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王之章‧心弦
郊區的林間小道深處有一座無名之墓，埋葬著一位與我有著血緣關係的女性。
我把墓邊的雜草拔完，稍微整理了一下墓碑，然後就靜靜地坐在墓前。或許在他人眼中我彷彿在沉思，但其實我只是想要安靜一下，暫時什麼都不去想而已。
失敗了。
原本我以為我的心志毫無破綻，不輕易動搖。但事實並非如此，我怎麼樣也想不到...我會因為她的一個表情而陷入了苦惱以及...不安。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讓她露出那樣畏懼的表情絕不是我的本意。我想可能是我的真實身分被她察覺到了吧。
近一個月的相處，我隱約感覺到她對於『卡美洛女王』存在著負面的情感，說起來也不奇怪，畢竟在她的眼中卡美洛女王就是讓她走上政治婚姻的主因，有時候即使知道對方沒有錯，然而情感卻會壓過理智。
突然要一位少女嫁給未曾謀面的陌生人，其中毫無感情，僅僅只有利益交換的婚姻，對於這樣的另一半，有誰能夠抱持著良好的第一印象呢？不可能，絕對只有抗拒心而已。
真是失策啊，都刻意使用幻術掩飾了我的身分，居然還是曝露了。
但是那時候我想不到更好的解決方法，居然會在宮殿中遇到刺客，而且對方的目標還是桂妮薇兒。那個時候，我根本來不及思考如何掩飾，光是為了保護她不受傷就已經竭盡所能了。
對方的魔術師使役的那頭奇美拉，混雜著些許亞龍種的血脈，防禦力跟生命力都很頑強，光憑訓練用未開鋒的雙劍只能勉強刺瞎牠的眼睛，卻無法貫穿到大腦給予致命一擊。
劍身卡在眼睹拔不出來，被折斷之後，同時面對奇美拉跟三名刺客的圍攻，我已經顧及不了隱藏實力，當下龍種化力道全開，徒手撕裂奇美拉的身軀，一掌拍碎牠的頭骨，然後迅速反殺掉錯愕走神的三名刺客。
如果當下的情況再次重演，為了保住桂妮薇兒，我還是會做出一樣的選擇的。
可是...如此一來，她也對我的身份產生了懷疑了吧。不然也不會有那種表現...
事發的當時，當我解決所有刺客之後，她慌張地跑過來，拼命地問我「有沒有受傷」、「有哪裡會痛」。甚至還做出用衣袖直接擦拭我臉上血跡的不體統舉動，我可以感受到她的恐懼與顫抖...
當我笑著回握著她顫抖的雙手，說「沒事。這些都是敵人的血，我沒受傷」、「無論如何有我在，我會保護妳」的時候，她的恐懼逐漸平息，然而表情卻充滿了不安，彷彿察覺到了不該碰觸的秘密一樣，臉色變得有些蒼白。
然後她掙脫了我的雙手，在不知所云的道歉之後就慌慌張張地離開了。
老實說...她帶著明確抗拒意味的掙脫與道歉，讓我感覺很受打擊。
她就這麼討厭我嗎？討厭身為卡美洛女王的我？
這時候一個熟悉的氣息接近，讓我抬頭看向了那個人。
「唉，雖然說對於妳的遲鈍早就有所預料，但是沒想到會如此重症...明明平常在利害關係上這麼精明透徹的人，怎麼遇到感情問題就缺了一根經呢？」以平穩的語調說著辛辣的諷刺，我所認識的人之中也只有一個人會說這種話。
「梅林...說得好像你懂少女心一樣。明明只會惹人生氣。...是說你最近也太常用年輕的外表出現了吧，這是什麼心境變化嗎？」
從林道中走過來的白色長髮的青年，帶著親切溫和的微笑。
「哈哈，至少比起王的話，敝人應該要比妳懂得少女心。」
我白了他一眼，懶得理他，他難道不覺得一個大男人在這方面勝過一個少女並不值得驕傲嗎？
「嘛...至於外表嗎，其實夢魔族會隨著精神的狀態而改變外貌呢，比起服侍先王陛下的時候，現在的我心境也年輕了不少。」
「你是混血吧，而且八成也只是隨口說說的而已。」
「誒，沒錯。我隨便說說的。」他笑著承認了。
我毫無意外的表情，我知道梅林跟人類的壽命相差甚遠，而他又是個擅長以幻術掩飾自己的人。當然我多少有些心情複雜，我更習慣過去他那白髮長者的外表，對我而言那是最接近『父親』這個意義的身影。
可是如果說哪一邊才是他的真實容貌，恐怕是現在這個姿態吧。
「阿爾托莉雅唷，作為王，妳的器量與才能是最頂級的...然而作為人，妳與平凡這個詞無緣啊。」
「你想說我不懂人心嗎？」
「不，並非如此。妳精通人性，但是那卻是以敵對與戰鬥與前提下，作為必勝的條件去看穿每一個潛在的對手。妳不是不懂，而是理解的方式很有問題...所以遇上無害性質且不會引發爭端的問題，妳的理解方式得不到正確的答案。」
我沉默不語，梅林的指摘總是讓人不愉快，可是卻又一針見血。
我不明白我錯誤的地方在哪，但是卻能感覺出來...梅林的說法是正確的。
「真是的，讓人困擾的王啊。妳連妳所追求的感情是什麼都不理解，卻憑著本能而行動了嗎？真是讓人同情啊...桂妮薇兒殿下，從今之後她恐怕還有得受呢。」
「囉唆。你就直接說明白我到底哪裡做錯了。」
「別心急，我並不是說妳做錯了。相反的，妳雖然沒有搞清楚自己的內心，可是卻選擇了最直接有效的手段，想要留住桂妮薇兒的念頭已經讓妳行動起來了。如果是刻意而為，雖然手段惡劣了一點卻也是解決方法。」
「但是...無意而為那就是玩弄人心了呢。」
「看妳一臉不明白的表情呢。試著想像吧，妳覺得桂妮薇兒殿下對妳現在這個『少年』的身分，抱持著好感？還是厭惡呢？兩者只能選其一的話，妳認為會是哪邊？」
「...好感吧。」
「嗯，那麼假如這一份好感比起妳所認為的還要深...是的，已經達到了接近愛情的程度的話，妳會怎麼想呢？」
我對梅林的話感到愕然，桂妮薇兒她對我...？怎麼可能呢？
「直接一點，我問妳...妳覺得她留在妳身邊比較讓妳困擾？還是說，她不在妳身邊會比較困擾？前者或是後者？」
「...後者。」
梅林微笑說：「妳的答案很明顯了吧，不想她離開妳。所以，妳的行動舉止中已經逐漸帶著佔有慾的思維模式了。且不論妳對她抱有怎樣的感情，讓她逃跑的理由就是妳所表現出的佔有慾，還有她自己內心壓抑不住的感情。」
我不懂了，這有什麼問題嗎？如果桂妮薇兒真的對我抱有強烈好感，這不是正好嗎？
梅林搖頭嘆息說：「難道妳還不明白嗎？作為聯姻對象來到這個國家的桂妮薇兒殿下，是不能夠愛上其他人的。」
「可是我已經暗示過她，卡美洛的王並沒有強迫她聯姻的想法，或者說...我明確讓她知道『我』並沒有同意這個聯姻。」
「所以妳認為她是自由之身了嗎？不對，即使退一步說她能夠捨棄國家選擇妳，但她並不知道卡美洛的王是怎麼樣的人，有著什麼個性。對於聯姻的對象愛上別的『男人』這件事就足以讓一位王者震怒了，如果卡美洛王是個脾氣不好的人，甚至對她的國家發起戰爭都有可能...但是最讓她恐懼的應該是身為卡美洛王的部下的那位『少年』的本身安危吧。」
「如果王怪罪於那位『少年』勾引自己的未婚妻，那麼很可能會處死他也說不定。對於一位戀愛中的女性而言，大概沒有比害死自己心上人更加可怕的事了。」
梅林的話語如同當頭棒喝警醒了我，回想起桂妮薇兒那副蒼白且畏懼的表情，我壓不住內心湧現的焦慮站起了身。此時我一刻也坐不住，只想要趕回去安撫她的驚恐與不安。
我是何等地遲鈍啊。
桂妮薇兒並不具有保護自身與守護他人的力量，她跟我不同，只是一位弱女子，隻身前往異國的勇氣讓我忘記了她無法抵抗任何強權的逼迫。梅林說的沒錯，她所處在的立場上只要走錯一步就可能會粉身碎骨惹上殺身之禍。
「如果您是有意圖攻陷她的內心後，再揭開自己身分，讓她屈服於您的寵愛的話...您已經成功了一半。反之，事到如今，如果您無意娶她的話那反而是最惡毒的玩笑。」
我狠狠地瞪著梅林。
「『少年』已經得到了她最珍貴的心，而她的人身自由卻是屬於『卡美洛王』的東西...事情演變到這個地步，您還打算堅持放她自由嗎？那可是最殘忍的選擇。」
我冷靜了下來。
強迫自己冷靜思考，沒錯...正如同梅林所說的一樣，無論我的內心想法如何，現在已經到了選擇的時刻，留住她？或是放她走？在我沒有得出一個答案之前，即使去見桂妮薇兒又能夠怎樣，那樣子很可能會造成更大的傷害與誤會。
有了明確的答案才能朝向目標前進，最後得到結果。猶豫不決的內心沒有辦法給出任何承諾，也不會有解決問題的力量。
梅林露出了滿意的笑容說：「看樣子您明白了...那麼就請您盡快做出決斷吧。蘇格蘭出使我國的時間也快要結束了，無論如何也該是給予對方明確回覆的時候了。」
「...讓我好好想想。」
梅林躬身一禮，轉身離去。
而我一人坐在墓前默默沉思。
我知道我與桂妮薇兒之間的結局最終恐怕還是逃不過原本的歷史軌跡，說到底...兩個女性彼此之間的婚姻很難有好的結局，在加上政治聯姻的因素，這根本不是一段被祝福的感情。
而最關鍵的一點...我想我對桂妮薇兒的感情並非愛情，而是......
我抬頭望向了墓碑，深深嘆息。
世事不如意，十有八九嗎...
然而我拒絕了聯姻之後蘇格蘭這個國家今後又會變成怎樣呢？在這個亂世之中，桂妮薇兒之後的人生又會變得怎樣呢？
「這就是身為一國之王的極限了嗎？想要保護更多的人，難道說只有神才做得到嗎？那樣的話，我......」我自嘲地笑了一下，沒有把心中所想的那個愚蠢的念頭說出口。
即使是我也很清楚，白日夢用做的比起拿來說嘴炫耀更加有趣。因此，我什麼都不會說的，我的野心絕不只有當下的這樣而已。
......
我是桂妮薇兒，目前代表著蘇格蘭出使卡美洛王國，這只是表面上的說法，實際上我是做為聯姻的對象來到這個國家的。
自從那一天過後已經足足三天了，我待在宮殿中為我安排好的房間，如今我哪也不想去。
今晚即將舉辦餞別的晚會，只要過了今晚我就可以離開這座宮殿回到自己的國家了...雖然說，聯姻似乎是失敗了，這一個月期間我一次也沒有見到過卡美洛的女王陛下，想必這個事實對英格蘭而言是再好不過的消息吧。
不過我也無計可施，因此今天過後我將回到國家參與戰爭的準備，雖然我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但是身為一個王族成員，我決意了要與國家共存亡。
只是...假如我死了，那位少年會不會為我感到難過呢？如果說，他能夠記得我這一個人的存在就好了。
還有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他不要太過勉強自己。願他今後的人生能夠受到群星的祝福，遇到困難也能夠化險為夷。
這個時候門外傳來腳步聲打斷了我的紛亂思緒，並且在房間的門口停了下來。
「是誰？」
「...桂妮薇兒殿下，是我。」停頓了片刻，響起的聲音是那個讓我心慌意亂的聲音。
我僵住了身體，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桂妮薇兒殿下？我可以進來嗎？」
「是、是的，請進。」
推門而入的那個人正是我所想像的那個人，耀眼的金色長髮，清秀的容貌嬌小個子的少年...嗯？一瞬間，我仿佛覺得有些異樣，感覺上少年的模樣...似乎比起平常更加柔和，原本就長得十分清秀的他顯得更加...漂亮了？
同樣的騎士服、同樣的身影、同樣的容貌，然而有一剎那我居然把他看成了女孩子。
「終於見到妳了，自從那天以來已經過了三天，因為一些俗事纏身沒能夠親自拜訪道歉。」少年踏著自信的腳步朝我走過來，讓我不自覺想要逃開。
「道歉？」我強行保持鎮定，維持著臉上的微笑。
我們在會客室，隔著一張長桌坐下。
「刺客的事。居然讓刺客潛入宮殿還驚擾了我重要的客人，我代表卡美洛向殿下表示歉意。」
「你太客氣了，那些刺客本來就是以我為目標，大概是不希望看到我國與卡美洛結盟的其他敵對國的人吧。倒不如說，我才應該表示抱歉，將貴國牽扯進來。」
少年的視線緊盯著我，是我意識過剩嗎？感覺上他的氣勢比起之前強大了許多。
「桂妮薇兒殿下，恕我直言...貴國的狀況恐怕不太樂觀吧。」
我的表情凝固了一下，「...是的，老實說大概只剩下開戰這條路可以走了。」
「即使如此，桂妮薇兒殿下也沒有想過要利用我呢。」
「什...？！」我因為他那冷漠無情的話驚訝到說不出話。
少年直盯著我說：「我想桂妮薇兒殿下也應該隱約察覺了，我在卡美洛王國的地位並不低，可是向我求助的話語在這一個月之間我卻一次也沒聽到過。為什麼不試著向我求助看看呢？」
「你說...為什麼...」我無話可說，面對緊迫逼人的少年，我什麼也說不出口。
「即便我在這裡承諾，我會盡我所能的幫助妳。殿下妳仍然不開口嗎？」
少年的低語彷彿惡魔的誘惑，但是我堅定了自己的意志咬著下唇。果然...從少年身上感受到的侵略感不是我的錯覺，他察覺到了吧...我內心隱藏著對他的感情。
那一天遭受刺客襲擊之後，很多事情都變得失控了。
但是我不能夠讓事情繼續朝著錯誤的方向前進。
我不能夠犯錯。也不能夠害少年跟著我犯錯。
我們兩人沉默了一陣子，少年嘆了口氣，站起身，打破了僵局。
他慢慢走向我，繞過長桌走到我的面前，他伸出手輕撫著我的臉頰，我沒有開口指責他，只是以眼神抗拒著他的行為。
「桂妮薇兒殿下，無須擔心...有件事必須告訴妳，其實我就是...」
這個時候門口外又有腳步聲靠近，我慌忙拍開他的手，站起身與少年保持距離。
敲門聲響起。
「桂妮薇兒殿下，晚會的準備已經就緒，還請妳移步。」門打開後，是那位被譽為湖之騎士的高大男子，他說：「殿下的護衛將由敝人擔任...呃！」男子瞪大了眼，一臉錯愕看著房間之中的少年。
在男子身後白髮看起來十分輕浮的魔術師露出了不懷好意的笑容。
我下意識擋在少年身前，急忙想要辯解眼前這個狀況。然而，在我沒來得及開口前，一個超乎想像的事實衝擊讓我失去了所有的言語能力。
「王？！」高大的男子發出了驚訝的聲音。
王？在說誰？
從我身後傳來少年那清柔的嗓音回應著：「退下吧，蘭斯洛特卿。桂妮薇兒殿下由我親自帶領到會場。」
男子收斂起臉上的驚訝，只是好奇地看了我一眼，低下頭行了一禮：「是。」然後轉身離開。
少年...不，應該說少女走到我的面前，以無邪純粹的笑容說：「事情就是這樣...雖然被打斷了，但是本王就是這個王國的女王。很抱歉一直瞞著妳，也很抱歉破壞妳的想像，我沒有如同熊一樣高大，也沒有渾身的肌肉。」
我愣愣著盯著這位嬌小美麗的少女...真是奇怪，為什麼當初我會把她看成是男孩子呢？
這一刻！魔法宣告解除，一切的迷障皆從眼前消失。然而...我的心卻再也無法從這個國家離開了。
---------------------------------本章結束後的閒聊---------------------------------------
終於寫完了桂妮薇兒的劇情。回頭看看，我果然不擅長寫言情類，很多氛圍表現都不是讓人很滿意。
最多只能說勉強及格吧。
嘛...不過，對於這一對的感情描述應該也有達到一定程度的深刻了。在這之後，桂妮薇兒與蘭斯洛特之間的劇情又會如何展開呢？希望這部分也能讓大家有所期待。XD
不過在這之前，蘭斯洛特還有一筆很重要的風流帳要算呢。也就是加拉哈德的誕生啊。
接下來，FATE之章也會有兩個章節的戰鬥篇幅描寫。敬請期待。
創作內容
星空幻想譚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