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我好好解釋一下。」
「嗯……也沒什麼好解釋的，事情就是你看到的這樣。」
「我去你他媽的王八蛋！最好給我講清楚喔！已經一個禮拜了，伊爾莎還是不跟我說話！你要怎麼負責啊你！」
「我記得我早跟你說過了，你是殺不死的。這就是我說的最後一個秘密，是你自己聽不懂暗示的，別怪在出題的人身上。」
「我怎麼知道是真的不會死啊！那為什麼當初不講得更詳細一點？你們這些愛打啞謎的賤人！我明明問得很仔細啊！佩奇、你、賈希歐甚至連史丹利都不告訴我，有沒有這麼難以啟齒啊？」
「天曉得你明白自己是不死之身後，會做出什麼事？說不定你真的會決定把所有人都殺光後才肯罷手，或是讓自己變成徹底的怪物，把情況搞得天翻地覆、然後一發不可收拾。仔細想想吧，要是你在穆瑞塔高地遇見我之前的那副模樣變成了不死的殺人魔，洛聖都會變成怎麼樣？伊爾莎會變成怎麼樣？連張伯倫幫都有可能被你波及而毀滅。我想這也是佩奇和史丹利不告訴你的原因吧，雖然還有我可以阻止你，可是一旦變成那種局面……你就完了。重點是，對我來說一點也不有趣。至於賈希歐，我想就不用多說他的理由了。」
「所以……那股力量能讓我們逃過死亡？不對呀，那賈希歐之前怎麼差點殺掉史丹利的？傑瑞德說──」
「不管那個胖子說什麼，他都沒有看清事情的全貌。我們在短時間內能承受的死亡並非無限，而是取決於年齡以及力量的強度，這也是那兩位前輩不可能贏得過我們的原因。記得嗎？一個月，這是他們老化的身體能承受的極限。我記得……那時候賈希歐先派了一大票高手不斷殺死史丹利，最後才趁機動手的。」
「天啊……這個……那個王八蛋真的有夠心狠手辣的……這是不是就像壓縮時間的程度有次數和強度限制一樣？佩奇知道我們不死的秘密嗎？」
「應該知道，但肯定不清楚復活限制的事情，否則就不會對史丹利的死亡這麼震驚。」
「那我們的極限是幾次？」
「我兩年前曾經做過實驗，我在一天內自殺了五百次左右。」
「……多少次？」
「而在更早之前，大約到第五百五十次才明顯感受到復活速度減緩。我們目前還沒什麼問題的，畢竟要死到這麼多次真有點辛苦。」
「……你真的腦袋進水了，你的手也是因為這樣才長回來的？」
「沒錯，不過運作原理我就不想研究了，我只想了解自身究竟可以玩到怎麼樣的極限。至於其他什麼天使惡魔的就隨你去猜吧，我才不管這些有的沒的，無聊。」
「媽的不講就算了，機車。還有照你這麼說，你那天是真的在空中把我斃了對吧？這不會引起騷動嗎？就拿上禮拜的情況來說，里洛伊看見我爬起來之後嚇得差點跳海、伊爾莎則是看到鬼一樣又驚又喜地尖叫，然後整件事變得尷尬到極點！在講悼詞的場合上放響屁或拉屎在褲子裡都沒這麼尷尬！要不是我們交手的時候已經讓里洛伊看見我們有多恐怖，現在他早就把這件事傳給南洛聖都的所有人知道了！你都不怕這種鳥事嗎？」
「不然你真的以為我失手了喔？基本上我沒有這種困擾啦，要把我幹掉同時一旁還有活人？這種情況少到我都不記得了，更何況他們實際上也不會活太久。只有第一次復活需要多花點時間，身體習慣之後就快多了，應該不用我多說。」
我沉默了半晌，試圖消化這一連串可說是發了瘋的對話。「佩奇、伊爾莎和萊斯特身上都有類似的力量，他們該不會也……」
「就我所知，只有擁有形象的人才能真正發揮出潛力，不過萊斯特的話，我寧可不去探究。」他輕柔道：「你也見識過了，他和我們不是同一個等級的，就跟我在沙漠中的差事聯絡人一樣。他們處在掠食金字塔的頂端，不是我們可以觸碰的。畢竟，真正的強者總是少數，不像我們這些人到處都遇得見。」
我睜大眼道：「你的意思是，除了我們兩個之外，還有人……」
「有，我只有遇過三個，不排除還有更多。」赫涅德茲將這台卡林牌骷髏馬跑車停在墓園停車場，降下窗戶、點起菸道：「我們這些人都很低調的，除非是在進行差事的時候，你可以想像看看四個洛城遊客大鬧得正嗨的畫面，真的很爽很有趣。總之，洛聖都這麼大，我們不會是得天獨厚的唯二瘋子，偶爾還是會遇見其他幾位同類，你只是沒有注意過罷了。」他將菸遞給我，嘲笑地柔聲道：「不過像你這樣不幸從來沒死過、還被捲入莫名其妙的世俗紛爭的蠢蛋，我還真是頭一次見到，你有沒有感覺自己浪費了一狗票時間在瞎忙？我還真同情你啊。」
「少囉嗦啦，怕死錯了嗎？而且我才不會說這是在浪費時間。」我跟著他吞雲吐霧，哼聲問道：「你說的同類……上次那個在碼頭餐廳那位，也是嗎？金髮的那個？」
「噢，對啊。」他吐出一大口煙，大聲笑道：「你知道嗎，他是個挺愛開玩笑的傢伙，而且很有創意和演戲天分。當時他收下我的錢去跟蹤你，本來以為這只是一個無傷大雅的整人玩意，類似那種騙人說我是某某某的律師，有人告你外遇之類的。結果他看見你和佩奇在一起，真的以為你外遇，之後警察來勢洶洶讓整個狀況變得超級詭異。在他越想越不對勁、打算跟你問個明白的時候，沒想到竟然被你轟上天。靠……你知道他有多生氣嗎？哈！」赫涅德茲笑到最後甚至擠出了眼淚。
我想到那人最後一刻堅毅的眼神，突然想跟他道個歉。「我怎麼知──我還以為他是維戈斯幫的人耶，那時候我的神經比較敏感嘛！」
「這種事情也不好跟其他人說明，所以後來就都由我出馬了。沒事啦，反正他脾氣還不錯，我們後來也和好了。」他看著窗外的明媚風光，放鬆地說：「雖然表面上看不太出來，但你總會知道遇見同類的，因為我們都有明顯格格不入的地方。再怎麼說，不死之身這件事從根本上就有很大的影響力。」
「這也是你和萊斯特相識的原因嗎？從上次會面的感覺看來，他一直在找像我們這樣的……你說什麼來著，洛城遊客？我感覺他監視我很久了，這讓我有點不舒服。」
赫涅德茲聳聳肩，「我之前就有和他合作了，他差事的報酬不錯，同樣危險性也挺高的，但對我們來說不成問題。不過他最近倒真的變得比較積極一點，除了提到些願景和威脅，還有前所未有的大筆現金。從這些蛛絲馬跡看來，他大概是想重操舊業、策劃些搶案吧，這對於缺錢的你來說還滿實際的。話說，你現在住在哪裡？」
「艾爾塔街的一棟公寓裡面，那邊還滿便宜的，只是沒有你那邊高級就是了。而且，唉，伊爾莎還是跟我同居。」他誇張地挑起一道眉，我不高興地說：「所以你才知道有多尷尬了！真的一句話都沒說喔，我整個被當作空氣喔，媽的，還不都是你害的！沒事丟出最後一刀幹嘛啦！為什麼你就可以和她聊得這麼開？沒道理啊，你不也在她手上劃了一刀嗎！我他媽超吃醋的！」
「你在我身上點火，我還能怎麼辦？她也說原諒我了，你看人家理解得多快，這年頭只要大家平安無事又能賺大錢，基本上是不會有什麼衝突的。話又說回來了，我是不知道你在快死的時候跟她說什麼、她又對你做了什麼啦，但我覺得她其實──她來了，機會你就自己把握吧。」他越過我看向墓園入口，伊爾莎此時踏上停車場的碎石路，朝骷髏馬直直走來。
她穿著頗具氣質的無袖連身裙和白色涼鞋，甚至還戴了頂鴨舌帽，我內心緊揪，口乾舌燥地想，平常宅氣沖天的形象到哪裡去了？媽的，又不是在幹嘛，穿成這樣是要去他媽約會是不是？這裡是墓園耶！該死，怎麼可以這麼緊張？和赫涅德茲打都不會這麼縮，別孬啊，阿普拉帝……
「嗨，迪亞哥，這台是新車嗎？看起來挺帥的。」她脫掉帽子，邊坐進後座邊笑道：「我想佩奇已經來過了，有人放了幾束花在我爸媽的墓碑上，還挺新鮮的，應該是最近的事。很感謝你能來一趟，最近天氣熱死了，我可不想自己走回去。」
我無視劃過臉頰的冷汗，故作輕鬆地抽著菸，聽著赫涅德茲悠悠閒聊。「或許其他人也有來吧，我猜是某個不擅長表達自己想法的傢伙。總之呢，妳那些電腦之類的裝備還在我那邊，放在成衣工廠附近的車庫裡面，要不要今天差事結束之後過去拿？我保證東西絕對沒人動過。」
「好呀，不過你等等要進行差事？誰的啊？」她刻意不看我的方向，閃著雙眼盯著赫涅德茲、像個真正的青少女容光煥發地問：「是那個藏在沙漠的神經崔佛嗎？還是那個天才萊斯特的？我可不可以跟你去？我也想看看他們有什麼有趣的差事，感覺會是比較刺激的任務，說不定還能幫上忙喔！」
「是萊斯特的，這很可能不是一般的簡單差事，而是需要……嗯……呃……」他抓了抓嘴邊上的疤，眼角飄向我猶豫道：「需要兩個人合作進行的差事，等等我們要在日蝕大樓和萊斯特見面，他會再告訴我們細節。」
伊爾莎繼續裝做我不存在，「可是你只有一個人呀，還是你要找你之前提過的其他朋友？我也很想認識他們，你有看過他們的那種力量嗎？外型和顏色分別是什麼啊？」
「呃……不是，他們也不算是朋友，只是合作過而已，更何況第二個人其實是……」
赫涅德茲朝我投出無奈的眼神，我咬了咬下唇，嘆了口氣。
我忍住想逃出車外的衝動，硬著頭皮轉過去對上她的眼，「對不起！伊爾莎！我不是故意復活的！是我的錯！真的很抱歉！」我像個手淫被抓包的少年般僵硬困窘地道歉：「我會把那天講過的話全部忘掉！妳知道，那是我第一次死掉，不對，好像是第二次，但是是第一次在別人面前死掉，所以處理得真的不好，我會努力改進的！如果妳還很生氣的話，我願意隨妳處置！」我到底在說什麼鬼？快閉嘴啊！不要再說了！但熱騰騰的腦袋燒得舌頭不聽使喚。「對不起騙了妳的眼淚，我不是故意讓妳哭得這麼慘，我那時候說的話全部都是真心的，我很……我也是……我……」總算，我說不下去了。
她面無表情的冷視讓我心驚得快吐了，赫涅德茲抽著第二根菸望著窗外，試圖在這段肅殺氛圍中消滅自己的存在感。
沉默。
「在我吻你之前，你的回答，也是真心的？」她冷冷開口。
我無視聞言回頭的赫涅德茲和他張得老大的藍眼，吞了吞口水道：「沒錯。」
「下車。」她放下背包，開了門走出去。
我望了望赫涅德茲那道「祝你好運」的擠眉弄眼，戰戰兢兢地跨下車，跟著伊爾莎走到墓園門旁。
「我很難接受這樣的事情。」她依舊冷著臉，開門見山地說：「我明白錯不在你，但我覺得我的感情被欺騙了，只好拿你出氣。我本來應該要高興些的，畢竟你實現了諾言，沒有丟下我，再加上你是真的，嗯哼，不會死了。不過我還是覺得被耍了，這很令人不爽。因為這代表過去我都在替你白操心，我之前擔心的事情變得跟屁一樣，我為了你流了這麼多淚全都白費了，讓我感覺自己像個智障。」她微微皺眉，嗓音低了些：「你知道我非常痛恨被人當成智障。」
雖說我應付女生情緒的經驗並不多，但受到這種困擾的男人全天下應該也沒幾個──不是人人都會因死而復生惹上麻煩。「我……很抱歉，我真的不知道這些事情……沒有人告訴我……」
「哼，我不想追究了，事情過去就算了。」她深深吸口氣，望著藍天吐出。「我們和賈希歐的恩怨已經劃下句點，你最好不要跟我說你還想回去替傑瑞德工作，瑪德拉索也一樣，這實在太浪費了。既然迪亞哥也玩夠了，不如就和他合夥吧，據佩奇說，萊斯特的差事她也會參與，這倒挺令人期待的。」
我不敢擅自開口，只能盯著歪嘴沉思的伊爾莎，眼神遊走在她如絲般飛舞的洋裝上。她突然看過來，逮到我的視線，我趕緊瞥向別處。「看著我。總而言之，你不能回到過去的生活了。現在你還得支付我的薪水，我不准你去接那種錢太少的工作。要是你敢背著我偷來，」她擺出帶著淺淺憤怒的臭臉道：「反正你不會死，我會把你玩到再也不敢忤逆我。」
「嗯……呃……」
伊爾莎舒展眉頭，呵呵笑了起來。「開玩笑的啦，你這傢伙真的很沒有幽默感耶。反正聯絡人的差事沒辦法滿足我，別忘了你還欠迪亞哥一筆錢，老實說，你也窮夠久了。」
我抓著手臂上不存在的癢，囁嚅道：「那……那我該怎麼做，才能讓妳滿意？」
「向上爬。爬到頂點。」她露出一抹如狼似虎的淺笑，雞皮疙瘩竄上我的背脊。「做你本來就該做的事，利用你自身的優勢，累積實力、積蓄財富，讓自己變得有錢又有權。你必須變得比那些幫派更強大、比那些無良企業家更兇狠，你必須超越傑瑞德、超越賈希歐、甚至超越我老爸。」她的表情軟化為燦爛的露齒笑，如豔陽般照耀我的靈魂。「這樣才能配得上我，才能讓我滿意。阿普拉帝，你要讓這個名字烙印在洛聖都的史冊中，接著，陪伴我到最後。」
不知為何，伊爾莎的笑容似乎讓這個高聳得可笑的目標變得輕而易舉，我寬心地吐了口氣，報以同樣開懷的柔笑。「好，我答應妳。我會盡我所能成長妳的希望、茁壯妳的夢想，等著瞧吧，我會使出渾身解數，讓我配得上妳、讓妳滿意得啞口無言。」
「這才像話，好吧，讓迪亞哥等太久了，來看看萊斯特的新差事是怎麼回事吧。」
她回頭走向骷髏馬，我一把牽起她的手，輕聲道：「謝謝妳，願意再給我一次機會。」
伊爾莎笑而不語，拉著我走進車內。我仰望萬里無雲的藍天，感受心中踏實的目標，以及重獲新生般的暢快。儘管未來仍舊隱沒在霧中、我仍身處於無止盡的血腥輪迴，但如今，我已不再是孤身一人。
洛聖都，正等著我去征服。
創作內容
洛城遊客 (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