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王之章‧正義
所謂的正義到底是什麼呢？我不懂。
一直以來我都覺得正義離我太過遙遠，遙遠得好像只存在於故事之中的不可名狀之物，哪怕用盡世間所有的形容詞也仍然無法準確地表達它，可是它卻又被人們所崇拜、所傳頌──因此對我來說它就像是故事，常常聽到，但卻不曾真正看過。
然而這一刻，當我獨自一人面對一個海盜集團，我忽然好像有點能夠明白正義是什麼了。
我手握著掛在腰上的劍柄，回憶起五天前在眾人面前把這把聖劍從巨石之中拔起的瞬間。
那個瞬間，我腦海中想得不是聖杯、不是成為圓桌武士、也不是榮耀...而是我所居住的村子，這個偏遠到平常幾乎不會有外人經過的小小村落。
很自然地拔起聖劍的我，在驚詫無比的騎士與村民們面前大聲宣告：
「海盜霍克！你想要得到的聖劍在我手中，如果你還想要得到它的話，就來搶走它吧！！在我離開這個村子前往卡美洛王國之前，我不會畏懼你的挑戰！但願你真的像你自己說得一樣是個海上男子漢，而不是像個老鼠一樣躲在陰暗的角落不吱一聲看著我帶著你想要的戰利品離開！」
根據莉雅的情報，村子之中恐怕有著暗中聽從霍克的村民，因此他才有可能準確地把握住村子的地形位置還有撤退的路線。
也就是說，我的宣言想必很快就會傳到他的耳中，而在這麼多來自各地的騎士面前被我這樣一個普通村民挑釁，他不可能保持沉默下去。即使他不想當眾來搶我手中的聖劍，也不得不來...畢竟他的手下之中多得是充滿野心與實力的海盜，說不定隨時伺機想要推翻他。
面對高文閣下那樣鼎鼎大名的圓桌武士，他可以逃跑，甚至光是從高文閣下手中逃跑就是一件莫大的榮耀，是一種了不起的本事。
但是對我這種毫無名聲的小人物來說，他不能也不被允許逃跑，應該說...他如果不將我碎屍萬段，恐怕以後都不會有人把他當成一回事。
「這是一次解決所有問題的機會。但同時也是一個嚴苛的考驗。」這是莉雅的原話。
霍克是個小心謹慎又大膽妄為的海盜，他一定會來奪取我手中的聖劍，因此只要能夠讓他把目標放在我的身上，村民就能避免受害，可是...另一方面來說，我也失去了退路，如果無法解決掉霍克的話，哪怕我擊敗了他，成功守住了聖劍，也無法避開他事後找村民報復洩恨的可能性。
「加拉哈德，你得牢記一件事，錯過了這次機會你就不可能抓得到霍克，他會一直四處躲藏找尋你的破綻，對你重要的人們下手，直到你屈服為止。所以你要記住這句話──你沒有第二次機會。」
霍克對一個人的大意不會再有第二次。
而且，他不是個騎士也不崇尚堂堂正正的決鬥，假如你要誘導他跟你戰鬥...那麼只有一種情況下才能實現，那就是──當他人數比你來得多的時候。
回憶著莉雅對我說過的話，當她的預測全部變成了現實的時候，我打從內心地對她感到敬畏。
大約五十多人的海盜手持刀劍正站在我面前，圍堵住了我，而霍克正站在人群之中冷冷地盯著我的動作。
觀察著附近地形的霍克，沒有馬上開口跟我搭話。注意力放在了找尋周圍的陷阱與可能存在的伏兵，莉雅分析的沒有錯...他的個性謹慎到了過份的程度，絕不像表面上那樣看起來肆無忌憚、毫無把握地就發動攻擊的類型。
因此占據了明顯優勢的情況下，霍克第一個思考的不是取得戰果，而是找尋是否存在陷阱。
趁著這個時候，我慢慢退入山谷，左右兩邊的山壁間隙只有約一個人雙手張開的寬度，在這個地形下戰鬥就能夠避免被圍攻，也是我事先準備好的後手之一。
事實上，霍克的謹慎可以說是是正確的應對。依照莉雅的說法，我的實力跟霍克還有著十分明顯的一段差距，如果正面對決反而是我輸的機率比較大。因此，想要填補這份實力差距，就必須多花點心思不可......而這座鄰接著河川的山谷就是我選擇的戰場，也就是陷阱。
霍克察覺到了我的動作，他的眼神變得有些警惕，皺著眉頭觀察著我背後的山谷。
他的視線先是掃過山谷的兩側高地，山谷兩側的高度大約五個人高，加上那接近垂直的陡坡，簡直就像是小型的城牆一樣，如果有足夠數量的弓箭手躲藏在上方的話，這座山谷瞬間就會變成天然的要塞。
「安心吧，這裡只有我一個人而已，沒有伏兵。」我一面提高警覺，擺出防禦的架勢拔出聖劍，劍尖前傾微微指向了正前方。
霍克將目光轉向我，他說：「無法理解，看到你那種架勢之後有哪個傻子會衝入山谷與你正面戰鬥？小子，你該不會以為我們會放棄人數的優勢吧？只要包圍住山谷，輪流看守，你總有一天會自己走出來吧。難道說你就不用睡覺吃飯了？」
我笑了起來，說：「確實，正常來說如果你們不主動衝進這個山谷我就毫無辦法。但是，這個山谷原本其實不是什麼山谷，而是村民設網圈魚的人工河道...所以只要我一直往後方的道路走就能繞過山回到村落。」
霍克的臉色一變，他終於明白了我在這設下的陷阱是什麼了。
如果說我站的地方，這座山谷原本是人工河道，那麼比我站在地勢還要低的他們又是站在了哪裡呢？
我自言自語的一段話讓他們熄滅了回頭逃跑的想法：「這座大河連接著海洋，是這一帶最寬廣的河川，河川中央甚至還有好幾個可以讓漁船上岸休息的沙洲淺灘...從我這邊的『河岸』到另外一邊，只有天氣晴朗視野良好的時候才看得到對岸呢。」
隨著他們腳下的溪水逐漸蔓延上升，上游遠方傳來萬馬奔騰般的巨響正迅速地逼進，即使距離遠在視野之外，我所站立的大地也傳來了強烈的震盪，於是我一面舉著劍一面在往更後方退後，以我原本站立的位置平時差不多是河水到達胸口的高度。
這短短的五天之中，莉雅做了許多準備，不過看到她連阻斷整個河川的水壩都在兩天內完成，她的行動力遠遠超乎了我的想像，當然我明白這不可能是她獨自一人做到的，畢竟從我拔起聖劍以來，這五天她為了讓我具備挑戰霍克的實力，都在陪我做實戰演練──拜此所賜，我體驗了十幾次的瀕死危機。
同時也真正見識了所謂的『英雄』跟一般人的實力差距有多麼遠。
如今，我雖然還不稱不上英雄，但是至少我已經勉強能夠跟上得那種層級的戰鬥。只要做好必死的決心的話。
被暴漲的河水逼進山谷的大群海盜，我阻擋在他們唯一的生路上，與他們交戰。
慌亂了手腳、爭先恐後擠成一團的海盜們根本稱不上威脅，我揮舞聖劍在狹小的通道中擊碎他們手中的武器、砍折他們的刀劍，然後一個接著一個敲暈了他們，之後再從隱藏在人工河道入口處的魚網將暈倒的海盜們回收吧。
一直在集團中央命令其他海盜上前的霍克，在河水暴漲到他的腰部，並且流速變得狂暴起來的時候，他終於忍不下去了。
當霍克身影暴起，毫不在乎把其他擋住他道路的海盜撞飛，被撞上的海盜被推擠到了山壁上，好幾個人的身體都發出骨頭斷裂的聲響，他的速度十分快，衝刺的力道也很驚人，被他衝刺動作激起的河水如雨點般落在我的身上，竟然會讓我有一種被小石頭打中的疼痛感，我心中的警戒心瞬間提升到極限。
霍克的一劍劈下，我以聖劍一橫出力迎上，刀刃交集的剎那我身週的河水全部被排開，轟雷般的衝擊音震盪著我的身軀，一咬牙我撐住了差點被壓得跪下的膝蓋。
好強！果然霍克的實力已經無限接近於英雄。
我回想起莉雅說過的話，假如把受過實戰訓練的一般士兵當成基準，視為1的話，精銳的士兵大約就是3，而英雄最低的底線則是10左右。
普通人距離英雄的領域有多麼遙遠？那大概就是1到10的差距，也就是有十個階段的落差。
加拉哈德你可別誤會了，這裡的階段落差是全方面的實力總和，包含了體力、回復力、腕力、戰鬥的技巧...每差一個段位至少要用三倍的人數才能填補。
也就是段位2的士兵可以一個打三個段位1的士兵，而一個段位3的精銳士兵，可以一個人打九個段位1的士兵。
以這樣的算法來說，一個英雄最起碼都能夠在戰場上以一個人的力量正面抗衡接近2萬的普通士兵，以一敵萬的說法可不是隨便說說的。超越常人的體力、回復力、腕力與戰鬥技巧...將這一切昇華到了普通人花費一生都追不上的境界，神話傳說之中多得是身中十幾處致命傷還能殺敵數萬的『英雄』。
如果光是被砍個兩三刀就會失血過多而死的程度，那可無法成為英雄。
平常人足以致命的重傷只需要休息幾天就能回復過來、即使長達好幾天的戰鬥也能保持體能巔峰狀態、赤手空拳能夠撕裂虎豹、擁有超乎正常人想像進入神技領域的戰鬥技巧...這所有一切加在一起的超越凡人之人便是被稱為『英雄』的存在！
以上就是莉雅的原話。
而以她的推測，霍克應該早就達到了英雄的領域，只不過因為他失去了一手一腳而導致他的實力下降，才變成現在這個模樣。但是如果要評估的話，霍克的段位差不多落在9.5左右。
而在取得聖劍之前的我，被莉雅評價段位在3的程度。哪怕經過這五天的實戰訓練之後，我的水準也頂多在7.5左右而已，遠遠不及霍克。
說實話這樣的差距實在讓人感到絕望，當自己的實力越是增長，我也越能夠明白自己與真正英雄的距離有多遠。而且，實力越是增長想要突破越是困難。
回憶被強行中斷，面對霍克凜冽的殺氣，我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應對他的攻擊上。
右手劍、左手刃，加上不時把斷腿上的短棍當成武器的踢擊，他的招式混亂無比卻又讓人難以招架，明明失去了一隻腳的他，重心支撐與平衡會影響到他的身體發力，但是擋住攻擊後被擊退的人卻是我！
好沉重！他的力道震盪著我的手腕，讓虎口出現了撕裂傷。
明明失去了一隻手讓他的左手與右手的重量還長度都無法取得平衡，但是雙手的進攻卻被他演繹得如此巧妙，像是高明的棋手一步又一步的不間斷進擊，讓我的活路變成了死路。
防禦！防禦！防禦！再防禦！！
我不能在這邊輸給一個海盜！哪怕是比我還要強大的海盜！
『加哈拉德，你要記得你唯有的兩個優勢──』
那一位清麗少女以包含著期許的目光地看著我，溫柔的語氣鼓勵著我，她肯定了身為『平凡人的我』<害怕成為英雄的膽怯之心>。
『其一，你的聖劍做為冠以『石中劍』之名的亞種，所有的『選定劍』原型來自於北歐神話射殺春神的銀斛之枝，有著『貫穿防禦』的概念，同時也存在著引導一切指向真實的涵義...在這把劍之前所有的虛假都會被破壞，反過來說只要你堅持著自身的真實，石中劍就是這世間最堅固的概念存在。』
我的劍術擅長於防守，並且伺機破壞對手的武器，透過破壞對方手中的兵器達到粉碎對方鬥志與殺意的心。從一開始進入實戰的過程之中，莉雅就發覺到了我的特質，雖然在亂世與戰爭面前顯得天真，但是我所期望的不是殺掉敵人的技法。
而是...瓦解一切衝突因素的壓制技！
如果對手以手中的劍刃自豪，我就折斷其劍！
如果對手以暴虐的姿態肆意妄為，我就阻擋他的暴虐！
如果對手以憎恨對待這個世界，那我就以最真誠的心去傾聽他的每一句話！
──揮劍卻是為了不殺的劍法。
『其二，除去成就英雄的實力之外，霍克並沒有像你那樣堅定不移的信念，他只是一個把膽怯當成慎重的膽小鬼罷了。只要為了活下去，什麼都可以拋棄。他已經失去了身為英雄最重要的要素了，他的一生將永遠止步不前。』
『狹路相逢勇者勝，加拉哈德...去贏過他給我看吧。』
不知道是第幾次的交鋒，我將每一次的攻擊都砍在他的劍刃相同的位置，然後在一聲清脆的破碎聲之中，霍克瞪大了眼，眼睜睜看著右手的短劍碎裂。
我的右手揮劍擊碎了他的短劍，然後右手鬆開劍柄交替於左手，左手反手劍斬出，仗著長劍的劍身距離，在他的左手毒刃刺向我的門前時攔截，聖劍劍尖準確從他的左手肘劃過，將他的假手從根部斬斷！
左手一記肘擊將霍克撞開，推到山壁，然後我以聖劍的劍刃抵住了他的脖子。
霍克微微抬頭，身體往山壁後傾，停止了攻擊動作。
努力維持著身體的肌肉不因疼痛與撕裂傷顫抖，我稍微平復了呼吸後，壓抑著緊張的內心說：「...是我贏了，霍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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