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柏仁的調查筆記之六】
「妳剛剛說妳是林瑜琬的特助,妳什麼時候開始替她工作的?」
見她沒回我,也沒任何動作,我試著再拋些問題,想看看她的反應,並緩緩的移動腳步。
「在沆添死後沒多久......他弟弟不知從那找上我,將我推薦給她姊姊。」她回,語調平淡,像機器人般。
「是她讓妳來這的?她想幹嘛?」何茗惠沒回,反倒肩頭開始發抖,我瞇著眼,先緩住了腳步。
「這場雨破壞了計畫......」感覺上氣氛瞬間沉重起來,我皺著眉,雖有些不明所以,但我覺得何茗惠知道些什麼,我必須問。
「妳......和那時候的樣子差很多,妳看起來-」我試著講些別的讓氣氛緩和點。
「看起來很好?」肩頭微微顫抖,她不屑的呵了聲。
「難道不是?那時候我的同事還深怕妳隨即步上後塵,還特別關切了妳幾個禮拜。」
「那你知道,你可能把那位同事推向地獄嗎?」
我瞪大眼,兩步併作一步,衝上前拉著她肩膀問:「妳說什麼??」
何茗惠在哭,雙眼發紅,反倒猙獰的衝我吼:「我早在沆添死的那天便死了
!!」
「所以妳想來這裡了斷!?」
「要不是你跟我說了沆添的遺言,我早就想死了!!什麼為了沆添活著,失去摯愛,我為誰活著,心就像空洞,我為什麼活著!?」
何茗惠搥打著我,哭吼開來,整個人語無倫次,淨說些我根本聽不懂話,
我一時矇了,也開始慌了。
「我為誰活著啊-啊、啊、啊......啊,我為誰活著啊-你告訴我啊......」很快的,她哭啞了喉嚨,無力的搥著我。
望著她,不知為何......老婆的樣貌和她重疊,她啜泣的模樣令人心痛,腦袋漲痛,耳裡嗡嗡作響,胸口一陣悸痛,而一股力量將我向後拉,何茗惠卻被那股力量彈開,摔飛在地。
「沒事吧?」
我似乎是躺在地上,黃輝平的臉出現在眼前。坐起身子,我滿臉疑惑的環視四周。
沒見到任何邊線,沒有任何-物體,唯一有的,只有黃輝平。
「這到底??」瞪大眼,我無力的晃著頭,就連該問他什麼都無從問起。
「婀......這真的要花很長的時間才能解釋清楚-吧?」他尷尬的笑著,我愣了一下,突然覺得他那層神秘感-似乎消失了。
黃輝平敲了下手指說:「總之,先看看她想做什麼。」
我蛤了聲,更是不解,黃輝平搔著頭,吐了口氣,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反正-就是,啊-先看她想做什麼,其他等等再說!」黃輝平手抹著空無一物的前方,眼前一望無際的區塊開始變化。不同顏色的光線亮起並開始扭曲,彼此交織成各自獨立的模糊區塊後開始渲染、融合,最後逐漸清晰立體,很快的出現類似投影機的布幕畫面。
畫面裡何茗惠緩緩爬起,面無表情的移動步伐,高跟鞋的聲音,在樓梯間迴盪,那背影,肩頭垂下,一擺一晃的踏著梯階,宛如行屍般。
望著她,不知為何胸口又開始悶痛。
「她怎麼了?」我知道我問得莫名其妙,但我真的只擠得出這句,當下、我完全把黃輝平當做什麼都知道。
黃輝平嗯了聲,雙手交叉,「不知道,你覺得呢?」他望著我,似乎在等著我回答。
我望著神奇的投影,何茗惠正一步步踩著階梯。望著她的臉,我回想她剛剛的樣子,就自己所知的一切去猜測。
「Dissociative......DID......不對,應該是disassociating-自我剝離......?」
「Disassociating-你光看就能判斷?」
說來話長、但講白了就是-我有一陣子一直處於disassociating......就在父親欠債跑路後開始。還記得第一次意識到不對勁-當我回過神來,我站在火車鐵軌上,沒有任何過程中的記憶,記憶停留在家裡,我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發呆。幸好當時趨近深夜,沒發生意外,後來經由醫生判斷,才知道這種情況叫做自我剝離-disassociating。
導致disassociating的原因,醫生講了很多,但我唯一記得的只有創傷壓力......
當時老爸欠債逃跑,求學和經濟上的矛盾、三不五時搬家、不知何時會上門的討債人......記得那時候,門外只要有一點騷動或敲門聲,我和阿娘總會神經緊繃......直到現在,聽到類似敲門的聲響,總會莫名煩躁。
而一切重擔,不管我肯不肯,都看似理所當然的落在我身上。現在回想起來......並不意外。
disassociating外人很難查覺,因為當事者的行為和平常無異,那時-好幾次我從老媽面前走過,老媽事後都說我都很正常的回『出去走走、買消夜』之類的話
,語氣聽起來也沒啥特別,但我沒有那些記憶,根本不記得自己怎麼走出門,做了什麼。
我只是其中一種類型,disassociating在每個人身上有許多差異,有些人像陷入漩渦,有些人像墜入懸崖,有些人像沉入水裡的等等感受,都因人而異。記憶方面也有所不同,有像回顧影片般斷斷續續,有像同時觀看許多螢幕似的,也有重頭到尾都記不得的,也有重頭到尾都記得一清二楚,像坐在一台自動駕駛的機器人駕駛艙一樣,同時-不能控制自己的行為。
不知為何,望著何茗惠我憶起那段過往,那時候的感覺-那種......身體總有一種說不上來的、不協調?
你知道那是你的手、你的腳,但感覺有時會變得遲鈍,甚至無感,而你,無法控制這感受的倒來與否,這事總來得突然,你沒拒絕的權利。
「直覺。」
「希望你的直覺是對的-」黃輝平附和道,「但......若是有人從中引導她來這呢,從剛剛的情況來看,她很明顯的情緒失控,抵禦外來的-指示、暗示或引導之類的干擾,等同於零......」
黃輝平的話我只聽懂大半,指示暗示、誰......嗯?
我望著黃輝平,他沒說半句話,同樣望著我,好吧、也許他會某種讀心術之類的,看他的眼神,我想我們聯想到的人是同一個。
畫面裡,逐漸狹縮的樓梯間,腳步聲迴盪,唰唰雨聲和若有似無的抽咽,交織成沉寂詭譎的配樂。何茗惠沒入黑暗,腳步聲持續迴盪,直到一陣刺耳的金屬聲響起-隨即砰磅一聲,雨滴就像穿透畫面般,我打了個寒顫,光驅走黑暗,灰濛濛的天空映入眼簾,何茗惠透出黑暗,持續向前走著。
「她到底想幹嘛?」我問,黃輝平蹙眉搖頭,表情嚴肅起來。
何茗惠走沒幾步,便跪在地上,在她跪下那一瞬間,感覺整個畫面晃了一下,隨後便保持著規律的震動。那感覺很難形容,就像你的電腦螢幕碰到了主機還電風扇似的,是種很輕微的震動。
我仍不時的望著黃輝平。何茗惠垂頭跪在地上好一陣子,口喃喃有詞,我聽不清楚她說什麼,也許黃輝平聽得清楚,因為他的眉頭幾乎皺在一塊了。
那語速飛快,遠比我聽過的誦經聲還快上數倍。待她停下那惱人的誦經聲時-她突來的行為,把我嚇傻了。
以手指代筆,她開始在地上寫些什麼,手指頭很快的擦破滲血,卻絲毫沒影響到她。那手指劃過,雨水便將血液暈染,我光看,都覺得手指跟著抽痛。
「不能阻止她嗎!!!」我痛苦的吼道,黃輝平微張著嘴,眼神游移。
『他嚇傻了?』我不禁這樣想。
整個畫面,不、該說是整個空間伴隨一陣耳鳴,開始震動,黃輝平不解的望著四周,疑惑的神情堆滿整張臉-我想他大概慌了。
『幫幫她。』
那聲音傳來,黃輝平依舊疑惑的張望四周,這聲音似乎只有我聽得到。我望向畫面中的何茗惠還在猶豫,但就像有人在背後推了一把似的,我跨出一步,第二步隨即跟上,穿過畫面那瞬間,眼前一片霧茫,我吸不到任何空氣,身子失重飄浮,像置身於泳池中。
正開始有些慌時,一個踉蹌,我摔在地上,才發覺地一片濕滑,而何茗惠就在身旁。
接下來的記憶,對於聲音,我沒太多印象,除了耳鳴發響外,一陣低沉規律的怪聲不斷在耳內迴盪,而我不知怎的,只有一個念頭-『帶著何茗惠離開這。』
我一把將何茗惠扛起,她意外的沒任何反抗,但地面開始劇烈晃動,我又一個踉蹌向前,就要倒下時,黃輝平不知從那竄了出來,將我撐著並吼道:「跑,別停!!」
說完,一塊詭異的灰燼,在眼前化散,我這才注意到黃輝平指尖夾了張燃火白紙,從我頭上晃過。
我不信神,但我得說,突然間真的有如神助,身子輕了,我幾乎感受不到何茗惠的重量,視線也異常清晰。
邁開步伐,我和黃輝平錯身而過,頭也不回的在樓梯和走廊間奔跑,但就像玩笑般浮誇,某條走廊在我眼前橫出裂縫,硬是將走廊和樓梯分切開來,來不及止步的我只能跳過去。
瞬間,周遭變得緩慢清晰,我這才注意到有著大大小小的碎石殘瓦不斷落下,但、沒半點碎石砸到我。這一跳,我在半空中,清楚的看見黑濛濛的人影,那型態就像烏賊車排出黑煙似的。那些玩意互相攀爬、糾纏,從裂縫中不斷鑽出。
躍過那裂縫,落地朝那人影一踩,只聽見一陣低沉的哀嚎,人影便散化無形
,我也沒時間多想,便一路衝出大門。
閣園大門脫軌倒在一旁,我衝了出去,將何茗惠靠在一旁河堤上的圍欄後,立刻轉身想看看保全老伯在哪。
然而身子頓時變重,雙腳一軟,我癱在地上,全身發疼外,耳鳴不絕,腦子發脹,整個人天旋地轉。
手撐著身子,我吃力的仰起頭朝大門望去。感覺上有許多、許多-我真不會形容那些-東西?生物?
說『感覺』,是因那些東西大多是半透明,我看不太清楚,唯一看清楚的那小傢伙,小小一坨,長了個大眼珠,只顧著望向大門,三條像觸手的腳迅速的朝我這退,撞在我臉上時,大眼珠一百八十度回頭望著我,頓了一下,直接朝我臉上爬過。
仰頭,朝前方望去,樂生閣園就像山崩一樣,鋼筋水泥構築而成的建築,好似脆弱的威化餅,不斷崩裂落下,煙塵逐漸瀰漫開來,眼皮發沉的我不知再堅持什麼-好似想替誰見證般?
記得在發沉眼皮闔上前,我看見黃輝平從煙塵中竄出,朝我衝了過來......後來的記憶就這樣斷片了。
接下的記憶銜接在一間黑白切的麵攤,黃輝平正大口的吃著麵。
......to be continued
※ 腸胃炎讓我硬少了一個禮拜......煩,寫作的心情最近都被討厭的垃圾人干擾加上腸胃炎超難熬,看倌們夏天要注意食物衛生和身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