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廊上空無一人，否則我真不知道被人看到我時該回答什麼。蘿珊娜的房門已經關上，裡面傳來對話的悶響。我盯著門把好一段時間，心中的疑惑越發巨大，我幾乎有了打開門向父親質問一切的衝動。
當我伸起手時，門後突然傳出短短幾音節的話語，那語音剛落，門同持被向後拉開。
我趕緊躲到一旁窗邊的窗簾之後，並由衷期望著走出來的不是父親。
「雖然小小鳥兒的身體有點虛弱，但這次只是因為她被突如其來的撞擊給嚇暈了，睡醒就沒事了。」正在講話的男人步伐輕鬆地走出房門。
我認得這個聲音，也記得這個總喜歡把女孩稱作鳥兒的人。
雖然距離上次見面也已經快要一年了，但是我不可能會忘記叔父的聲音。要不是我正處於躲藏的狀態，聽見他的聲音我一定立馬往他撲去。
「所以你怎麼打算？」父親的聲音頓時讓我完全忘記了即將見到叔父的喜悅，我不禁開始猜測這個問題是指什麼事情？
關於叔父的修業？關於蘿珊娜的身體？還是……關於我？
「真的有那個必要的話，我會回來。現在你就好好地陪她，我下樓時會順便請菲莉安準備一些東西送過來。」叔父帶上了門，我聽見腳步聲往我越來越近。
我屏住呼吸，希望不會被叔父發現。
「啊。」腳步聲停在我的正前方，叔父將窗簾撥開，用我百看不厭的微笑說道：「發現小鳥兒囉。」
他穿著白色的襯衫以及土色的正裝背心，比起我記憶中的樣子，現在看來更加瘦削；淡色的棕髮變長了，紮成一束短短的馬尾，皮膚也因為整日的奔波而黑了許多。他的右手拿著一個看來頗具份量的皮箱，看來是他平時用來診療病患用的工具。
面對叔父，此時的我卻難以提起笑容，他似乎也發現了，只是輕輕拍著我的頭。
「小鳥兒怎麼看起來不太開心？」他的微笑總是只有左側嘴角揚起。
我注視著他如黑曜石般的瞳，疑惑一股腦地湧上，但卻構不成一個完整的問句。
叔父看我欲言又止，便把手臂伸向我，然後對我微微頷首。
「在妳想到之前，先陪我去找一趟菲莉安好嗎？」
我將他的手推回到他的身側，笑道：「才不要搭你的手，這樣好怪！」
他皺了皺眉，「不然呼喚鳥兒要怎麼做呢？吹口哨的話似乎對即將成年的淑女並不禮貌。」
「那……你說說看，如何？」雖然這樣說，我的腳步卻也已經離開了窗邊，走到了他的身旁。
「請問羅瑟琳公主殿下，您是否願意跟赫路納醫生前去囑咐一些要事，順便到廚房優先品嚐午餐呢？」他講到最後一句時，側過頭對我挑了挑眉。
而我則是回給他一個真心的微笑。
「我的榮幸，索勒斯坦親王。」
※
叔父叮嚀了菲莉安奶媽幾個重要事項之後，便快步地奔向廚房。
趁阿莫爾不在廚房內，他如以往般完全無視其他的學徒，逕自走向爐邊的蔬菜燉肉湯並盛了一大碗後，便領著我坐在菜簍旁的矮木椅上。
正巧阿莫爾走回了廚房，他看見我表情甚是驚喜，但在看到叔父之後，很明顯地用鼻孔哼了一口氣。
而叔父也發現了阿莫爾，他稀哩呼嚕地喝完湯之後，表情愉悅地用湯匙撥動著碗裡僅存的一塊紅蘿蔔。除了紅蘿蔔之外，其他蔬菜還有肉以及湯汁都一點不剩。
「親王閣下……為什麼你去過西邊的邊陲沙漠之後還能夠挑食啊？」阿莫爾雙手抱胸，一副難以置信的樣子。
「很簡單啊。」他用湯匙指向肯定不是西方的窗外，「那邊沒有紅蘿蔔。」
叔父賊賊一笑，遞出了手上的碗與湯匙。
阿莫爾搖搖頭，接過叔父手上的東西，「食物可是為了我們而獻出他們的生命，身為醫生你該明白這是多麼偉大的事吧？」
「為了他人獻出生命固然很偉大，但有些時候是不是要擔心一下，可能只是自己一廂情願要這樣做的？」他起身走到桌邊，抓了幾顆紅野莓放進嘴裡。
我看著叔父的側臉，他嚼著口中的野莓，表情平和地看著窗外。
「對，是我一廂情願地把紅蘿蔔加進湯裡，因為我開始煮湯之前都沒有聽說那個妄想頒布『紅蘿蔔禁植令』的索勒斯坦親王要回城裡的事。」阿莫爾將碗中的紅蘿蔔撥進一旁的大桶，然後把碗輕輕地放進地上的水盆中。
「哎呀，那是年輕時隨口說的瘋話，你就別記這麼久了。」他轉過身又抓了一把野莓，低頭一顆一顆吃著。
「就算是謊話也會有三分真實。」阿莫爾看了我一眼，突然像是想起什麼，從菜簍中揀起一根紅蘿蔔，抓著莖葉交會之處，以持匕首的方式緩步靠近叔父，「沒有人能夠決定別人的死活，就算是植物也一樣。」
「你說的不盡然對……連我們自己都無權決定……」叔父一抬頭，發現神情可怖的阿莫爾正往他靠近，嚇得退了數十步。
「別，別過來！如果你再往前一步，我將控告你謀殺貴族之罪名！」他莫名地慌亂起來，我為了看好戲，也只能忍一忍笑。
「我？謀殺？」阿莫爾冷笑著，擺弄著手上的紅蘿蔔，「這樣會讓全國都知道，那個愛護民眾到願意脫下貴族之冠，如完人般美好的索勒斯坦親王居然是個害怕紅蘿蔔的膽小鬼。」
「人、人都有弱點的。」叔父拿起一個鍋蓋充當盾牌，只用側面對著龐大的阿莫爾。
「我知道，但絕對不是紅蘿蔔。」阿莫爾如同巨熊般撲向叔父，但卻巧妙地閃過了鍋蓋，紅蘿蔔順著阿莫爾的手部動作，甩在了叔父臉上。
叔父誇張地倒地，摀著被紅蘿蔔擊中的那側臉頰，用嘶啞的聲音叫著：「王國曆一八六年，廚房大將軍在王都廚房謀反，刺殺貴族索勒斯坦親王得手後即被羅瑟琳公主擒獲……」
他說著對我使了個眼色，但我身邊好像沒有適合的武器，我只好隨便抓起了一束小白菜指向阿莫爾，忍住笑意說道：「廚房大將軍，我以公主的身分命你放下你手中的紅蘿……武器。」
「既然是不挑食公主，那我也只能束手就擒了。」他把紅蘿蔔放在桌上，我們三人同時笑出了聲。
創作內容
《信使的輓歌※現代詩》 (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