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貨車前方兩人，轉角出去就可以看見把風的人，其餘的散佈在貨車周圍，估略有三十人。」伊爾莎平靜的嗓音從耳機傳來。
「標記了嗎？」我頂著大太陽問道。
「眼鏡左方的開關按下去，地圖會顯示在你的左下角，每個紅色圓圈代表一位敵人。」
半透明的視窗畫出周遭環境，淺灰色的道路上亮著醒目的鮮紅甜甜圈，作為差事目標、滿載重型武器的大型貨車則由墨綠色圓點表示。我轉了轉身，地圖隨之轉向，動作精確得令我嘖嘖稱奇。「還有其他功能嗎？」
「唔嗯……右方的按鍵按下去，」伊爾莎啃著洋芋片，口齒不清地說：「你攜帶的彈藥總數和槍枝裡的剩餘子彈會顯示在右上角，白色的是前者。」
「這也能知道？」我把一顆彈鼓放在地上，白色數字立刻減去一百；我換上重型手槍，彈藥數也及時轉變。「怎麼辦到的？妳在我身上偷放了感應器嗎？」
「科技。」伊爾莎簡短地回答。「晚點再驚嘆吧，附近還有藏有其他人，包括支援在內總數可能超過五十人，最好的方式是用距離取勝。但我想……你還是堅持要接近戰嗎？敵人很多耶。」
「是啊，所以這次我會用不同的方式。」我調整頂上漆黑的棒球帽，最後一次檢查武器。「地圖顯示的敵人會和現實同步移動吧？把空地的狀況描述給我聽。」
「描述……」她嘆了口氣說：「你現在直走出去會直接看到目標，右側的貨櫃山會延伸到前方六十五呎外的馬路上，在馬路左轉會直通往港口大門，大門邊是一道鐵柵欄，直伸到你的位置的左方。左前方最靠近你的建築物是封死的倉庫，倉庫門口面向馬路的那一側停著兩台沒有車頭的貨櫃車，中間夾著約十六呎寬的正方形橋墩。」戰場的輪廓在伊爾莎的描述之下逐漸清晰，進攻計畫也隨之成形。「大門旁有一棟兩層樓的碼頭辦公室，二樓陽台有敵人駐守。馬路與目標貨車之間搭建了一個小型的遮雨棚，其中放著一棟貨櫃屋，馬路的另一端則是一長段網狀柵欄，那邊也有不少敵人看守。」
「他們的車呢？離貨車近不近？」
「有一台休旅車很接近，你一看就知道。其他的車都在安全距離之外，我補充一下，空地上有不少堆疊的箱子、四台左右拖板車，可以提供一些掩護；另外馬路邊緣都有低矮的護欄、貨櫃山之間也有可供行走的間隙，地圖上都有標示出來。」她大口深呼吸，沒好氣地抱怨：「大概就是這樣了，下次或許你可以先看過照片再到現場，才不會這麼浪費時間。」
「我還得把現場氣候、閒雜人等之類的狀況考慮進去，沒有這麼簡單。」
她咂了咂嘴道：「下不為例，你可以跟我講清楚需要什麼情報，我再盡可能提供給你，這就是我的工作不是嗎？」
「哼……我還不習慣有人可以協助。」我從懷中拿出一袋夾鏈袋，裡頭裝有五顆綠色的膠囊，我拿出其中一顆端詳。「或許我也會不習慣這東西帶來的效果，但值得一試。」
「那是什麼？」伊爾莎聽起來有些不安。
「妳看得到？是四周的監視器嗎？還是我的眼鏡上面有攝影機？」
「都有，這會不會是……」
「公牛鯊睪固酮，一顆五百美金，非常有意思的藥。」我謹慎地吃下膠囊，用臼齒咬破。「好了，得趁藥效退去之前解決他們。」
「等等，外頭有五十多人——」不等伊爾莎說完，我將射擊模式切換至單發，然後離開藏身的貨櫃。
我快速朝最近的守衛走去，伴隨節奏的吐納彷彿抽著一支隱形的菸，腳步毫無遲疑，戰意隨著笑容直揚而上。那名守衛掏出手槍，大吼警告的話語，火光在我眼前閃耀，他的聲音與扣壓扳機的力道消失在象徵開戰的槍響中。
我抓住他失去生命力的身體充當盾牌，向旁閃避接踵而來的攻擊。煙硝遮蔽豔陽，密集彈點的衝擊透過沉重的屍體傳到我手臂，我瞇眼閃避噴濺的鮮紅肉塊，將左側的敵人一一擺平。
我放開失去防禦作用的屍體，鑽過貨櫃車下、朝橋墩衝鋒。前方的敵人慌忙開槍，我輕鬆閃避失了準頭的彈道，一槍轟進他眉間，在對方倒地之前接住屍體，故技重施地擺平另一名敵人。
少了些什麼……黑霧在我腦中低語，訴說著更盛的飢餓、呢喃著更旺的乾渴，我躲在水泥柱後面，感受這股莫名的缺憾帶來的啟示。不夠，還不夠，有點不對勁，不應該是這樣，你得……我捏起臉上粉紅色的腦漿，就像吞生蛋般嚥了下去。你得……我抽出腰上的戰鬥刀刮下手臂上的帶骨碎肉，就像吃牛排般放進嘴裡。你得……我挖出第二顆公牛鯊睪固酮，用血與油膩脂肪配著服下。你得……
更樂在其中。 自胸口向上衝的醉意使我飄然欲仙，黑霧倏然向外擴張，接著收縮至我心口，我笑出聲，兩聲帶的低沉隆隆聲在橋墩下盪起陣陣回音。死神接管我的身體，融進我的意識，殺氣輻射蔓延，我的笑聲就像來自地獄的猛獸，鑽進敵人內心深處肆虐。有那一刻，槍響暫歇。
我丟下步槍、跳出水泥柱，刃口在被嚇傻的敵人頸上抹劃，右手的重型手槍直朝前方毫無遮蔽的守衛轟去，後者爆出血霧。我旋轉收回戰鬥刀，用同一隻手緊接著丟出鐵管炸彈，嗶聲倒數的炸彈以完美的弧度飛向辦公處旁的轎車。連綿的巨響中，數名敵人破空飛起，四肢像是木偶般折向不可能的角度。
我向前滾動，撈起另一具屍體抵擋攻擊，一邊奔向馬路另一側，一邊扔出華麗致命的爆竹。慶典般的煙火撼動天地，人們浴火的慘叫被身體碎裂的聲響淹沒，我貪婪吸著火藥味，徜徉在熱鬧的節慶氣氛中。
我抵達碼頭辦公室，轉角冒出槍口和一張驚慌失措的臉。我閃避迎面而來的火點、丟下盾牌、抓住對方槍身向左旋轉，順勢抽出刀、雙腿一蹬、狠狠刺入他尖叫顫抖的下顎。我抓住他尚未死透的身體，迴身抵擋摸到我後方的敵人，強大的火力轟掉盾牌的頭，我張嘴接下溫熱的眼球，咬碎藥丸般和著血吞下。我站穩腳步，狠力拔出重型手槍，橘焰閃爍於灰影間，在敵人胸前挖出星座般的血坑。
拾起另一面盾牌、清理掉圍牆外頭的衛兵，我迅速移動到入口柵欄處，一刀射向站在高處的敵人，後者摀著喉嚨倒下。我騰出手接住他，牛飲熱泉的同時隨興地朝躲在矮牆後的敵人丟出炸彈，地圖上的紅點逐一減少。
伊爾莎似乎在喊著什麼，我充耳不聞。睪固酮的效力強化我的野性、高漲我的戰意，我眼中只有敵人的身影和他們逐漸潰散的泣嚎。
我丟下乾涸的泉源，在門口撒下感應式地雷後拔腿，往躲在護欄處的敵人狂奔。炙熱的子彈掠過髮際，我舞出難以預料的步伐，朝眼前被恐懼囚禁的人們展現最狂熱的笑容。我俯視那兩位用盡子彈的敵人、嘲弄他們腿間的濕潤，那一刻，他們的驚恐為我帶來高潮般的快感。
我撲身向前，扭斷第一人的脖頸，接著把他沉甸甸的身體甩向拔出副武器的第二人，對方哼聲倒下。我壓在他身上，兩人的體重讓他青筋暴凸、面色紅潤，在槍林彈雨中，我慢條斯理地將手槍塞進他掙扎喘氣的嘴中。他看著我期待興奮的笑容嗚聲搖頭、絕望的雙眼緊盯著我慢慢扣下的手指，他的反應引起我征服的獸性，我高聲笑著，結束這段令人滿足的邂逅。
戰鬥的速度緩和，但仍保持強力的節奏。我翻過護欄、一槍槍解決只敢在遠處開槍的孬種，然後衝過貨車前方，攻向剛趕來支援、尚未目睹空地上慘況的敵人。
我大步迎上另外兩人，他們正呆若木雞地看著慘絕人寰的空地，槍枝垂落在腿側。我趁機跳躍攀上貨櫃，雙手持刀、重重捅入一人的頸間，被襲擊的驚嚇震顫了刀刃下的背脊，抖得我狂喜不止。我猛然抬頭，以狂熱的神情灼燒後退幾步的另一人，直到他手忙腳亂地舉起槍，我才往前蹬去。他失去準頭的子彈跟不上我起跳的速度，我寫意地在空中翻身，俐落地落在他身後，往他暴露的膝蓋開槍。那人向前倒下，我奪下他的武器、將他翻過身，歪著頭看向他猙獰的表情與抽搐的脖子。
我一口咬下。
痛苦的尖叫在我耳邊爆開，我壓住他的四肢，享受嘴下柔軟的血肉，他瘋狂掙扎，卻讓我不禁加深咬合的力道。我用力扭扯，沉浸在他頻死的哭聲中，我以手槍輕柔地抵住他胸口，送出慈悲的槍彈。嘎然而止的呻吟被悶響取代，滑溜的液體冷卻了槍焰，我擦擦嘴，品嘗口中濃郁的鮮味。
我瞄到由後方接近的敵人，立刻向前翻滾、拉起餘溫尚存的屍體抵擋攻擊。在槍響和肉體撕扯的水聲中，對方目睹血腥殘殺、完全失去理智的高吼清楚地傳來。我估量盾牌耗損的程度，手槍在噴濺的紅雨中抵住盾身越來越薄的部分，槍口用力穿出盾身，溫暖的肉體包覆我的手臂，我忘情開槍，為褐紅的柏油路面染上新鮮的色彩。
我不捨地抽出手，小心翼翼地站起，拔出插在屍體上的戰鬥刀，聆聽默然無聲的戰場。藥效褪去，我仔細檢查地圖確認剩餘的敵人，灰色的圖案中只剩下代表目標的藍綠圓點。我走出貨櫃間的窄巷，吐出嘴裡的碎骨，收回翻騰的黑霧。
「阿普拉帝……你這個……你……你把他們都……」伊爾莎的聲音聽起來很吃力。「全部用那種方式……你剛剛還吃……吃……嗚嘔嘔嘔……」
「還有剩下的嗎？」我抹去臉上逐漸凝固的血塊，快速更換彈匣、檢查剩餘的彈藥和炸彈，走到橋墩旁撿回步槍。「喂，別在這個時候鬆懈下來！伊爾莎！快點！有沒有其他人！」
「我……我沒看到……」她虛弱地說：「情報上面顯示……呃嘔……還有一架直升機和五台以上的休旅車……你……呃咳……」
「欸！小鬼，妳的專業呢？冷靜點行不行？敵人衝過來的時候妳還在那邊吐？他媽沒看過屍體啊！」
「咳……媽的，我說了不要叫我小鬼！」她的嗓音聽起來穩定了些，多了幾分氣惱。「總之，把貨車開到瑪德拉索在高速公路旁的倉庫，路線和地點會顯示在地圖上，敵人已經在趕過來的路上了，三十秒。」她乾嘔的聲音從被摀住的麥克風傳來。「告訴我，為什麼你要這麼做？」
我爬上駕駛座，發動引擎。「就當作是睪固酮的副作用，專心在妳的任務上，現在沒有胡思亂想的時間。直升機有什麼樣的武裝？敵人有什麼樣的武器？給我更多細節。」
「小蠻牛直升機，他們派的是步槍手，所以攻擊距離不會太遠。休旅車上的就只是一般的兵力，就看你要怎麼——他們來了。」
風切聲就像天邊的雷響迴盪在天際，緊鑼密鼓的節奏逐漸靠近，我跳下貨車、摸出紅點瞄準鏡裝在步槍上，手肘穩穩靠在其中一輛拖板車尾端。直升機以旋轉的十字標示在地圖上，在其後方是代表敵車的大型紅色圓圈，數量不少。我忽視從遠方車輛中胡亂射出的子彈，專注將紅點對準直升機駕駛，槍口隨著目標緩緩轉動，黑霧纏繞在槍管上。
敵機在碼頭門口上方停住、露出側面敞開的機門，面露凶光的步槍手迫不及待地開槍，子彈掃中我身旁的箱堆。我穩下呼吸，扣下扳機。
直升機駕駛在破碎的擋風玻璃後倒下，尖叫聲從旋轉墜落的敵機上傳來，淹沒在震天響的爆炸聲中。我拿出第三顆睪固酮吞下，把步槍擱在木箱上，轉身面對魚貫而入的休旅車，再次感受滿盈的殺意。
地雷將領頭的休旅車炸到天上，觸發一連串的爆炸，四輛敵車化作焦黑的鋼骨。我趁隙飛奔到辦公室的側面，迫不及待地看著緊接補上的三輛休旅車疾駛而近，我伸出舌頭，以兩顆鐵管炸彈招呼慶典的新客人。熱浪襲面，車體飛天，聲波震裂辦公室的玻璃窗，我在冰雹般的碎屑中殺出，用力吸進血肉熟燙的氣味。
五名敵人紛紛跳下引擎冒煙的車輛，毫不畏懼地衝上前、以衝鋒槍阻止我靈活的腳步。我手無寸鐵地踏過燃燒的地面，撥開汽油燻起的黑霧，矮下身子鑽進第一人的懷中，拳頭使勁上揮。對方立刻失去意識。我錚地一聲拔刀，衝向第二人，我渾身血汙、齜牙咧嘴的模樣嚇得他驚慌失措，刀光一閃，我奪去那人的視力。心驚動魄的吶喊勾起我嗜血的慾望，我猛力刺穿他的下巴，釘住聲嘶力竭的嚎叫。
第三人繞過車身，見鬼似地猛開槍，我拔出刀躍向那人，緊抓住衝鋒槍護木，直接把他推上高溫的休旅車體。極度痛苦的尖叫配上皮下脂肪的起泡聲，使我不禁咧嘴大笑、用上全身勁力，將他整張臉翻了面烤得酥脆。
我維持著緊壓的力道，拔槍回頭對剩下的敵人展開攻擊，卻被霰彈轟中左側，我整個人向旁翻了兩圈。重型防彈衣抵銷了足以致命的衝擊，睪固酮的效力協助我將痛楚轉化為狂怒，我順勢與趁勝追擊的敵人拉開距離，拋出剩下的炸彈。
我瞪著身陷火海的人們，藉由最後一點藥效撐起身，抖落嵌在防彈背心上的銅彈，摀著胸口走向貨車。
「他們有呼叫支援嗎？」我拾回步槍、爬上駕駛座，疼痛在此時席捲全身，我忍住吞下。「瑪德拉索的倉庫有多遠？要我說幾次？快點回報！」
「嗚……呃喔……小地圖上的黃點就是……你只需要跟著黃色的導航線走，距離寫在左下角……」伊爾莎聽起來還是有點反胃，她抖著嗓說：「你……拜託，答應我，下次不要再吃那個什麼睪固酮了……我快受不了了……」
我用力催下油門，撞開擋路的機車，騎士撞上我擋風玻璃，癱軟地滑下引擎蓋。「免談。別想指使我該怎麼戰鬥，這是我的專業，由不得妳插手。」
「媽的！你這個噁心的變態！」她終於忍不住罵道：「你只是在浪費時間！本來可以十分鐘解決的事情被你拖到四十分鐘，你知道風險有多高嗎？根本就沒有必要——」
「安靜。」我冷冷地說，她識相地住了嘴，我從耳機聽見東西摔在牆壁上的聲響和遠處傳來的咒罵。
片刻後，伊爾莎才嘖聲問道：「好，那你要怎麼回來？你的車停在碼頭，現在滿身是血、又臭又髒，絕對不會有計程車願意載你。你這個樣子走在路上肯定會嚇壞一票路人。」
我低頭看著從腹部緩緩滲出的血，哼聲說道：「我會想辦法。」
「要搶車啊？我可以弄台車到附近給你開，最好不要引起騷動——等等，你……」又快又密的鍵盤聲傳出，伊爾莎的嗓音沉了下來。「情況不妙，你受傷了，子彈留在身體裡面，必須動手術才能處理。我得幫你叫救護車。」
我用力翻了個白眼，忍痛閃躲一輛龜速行駛的水泥攪拌車。「妳是白癡還是智障？到醫院？剛剛那段話我當作沒聽到，妳再重新想一個——」
「少在那邊囉哩八嗦！這他媽是我的專業，乖乖聽我指示！你之前到底是有多大的好運才能活到現在啊？」她邊罵邊急速打字，聲音大得令我煩躁不已。「可以編造的理由多得是，例如把你的身分竄改成剛剛和歹徒駁火的臥底警探，或是被捲入槍戰的路人之類的。反正你操他媽一定得給我滾去醫院就對了！」
我提升車速直到八十哩並轉入高速公路，下腹流出的血越來越多，把早已溼透的褲頭染上一片溫熱。「我拒絕。不管妳能做到什麼，休想要我到那種無路可逃的地方，子彈寧可我自己挖。派一台車到倉庫旁，聽見了沒有？」我的聲音中某種強而有力的東西毫無保留地傳到麥克風的彼端，伊爾莎再度靜默。我低吼：「回答我。」
「該死，隨便你。車子等會就送到。」她老大不爽地說：「我會準備好醫療用具，趕快回來就是了。別給我節外生枝！」通話結束。
創作內容
洛城遊客 (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