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文小說]〈孤雛險海〉
一計聲響劃破黑暗,少女記得一陣冷冽的風壓在她的臉龐,陽台底下的場景是崩壞與摧殘的街道與遠方穿透天空的數道硝煙。
少女喊叫著一個名字,盡情的釋放著她的無力感與折磨苦境,對比在那個角落,一個少年回應著少女的哭喊,他對望的眼神如此純淨似乎訴說著這無關緊要,少年已經接受了他的命運。
政府軍統一的制服與隊形,將一個個擁有嫌疑參與反抗政府的嫌犯,一字排開,壓解至牆邊。他們的命運與牆上千瘡百孔的彈痕有著相同的樣貌。
政府軍的指揮官甚至在執行前咒罵著這群背叛國家的卑劣分子,提到去除他們將是為國家淨化。然而執行命令的士兵卻更像是齒輪上的機械,毫無反應的板起首架起槍,然而把所有的恩恩怨怨排解到無思的謎海中。
槍聲響起,少女哭喊,那聲響彷彿不斷的激發著子彈,如浪濤般無止盡的施放、宣洩,直到少女被一道光指引,心悸且痛苦的感覺受到冰冷的海水沖淡,少女當下撕裂心扉的苦楚感受,與現狀的處境不知何者更為不堪?
那記憶的一端是不可返回殘破的現實,另一頭的現實則是無異於逼進死亡的險境。
這裏是航向自由的死亡之海,少女只是另一處異地踏上自由之途的流亡者。現在則是等待著大海無情吞沒她的受害者之一。
一整天的踢踏著海水的疲憊感已經讓她的雙腿毫無知覺,就算在上面劃上一刀或許只有淺淺麻痺的感覺。
但是她還可以繼續踢下去,就因為她也曾經踢了數不盡日子的水花,這點小挫敗不會算甚麼的,就算這樣一路踢水抵達夢想的海岸,她也甘之如飴。
這只是心裡上最後的一絲打氣。
「姊姊,你沒事嗎?要不要上來休息一下?」拿著手電筒的男童發著顫抖的聲音向整身泡在海水中少女說著。
燈光又似乎減弱了一些,少女的雙手一方面撐在救生圈上,是靠著也是推著,另一方面有一對男孩與女孩各一邊抓著少女的手臂,似乎不希望她的手就此被大海吞沒。
會處在現在的處境,是幸也是不幸。
「姊姊沒事的,沒事的。大家都會沒事的。」
這種沒有說服力的安慰話,發自顫抖乾裂的少女嘴中,成了最後的救贖。
不知道是該向誰祈禱,又該向誰懺悔,少女的心臟蹦蹦的跳著,在這不斷拍打著浪花的惡海中,唯一能讓少女安心的聲音。
偷渡船翻覆的一刻,有的人卡在船艙下求生無門。有的人則是幸運的抓到了提供浮力的漂浮物,並且試圖與倖存的生還者一同分享著最後的生存機會。
這一群生還者喊叫咒罵著那群挑對時機逃走的人蛇偷渡份子,眼看著破舊不堪使用的偷渡船在超載與承受過大風浪的壓力下瀕臨解體,而這群收了錢的流氓則是一看苗頭不對就叫同夥載人逃走。
那幾乎是瞬間的事情,在長途渡海下沒人注意到控船的人蛇已經呼叫了另一批同夥接應。
等時機一到,引擎故障拋錨,人蛇則是跳船偷跑,想追上另一艘船則是徒勞無功,那些跳下船要追人的只能看著高速快艇激起的尾浪揚長而去。
看著太陽西下,浪濤早先將倖存者拍散流離,少女最後看到的一小批人抱著長木被海浪捲走。
少女與一對孩童,手電筒與指南針,都是為了這趟逃難長征所準備的用具,現在則幾乎毫無用處。
指南針朝向著的北方,是飄渺無際的方向;手電筒的燈光,在這片黑暗之海當中,彷彿是隨時會被吞噬的燭火。
女孩拿著指南針,如盯著一個世界般不斷從搖晃不停的指針中找到通向北方的位置;男孩則是隔著一會時間便朝著天空發射亮光,就算有奇蹟出現,他們也得製造出那一絲希望。
海水更為冰冷,踢踏水花的雙腿從麻痺不堪變成了如萬刀刮割般的刺痛,要不是累得喊不出一點聲音,她會想盡情的大聲哭喊。
『跟著節拍踢,跟著節拍踢,一二一二,不要忘了節拍,不要忘了你記得的節拍。』
少女這時還記得游泳教練站在泳池旁一直念著的口訓,念到耳朵幾乎要長繭了,那聲音幾乎是毫不留情的訓斥,卻成了她難以忘懷的聲音。
現在這岸邊幾乎無緣見到,這比起參加比賽的折返賽程還要痛苦與無情不知數萬倍。
曾幾何時教練提到游泳關乎生命,少女只是笑笑的不以為然,如今的際遇讓她感覺到命運捉弄是玩笑,還是惡魔的戲謔之語。
劃不開的黑夜與湧現不止的浪濤,感覺到生命輕薄如羽毛,但人卻毫無自由可言的陷落在這厄運當中。家鄉在砲火中淪陷於惡鬥,人民卻漂泊於外鄉載浮於爭取僅存的安全與微弱不安的自由份上。
少女心想著為何自己對著這些遠方的事物感覺到莫名的安心感與掛念之情,往上抬頭,光幕圍繞在漆黑的深淵中央,原來自己早就沒有任何一私力量了,如受到祝福般脫離了這深惡痛絕的苦海。
就連拋下那兩個幼童的厭惡感都已經無關緊要。踢了多久的水花,吞下了多少口的海水,眼睛累得不知閉上了多少次,或許當時賭上一口氣想靠著雙腳踢水游泳到岸邊,終究只是說夢話般。
毫無自覺,無能為力,成為這片死亡之海的另一個犧牲者。
亮光朝著少女照射過來,如果那是繩索,卻是細小的根本無法讓人抓住。心念著那男孩毫不放棄的勇氣伴隨他的愚蠢,終究只是拖所有人下水。
來自上方的人影從淡藍色的光幕中逐漸變大,看不清楚的面孔卻帶來些許安心感,同時背後的光幕也放大成了如光暈般巨大的火炬,似乎來自那一邊的使者正等待迎接她。
這終究是毫無抵抗餘力的死亡邊緣,少女受其力量的擺佈拉扯,沒有一絲反抗,在光芒包圍中獲得了解脫。
「一二,一二,一二……」
「……心臟停止,施打腎上腺……」
「……加油啊,孩子……」
「……姊姊!」
光刺痛了身處黑暗中的少女,實際上則是一盞燈泡的亮光照亮她疲憊虛脫的臉龐。
「這裏是……」
「你獲救了,孩子。」
穿著白袍應該是醫師的男子站在一旁,一邊檢視著儀器另一邊則是拉了一張椅子坐到了少女躺下的病床旁。
溫暖的毛被不僅擦乾了她濕透的衣褲,發覺被換了一身白衣的她雖然感到羞澀,但無力作出一點抗議。
她累垮了,而且就差那麼一點,就會跟著逝去的親人抵達光的另一頭。
突然間,她領悟了某股真實,淚水伴隨著疲憊從眼眶中釋放,彷彿接受洗禮般,她獲得拯救的好運卻讓她感覺到莫名的痛苦。
哭哭啼啼的臉想必不是一個剛剛被人拯救的人應該有的表情。
眼角間瞄到那一對男孩與女孩正站在艙門外,傻楞楞的站在原地一副不知該怎麼辦。
這也不能怪他們,畢竟原本互不相識卻因為船難而相處了那絕望的短暫時光。
可能不到一天吧,或許才八個小時吧,但對於孩子來說太過於煎熬了,對於甚麼都不懂的孩子來說,能活下來只是上天眷顧。
光,在那一刻照亮了他們疲憊而絕望的臉龐。
【以上,故事完畢,謝謝閱讀】
[謝謝兩位提供的見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