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曾明拓的對談筆記】
曾明拓給我的印象不是很好。
當我打通電話,說明來意時,他毫不猶豫的便答應了,但隨後揶揄我搞錯名字。我並非沒注意到簡輝強所說的名字和查閱到名字不同,原想透過畢業紀念冊再確定一番,但忙於公務,我忘了這檔事。
曾銘拓沒在一開始便提醒我搞錯名字,反倒在最後揶揄我幾句,這樣的反應也表示,我不是第一個搞錯名字的人,再不然就是,他確實改過名,但很少有人將名字前後對調而已吧?
結果,這人真的令人難以形容。
「我本來叫拓銘啦,後來因為跟同事撞名,改掉了,把銘改成明,然後對調一下。」
我問他為何不乾脆全改掉就好,只是字和順序不同,還是會有人搞混吧?
「麻煩,還要考慮到別人會不會搞混,那干我屁事啊?」
曾明拓這樣回我,害我傻了好一會,改名不就是因為怕別人搞混嗎?結果這個人改名到底是為了什麼,自己開心就好?我還真搞不懂這人想啥。
「林彥浩啊......若我說跟他不熟,你信嗎?」
不信,就其他人的提及來說,曾明拓從一年級開始便時常和林彥浩順路回家,這回家路上沒半點交集,怎想也不可能。
「不信啊?那我換個說法-嗯,我和林彥浩不是一般人所認為的熟、嗯-不像一般人所說的朋友,可以打鬧或交心,比較像似,互相的......顧問吧?」
顧問??
「對、就好比有啥問題,相互提出詢問,彼此交換意見,我和他不存在啥同情或什麼友情之類的,所以意見不會夾雜太多情感,而是不帶偏頗的中立意見。」
這聽上去和一般人認知的朋友不太一樣,朋友間多半會站在對方的立場思考,甚至一鼻子出氣,所以......有時尋求朋友的意見確實不見得有用,但為什麼,這兩個人是這樣的關係?
「我是個孤兒,我不希望有朋友,我曾經有,但失望過,所以打從某次對人的失望開始,我便不和他人有太多情感上的交流,這樣對自己也好,不期不待,不是很自由?」
不期不待?真能抱著這樣的想法,那活著有什麼意義,我搞不太懂......
「不期不待,不和任何人深交,這樣不是能隨時灑手嗎?將他人的影響降至最小,不會拖累他人,不是很好?太多情緒上漣漪-我不是很喜歡啦,為了誰在那邊心悶,那種感覺太煩了,我寧願不要,一個人不是很輕鬆?當然我說的不期不待是對他人的做法,不是對自己啦!」
「說到不期不待,林彥浩曾說過自己也希望這樣呢,但他的個性太爛了,很難-啥,爛?我不是說他這個人很爛,我是指他這個人,好到令人覺得很爛。」
好到令人覺得很爛,這什麼講法,爛好人??
「對啦,就是爛好人,他曾經想試著讓自己冷漠一點,他說自己試過,但撐不了一個禮拜就破功了,這大概跟本性有關吧?他人太好,好到很爛,正所謂物極必反,人太好所以太爛,所以把自己逼向另一種絕境。」
絕境?講到這,曾明拓望著我嘆了口氣,搖頭輕笑,但他的視線不像盯著我,
反倒像凝視著我的後方。
「林彥浩自殺後失蹤了吧?」
他冷不防的突然一句,我頓時愣了下,起了雞皮疙瘩,我急得想問他,但他舉起手對著我,示意讓自己先說。
「我得跟你說,林彥浩就像黑洞一樣,你現在,很危險。」
我蹙眉,蛤了一聲,突然聽不懂曾銘拓說的話。
「我知道你聽不懂,我無法表達,我只能告訴你,就連我試著不和他有太多情感上交流,有時候都會被他干擾到......人是很好奇的生物,但好奇心用在林彥浩身上很危險,非常危險。」
他......為什麼危險?
「你是否想過,一個老給予別人鼓勵,一個人習慣對別人好,一個人老是熱於付出的人......隱含在他身上的目的是什麼,當真為善不欲人知,別扯了,世界上沒有任何事在沒有任何動機去驅動下會自行發生。」
當下我根本聽不懂,現在也搞不太清楚這些話和林彥浩有什麼關聯,但卻又好像能理解一點什麼,但說不上來是什麼。
「或許,又該說每個人都像個黑洞......只是林彥浩是個很特別的黑洞,像現在的你,這樣的自主調查,不就說明了你正受林彥浩吸引......而探究著他?」
我打了個寒顫。
我什麼都沒說,為什麼他會知道?這時我突然發覺,曾明拓雙眼有時會看向奇怪的地方一會,頭有時會微微歪著......黑洞,到底什麼是意思?
「你知道人是很奇怪的生物嗎,人善於記住痛苦的事,出於防衛本能,大腦會記住使自己痛苦的經驗,相反的,人對於快樂的事,用不著抉擇,會自然的淡忘,只有在他人提起時,才會將快樂的記憶提取,然後透過編織加工,創造出符合他人印象的快樂回憶,其實、人早忘了當初快樂的回憶是什麼。
這也是為什麼,某些人給予的痛苦我們會記得牢牢的,就算想忘記也不行,也就是所謂的陰影,你認為林彥浩沒有陰影嗎?你已經知道一些了吧?就憑你所知道的去想-」
曾銘拓露出苦澀的笑容,問我:「你認為他快樂嗎?」
一時間我無法回答,如果在沒調查前,我肯定會回答快樂,但現在......
「但可悲的是,那些林彥浩所謂的朋友們,都認為林彥浩這樣的好人,一定很快樂吧,一定很堅強吧,所以才能鼓勵我,才能幫助我,呵-可笑。」
曾銘拓誇張的張開雙手說著,最後一句可笑,有種諷刺感。
「其實-林彥浩才是需要幫助的人,但不知道該怎麼幫自己,卻幫起別人,一昧的幫助別人,期望這樣能幫上自己,期望別人能發現自己痛苦,可惜-
人,是自私的,林彥浩也是,任何人都是,總期待別人發現自己痛苦的他,試著去幫助更多人,讓自己更失落,然後再去幫助他人,試著在幫助中得到一點點一點點的充實感......他根本不知道該怎麼幫自己,然後在事過之後,擁抱空虛吞食後的無助,然後周而復始,一次又一次的......你知道,為什麼我形容他像個黑洞了吧?」
黑洞......?
隨後,我說起林彥浩的自殺傾向-
「自殺......嗎?若說是想死的念頭,我想任何人多少都有過吧-現實有多殘酷-不用我說吧,只是那念頭盤旋的時間多或少罷了,至於林彥浩-他就像拉著無數根細繩的木偶吧......也許,他將自殺的念頭轉化為行動,可能是某條繩子斷了吧?」
繩子......是某個人讓他失望了嗎?
談話到此,我突然不知道該問什麼,腦海裡迴蕩著曾明拓的話......我想當時我的臉應該挺精彩的吧?
腦子一片混亂,我像陷入黑洞般,盯著筆記裡的文字,思緒像似拐不出彎,不斷碰壁,心情頓時間悶了起來。
我、陷入黑洞了嗎......?
「周警官......如果有一天,別人所見的事物,跟你所見的不同,你該如何面對?」
曾明拓突然一句,我抬頭,大概一臉懵樣,蛤了一聲。曾明拓苦呵了聲,輕搖著頭,深深嘆了口氣。
「幾百年前,人還認為地球是平的,現在在普遍認知下,又有人提出地球一直都是平的,地球到底是圓是平,或者......都不是?」
我搞不懂他想表達什麼?
「你認為什麼是真的,又為什麼,只因為別人說,還是因為自己求證過......俗話說眼見為憑,但如果,你見到了,卻無法告訴自己去相信眼見的一切,你搞不清楚什麼是真是假,你該......如何?」
曾明拓勾起一抹微笑望著我,他雙眼失焦,我搞不清楚他到底在看什麼,而有些心煩。
「你該走了。」
他笑著說,我蛤了一聲,隨即手機響起,我愣了下-是湘茹打來的,這時才發覺快到晚餐時間了。那件事之後,我答應過湘茹沒回去吃得提前打電話告知。
但-曾明拓,為什麼會???
「周警官,你得走了。」
我望著他,想再問些什麼,卻不知道從何問起,這時候,我突然瞭解到簡輝強為何討厭他的眼神......
那是一種,看穿他人內心的視線,難以形容的感覺,我記得,上次遇到類似的眼神,是在一名殺人犯身上。
我沒有任何動作,像石雕般,就這樣盯著曾明拓,直到他眨了眨眼別開視線站起,拿走帳單。
「我請吧,但請聽我一句,別再查林彥浩了......每個人的內心,都是無底深淵,一昧探究、最後,終將付出代價。」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