貿易中少不了戰爭,而戰爭也無法沒有貿易支撐。
‘‘We can't trade without war, nor make war without trade. ’’——簡•皮特斯佐恩•科恩(Jan Pieterszoon Coen 荷蘭東印度公司第四任總督)
***
經過幾天的計畫後,「公司」決定派出了一艘名為「灰熊」號的荷蘭貿易商船。
她是「公司」往新世界探險征程的遠洋艦隊的其中一艘輕型護衛船,但也具有將近一百多噸的噸位,比起支那人的帆船要大上許多。除此之外,「灰熊」裝備了六門標準西方火砲,足以輕易擊毀任何東方製的船隻。
不過,這艘船上最致命的或許並非那幾門火砲,而是她所乘載的人員。
上尉小姐——以及她所帶領的五十位職業傭兵。他們人數雖少,卻經驗老道。無論在使用火繩槍射擊,抑或是揮砍冷兵器上都輕而易舉。其中,上尉小姐更是個一絲不茍的實幹家,一名天才的戰術大師。她率領士兵親上火線,用超凡的勇敢精神和頑強的戰鬥意志,為遠征隊樹立起榜樣。
中午時分,「熊」號護衛艦從澎湖浩浩蕩蕩出航。她經由浯嶼進入廈門港,其後又逆漳州河而上。
上尉小姐沒有下到船艙裡頭,一路上都站在甲板上遠望海面,凝視著不怎麼寧靜的大海與天邊交際處。詭譎的雲層不停翻滾,宛如手持長柄鐮刀的死神,彷彿正有暴雨正快速朝岸邊逼近。陰濛濛的灰色天空讓人以為氣溫應當寒冷,不過此刻竟有種不舒服的悶熱。
這種悶熱跟天氣無關,而是有什麼事情醞釀著要發生。
上尉小姐看著太陽自天邊慢慢落下,心想必須在入夜前前完成這件差事。
她能夠理解指揮官想要完成這次使命的理由。支那蘊藏非常豐富的黃金,還有絲綢、珍珠、寶石以及數量龐大的樟腦。支那人幾乎擁有各種資源,只可惜他們不產紅酒;他們種植葡萄,卻不釀葡萄酒。這始終令上尉小姐感到困惑。
另外,支那地大物博。它最小的省分比上尉小姐故鄉的十七個邦加起來都還大,聽說支那整片領土甚至跟西方大陸一樣大!
上尉小姐輕輕甩了甩頭,海風將她金黃色的秀髮吹散。她將這堆無用的資訊拋向腦後。她的任務是確保協商順利,讓大家都能夠安全回家。
「上尉小姐,」男中尉的聲音,將這名金髮女子的意識拉了回來:「我們已經抵達目的地了。」
上尉小姐發現他們在一座村港旁靠岸,顯然這座村子默默無名到並沒有顯示在地圖上。
「很好,」上尉小姐點了點頭,說:「全體人員保持警戒,確保火槍處於隨時能夠發射的狀態,船上的火炮同樣進入戰備狀態。另外最重要的,不要下錨。」
「長官,這究竟……」
「叫我上尉小姐!」
「啊,是!上尉小姐,請問有必要這麼小心翼翼嗎?」中尉詢問道。
「別忘了,跟我們打交道的是支那人。支那人本性詭詐至極,必須小心應付。」
「你是說,他們跟我們在好望角的野蠻黑人一樣嗎?那時候我真是開了眼界。當你以金屬易交換牲口時候,如果我們沒緊緊抓住牲口,他們就會趁你不注意的時候割斷羊或牛的尾巴,然後大喊一聲,牲口就當場逃之夭夭,想追都追不回來。」
「不,支那人不一樣,甚至更厲害。」上尉小姐搖頭說道:「好望角的騙子比較好對付,因為你只要捉住商品他們便沒轍。但支那人很擅長欺騙,一不小心就會上當;也很無賴,可以把黑的說成是白的。」
「你是說,這很可能是場騙局?只是想叫我們白跑一趟?」
「我不知道,但我們最好提高警覺。」
「遵命。」中尉立正站好。
不過正當他轉過身的時候,上尉小姐接著說下去。
「另外,我會親自和兩名士兵下去護衛商務員。」
「妳確定嗎,上尉小姐?」
「為什麼你要質疑我說的每一句話啊?!」
上尉小姐顯得有些惱怒……不,說惱怒可能過火了些。她稍嫌不滿地雙手插腰,噘起嘴鼓起臉頰,同時發出鬧彆扭的聲音。當她晃了晃腦袋的時候,下意識地將一頭飄逸的金色長髮甩在腦後。
「實在很抱歉,我只是擔心上尉小姐的安危。」中尉趕緊解釋。
「不用操心,你覺得我會敗在那些支那人手中嗎?」上尉小姐依然保持雙手叉腰的姿態,但這回卻是驕傲地挺起胸脯。
「絕對不可能。」
「正確答案。」她一臉滿意的猛拍了拍中尉的肩膀,說:「我走啦。」
「是,請小心一點。」
望著上尉小姐離去的背影,中尉想起過去與她相處的記憶。
他似乎從沒見過上尉小姐憤怒的模樣;雖然她就像普通女孩子會鬧彆扭,偶爾向下屬抱怨沒有紅酒喝然後躺在地上打滾,大喊:「這不是葡萄酒!這不是葡萄酒!」……除此外,這名女子從未將自己的怒氣發洩在同僚身上。
上尉小姐只有在一種情況下會發怒,那就是——
「到底是什麼呢?」
中尉歪著頭思考一陣子,但接下來他因為忙於佈署士兵與船員,倒也沒去多想了。
***
「上尉小姐,好久不見。」「您好,上尉小姐!」
當上尉小姐下船後,她立刻就認出迎面而來的兩名士兵:安德魯與彼得。
一個月前,他們本應會在怠忽職守的罪名下被槍決,然而於千鈞一髮之際上尉小姐颯爽登場,當場指出上級長官錯待他們而後撿回一命。
「喔喔!兩位看起來很有精神嘛?不錯不錯,看來最近吃得很好喲。」上尉小姐滿臉愉悅,大力拍了拍他們兩人的背。
「多虧上尉小姐的福,這件事情傳到了總督耳中。他為人慈善,因此改變了飲食分配不均的現象。」
「也因為如此,我們每餐都能夠吃到肉。假使上級允許的話,還可以自己去外買些魚和豬來打牙祭。感謝聖母上尉!」
「感謝聖母大恩大德!」
拳頭馬上就飛來了。
「噗!」「嘎喔?!」
安德魯和彼得當場抱著頭蹲下。
「別再玩那梗了,你知道之後整整一個月我被人叫聖母嗎?至少是姐姐吧?姐姐!哪這麼早就當媽了……」
「呃,我姐姐十七歲的時候就結婚生子了呢。」
「我妹妹是在十二歲的時候訂婚,十六歲的時候完成婚禮儀式。」
「這麼說的話,上尉小姐難道已經未老先衰——」
拳頭再度襲來。
「痛!」「喔呃?!」
「你們兩個到底想來幹嘛?」上尉小姐沒好氣問道。
「我們希望能和您一起前去協商。」安德魯說。
「為了報答您的恩情,我們倆願意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上尉小姐思考了一下,接著用力點點頭。
「很好,比起由我抽選,由你們這樣勇氣可嘉的士兵自願或許更好。」
「其實我超怕的耶。」
「呵呵,我也是。」
上尉小姐臉頰抽動了一下。
***
世界上有兩種人最讓上尉小姐鄙夷:
第一種是虧待下屬的軍人。
第二種是不專業的作戰人士。
那種在腰間配刀卻不會作戰的商務員,最令上尉小姐感到頭痛。他們或許很會做生意,語言學習能力更是一流。但他們在學習作戰的階段,常常比正規士兵容易喪命。因為臨陣磨槍釀下大錯,甚至讓周遭的士兵也陷入危險,像是意外點燃火繩槍用的火藥什麼的。
被自己人給炸死這種事件,幾乎是見怪不怪了。
所以,她一見到負責協商商務員後,立刻講明不要礙手礙腳的。這三名商務員同樣是來自「公司」的商人,他們當然也聽聞過上尉小姐的傳聞,所以答案只有「是!」以及「當然!」,任何多過這兩個字的回答都是多餘的。
他們來到村子裡最大的宅邸前。它是用石頭建造而成,屋頂鋪上漆的瓦片,建築得十分堅固好看。不得不讓上尉小姐佩服支那人的造房技術。
「這就是大人*(mandrain)的房子。」商務員說。
「大人?」上尉小姐皺起眉頭。
「意思是首領。」
「喔。」她應聲答道。
意想不到的是,上尉小姐一行人竟然受到支那人隆重的接待。
他們才一進入宅邸,立即由大隊人馬熱烈迎接。進入一個大房後,裡頭有好幾張餐桌,上頭無不擺著各種獨特又美味的佳餚。
「上尉小姐,妳吃吧。我們在旁邊站著就行了。」彼得體貼地說道。
「對啊。」安德魯點點頭道。
「不可以!」上尉小姐口氣很差,說出來的內容卻體貼到不行。「兵士平常也夠辛苦了,我的位置給你們兩個,你們好好地給我吃!」
「沒事啦,上尉小姐。反正我們也不曉得怎麼用……這個東西吃飯。」
安德魯指了指飯桌上的一雙細棍子,半呎長,有三分之二為圓柱狀,三分之一為方柱狀,夾在手指中來取肉和取菜。
上尉小姐見狀,倒是很靈巧的使用那對細棍子,看得眾人嘖嘖稱奇。
「別小看我啊,我的適應能力可是一流的。」上尉小姐揮舞著手中的吃飯用工具,一臉驕傲地說:「那些支那人必定想看我們出醜的模樣,我可不會讓對方得逞!」
「不愧是聖母啊!」
「聖母果然什麼都會啊!」
「這跟聖母沒關係吧?!話說,你們只是想說來氣我的不成!!!!」
雖然嘴巴上對支那人不太友善,但上尉小姐實則認為支那人是她在東印度見到最有創造力的族群。支那人的料理通常都切成小塊烹調,飯菜放在瓷碗中,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方桌和矮凳。塊狀肉非常適合用細棍子夾來吃;上尉小姐懷疑究竟是先發明棍子才有這種料理方式,或者先有這種料理方式才發明出相對應的細棍子。
除此之外,上尉小姐注意到房間裡有很多藝術品、壺或畫作。這些畫裡竟也包括了西方各國的人種,應該是得自於和他們有交易來往的帝國人吧?不過最引人注目的,是支那人把世界各地的人都描繪成無眼的人。
「他們覺得自己才是最有見識的嗎?哼,一群井蛙……」
上尉小姐不屑地說,然後咬了一口肉。
「啊~真美味!從沒吃過的口感呢。」
「……」「……」
安德魯和彼得很有默契地沒說話。
他們吃了很長一段時間,上尉小姐只看見支那僕人四處奔忙,招待著商務員與士兵,卻不見真正負責協商的支那人蹤影。
這開始讓她感到些許不安。
終於,過了一段時間後三個穿戴華麗的支那人進入房間,顯然是地方大官。他們身穿長袍,宛如一件長長的絲綢,有兩、三種顏色,極其華麗。頭髮盤纏在頭頂上,再用一支髮簪固定。另外,三名官員還戴著精緻的筒狀絨帽;男女都戴,只是男人露出耳朵,女人蓋住。
商務員與支那官員熱情招呼彼此,說著上尉小姐根本聽不懂的語言。其中一名支那官員以狐疑的目光望了上尉小姐,接著講了幾句話。商務員立刻擺了擺手,似乎是叫他們別把這女人放在心上。
「哼,沒看過女軍人嗎?」
上尉小姐回想起過去少許和支那人相處的經驗……這也難怪,支那女人比較起南島王國的女人,身材異常矮小,因為他們的男人把女人弄得非常嬌弱,只准她們在家裡走動,並由去勢的男人扶持。
一想到這,上尉小姐不禁打了個寒顫。
支那的女人都把雙腳都塞在一雙小得詭異的鞋子,那根本不是常人能放進去的!她無法想像那些女人究竟得經過多大的痛楚。她聽說這是因為支那人認為腳越小,人越美。但她卻覺得這完全不符合審美觀。
就在此時,上尉小姐忽然感覺到另一股視線投射向她身上。那是……令人感到毛骨悚然的視線。她是個觀察力極為敏銳的軍人,因此馬上就察覺到目光來自於那三名官員的雙眸。
雖然上尉小姐無法理解雙方的談話內容,但這趟旅行讓她什麼人都看過了……上至國王、皇后、妃子,下至農民、蠻人、海盜。
而眼前這三名支那官員,他們絕非自己所自稱的人。
他們的目光,很明顯是——
不祥的預感才剛剛升起,上尉小姐便突然感到一陣強烈暈眩。
她下意識地深呼吸一口氣,瞬間感到腹部一陣刺痛,隨即又咳了好幾聲。灼熱感爬滿食道,隱隱換出另一波嘔吐感。除了強烈暈眩外,她甚至可以感覺到充滿鐵質味的液體自鼻孔流下。
「這是……怎麼一回……」
還沒搞清楚狀況,四周的世界就在同一時間陷入混亂——慘叫、怒吼,以及刀劍交集的聲音全都響起!
「完了……」
她的意識當場斷在這。
(待續)
謎團謎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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