,在夷陵打了轟動無比的一架。
交涉失敗,二人翻臉,大打出手。
魏無羨縱凶屍溫寧打中江澄一臂,折其一臂,江澄刺了魏無羨一劍。
兩敗俱傷,各自口吐鮮血,痛罵對方離去,徹底撕破臉皮。
至於月靈的去向,臨走前江澄也是試著挽留過他,可最後他卻搖搖頭拒絕了。
他道:「外頭世家子弟都認為我是個妖魔,一個妖魔存在於江家怕是名聲會不好吧,你看我留在這裡過的也挺自在,要用什麼樣的身分生活都行。」
江澄心理也明白,可……
這時候月靈摸上了江澄的頭,說:「忘了我吧……」
這時候江澄的記憶中關於月靈的事情便成了模糊不清,跪在地上,月靈也徹底解開了血契毀了他的銀鍊,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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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戰過後,江澄對外宣稱:魏無羨月子行叛逃家族,與眾家公然為敵,雲夢江氏已將其逐出,從此恩斷義絕,劃清界限。
今後無論此倆人有何動作,一概與雲夢江氏無關!
這一架打完之後,溫寧亦因其凶悍狂躁的駭人表現,漸漸傳出了個不大好聽的諢名。
雖然被江澄捅中腹部,魏無羨卻並不以為意,畢竟他的身體還有一位專屬醫師在身邊,還若無其事地驅使溫寧去獵了幾隻惡靈,買了幾大袋土豆回去。
回亂葬崗之後,溫情將他罵得狗血淋頭,因為讓他買的是蘿蔔種子。
此後,倒是過了一段相安無事的平淡日子。
魏無羨領著五十名溫家修士在亂葬崗上種種地,修修屋,煉煉屍,做做道具。
每日閒暇時間就玩兒溫情堂哥那個還不到兩歲的孩子溫苑,把他掛在樹上,或者埋在土裡只露出個頭,哄他說曬曬太陽再澆點水可以長得更快,然後又被溫情一通呵斥。
月靈也陷入完全沉睡中,除非必要時才會甦醒,至於他的床,不知道哪個傢伙弄來一個巨大木棺,外殼黑色銀紋就像他那把『夜銀』,裏頭鋪著柔軟的白色毛毯,睡在裡面正合適,外觀也讓人不會想要去打擾他。
如此過了數月,評價越來越糟,倒也沒有進一步發展。
魏無羨能下山的日子不多,因為整座亂葬崗上所有的陰煞之物全靠他一個人鎮住,不能離得太遠,也不能走得太久,他又是個生性好動、在一個地方呆不住的人,只好常常跑到最近的那個小鎮上以採購之名東遊西逛。
除了外邊對魏無羨這日,又到了他下山的日子。
溫苑在亂葬崗上待了太久,魏無羨覺得不能老讓一個兩歲的孩子困在那種地方玩泥巴,這次便把他也捎上了。
這小鎮來過太多次,魏無羨已是輕車熟路,摸到菜攤子前,翻來翻去,突然拿起一個,憤怒地道:「你這土豆生芽了!」
菜販子如臨大敵:「你待怎地?!」
魏無羨道:「便宜點。」
溫苑一開始還抱著他的腿,魏無羨走來走去地挑土豆講價錢,溫苑掛在他腿上,掛了一會兒便抱不住了,短短的手酸了,鬆開休息一會兒,誰知,就這一會兒,街上人流便把他沖得東倒西歪,失了方向。
溫苑才兩歲,視線很矮,走來走去,找不到魏無羨的長腿和黑靴子,滿目都是一群灰撲撲、髒兮兮的泥腿黑褲,越來越茫然無措。正暈頭轉向間,忽然,在一個人腿上撞了一下。
那人穿著一雙一塵不染的雪白靴子,原本就走得很慢,被他一撞,立刻駐足了。
溫苑戰戰兢兢仰起臉,先看到了懸在腰間的玉珮,再看到繡著卷雲紋的腰帶,然後是一絲不苟的整齊衣領,最後,才是一張俊雅的臉。
這個陌生人正神色冷峻、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
被這雙色如琉璃、冷冰冰的眸子盯著,溫苑忽然一陣害怕。
魏無羨那頭挑三揀四了半天,最終還是決定不買這些發了芽的土豆,吃了說不定中毒,還不肯降價,被菜販子嗤之以鼻。
誰知一回頭,溫苑就沒了,大驚失色,滿大街地找孩子,忽然聽到一陣稚子的大哭之聲,連忙衝了過去。
只見不遠處,一群好事路人圍成一個攢動的圈,正在交頭接耳,指指點點。
他撥開人群一看,霎時眼睛一亮。
一身白衣、背著避塵劍的藍忘機僵直地站在人群的包圍之中。
再一看,他又啼笑皆非起來。
一個小朋友跌坐在藍忘機足前,正涕淚齊下,哇哇大哭。
藍忘機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伸手也不是,說話也不是,面色嚴肅,似乎正在思考該怎麼辦。
路人畢畢剝剝嗑著瓜子道:「麼回事兒?小伢嚎得嚇死人。」
「肯定是被欺負了撒。」
有人篤定地道:「被他爹罵了吧。」
聽到「他爹」,躲在人群裡的魏無羨噴了。
藍忘機立刻抬頭,否認道:「我不是。」
溫苑卻不知道別人在議論什麼,小孩在害怕的時候都是會叫親近之人的,於是他也叫了:「阿爹!阿爹嗚嗚嗚……」
路人立刻道:「聽聽!我都說了撒,是他爹。」
有同情的:「是不是因為他爹不要他才哭的啊。看不出來呃……這樣狠心的爹喲!」
有自以為眼光犀利的:「肯定是爹,鼻子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沒跑了!」
有哄孩子的:「小伢,你阿娘咧?」
「是啊,娘在哪裡,爹這麼凶,他娘呢?」
在嘈雜的浪潮之中,藍忘機的臉色越來越古怪。
可憐他從出生起就是天之驕子,一言一行皆是端正中的端正,楷模中的楷模,從來沒遇到過這種千夫所指的狀況,魏無羨笑得直打跌,眼看溫苑哭得快斷氣了,他只好站了出來,假裝剛剛才發現這邊兩人,驚訝道:「咦?藍湛?」
藍忘機猛地抬頭,兩人視線相交,不知出於什麼心理,魏無羨立刻避了開去。
一聽到他的聲音,溫苑一下子爬起來,拖著兩條洶湧的眼淚朝他奔來,重新掛到他腿上。
路人嚷道:「這又是誰啊,娘呢?娘在哪裡,到底誰是爹啊?」
魏無羨揮手道:「都散了散了!」
見沒戲看了,閒人們這才慢吞吞地散了。
魏無羨回頭,微微一笑,道:「這麼巧。藍湛,你怎麼在這兒?」
藍忘機頷首道:「夜獵。路過。」
聽他語氣與往常無異,並無嫌惡厭憎、勢不兩立之意,魏無羨忽然覺得心頭一鬆。
頓了頓,藍忘機又緩緩道:「……這孩子?」
魏無羨心一寬嘴就不拴牢,信口道:「我生的。」
藍忘機的眉尖抽了抽,魏無羨哈哈道:「當然是玩笑。別人家的,我帶出來玩兒的。你剛才做什麼了?怎麼把他弄哭了?」
藍忘機淡聲道:「我什麼也沒做。」
溫苑抱著魏無羨的腿,還在抽抽搭搭。
魏無羨懂了。
藍忘機那張臉雖然好看,但這麼小的孩子,大多還不能分辨美醜,只看得出這個人一點都不和藹,冷冰冰的很嚴厲,被這一臉苦大仇深嚇到,難免害怕。
魏無羨把溫苑托起來顛來倒去地逗了一陣,哄了幾句,忽然見路旁一個貨郎擔還齜牙朝這邊看得樂,便指著他擔子裡花花綠綠的那些玩意兒,問道:「阿苑,看這邊,好不好看?」
溫苑的注意力被吸引過去,吸了吸鼻子,道:「……好看。」
魏無羨又道:「香不香?」
溫苑道:「香。」
貨郎擔連忙道:「又好看又香,公子買一個吧。」
魏無羨道:「想不想要?」
溫苑以為他要給自己買,害羞地道:「……想。」
魏無羨道:「哈哈,走吧。」
溫苑如遭重擊,眼裡又湧上了淚花。
藍忘機冷眼旁觀,實在看不下去了,道:「你為何不給他買。」
魏無羨奇怪道:「我為什麼要給他買?」
藍忘機道:「你問他想不想要,難道不是要給他買。」
魏無羨故意道:「問是問,買是買,為什麼問了就一定會買?」
他如此反問,藍忘機竟無言以對,瞪了他好一會兒,又把目光轉到溫苑身上去。
溫苑被他盯著,又開始打哆嗦。
須臾,藍忘機對溫苑道:「你……想要哪個。」
溫苑還沒回過神來,藍忘機又指了指那名貨郎擔框裡的東西,道:「這裡面的,你想要哪個。」
溫苑驚恐地看著他,大氣也不敢出。
片刻之後,溫苑臉色紅紅的,不停地摸兜,兜裡裝滿了藍忘機給他買的那一堆小玩意兒,也不哭了。
見他終於止住眼淚,藍忘機似乎鬆了一口氣,誰知,溫苑紅著小臉,默默地蹭過去,抱住了他的腿。
藍忘機低頭:「……」
魏無羨狂笑道:「哈哈哈哈哈!藍湛,恭喜你,他喜歡你了!他喜歡誰就抱誰的腿,這下他絕對不會撒手的。」
藍忘機走了兩步。
果然,溫苑牢牢地攀著他的腿,完全沒有鬆手的意思。
魏無羨拍了拍他的肩,道:「我看你也先別去夜獵了,這樣,咱們先去吃個飯怎麼樣?」
藍忘機抬眼看他,語氣無波無瀾地道:「吃飯?」
魏無羨道:「是啊吃飯,別這麼冷淡嘛,好不容易你來夷陵還這麼巧給我碰上了,我們敘敘舊,來來來,我請客。」
魏無羨半拖半拉,加上溫苑一直掛在藍忘機腿上,就這麼把他拖進了一間酒樓。
魏無羨道:「點菜啊。」
藍忘機被他按到蓆子上,掃了一眼菜牌,少頃,道:「你點。」
魏無羨道:「我請你吃飯,當然是你點。來來來,愛吃什麼點什麼,不要客氣。我跟你說,我有錢,不要擔心。」
剛好方才沒買那生了芽的毒土豆,付得了賬。
藍忘機也不是慣於推辭來推辭去的人,思忖片刻便點了。
魏無羨聽他不鹹不淡地報出幾個菜名,笑道:「你可以啊藍湛,我以為你們姑蘇人都是不吃辣的。你口味還挺重。喝不喝酒?」
藍忘機搖頭,魏無羨道:「出門在外還這麼守規矩,不愧是含光君。那我就不要你的份了。」
溫苑坐在藍忘機腿邊,把兜裡的小木刀、小木劍、泥巴人、草織蝴蝶等等小玩意兒排排放在蓆子上,愛不釋手地清點。
魏無羨看他黏在藍忘機身旁蹭來蹭去,弄得藍忘機喝個茶都不方便,吹了聲口哨,道:「阿苑,過來。」
溫苑看了看前天才把他埋在土裡當蘿蔔種的魏無羨,再看看剛剛給了買了一大堆小玩意兒的藍忘機,屁股沒挪,面上誠實卻地寫了兩個大字:「不要」。
魏無羨道:「過來。你坐那裡礙著人家。」
藍忘機則道:「無事。讓他坐。」
溫苑高興地又抱住了他的腿。
這次是大腿。
魏無羨笑道:「有奶便是娘,有錢便是爹。豈有此理。」
很快菜和酒都上來了,紅紅火火的一桌,只有一碗白色的,是藍忘機單獨給溫苑點的甜羹。
魏無羨敲碗道:「阿苑,別玩兒了,過來吃。你的新爹給你點的,好東西。」
溫苑低著頭,拿著兩隻蝴蝶,嘟嘟噥噥,一會兒裝成左邊那只說「你好嗎?」,一會兒裝成右邊那只說「我很好,你呢?」,一個人分飾兩隻蝴蝶,玩兒得不亦樂乎,魏無羨叫了好幾聲,他才端起碗,拿著一隻小勺子坐在藍忘機身邊舀甜羹吃。
之前溫苑在岐山的拘禁地,後來又轉到亂葬崗,兩個地方都不能提伙食,是以這碗甜羹對他而言已算是新奇的美食,吃了兩口便停不下來,但是還知道巴巴地把碗遞給魏無羨,獻寶一樣地道:「……羨哥哥……哥哥吃。」
魏無羨一臉受用地道:「嗯,不錯,還知道孝敬我。」
藍忘機淡淡地道:「食不言。」
為了讓溫苑聽懂,他又用直白的語言說了一遍:「吃飯不要說話。」
溫苑連忙點頭,埋頭吃羹,不講話了。
魏無羨笑吟吟地仰頭喝了一杯,將酒盞拿在手裡把玩,道:「你還真是……多少年都不帶變一下樣子的。哎,藍湛,這次你來夷陵獵什麼啊?這地方我熟,要不給你指指路?」
藍忘機道:「不必。」
世家常有秘密任務不便與外人說道,因此魏無羨也不追問,道:「難得遇到個以前認識的數人,還不躲我,這幾個月真是憋死我了。最近外邊有什麼大事沒有?」
藍忘機道:「何為大事。」
魏無羨道:「比如哪地出了個新家族,哪家擴建了仙府,哪幾家結了個盟什麼的。閒扯嘛,隨便聊聊。」
他和江澄決裂後很久沒聽過外界的新動向和消息了,連帶月靈陷入沉睡,少了這種能隱身又能打探消息的。
這次拉藍忘機來「敘舊」,也有探探風向的意思。
藍忘機輕輕啟唇,吐出兩個字:「聯姻。」
魏無羨玩兒著酒盞的手凝滯了。
他愕然道:「聯姻?誰家和誰家?」
藍忘機道:「蘭陵金氏,雲夢江氏。」
魏無羨幾乎要拍案而起了:「我師……江姑娘和金子軒?」
藍忘機淺淺頷首,魏無羨道:「什麼時候的事?什麼時候禮成?!」
藍忘機道:「禮成之日,下個月。」
魏無羨的手微微發抖把酒杯送到嘴邊,卻沒意識到它已經空了。
心中忽然空落落的,不知是氣憤、震驚、不快還是無奈。
早在離開江家之前,他對此就有所預料了。
可乍然聽聞這個消息,心中千頭萬緒千言萬語堵在胸口,恨不得一瀉千里,又無從洩起。
這麼大的事,江澄也不想個辦法告訴他。
如果不是今天偶遇了藍忘機,只怕會知道的更遲!
可再一想,告訴他了,又能怎麼樣?
明面上,江澄已告知天下,眾家現在都聽信了他的說辭:魏無羨叛逃家族,這個人從此和雲夢江氏無關。
即便是知道了,他也不能去喝這一杯喜酒。
江澄不告訴他是對的,如果由江澄來告訴他,指不定他就一時衝動幹出什麼事來了。
半晌,魏無羨才喃喃地道:「便宜金子軒這廝了。」
世人背後都說江厭離配不上金子軒,在他的眼裡,卻是金子軒配不上江厭離。
可偏偏江厭離就是喜歡金子軒。
這件事,魏無羨和江澄也是在射日之征中才發現的。
虞夫人和金子軒的母親金夫人從小便是好友,相互約定,若將來生出的孩子都是女兒,就讓她們結為姐妹;都是兒子,就義結金蘭;若一男一女,則一定要結為夫妻了。
兩家女主人彼此關係親厚,知根知底,門當戶對,這門親事真是再登對不過了,幾乎是天作之合。
在金子軒很小的時候,金夫人帶著他來蓮花塢作過幾次客。
金子軒從小就是個眾星捧月的小子,眉心一點硃砂,生得雪白鮮嫩,人見人愛,加上出身高貴,聰明過人,一股子驕傲勁兒幾乎與生俱來。
魏無羨和江澄打小就都不喜歡跟他玩兒連帶月靈也不喜歡他,可江厭離卻總是想拿東西餵給他吃。
因為江厭離對誰都很親善,他們也沒覺察到有什麼不對。
金子軒十四歲之後便不肯再隨母親來蓮花塢了,他特別不喜歡人家將他的未婚妻拿出來說。
再加上魏無羨在雲深不知處瞎搞了一場,攪黃了親事,江厭離就再沒機會見他了。
回蓮花塢之後魏無羨向她道歉,江厭離也並沒說什麼,只是摸了摸他的頭。
魏無羨和江澄都以為這件事便這麼過去了,解了婚約,反而皆大歡喜,誰知,後來才知道,當年江厭離心中,應該是很難過的。
射日之征中期,他們在琅邪一帶和蘭陵金氏一併作戰,江厭離與他們一道。
她修為不高,便去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忙活低階修士們的伙食。
除此以外,每天都會私底下給魏無羨與月靈和江澄額外做三份湯。
除了她自己,並沒人知道,江厭離每次都給當時也在駐紮在琅邪的金子軒做了第四份。
金子軒也不知道。
雖然他很喜歡那碗湯,也感謝送湯人的這份心意,但江厭離一直是悄悄送的,沒有留名。
豈知,這一切都被另一人看在眼裡。
那人是一名低階女修,因修為也不高,和江厭離做的是一份工作。
這女修士相貌不錯,人又會取巧鑽空子,出於好奇跟蹤了江厭離幾次便差不多猜明白怎麼回事了。
她不動聲色將這一切看在眼裡,挑了個機會,在江厭離送完湯之後在金子軒營帳附近晃蕩,故意讓金子軒看到她的身影。
金子軒好不容易逮著人,當然要追問。
那女子十分聰明地沒有承認,而是滿面飛紅、含糊其辭地否認,聽起來就像是她做的、但她不願讓金子軒看破她的一片苦心那樣。
於是,金子軒也不逼她承認了,行動上卻開始對這名女修士青眼有加,頗為照顧。
如此好長一段時間,江厭離都沒有發覺不對勁,直到一日,她送完湯之後也被金子軒撞上了。
金子軒又是一陣追問,她聽他口氣懷疑,只好坦白承認自己是來做什麼的。
然而,這個理由,已經有人用過了。
可想而知,這次金子軒聽了之後會有什麼反應。
他當場便「拆穿」了江厭離的「謊言」,讓她「自重」。
江厭離平時低調不張揚,做什麼事都不讓人看見,一時半會兒竟拿不出什麼有力證據,提自己的弟弟們,又不被相信,辯解了幾句,越辯越是心寒。
金子軒的話語裡透露出,他從一開始就不相信,江厭離這樣修為不高的名門之女上戰場來能做什麼事,能幫多少忙。
他覺得她就是來添亂的。
金子軒從來都不瞭解她,也沒想過要去瞭解她、相信她。
被他說了幾句之後,江厭離站在原地大哭起來。
魏無羨回來的時候,看到的剛好就是這一幕。
他師姐雖然脾氣好,但從小到大,沒掉過幾滴眼淚。
她從來不在人前掉眼淚,更不用說當著人的面哭得這樣大聲,這麼委屈。
魏無羨驚得整個人都慌了,追問她也不說,看到一旁愣住的金子軒,勃然大怒,心想怎麼又是這狗東西,一腳踹上去就和金子軒打了起來。
兩人肉搏,打得驚動了其他修士,全都出來拉架,七嘴八舌之下,他才弄清事情全部經過,更是怒不可遏,一邊放話總有一天要讓金子軒死在他手裡,一邊叫人把那名女修拖了出來。
一番對質,事情水落石出,金子軒整個人都僵了。
魏無羨再罵他,他鐵青著臉,一句也不回擊。
後來,江厭離雖然繼續留在琅邪幫忙,卻只規規矩矩做好自己的工作,不但再也不給金子軒送湯,連正眼都不瞧他了。
魏無羨和江澄以及月靈離開琅邪之後,江厭離也隨他們一起離開了。
反倒是金子軒,不知是於心有愧還是怎麼樣,射日之征後,忽然對江厭離上心起來,越問越多。
雖說的確如旁人所說,只是一場誤會,說清了就好了,可能在別人心裡,覺得多大點事,但魏無羨就是心裡不痛快。
他就是討厭金子軒這個自以為是的男公主、花枝招展的孔雀、只看外表的瞎子。
他還懷疑過,沒準金子軒是看金光善破天荒地認回了一個私生子,而且這個私生子還在射日之征中風頭無兩,感覺自己地位受到了威脅,這才急著要和雲夢江氏聯姻。
在魏無羨心裡,他師姐得配世界上最好的人,風風光光地禮成。
他會讓這場大禮在二十年之內,人人提起來都歎為觀止,讚不絕口。
而如今,師姐要跟這個人成親了,他卻在外面,回不去了。
許多東西堵在他心裡,又沒人可說。
魏無羨盯著那只空了的酒盞,心道:「要是我酒量沒那麼好就好了,喝的醉了,吐個昏天黑地。又或者,藍湛跟我是好朋友,肯陪我喝酒就好了。他醉了,我拉著他說。說完之後,誰都不記得。」
吃完了甜羹的溫苑坐在蓆子上,又開始玩草織蝴蝶。
兩隻蝴蝶長長的鬚子纏到了一起,半天也解不開。
見他著急的模樣,藍忘機將蝴蝶從他手中拿起,兩下把四條打成結的蝴蝶須解開,再還給他。
看著這一幕,魏無羨勉強抽出了些心思,笑了笑,道:「阿苑,不要把臉蹭過去,你嘴角還有甜羹,要弄髒他衣服了。」
他還在身上找手帕,藍忘機已取出了一方素白的手巾,面無表情地把溫苑嘴邊沾的甜羹擦掉了。
魏無羨噓道:「藍湛,真可以啊,看不出來,你還挺會哄孩子。我看你再對他好點,他就不肯跟我回去了。」
忽然,藍忘機道:「魏嬰,你打算一直如此嗎。」
「……」
魏無羨想假裝沒聽清這一句,快速換個話題,藍忘機又道:「這幾年來,你的心性……」
避無可避,魏無羨無奈地打斷他道:「藍湛你這個人……真是絕了。本來氣氛不是挺好的嗎,怎麼總喜歡挑我不想談的事情說呢?」
「你打算一直如此嗎?」若不如此,還能如何?
事情到了今天這個地步,歸根結底在於他所修之道。
連陰虎符都不是重點,陰虎符只是等於另一個魏無羨,而且是一個不會反抗、在誰手上就聽誰話的魏無羨。
毀掉陰虎符也不能解決所有問題,除非他不修此道,不走這條陰邪的路子。
但是,如果不走這條路,他就無法自保,更不可能有餘力去保護他人。
無解。
魏無羨緩緩地道:「謝謝你今天肯過來跟我吃飯,也謝謝你告訴我這個消息。不過,是非在己,毀譽由人,得失不論。該怎麼做,我自己心裡有數。」
「至於心性,我心性如何,我最清楚,我相信我自己控制得住。不需要旁人插手給我意見。旁人也插不了手。」
坐在他對面的藍忘機像是已經預料到了他的態度,微微側首,閉上了眼。
魏無羨知道,藍忘機和金光善不同。
他絕不是覬覦陰虎符,或是要處心積慮提防他坐大。
但他所受家教、所傳家風已經注定了,他終歸不能容忍魏無羨在這條路上一直走下的。
終歸非是同路人。
走到亂葬崗腳下,魏無羨才發覺,說好是他請藍忘機吃飯的,最後兩人卻在不怎麼愉快、還有點尷尬的氣氛中分道揚鑣。他也理所當然地,忘記付賬了。
也不意外。
想一想,他跟藍忘機幾乎每一次見面都會落得不歡而散的下場。
大概是他們真的不適合做朋友吧。
不過,今後也不用試圖做了。
魏無羨心道:「哎,反正藍湛那麼有錢,讓他再付一次賬也沒什麼。大不了下回我再請他好了……哪來的今後啊。話說他身上應該還有錢吧,不至於買了點小孩子的玩具就花光了。」
溫苑左手牽他,右手拿著小木劍,把草織蝴蝶頂在頭上,道:「羨哥哥,那個哥哥還會再來嗎?」
魏無羨看了他一眼,突然一把奪起蝴蝶,道:「怎麼,你真喜歡他啊?」
溫苑踮起腳來搶,急道:「還給我……那是給我買的!」
魏無羨這人也是無聊,跟個小孩子使壞都能來勁兒,把蝴蝶放在自己頭上,道:「就不還。你管他叫阿爹,管我叫什麼?叫哥哥。平白地就比他矮了一輩。」
溫苑跳道:「我沒有叫他阿爹!」
魏無羨道:「我聽到了。我不管,我要做比哥哥和阿爹更高輩的,你該叫我什麼?」
溫苑委委屈屈地道:「可是……可是阿苑……不想叫你阿娘啊……好奇怪……」
魏無羨道:「誰讓你叫阿娘了?比哥哥和阿爹更高輩的是阿爺,這都不知道?你真的這麼喜歡他,早說啊,早說剛才我就讓他把你帶走了。關在他家裡,從早抄書到晚。」
溫苑趕緊搖頭,小聲道:「……我不走……我還要外婆。」
魏無羨步步緊逼道:「要外婆,不要我?」
溫苑討好道:「要的。也要羨哥哥。」
他掰著手指,一個一個數道:「要羨哥哥,買東西的哥哥,還要阿情姐姐,月姊姊,寧哥哥,四叔,六叔……」
魏無羨把蝴蝶又扔到他頭頂上,道:「夠了夠了。把我淹沒在人堆裡了。」
溫苑趕緊把草織蝴蝶收進兜裡,生怕他再搶走,又追問道:「那個哥哥到底還會不會來呀?」
魏無羨一直笑著。
過了一陣,他才道:「……應該不會再來了。」
溫苑失望地道:「為什麼啊?」
魏無羨道:「不為什麼。這世上每個人都有各自的事要做,有各自的路要走。自己家裡就夠焦頭爛額忙活了,哪有空總是圍著別人轉?而且還是不熟的人。」
溫苑似懂非懂地「哦」了一聲,看上去失落落的。
魏無羨一把將他撈起,夾在手臂下,哼哼道:「……管他熙熙攘攘陽關道,偏要那一條獨木橋走到黑……走!到!……走到黑?」
哼唱到「黑」字,他忽然發現,一點都不黑。
以往走到黑的山道,今夜卻很是不一樣。
山道被掃得乾乾淨淨,就連雜草也拔去了不少,一旁的樹林裡掛著幾個紅紅的燈籠。
燈籠都是手工做的,挑在枝頭,圓圓的雖然簡陋,卻透出暖暖的光,照亮了黑魆魆的山林。
魏無羨心中大奇,歪歪倒倒朝山上走去。
往常這個時候,那五十餘人早已吃完了飯,各自在各自的破木屋裡窩著,今天卻都聚在最寬闊的那一間棚子裡。
這棚子就是用八根木樁撐住一片屋頂,能容下所有人,旁邊那間小屋就是「廚房」,因此它就做了飯堂。
魏無羨夾著溫苑走過去道:「今天怎麼都在?底下路旁掛著的那一排燈籠是怎麼回事?」
溫情從一旁的廚房裡走了出來,端著一隻盤子,道:「給你老人家掛的。成天摸黑趕趟不好好走路,指不定哪天滑一跤摔斷骨頭。你今天去了這麼久,都買了些什麼?」
「啊。」魏無羨道:「都沒買。忘了。」
他走進棚子裡,眾名溫家修士紛紛給他騰位置,三張桌子,每張桌上都擺著七八個盤子,盤子裡是熱氣騰騰的菜。
魏無羨道:「怎麼,都沒吃飯啊?」
溫情道:「沒呢。都等著你。」忽然又道:「還有那個睡在棺材的月妖仙。」
他脫口道:「等我?等我幹什麼?我在外面吃了。」
而後魏無羨不解,問道:「你們叫不醒嗎?」
溫情解釋:「有次溫寧去叫,馬上就被轟了出去,險些被砍掉一隻手。」
魏無羨無言,他從不知道原來子行還有起床氣,又道:「你覺得我叫,會比溫寧好到哪去嗎?」
溫情想了想道:「你們從小一起長大,他應該不會對你怎麼樣。」
魏無羨只好抓抓臉,前往月靈的棺材前面,正要敲的時候,棺材門就自己打開了。
月靈抓了抓頭髮,探出頭看到愣住的魏無羨問道:「有事嗎?」
……
魏無羨拉他出來,道:「我怎麼沒聽說過你還有起床氣,聽說溫寧叫你的時候差點把他手給砍了。」
月靈還未完全醒打了個大哈欠,揉揉眼睛解釋道:「噢,我以為是哪個不長眼的走屍想撬老子的棺,就把他轟出去。」
「……」溫寧要委屈了。
魏無羨道:「走吧,大家都等著我們。」
月靈應了一聲又打了個大大哈欠,模模糊糊跟著魏無羨走。
兩人終於到外面,果然看到一群人在等他們。
魏無羨忽然發現,溫情的眼眶微紅,似乎剛剛哭過。
剛說完,他就發現壞事了。
果然,溫情把盤子往桌上重重一放,菜上的紅辣椒都齊齊一蹦。
她怒道:「怪不得什麼都沒買。下館子吃光了是吧?我總共就那麼點錢,都給了你,你花的好瀟灑啊!」
魏無羨道:「沒有!我沒……」這時,溫家老太太也一手杵著枴杖,一手端著盤子,顫顫巍巍地從廚房出來了。
溫苑扭了幾扭,從他胳膊肘底扭下來,奔過去道:「外婆!」
溫情轉身去幫忙,嘴上埋怨:「說了讓你不要拿,不用幫忙坐著就好,裡面煙火氣重。你手又不穩,摔了就沒幾個盤子了。運一趟這些瓷器上山不容易……」
其他的溫家修士擺筷子的擺筷子,倒茶的倒茶,把主席副主席給他們騰出來了。
魏無羨越來越奇,月靈也還沒醒。
過往,他並非看不出來,這些溫家的人,其實都是有些害怕他的。
這些人都聽過他在射日之征中的凶名狂跡,聽過他廣為流傳的堪稱殘暴的發洩手段,也親眼看過他縱屍殺傷人命的模樣。
最初,溫老太太見了他,那雙腿直打哆嗦,溫苑也是躲在她身後,過了好些天才敢慢慢靠近他。
何以今天忽然如此?
魏無羨道:「還有幾個菜?我來吧。」
他剛要進廚房,忽然,從小木屋裡鑽出一個人,手裡托著一個盤子。
溫苑掙開外婆,又奔了過去,抱住了那人的小腿,眼睛裡放出星星,喊道:「寧叔叔!」
那個人是溫寧。
一雙眼中,有著黑色瞳仁的溫寧。
魏無羨:「……」
溫寧的皮膚還是一片死白,脖子上還能看到未擦拭乾淨的咒文。
兩人對視一陣,溫寧的嘴角動了動,似乎想笑,然而臉上的肌肉是僵死的,牽不起來。
半晌,他才道:「……魏公子。」
這聲音十分古怪,一個字一個字擠出來的,似乎快要咬到舌頭了。
可是,確實是人話,而不是無意義的咆哮。
「噗哧!」月靈這下清醒了,看到溫寧的模樣忍不住笑了出來。
這幾個月,月靈都是沉睡狀態,可卻能清楚知道外頭發生什麼事情,只是想說自身棺材沒人敢動,也就沒留心在這,誰知突然感覺有屍氣靠近棺材把他嚇一跳。
溫情在魏無羨身後吸了吸鼻子,道:「……今早你出去之後,他自己從陣裡面爬起來了。」
魏無羨第一個念頭是:他成功了。
第二個念頭,則是鬆了一口氣。
因為他當初的一時衝動,把溫寧催成了低階凶屍。
雖然讓溫寧親手指認並撕碎了虐殺他那幾名督工,可是溫情甦醒之後,面對著這個像瘋狗一樣低聲咆哮、四處撕咬的弟弟,更加痛苦。
冷靜下來的魏無羨信誓旦旦對她許諾,他有辦法讓溫寧恢復神智。
可誰知道他也只是先誇下海口、讓溫情先安心而已,實際上他根本也沒什麼把握,只能硬著頭皮上。
幾個月的絞盡腦汁,竟然真的讓他成功做到了自己的承諾。
魏無羨回過頭,所有人都已經站了起來,五十多雙眼睛都看著他。
這些目光之中,雖然還是有畏的成分,但是,是敬畏的畏,也帶著點討好,帶著點小心翼翼。
更多的,則是和溫家姐弟眼中一樣的感激和善意。
溫情過來拉住他,低聲道:「這些日子來,辛苦你了。」
魏無羨道:「你……突然這樣好好跟我說話,我有點驚嚇?」
溫情的五指骨節似乎喀的響了一下,魏無羨立刻閉嘴。
溫情卻繼續低聲說下去了。
「……其實他們一直都想和你一起吃頓飯,跟你說謝謝。但是這些日子你不是上躥下跳到處亂跑,就是關在伏魔殿裡幾天幾夜不出來,他們怕耽誤你做事,惹你心煩,還以為你不喜歡和人打交道,不想理他們,所以不好意思找你多說話。今天阿寧醒了,四叔說無論如何也要跟你湊一桌……就算你今天在外面吃得撐死了,也坐下來吧。不吃也行,坐著聊聊天,喝喝酒。讓他們把想對你說的都說了就行。」
月靈指著自己問道:「所以我這是來蹭飯的?」
溫情解釋道:「還好月妖仙在這坐鎮,這裡的土地也是慢慢變好,可以種很多菜了。」
魏無羨一怔:「喝酒?」他心道:「這山上有酒?」
幾名年長的溫家人一直略顯惴惴地瞅著這邊,聞言,一人立刻道:「是啊,是啊。有酒,有酒。」
他拿起桌邊幾隻密封的瓶子,遞給他看,道:「果子酒。山上摘的野果子,釀出來的,很香……」
溫寧呆然道:「四叔也很愛喝酒。他自己會釀,特地釀的。試了很多天。」
因為他一個字一個字地講,說話很慢,反而不結巴了。
那四叔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還盯著魏無羨,有點緊張。
魏無羨笑道:「是嗎?那一定要嘗嘗!」
月靈倒是罷手,道:「我不喝酒的。」
魏無羨也不管月靈了,他坐到桌邊,四叔趕緊把瓶子封口打開,雙手遞給他。
魏無羨聞了聞,笑道:「果然香!」
其他人也隨著他一齊坐下,聽了他的讚揚,個個都彷彿收了莫大表揚一般,喜笑顏開,紛紛動筷。
頭一次,魏無羨喝酒沒有喝出來是什麼味道。
他心中在想:「……一條路走到黑……黑嗎?」
也不是很黑。
月靈空靈在魏無羨心中盪起:『反而比外頭還要亮不是嗎?』
忽然間,渾身都神清氣爽。
五十一個人挨挨擠擠坐了三桌,筷子忽伸忽縮,溫情繞著圈子,給幾個長輩和他們的下屬倒果子酒。
溫苑坐在外婆腿上,給她展示自己的新寶貝,用小木刀和小木劍對打給她看,老人家笑得沒牙的嘴都打開了。
魏無羨和那位四叔交流他們喝過的酒,熱火朝天,最終一致認定,姑蘇名釀天子笑為無可爭議的絕品。
盤子裡的菜很快一掃而光,有人敲了敲碗,嚷道:「寧子啊,再去炒幾個菜來唄!」
「多炒點,弄個盆子來裝!」
「哪來的盆子給你裝菜,總共就五個,都是洗臉洗腳的!」
溫寧不用吃東西,一直守在棚子邊,聞言,遲鈍地道:「哦,好。」
魏無羨見有機會一展身手,忙道:「且住。我來!我來我來!」
溫情道:「你還會做飯?」
魏無羨挑眉道:「那是自然。本人上得廳堂下得廚房。都還沒吃過雲夢的菜式吧?看我的。都等著。」
月靈倒是皺眉,有種不好的預感,走道溫寧身邊道:「溫寧,你……還是先去準備一些水吧……我怕……」
眾人紛紛拍掌表示期待。
然而,當魏無羨一臉邪魅地把兩個盤子端上桌之後,溫情看了一眼,道:「你以後給我離廚房滾遠一點。」
魏無羨辯解道:「你吃嘛。不能光看樣子的,吃了就知道好吃了。就是這個味兒。」
溫情道:「吃個屁!沒看見阿苑吃了哭成什麼樣子了嗎?浪費食材。都別伸筷子,不用給他這個面子!」
月靈笑道:「搞不好很好吃嘛~」
魏無羨點頭,大口大口的吃著,還自誇:「就是,明明就很好吃。」
至於其他人早就被辣的不知是南是北,還好有月靈的提醒,溫寧準備了一些水讓他們解辣。
月靈吃著魏無羨的辣菜,當然在入口的時候,被施了點法術,直接除掉辣味。
除掉辣味,味道還真的不錯,很快就被魏無羨發現,突然他叫了一聲:「子行。」
「什……」還未說完,嘴裡就被塞一口辣菜。
把月靈的臉整個都憋紅了,他忽然起身朝溫寧過去接過一碗又一碗的水,才終於把辣味蓋過去。
「咳咳咳……」可還是被嗆得狂咳嗽。
「魏--!無--!羨--!」整個人都黑化,喚出『夜銀』弄成一條長鞭模樣,黑著眼散發出陰氣一步一步朝魏無羨過去,一個一個字叫他。
「欸欸欸欸欸欸--!!!等等等等等--!!!我不是故意的!!!」魏無羨還想求饒,馬上就是一鞭子抽過去,雖然沒留下傷痕,可打在裡面也是很痛的。
等到打爽後,月靈拂袖而去,跑去找溫寧玩,也不回棺了。
留下那個哀哀叫的魏無羨,躺在那邊。
不到一個月,幾乎所有世家的人都知道了這個可怕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