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拉瓦倫僅花一天就解決套在我脖子的危機,朋友仍舊不敢大意,但我已經吃夠他太太的手藝,決定非得找個理由開溜。他堅持陪我到警局。
「以防萬一。」他說。一路上拱起背警戒。「那些人是接到命令,不過我不曉得會不會還有白癡聽不懂。」
我告訴他我會整天泡在警局,他只好不太放心的把他保鑣的工作暫托給警方。跟在他身旁實在壓力太大。安珀探長正在找我,說他有新的發現要跟我分享。我奇怪他怎麼忽然這麼積極?
「昨天你沒來,」他把資料攤在桌上。「我們去查了譚普的帳戶。發現了一些有趣的事情。」
他說了一些金融方面相關的術語,為了方便大家吸收,我長話短說。那就是最近這五個月內,陸續有款項以不同的名義匯進譚普的戶頭。這每一筆款項雖然金額不能算多,但把它們加在一起還是相當可觀。
「對,最近五個月。」
他問我想到什麼。我被他又臭又長的術語弄的直點頭,才剛脫困,我說我不知道。
「剛剛是談……錢的問題吧?他的戶頭怎麼了?」
話題忽談提到了我最近在雜誌上的作品。
「寫的還可以,」他還把書帶來。「我兒子這麼告訴我的,我不曉得。平常都快被這些問題忙得喘不過氣來,休息還要看同樣的東西,這不是找罪受嗎?」
我只能說他真知灼見。
「別拍馬屁了。我就跟我兒子講,我剛好認識這名作者,要不要讓他在書上簽名?他聽了高興歡呼。這東西應該會升值吧?」
「我盡量努力。」我顫抖的接過書。
「我有帶筆。」
「呃,我該寫什麼呢?」我對簽名的事一點都沒有概念,是不是該像某些電影橋段,要在簽名下面寫上點祝福的話?
「就寫給我兒子之云的。」
我邊寫邊唸。「給(他兒子的名字),他有位偉大的父親、一個英雄,也是我最尊敬的人。」
「這樣就完成一件事了。」安珀探長接過書。「其實我翻過這本書,因為工作需要。不過我一直看不出個名堂,它有什麼……特別之處嗎?」
「我想……最正確的講法,它是本推理小書。」
「我不是指這個。」這個回答不能滿足他模稜兩可的問題。「我是說,這本書,比起其他的推理小說有什麼特別之處?」
特別之處?我曾在履歷上寫過類似的說明。「特別就在於它黑幫的氛圍。黑暗危險的元素,暴力突如其來。一個健全的社會下的法外之地。一群犬儒主義者,藐視當代的法律,壓迫受壓迫者,卻也難逃法典的陰影。活在一個大時代。這就是通篇故事的基調。」
「那除了這些呢?」
「我覺得觀眾看膩了正義使者,壞壞的角色反而能吸引目光。而且我受夠那種冷硬偵探,根本是另一種唐吉軻德,要壞就壞到底,但不能太壞,某方面來說要鐵石心腸,因為她基本上就是個壞人。不過最重要的,是人性,才會讓人感同身受。」
他無力的摸著額頭。「還有呢?」
我不知道他到底要問什麼。「如果你想問什麼,就直接明說。」
「老弟,請你諒解,這是查案的一部份。」
「我的小說和這個案子有關?」
「姑且說我們還不知道。可能有,可能沒有,我們只能敲敲門,看裡面是不是我們要的。幫跟忙?」
唉,我已經從別人那拿那麼多了,根本沒辦法拒絕。「我試試看。角色的部分呢,我參照了艾莉絲,還有我和她的故事,一些從她那聽來的趣聞。故事就是這個城市,不過我換了名字;人物錯置。呃,艾莉絲告訴我最好不要寫你們,因為不見得每個人都像你一樣正直清廉。」
「呃,但這有什麼問題?」
「明則保身嘛。」
「你說……你寫我們?」安珀探長從椅中坐起,拉高聲音。我有點被嚇到。
「這樣不妥嗎?」
他沒有說話,而是敲桌子代替思考,接著,他黑色的眼寒光直射過來。換上我從沒見識過的正經態度。「可能有些不妥。不過你到底寫了什麼會讓自己惹禍上身?」
「我沒有,長官。」
「讓我搞清楚,」他小心的用詞。「你和艾莉絲記錄了會讓我們難堪的東西?」
「絕對沒有。她告誡我要歌功頌德。」
「嗯,你的態度讓人越來越懷疑了。什麼時候艾莉絲也成為作家?還是她有時候寫的東西會混到你的文章裡面?」
「她沒有。寫小說的是我。」
「那我就更不懂了,她和這些文章到底什麼關係?讓你們有必要小心謹慎?」
「我闖大禍了?」
「我換個方式講,」激烈的思考碰撞讓他又突然想到。「她有出現在這些故事裡嗎?」
「某方面來說……她是這些故事的主角。」
「你是說,你寫的這些東西是傳記?」
「大概吧?」我不是很確定。「不過我人物地名都換掉了,這樣能算嗎?」
「不管它算不算,只要有人這樣想過的話,那它都是很危險的東西。」
我在這緊張的氣氛中笑了出來。「長官,你不會真的認為,有人相信這種胡亂編造的小說吧?」
「我就聽過有人嘗試把信投到一個虛構的地址。」
「他們是因為崇拜喜愛那個角色才投信進去,你可以說他們相信,但不代表他們認為他真的存在呀。」
「最後一個問題,你寫的這些東西有沒有加些虛構的題材。」
「我原本只是隨便寫寫,所以也沒多做考慮。後來出版社要求我在故事上盡可能的寫實。」
「我想也是這樣。」他得出這樣的結論,又將對話大轉彎。「那麼,我想聽聽,你覺得譚普為什麼死?」
「因為收錢?」
「好,再告訴你一件事,譚普收到錢的時間和跟你簽約的時間大致吻合。這讓我們不禁懷疑這場謀殺和你有所牽扯。」
「不會吧?」
「很有可能就是這樣。我們問過你們公司,和你簽約是譚普生前最後一筆生意。」
這個暗示叫人極度不安。不過另一件可惡卑劣的事我壓過我當時其他情緒。「這麼說,我不是因為寫的好能夠出版?」我恨恨地道。「我就知道!」
「呃,我兒子覺得不錯,所以你也不用灰心啦。」安撫完,他繼續轉回正軌。「重點是,這代表有人出錢讓你出版。」
「可是,為什麼?」
「很可惜,我們追查不到資金上游。雖然講的好聽,但高層不讓我們再進一步查下去。但是鑒於剛才你說出的小說性質,加上種種因素,就算我最後猜錯,也不會離事實太遠。」
如此赤裸的事實就這樣被掀在陽光下。「是誰?」
「我認為是余轍。」
那名中國商人!「我不懂,這對他有什麼好處?」
他解釋。「好逮到拉瓦倫犯罪的證據。」
「可是,應該不會有人想到才對啊。我連自己的名字也換了,誰能猜到這和拉瓦倫有關?」
「乍聽下很荒謬,但任何跡象都指向這一點。」安珀探長娓娓道來。「我認為事情是這樣的。我不知他用了什麼方法,但是他掌握到一個很重要的訊息;真相是,你的小說紀錄了拉瓦倫家族一些不為人知的勾當。知道這一點後,他就指名你的小說出版。然後派出偵探去一一調查小說中那些被掩蓋的真相。記得我有告訴你關於許多偵探被襲擊、甚至死亡的事。雖然沒有證據,但是除了拉瓦倫,我想不到還有誰敢和余轍對幹,余轍在這事上也不願多談。還有我收到一則最新消息,拉瓦倫已經離開這個國家,將整個事業交給底下第一把交椅。」
「怎麼會?」我抗議道。「你一定是搞錯了!昨天余轍的人才攻擊我。」
「你被攻擊?」
「對,昨天有一輛車在大街上刻意朝我衝來,還有前天,我可以發誓。那個從我頭上落下的磚頭也是針對我。」
「我們得保護你的安全。」安珀脫口而出。「不過你真的確定那些攻擊余轍所為?」
「我……我很確定。我當然確定,我感覺得出來!」
我垂下目光。面容凝重,失去方向。
任何的辯解也無法搬弄是非。即便我不斷重複,似乎只要我這麼做就可以加以否定。我的手抹過崩垮的臉孔,深深懊悔。
這代表了什麼?我,做了什麼?
安珀探長把門帶上,讓我一個人靜一靜。
這也就說了通了。朋友喝止我追問,當我把余轍這魔鬼的名字說出時,他表情無任何變化。「拉瓦倫先生派我來;拉瓦倫先生已經去處理這事;我有危險;我不需要知道;那些人是接到命令,不過我不曉得會不會還有白癡聽不懂。」
還有一件事,那時就該感到奇怪,不過我沒那樣想。余轍他出現在譚普的告別式觀望,正如同縱火犯縱火之後還會回到現場,好看他一手催生的傑作。要是我死了,他也會以同樣的方式出現。
有一個小時吧?我已經精疲力竭了。安珀探長又回來,帶了些吃的。他說,我可以安心待在警局。
「我告訴他們現在你由我負責。這幾天你就搭我的車回家。」
我做了好些夢,夢中我不斷逃跑,然後被殺死,來自艾莉絲,倘著血聽著她強烈的控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