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關於年輕時所犯下的錯誤

不應存在的序幕

男人坐在椅子上，望著跨越「門」而至的那位身形臃腫之人。

「你來了。」

「……是啊。」

來人回應，不客氣地坐到男人對面。

男人微微一笑，「想喝點什麼？」

「紅茶。」

「自己去倒。」

來人沉默了片刻。

「——沒有人對你說過嗎？你的性格真的很糟糕。」

「嗯，很多人都這麼說過。不過他們都打不過我。」

「……。」

來人抱著胸惡狠狠地舒了好幾口氣，算是平復了心情後，才低聲說道：

「我這次來，是有話想對你說的。」

「哦？願聞其詳。」

如此回應著，男人的視線依舊留在手中的書上沒移開。

來人盯著男人好久，才嘆了一口氣。

「因為是你我才會說的……是關於，那女孩的事情。」

——時間，已經所剩不多了。



01　關於年輕時所犯下的錯誤

「……啊。」

無非靜靜地看著面前的龐然大物。

整體約有四、五層樓高，深綠色倒映著夏初陽光而發亮的鱗片，充滿力量感的粗壯軀體，伸展著彰顯自身存在的一對巨大肉翼，以及那對盯著自己看、偶有瞬膜（註）遮擋片刻的、染著如火焰般瑰麗顏色的雙瞳。

——龍。據說是最強的生物。

被稱作是自然的寵兒、天生的強者。他們是自然界最高等的生物，在有些世界更是自然的本身，代表著神明。

能夠噴火、翱翔於天際，有的還能使用魔法——大概是這種充滿傳奇色彩的物種。

然後呢……嗯，無非在過去也曾碰見過這種生物，並且還宰殺過幾頭。

與巨龍的戰鬥往往都不是很有趣，因為牠們很難纏；靠著魔法明明就可以做到，卻不屑於與「低等物種」人類溝通，故而以無非的角度看來就像是和野生動物搏鬥一樣。

只是牠們比大多數的人類都要強。

最初他會學習龍語也存有一部分惡趣味的心思：要是能在高傲的巨龍面前用龍語侮辱牠全家不是很好玩嗎？只可惜無非資質愚鈍，只學了幾個單詞，幾不可成言，更罔論辱之罵之，後來也由於性價比不高就放棄了。

距離上次碰到龍，也已經有……呃，一千年？還是兩千年了？在虛數空間漂流太久，很容易就會喪失時間觀。

如今居然能在這相對平和的世界裡又一次遇見巨龍，無非只覺得百感交集。

遙憶起一個月前發生的事情，因為進入夏天不再穿他鍾愛的黑色風衣，改為一件黑色開襟襯衫搭配灰黑牛仔褲裝扮的男人、深深嘆了一口氣。

……唉，早知道當時就不用龍吼了。

（註：瞬膜，脊椎動物中的無尾兩棲類、爬行類和鳥類所特有的一種半透明的眼瞼，又稱「第三眼瞼」。從眼內角上、下眼瞼內面的粘膜皺襞伸出，能向上方或作斜向運動；可以遮住角膜，藉以濕潤眼球，卻又不影響視線，有保護整個眼球的作用。特別是當鳥類在高空飛行時，借瞬膜防止風沙對眼球的傷害。）

——————————

要將事件發生的前因後果都理順的話，要把時間挪到昨天晚上。

於一個月前在「普蕾西亞·泰斯塔羅莎事件」以及「暗之書事件」背後默默出力的無名英雄，那時正在家裡為琳芙絲調試著她的身體。

——在不消滅「天使之翼」人格的前提下保下她的方式，就是為她製作一個新的身體，以機器人的形式將琳芙絲從「夜天之書管制人格」的身分獨立出來。

和疾風討論過之後，幾人都覺得這個方法可行，於是無非當即便動手，不到一週就依著琳芙絲的模樣製作出一個能夠以假亂真的有機身軀。

看到那若在電視上播出就務必自主規制的完美身軀，當時的疾風一邊喊著「哥哥超H！」一邊「小拳拳捶你」，側面證明了無非在「製造身體」這方面的出色實力。

畢竟，經驗豐富嘛。

因為是人造身體，琳芙絲偶有感到身體不舒服的情況，都會被疾風帶著跑到無非家裡串門。除了玩一圈以外，也能順便讓無非為琳芙絲做一次檢查。

——Aak Zu'u……Dovah！

「嗯？」

調試完畢，準備收工的無非，腦海中突然浮現一把沙啞的聲音。

「救我……龍族朋友！」是一句可以這麼理解的話語。

姑且也學過一點龍語的無非大概能聽懂。

原來這世界也有龍嗎？這是無非首先閃過腦袋的想法。

龍族朋友？是在叫我？這是無非第二個閃過腦袋的想法。

——先前提過，「龍吼」是能夠溝通天地的語言，因此巨龍能夠透過天地元素的變化查覺到曾經有人在這座城市裡發動過龍吼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出於好奇，無非循著那頭龍毫不掩飾的氣息，追到了冬木最偏僻的後山。

聖杯戰爭時，Rider的Master曾在這附近建立起一座小小的祭壇。

「Het Zu'u Bo.（我來了。）」運起魔力輕喝，無非往陡然飛起數隻鳥的方向前進。

然後，他看見了巨龍。

數枚鱗片剝落，渾身沾染著已乾涸的血跡；右腰腹插著一把單手劍，在那之上隱隱冒出陣陣魔力波動。這頭龍虛弱得不像能毀滅世界的強大生物，反倒是有如喪家之犬般只能蟄伏在無人的小巷齜牙。

大概是被仇家盯上，幾經逃難之後躲藏在深山裡的吧。

而且那個仇家可能……不，一定是人類。否則不能解釋為什麼那頭龍瞪著自己露出相當兇惡的神情。當然也有些世界的龍本身就相當討厭人類，認為他們是虛弱、貧弱、無知、無能的下等物種，但若是如此，牠雙眼的憤恨、驚懼又從何解釋呢？

「Het Zu'u Bo.（我來了。）」

直直盯著那雙眼，無非再一次說道。隨後他忽視了對方那因不知所措而微瞇起的雙眼，左右掌心冒出溫和的白光，以魔術為牠施行治療。

雖然無非算不上什麼正義之士，但路見不平也會拔刀相助的。

……視情況而定，有時候會幫忙把路變得更不平一些。

更重要的是，就算這頭龍對他沒有威脅，對在這座城市生活著的那些女孩子來說仍舊是難以對抗的存在，所謂的巨龍就是如此可怕的生物。聽說龍族的性格都是直來直往的，倘若自己對牠有恩，只是要牠安分一點也算不得什麼過分的要求吧。

真的大不了……到時候殺掉吧。

在巨龍的注視之下，無非費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勉強了治療。尤其是牠右腹的傷口之深，換成人類早就因器官衰竭而亡了，只能說真不愧是巨龍嗎？

「Joor……（凡人……）」

巨龍以一種相當複雜的眼神看著無非。

因為相當輕鬆寫意，無非並不知道巨龍右腹插著的劍附有神明的詛咒，持有信仰的凡人一碰就會自滅，然而無非卻隨手將它拔出來了。

將無非當成一般人類的巨龍對此感到相當訝異。

「抱歉，我其實不太擅長龍語的。能用別的語言溝通嗎？」

在巨龍開口之後，無非趕忙回道。他身上可沒帶著什麼龍語翻譯器，懂得一點點單詞就是極限了，要拿這點東西來溝通？他實在是無能為力。

「……可以。」

一把偏高的女音說著日文於無非腦中迴盪。

咦？原來是個女的。

無非微笑，看著那猙獰的龍頭：「聽見妳的呼救就來了。不過如妳所見，我並不是龍。會替妳治療也只是出於惻隱之心。所以如果能離開就盡早離開吧，畢竟這個世界並不適合無敵的巨龍生存。」

「哼。」

龍聽了，張張嘴，居然閉上了眼睛趴了下來。

這……這是在發脾氣的意思嗎？呃，難道是離家出走？

腦海迴盪著「囧」字，無非的嘴角一抽，掩飾著額上的青筋微笑著說道：「怎麼？妳這這難道是離家出走嗎？」

「我，不想回去。」

……聽著牠的回答，明明對方是一隻安靜待著就會霸氣側漏的巨龍，無非的腦海中卻能想像出一個鼓著臉頰鬧彆扭的青春少女的模樣。

嘆了一口氣，無非撓撓腦袋：「哎……妳這麼說我也很難辦啊。雖然也有嫌麻煩的成分在，但這個世界真的不適合龍族生存呢。」

倒不是什麼「人類太弱」的問題，而是抑止力太強。

神秘充沛的神代已經沒落了十幾個世紀了，像巨龍這種高級的幻想種已經被抑止力趕到「世界裡側」。倘若龍族危害到現在的人類或星球——能夠威脅到打開「境界」以前的無非的英靈就會像量產商品一樣層出不窮地，被阿賴耶和蓋亞生出來阻止巨龍肆虐世界。

那種狀況，光是想像一下就頭皮發麻。

索性盤腿坐了下來，無非看著那頭龍，攤手道：「不介意的話和我說說話吧。我已經好久沒和龍『交流』了。」

「好久？」龍瞇起眼睛，「也是啊，你懂得龍語，以前應該遇見過別的龍。」

無非晃了晃腦袋，雙眼有些發楞。「真的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情了啊……帕圖納克斯那傢伙……」

「——怎麼了？」

回過神來的時候，巨龍的腦袋只離他不到半米，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對方的吐息。

「不，沒什麼。」伸手推開她的腦袋，無非的語氣有些感慨：「只是覺得，人類有時候真是糟糕。」

「有時候？哼，人類就是糟糕的代名詞！」

「哈哈哈，在我這個人類面前，妳還真敢講話哪。」

「呃。」對方像是被嗆了一口突然不說話。

無非沉默了片刻，嘆了一口氣：

「不過雖然不太能認同，但我也能理解妳的想法。所謂的人類，是什麼時候成為世界公敵都不奇怪的種族。雖然並不是沒有良善的部分，但往往只會對外族展現惡劣的那面——『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大概說的就是這麼一回事。

……對了，妳能不能換個模樣說話啊？我老是要抬頭看妳有點麻煩啊。」

「哼。」

不滿地噴出一口氣，但這頭龍意外地好說話。只見一面火紅色的魔法陣浮現在龍頭前，她龐大的身軀就轉變為光芒，匯聚成一名人類少女的模樣。

全裸的。只披了一件破布。

好像和自己差不多高啊。

「這不是辦得到嘛。」無非笑了笑，手邊赤芒閃過，拿出了一瓶葡萄酒和一對高腳玻璃杯。「怎麼樣，喝酒嗎？」

「嗯。」龍變成人類的模樣之後顯得楚楚可憐。她拘謹地點點頭，看著無非想了想，也盤腿坐到地上，伸手要來了一個杯子……

「——所以說嘛，又不是每頭龍都是想蹂躪村子的死蘿莉控！」

「啊，是是。」

沒想到這小傢伙的酒量意外地差，酒品也是一塌糊塗。無非拿出的葡萄酒並不是什麼高濃度的烈酒，但她只喝了四、五瓶就開始發酒瘋了。

雖然以人類的標準，這種酒量已經相當不錯了……但她是龍耶！

也沒專心聽她抱怨了些什麼，無非盯著天空品著果酒，突然轉而望向正侃侃而談的少女，輕聲問道：「對了，妳現在有安身之處嗎？」

「……這個……」

剛才還在瘋狂地抱怨著，現在的表情卻恢復到最初的僵硬。看來她也並不是真的喝醉，只是藉酒勁發洩心情而已吧。

無非仔細打量了她的表情：「沒有吧。」

「啊！……嗯。」少女低下頭，擺弄著自己的食指。「現在還不想回去。」

「是嗎？……好吧。」無非撐著膝蓋站起身，向她伸出手：「對了，還沒自我介紹呢。我叫無非。妳叫什麼名字？」

少女怔怔地看著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嚥下了一口唾沫，搭上他的手掌。

「……托爾。」

「托爾。」無非復述了一遍，將她從地上拉起，平視著她笑道：「那麼要來嗎？到我家來，以女僕的身分。」

「……女……僕……？」

像是回憶起什麼似的，名為托爾的少女盯著那張笑臉，凝滯住了。

以為對方不明白這個詞彙的意義，無非補充道：「嗯——家庭女僕（House Maid）或洗衣女僕（Laundry Maid）之類的，總之是代替雇主打理事務的僕從。」

「——開什麼玩笑，為什麼我要服侍低等下賤的人類啊！」

幾乎是瞬間，在托爾還沒注意到之前，她就本能般駁斥了無非的提案。

啊、不是……

看著無非先是一愣，然後僵硬地歛起笑容的神情，托爾心中沒來由地一慌，就想開口補救——

「嗯，說的也是哪。是我唐突了。」

本來也只是隨口說說的無非鄭重地低頭。直到說出口之後他才反應過來，自己到底都說了些什麼啊？把龍當成女僕使喚？……好像挺帶感的……咳咳咳，問題不是這個。

高傲的巨龍只要不殺人就算得上好脾氣，更何況服侍別人？無非家裡可是還有個小孩子在的，可不能讓巨龍進來搞破壞啊。

還好被拒絕了。果然最近想侍從想瘋了，居然隨便就想僱用一頭巨龍。

要矜持才行。

「嗯，時間差不多了。」

無非放開她的手，衝著她微微一笑：

「我先走了。妳這段時間會待在這裡吧？別在別人面前顯露真身，還有別搞破壞啊。有什麼事情的話可以進市裡找我……當然要用現在這個樣子。」

「啊……」

還沒等她反應過來，無非就飄了起來，飛速消失在天際的彼端。

托爾呆呆地看著無非遠走的身影，良久、良久，暗自下了一個決心。

於是。

「鏘——！」

早晨，水瀨宅外。

一名蓄著雙馬尾，頭髮有著如火焰般黃橙色帶一點赤紅色彩，眨著貓一般亮麗赤色瞳孔，穿著Cosplay般不嚴謹的女僕裝束的少女正開朗地笑著看他。



是化為人形的龍……呢。

「嘻嘻。」

她歪了歪腦袋：

「你好，無非先生。……可以打擾一下嗎？」

……真的來了啊……

而無非表情僵硬，頓了好久才冷淡地回答：

「嗯，請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