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屍霧小鎮】12:兩個選擇

未羽奈赤裸的雙腳踩在木地板上，一步步朝夏瑜雅跟林楷杰走來。

他的右手往臉上一摸，原來紅色的臉只是一張猙獰的面具，他將面具往上一推，一張完美無瑕的臉，在面具的陰影中浮現，他俊美的五官輪廓就如同精雕細琢的藝術品般。 未羽奈輕張紅唇，像是在說話，但是夏瑜雅並沒有聽到任何聲音。

未羽奈搖搖頭，他對著吳浩鼎招手，只見一旁的吳浩鼎原本瘋瘋癲癲地對著天空舞動雙手，突然之間停止所有動作，吳浩鼎的眼珠子往上吊，翻起白眼來。

接著吳浩鼎如同扯線木偶般，走到未羽奈面前，未羽奈的右手按在吳浩鼎頭上。

吳浩鼎轉頭面向夏瑜雅：「我該想到的，現在妳的靈力已經減弱，雖然身在靈場當中，妳也只能看到我的模樣，而聽不到我的聲音了。」

吳浩鼎說出的話，除了他自已的聲音外，還有一個陰柔的聲線存在著，就像是有兩個人同時講話一樣。

「吳浩鼎，你沒事吧？」林楷杰小心翼翼的開口說道，。

吳浩鼎喝道：「無禮的人類，插什麼嘴？」

「哇。」林楷杰痛叫一聲，被一股無形力量擊飛，撞倒柱子暈過去。

「楷杰！」夏瑜雅著急得想衝到林楷杰身邊，吳浩鼎卻擋在夏瑜雅面前，未羽奈如影隨形地站在他身後。

「我們已經很久不見了。」吳浩鼎緩緩說道。

「你想做什麼？」夏瑜雅看著吳浩鼎身後的男人說道。

「妳剛剛聽了吳浩鼎所說的故事吧，而你，跟這個故事內容很有關係。」吳浩鼎右手指著夏瑜雅：「妳是吳茉莉的轉世！」

「我是吳茉莉的轉世？」夏瑜雅不敢置信的說道 「一般人類見到我，只會看到一隻普通的烏鴉，但前世的妳擁有靈力，是唯一能看到我真實模樣的人類，我跟妳經常在神木下交談，當時的妳可以算是我的朋友。」

未羽奈露出微笑。 「就是因為前世的我─吳茉莉跟你是朋友，所以在吳茉莉自殺之後，你才將整個霧見鎮都神隱了，還把大家變成活死人？」

「妳有一個地方說錯了。」吳浩鼎笑道：「吳茉莉是我親手吊死在鳥居上的。」

「我不懂。」夏瑜雅雖然心裡害怕，還是困惑地說道。

未羽奈妖異俊美的臉龐，露出詭異的笑容。「因為這是我愛吳茉莉的方式。妖怪的愛跟你們人類不同。有的妖怪愛上人類之後，會將對方吃下肚子，而我的愛又跟別的妖怪有些不太一樣。我把吳茉莉的生命當作祭品，向大天狗獻祭，將整個城鎮拖入世界的裂縫當中，詛咒所有人。」

「只是因為你愛吳茉莉，所以要殺了吳茉莉，還把所有人都變成活死人？」夏瑜雅簡直無法接受，這是如此畸形而詭異的愛。

「當年的妳，可是自願這麼做的喔，在我告訴妳實行詛咒的方法後，妳可是滿懷喜悅的求我快點殺了妳！」吳浩鼎跟未羽奈的聲音一同哈哈大笑著。

「是我要求這麼做的？」

「沒錯。當時，妳的痛苦表情跟那如深淵一般無盡的悔恨，讓我為妳深深著迷啊。」未羽奈像一陣霧消失在空氣中，接著又突然出現在夏瑜雅面前，他伸出潔白的右手輕輕扶起夏瑜雅的下巴。

夏瑜雅害怕的全身上下無法動彈。未羽奈靠近夏瑜雅之後低下頭，竟是強吻夏瑜雅。

「不要。」夏瑜雅盡力地想掙扎。

夏瑜雅的胸口綻放光芒，光芒像實體一般具有力量，將未羽奈推開來。未羽奈皺著眉頭，一伸手把那股光芒捏碎之後，他重新回到吳浩鼎的身後。

「小小修道之士所做的護身符而已，可是保護不了妳喔。」

夏瑜雅用手背快速的擦了擦嘴巴：「你到底想要幹什麼？」

「我想要的東西？呵呵……」吳浩鼎才剛開口說話，雙眼忽然像流淚一樣流下鮮紅的血。

「要壞掉啦？」吳浩鼎僵硬的伸手摸了摸臉上的血說：「那我就簡短的說完吧，現在火車站有一輛火車，會在兩個半小時後，天亮之時出發離開霧見鎮。」　

「妳是說妳要讓我們離開霧見鎮？」夏瑜雅驚訝的說道。

「我是要給妳兩個選擇。第一是離開霧見鎮，第二是成為我的新娘留在霧見鎮。」吳浩鼎越說，眼角的血越流越多，身體也開始顫抖起來。

夏瑜雅立刻說道：「那我當然是選擇離開霧見鎮啦。」

吳浩鼎的嘴巴湧出鮮血，笑道：「我喜歡妳的這個決定。」

「碰！」吳浩鼎全身僵硬的向後倒在地上，後腦杓重重摔在地板上，鮮血緩緩蔓延開來。

「未羽奈呢？」林楷杰摸著頭起身說道。 整個神社裡只剩下夏瑜雅跟林楷杰兩人，而吳浩鼎七孔流血地躺在地上，已經沒有了氣息。

「未羽奈已經走了。」夏瑜雅扶起林楷杰：「他告訴我，在過半個小時會有一輛火車來到霧見鎮，兩個半小時後會開車，這是唯一離開霧見鎮的機會了！」

「怎麼一回事，他怎麼突然要放我們走？」林楷杰一臉疑惑。

夏瑜雅將未羽奈所說的事情全部告訴了林楷杰。

林楷杰沈思一會，說道：「聽你這麼說起來，我覺得你當年跟方龍他們，之所以會進到霧見鎮，可能就是未羽奈搞的鬼，哪有這麼巧，你是吳茉莉的轉世，又剛好意外進到霧見鎮來。」

「你這麼說還滿有道理的。」 林楷杰摸著頭說道：「可是我想不明白，為什麼未羽奈現在要給我們離開霧見鎮的機會，我搞不懂未羽奈在想什麼？」

「既然這樣，先不要想這麼多了。總之我們先趕去火車站吧。」夏瑜雅說道。

「好吧。」 林楷杰跟夏瑜雅兩人步出神社，這時，原本被擋住的霧氣灌進神社廣場中，迅速淹沒整間神社，似乎是守護這塊地方的力量已經消失了。。

兩人小跑步衝下台階，林楷杰一邊說道：「我記得林裕仁說過，要安全走到車站，就有繞過鎮外面。」

「我有把霧見鎮大概的地圖背起來。」夏瑜雅說道：「只要先看到房子，確定我們現在的位置，就可以知道該怎麼走了。」

「那就要往前直走了，希望剛剛追來的活死人已經散開。」 夏瑜雅跟林楷杰穿越森林，幸好一路上都沒有再出意外。

直到看見大霧中隱約出現房子的牆壁，兩人才停下腳步，他們已經到了霧見鎮的外圍。

「接下來我們要朝右，沿著有房子的地方往上走，就可以到菜市場，再一直走到底就是火車站了。」夏瑜雅說道。

「噓。」林楷杰拉著夏瑜雅壓低身子。

一個蒼白的老婦人在房屋旁的小路出現，她左右張望著，似乎是被火光所吸引。

「我們跳下溝渠。」夏瑜雅想到方龍曾經教過他們，逃跑的時候可以利用溝渠。

兩人抓著溝渠的邊，腳踩著牆面的石頭往下爬。溝渠中只有細小的水流，高度連腳掌都淹不過。 老婦人彎下腰，淡藍色眼睛盯著溝渠中的夏瑜雅跟林楷杰，她身體直向前傾，似乎想要爬下來，卻整個人摔進溝渠。

「碰。」老婦人撞到地面，上半身跟下半身變成一百八十度的相反方向，手骨斷裂，骨頭從皮膚穿刺而出，暗紅色的血順著水流染紅到兩人的腳下。

「嗚。」老婦人表情痛苦扭曲，看著夏瑜雅跟林楷杰。

「吼。」被老婦人的聲音所吸引，四周圍的黑暗中，此起彼落地傳來活死人的吼叫聲。

兩人不敢多呆，趕緊離開。

「嗒嗒嗒。」兩人快步奔跑，濺起水花。 兩人面前的水道上方出現一座橋，橋墩在霧中若隱若現，正當他們要通過橋下時，才看清楚在牆的陰影處，有幾個人影在晃動著。

「小心。」林楷杰提起斧頭往前方砍。

「噹。」傳來一聲金屬互相碰撞的聲音。

「是我們。」方龍的聲音傳來，原來前方的人影是方龍、周明哲、許妍真。

而方龍舉著柴刀擋住林楷杰的斧頭。 林楷杰跟夏瑜雅卻沒有重逢的喜悅，面前的這三個人，在不久之前毫不猶豫的拋下他們，將他們置於危險中不顧。

「原來你們沒事，真是太好了。」方龍的表情有些複雜。

「嗯。」夏瑜雅回答的敷衍，語氣冷淡。

「唉，我知道你們會怪我們為什麼不救你們。」方龍嘆口氣說道：「就算我當時留下來，又能有什麼幫助呢？若是有一點可能我當然會回頭救妳，可那情況，只會讓我們一起死在那裡而已。」

夏瑜雅冰冷的表情微微軟化。她知道方龍的這一番話也有道理，但是感情上，夏瑜雅還是不能接受方龍三人不說一句話，便絕情地放棄他們。無論方龍的話多有道理，這份芥蒂已經埋在夏瑜雅的心中。

「再過兩個多小時，車站會有一輛火車離開霧見鎮。」夏瑜雅忽然說道。

「什麼！」

「太好了……」方龍的嘴角才剛剛勾起，隨即疑惑地說：「可是，你怎麼知道會有這輛火車的？」

「是未羽奈說的，他告訴我這將是離開霧見鎮最後的機會。」

「未羽奈，你們怎麼遇到他的？」

「別說這些了，現在應該趕快到車站啊。」周明哲興奮地脹紅著臉

「沒錯，原因什麼的根本就不重要。」許妍真激動地說道。

排水用的溝渠，是環繞著霧見鎮而建，將遍佈在小巷中的水溝裡的水，集中到這一條環狀溝渠，再一次排到山坡下的夜鳴溪，這是當初工程師伊藤秀的設計。

而在天狗的詛咒降臨後，這套排水系統變失去原有的作用。但對五人來說，實在該感謝有這條溝渠，讓他們可以不被活死人發現地繞著霧見鎮走，省下不少時間。但這條捷徑始終有盡頭，要想進入鎮子，就必須離開水道。 五人在溝渠中走了三十分鐘，領頭的方龍停下腳步。

「我們到菜市場了嗎？」夏瑜雅低聲問道。

「噓。」方龍把右手食指放在唇上，並點了點頭：「我先上去查看，你們在這裡等我。」

方龍踩著牆邊的石頭，一步步爬上去，其餘的人全蹲在水道裡。

「對了，我一直很好奇，你怎麼會這麼聽方龍的話？」林楷杰小聲的問道：「就算之前他打你一巴掌，你也不反抗。」。

「因為我們在剛進入到霧見鎮的時候，是多虧了方龍，才能夠活下來的。」周明哲輕聲說道：「那時，我們在陌生的霧見鎮，是方龍帶著我們在複雜的小巷子裡左轉右拐，從沒有走進死路過。而且他殺起活死人來很狠的，那時候的我跟妍真根本嚇傻了，方龍簡直就像是跟他們有深仇大恨一樣，久而久之，我們不管什麼決定，都是聽方龍的了。」

過沒多久，方龍小心翼翼的爬回水道。 「上面有多少活死人？」

心急的周明哲抓著石頭，探出頭往外看：「幹！」

二十多隻活死人在三公尺寬的街道上遊蕩著，隨著霧氣若隱若現，但這還只是看得到的一部份，在霧氣後面還有更多活死人存在。 糟糕的是，剛才周明哲的罵聲並沒有壓抑住音量。

「沙。」活死人全轉向眾人躲藏的溝渠，像是一群看見獵物的野犬般步步逼近。他們的眼睛透出藍色的光芒。

「嗚。」活死人像是興奮的低鳴著。

「該死。」周明哲趕緊蹲下，心知闖下大禍，但此時已經無法挽回了。

方龍一步跳上地面：「沒時間繞路了，一口氣衝過去。」 沒有選擇的夏瑜雅跟林楷杰只好跟在方龍、周明哲、許妍真的後面，他們從活死人之間的空隙鑽過去，不時要閃避活死人突如其來的抓捕。

但是他們踏進菜市場後，看的景象卻把他們嚇呆了。 肉販沾板上擺放著豬頭，豬頭渾濁的眼睛發出藍光，嘴巴上下張合，像是在咀嚼什麼東西。

「嘓嘰。」豬頭鳴叫。

「碰碰。」被鐵勾掛在舖前的心臟，一張一縮跳動起來。擺在木板上的每一塊厚實豬肉，像是有生命般蠕動著。切好的一大條豬腿上下拍打木板，摔落到地面，血肉發出「啪」的巨大聲響。

「嗚。」夏瑜雅感覺自己的胃在翻騰，一股酸酸的味道竄上喉頭，差點吐出來。

林楷杰的臉色發青，難怪方龍前些時候要阻止兩人吃肉包子，面前的景況實在太噁心了。

「你們在發什麼呆？還不快走。」方龍跑在前頭，大聲斥喝。

林楷杰拉著夏瑜雅趕緊追上方龍等人，但是距離卻越拉越遠，林楷杰看一眼身旁氣喘吁吁，跟不上腳步的夏瑜雅。 忽然間，林楷杰把夏瑜雅抱起來，抱在胸前。

「楷杰？」夏瑜雅被林楷杰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一跳。

「抱緊我喔。」林楷杰飛快奔跑起來，不到十分鐘變追上方龍。

夏瑜雅這才知道，原來一直以來林楷杰都是配合自己放慢速度，不然憑他自己的速度，可以在活死人群中隨意穿梭。

「等一下。」方龍向後打了個手勢，並且停了下來。

「為什麼停下來？」林楷杰將夏瑜雅放下來，手撐著膝蓋大口喘氣，頭髮被汗水沾濕，像是洗過澡般的濕黏。

夏瑜雅的體重雖然只有四十七公斤，在女生裡已經算瘦小的，但是林楷杰抱著她跑過一整條街，體力上的消耗還是很嚴重。

在眾人的前方便是廣場，這是通向火車站的最後一段路。此時卻有一群活死人堵在前方，形成一道人牆，他們無法通過。 眾人躲在一棟兩層樓木屋的牆邊，小心翼翼地不讓廣場的活死人發現。

但是身後菜市場街的活死人，必定追著他們而來，等同於被前後夾擊。

方龍看看四周，接著轉身面對身後的木屋，這木屋的門原來就在眾人身旁。

「我們先進這棟房子躲一躲。」

「讓我來。」周明哲趕緊上前，想推開木門。

「喀啦。」金屬撞擊木門的聲音響起，是一條生鏽的金屬鎖鍊纏在門上的洞與木牆之間。

周明哲迅速用手中的斧頭砍破鎖鍊附近的木門。

「哼哼，輕而易舉。」周明哲得意的踹開木門，大步走進去。

「吼。」一隻活死人從屋內撲倒還來不及反應的周明哲。

「明哲。」離門最近的方龍揮舞斧頭砍中活死人的後腦杓，活死人的身軀抽動幾下便癱軟在周明哲身上。

方龍跟林楷杰趕緊把活死人拉開。

「噗滋。」周明哲躺在地上，脖子上的皮膚跟血肉被撕掉一大塊，血如噴泉般湧出。

「周明哲！」許妍真蹲在周明哲身旁，雙手試圖壓住傷口，但是血還是從手指的細縫中噴出來。

「為什麼止不住血？」方龍站在一旁，皺起眉頭說道。

林楷杰緊張地說：「看起來是傷到了大動脈。」

「大動脈？」方龍皺著眉頭說道：「沒辦法救他嗎？」

林楷杰搖頭說道：「大動脈出血，就算醫生立刻救治，也很容易因失血而死。」

「是嗎？」方龍默默的說了一句便邁步走開。

「你要去哪裡？」林楷杰問道。 「我們要去車站，你忘了嗎？」

「可是周明哲要怎麼辦？」林楷杰指著周明哲說道。

「我……咳咳！」周明哲想說話，但是嘴巴卻湧出鮮血來。

「既然救不了他，何必浪費時間？」 這時許妍真也鬆開按住周明哲脖子的手，起身跟在方龍旁邊。看那模樣，竟然也是放棄周明哲了。

「你們怎麼可以這樣？你們就像曾放棄我跟瑜雅一樣，這是要放棄周明哲？他們可是你們一直以來的夥伴啊。」林楷杰激動大喊。

「你還是不明白。」 方龍忽然轉身，手中斧頭順勢高舉過頭，大力一揮砍在周明哲的臉上。

「噗滋。」周明哲的臉被劈作兩半，鮮血噴濺出來。

「你在做什麼？」林楷杰怒喝。

方龍淡淡地說著：「明哲已經走不到車站了，倒不如我幫他解脫，反正明天一早，他又會再復活。他不是說過，寧願當個活死人『活著』嗎？正好他跟裕仁可以一同留下來作伴。」

方龍的模樣另夏瑜雅從心底感到一股寒意，冷酷絕情，在被詛咒的霧見鎮裡待了十三年，與不斷復活的活死人纏鬥，方龍的心靈已經漸漸產生扭曲。

他們對待生命的價值觀已經不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