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劍與狼　　第七十三章　　世事流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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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多年前，某一個晚上。

　　在四川龍門峽譽林園正門。

　　『影兵』統領趙炎擋住門口，伸長雙手擺出架式，老邁的他朗聲說道：「如果殺一人可以救天下，那即便他是我兒也照殺不誤！」

　　趙星峰冷漠地看著燃起熊熊殺氣的老父，凜然說道：「爹。總有一天，你會明白。」

　　兩人交手，『青釭』銳利的劍光毫無猶豫地貫穿趙炎的胸膛。



　　十八年前，七月十四號晚上。

　　在譽林園內院書房，趙星峰憤恨地看著眼前的箱子。他顫抖著身子，怒道：「應該要有十五個！為什麼少了一個？」

　　檢視著裝滿兵器、怪石的檀木大箱，趙星峰咬牙切齒，緊握著木箱邊緣。



　　十七年前，三月初九。

　　跌坐在譽林園祠堂中的趙星峰，看著眼前獨眼的黑影。那非人非獸，沾滿血腥的漆黑身影，腳邊滿是被啃斷右臂的嬰兒。

　　震驚中帶著喜悅，趙星峰對元配朱寒說道：「就是牠了！我要讓牠繼承我的家業，讓牠帶領武林邁進新時代。」



　　十七年前，秋天。

　　在森森樹海中，趙星峰對著前來追捕他的武林盟金鷹們怒吼：「你們這群沒有遠見開闢未來又以為自己是正義使者的愚蠢東西，我可是在推動中原武學的進步與革新。我懷中的孩子就是武林的新起點，就是未來！嶄新的未來阿！」

　　然而樹海深處，一名如鬼般的巨漢，替中原武林的衰敗，吹響了喇叭聲。『鬼眾』從此入侵中原武林，屠戮煉氣修身之士。



　　現在。朝日反攻開始過後，近兩個時辰。

　　世事流轉，中原武林也從單方面被欺壓的一方，得到反攻『鬼眾』根據地『天上天宮』的機會。在修羅王楊永義領銜的第一隊奮鬥之下，武林盟輕而易舉地佔領『天上天宮』的第一層。

　　顧鏡緣、湖中鶴兩人率領的隊伍，未經交戰，便佔領了戰略要衝，血胎池。

　　陳頤真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她的想像中，血胎池是一座池塘，裏頭翻滾著鮮紅的血水。成千上萬『鬼眾』從池中爬起，不畏傷死的牠們前仆後繼，只為了踏平中原武林。

　　然而實際親臨，血胎池竟然是間巨廳，裏頭堆積著無數琉璃桶棺，用粉紅色的藥液，浸泡著載沉載浮的小嬰兒們。

　　「想不到真的有這種地方。」陳頤真看著桶棺中的嬰兒，打了個寒顫，心道：「雖然劍揚在報告裡解釋過，說這是『鬼眾』出生之處，但是看到數不盡的嬰兒被泡在桶棺裡，還是讓我起了滿身雞皮疙瘩。見到這種景象，恐怕會連做好幾天惡夢呢。」

　　楊承、顧鏡緣、公孫丑、湖中鶴、壩頭龜等人，心得類似，皆認為此處非善地。

　　陳頤真走向血胎池廳中，那一張大桌台，將燭盤放在台上。她內心煩躁，看著一個又一個全然無法理解的奇異符號，害怕自己將辜負盟主吏鼇的信任。陳頤真與諸位武林盟中堅，都很清楚，防守血胎池的兩個隊伍編成，充滿著吏鼇的私心。吏鼇想給自己的私生子呂狼風一個機會，救治呂狼風珍視的李圓。

　　兩隊的嚮導，呂狼風、羽黑天狗兩人見狀，都急忙向前，示範蓮花轉盤的用法。

　　陳頤真知曉兩人所擁有的資訊太過短少，不足以讓她使用血胎池救治李圓。此刻的陳頤真，就像是只有殘譜的廚婦，面對未知的廚具，難以下手整治菜餚。

　　突然間『天上天宮』左右巨晃，血胎池中的十四個人，都明白『鬼眾』必有動靜。血胎池廳的大門打開，一隊五人，走了進來。

　　一名中原武人，率領四名『鬼眾』大喇喇走進血胎池。

　　「師弟！」「師弟？」「師弟。」顧鏡緣、古倩雯、公孫丑三人異口同聲，語氣卻大大不同。顧鏡緣縱使早已經確定師弟李雲翔背叛中原武林，還是不願意與他刀兵相向；古倩雯則是親眼看見李雲翔夥同『鬼眾』出現，仍不願意相信這位師弟會背叛；公孫丑神情、口氣冷淡，他早就料到會有此時此景，已經做好心理準備。

　　陳頤真得專心破解血胎池的使用方法，離不開大桌台，她將藥袋交給楊承，低聲囑咐了數語。

　　突然間李雲翔眉頭大皺，五官扭曲，怒吼道：「拉克達南！」

　　李雲翔的提點晚了一步，最右側的『鬼眾』早無聲無息的倒下。喉頭撕裂冒血，雙眼渙散無神，一瞬間魂歸西天。

　　剩下三位『鬼眾』也很訝異，他們馬上背靠背防守，形成一個三角陣。

　　又一隊『鬼眾』搶進血胎池，他們恐怕沒有想到上一隊一進場，便有死傷。

　　李雲翔低聲喝斥：「你們沒看見那個穿黑色羽毛斗篷的傢伙嗎？竟然眼睜睜看他攻擊拉克達南！」

　　八名『鬼眾』重新整隊，成為兩個卍字陣，互相防守前後左右。

　　在這一瞬間，顧鏡緣等人，已經明白事情發生的經過，剛剛是羽黑天狗的縮地術發揮功用，成功率先刺殺了一名『鬼眾』。江湖傳聞羽黑天狗是天下第一暗殺者，因為內力修為比他低劣者，難以察覺他的存在。『鬼眾』並非煉氣士，個個一點內力也無，自然無法應對羽黑天狗的攻勢。

　　羽黑天狗的內力修為，在武林盟並不起眼，但與完全沒有內力的『鬼眾』一比，便站在絕對獲勝的高度。

　　顧鏡緣心忖：「只有雲翔能識破羽黑天狗的縮地術，絕對不能讓他破壞我們現有的優勢！」向前起步，拔劍在手，一劍刺往李雲翔右肩。兩人都是五行門出身，見招拆招，反掌間過了六、七招。

　　公孫丑記得李雲翔有『藍池明鏡』相護，刀槍不入，下場合圍。三人同樣使用青鱗劍法，劍光舞動，宛如長龍。三龍牙角相對，李雲翔以一敵二，尚有餘力。古倩雯咬牙一嘆，也準備拔劍下場，卻給吏嫣伸手攔阻。
　
　　「姊姊。您還在場邊掠陣吧。」吏嫣抽出繫在腰間的軟劍『情殤』，說道：「妹妹會替您保護夫君的。」

　　吏嫣劍法，乃吏鼇直傳，兼吸收了五行門精粹，劍法略勝顧鏡緣，她一出手，李雲翔即刻轉為劣勢。防守上顧此失彼、抓襟見拙。接連中招，若不是有『藍池明鏡』護身，已經負傷落敗。

　　八名『鬼眾』憚忌肉眼無法察覺的敵人，不敢出手援護李雲翔。湖中鶴見機脫下長衫，往旁一甩，筆直向八位『鬼眾』走去。壩頭龜接過湖中鶴長衫，跟在其後，像往常一般，替湖中鶴掠陣。胡秀霞自然不能放老父獨上，跟上前去。

　　見湖中鶴快步走來，右邊卍字陣的『鬼眾』個個嚴陣以待。湖中鶴猿臂大展，有如白鶴展翅，向卍字陣的左前方切入。兩名『鬼眾』伸手招架，卻給湖中鶴反切入隙，一轉眼，湖中鶴便混入卍字陣中心，他雙手連巴，用力拍打四名『鬼眾』的後腦杓。四名『鬼眾』欲意反擊，卻苦於湖中鶴躲在身後，處於卍字陣中間，長手長腳互卡相撞。頓時四名巨漢，拿一位鮐背僂步之老頭，沒有一點辦法。

　　四名『鬼眾』一慌亂，便陷入湖中鶴設下的陷阱。老邁的湖中鶴，可沒傻到自個當主攻，他要的便是這一瞬間卍字陣的空檔。

　　右後方兩位『鬼眾』搖晃倒地，喉頭穿孔，血流如注，羽黑天狗又順利暗殺了兩名『鬼眾』。

　　達成目的，湖中鶴向後連躍，退出戰圈，心道：「吏鼇設想得沒錯，早該放棄門戶之見，跟『邪門歪道』合作。」

　　除了與李雲翔對陣的三人，武林盟其餘十人，都看著羽黑天狗大搖大擺出現，使用袖中刺，打穿『鬼眾』喉嚨。一想到『鬼眾』看不見羽黑天狗，佔上優勢的武林盟眾人，個個喜上眉梢。但是陳頤真馬上想到：「不！高興得太早了，這裡才十個！劍揚報告中，有五百名以上多餘的『鬼眾』！恐怕貫星梯那戰局吃緊！」

　　這場最終戰役要取得獲勝，『天上天宮』第一層，務必要守住血胎池與貫星梯。

　　當下，眾人無須討論也做出了結論，得趕緊處理掉血胎池的『鬼眾』讓一半與治療李圓無關的人力，回防貫星梯。

　　「好，接下來……」羽黑天狗提起袖劍，向右蛇行，與湖中鶴左右錯開。他緊盯目標項頸，就像是選定獵物的蒼鷹。

　　餘下六名『鬼眾』面色凝重，低聲用蠻語交談，湖中鶴是長年混跡江湖的老油條，對於往常默不作聲『鬼眾』，開始頻繁交談，感到暗藏著未知的危險。

　　湖中鶴，右足一跨，擋在羽黑天狗面前，右手回擺，將他向後一撥。羽黑天狗踉蹌退後數步，心有不悅，不明白湖中鶴為何突然同室操戈。

　　羽黑天狗眉頭大皺，暗忖：「這臭老頭子，是想怎樣？」就在羽黑天狗心頭埋怨之時，湖中鶴身前，發出連番爆響，有如成串炮竹燃放不停。

　　這正是湖中鶴撥、攔、攤、擺敵人鋼拳時，發出的聲響。敵人出拳有如暴雨連綿不絕，湖中鶴只能全心全意應對，唯恐有失。

　　羽黑天狗也不是省油的燈，他馬上看出敵人的拳路。他心中一凜，頓時明白，若非湖中鶴將他向後推開，一意向前突襲的他，恐怕已經身中無數拳招。

　　這下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廳中武林盟諸公，個個不解，心中疑惑。好在薑是老的辣，湖中鶴向前接戰，一開始就並非僅止要製造羽黑天狗攻擊的空隙。精通八卦掌太極拳的湖中鶴，更有自信能與『鬼眾』見招拆招。

　　以八卦掌的致柔，對『鬼眾』天生的剛猛無儔。

　　三人交手完一輪，反掌間過了二、三十招，湖中鶴的雙手綁帶泛紅，掌緣溢出血絲。

　　兩名『鬼眾』露出嘲諷的笑容，武林盟諸公則心知，湖中鶴的雙掌留有之前與夢俅交手的舊傷。

　　正因此，武林盟諸公各自擔憂。湖中鶴雖然有著武林盟頂端的防守招法，但是身負舊傷的他，恐怕沒有殺傷『鬼眾』的餘力，而能趁隙偷襲『鬼眾』的縮地術，又似乎給『鬼眾』識破。如此一來，只守不攻，並非長久之計。何況貫星梯處，還等著友軍支援。

　　為了突破困境，羽黑天狗起腳飛縱，踏牆越至左邊兩位『鬼眾』身後。只見兩位『鬼眾』成卜字形防守，一人面對湖中鶴，另外一人緊盯著羽黑天狗。

　　賴以為生的縮地術被破解，羽黑天狗與其說是震驚沮喪，不如說是悲喜參半。悲得是天生獨具的才能消逝，喜得是自己再也不是活在邊緣，被人視而不見。

　　湖中鶴配合羽黑天狗，邊使用『菩提達摩的密儀』，邊往正面誘敵。防守正面的『鬼眾』不待羽黑天狗與湖中鶴夾擊，一掌打向湖中鶴。

　　湖中鶴左腳將前跨，截住這一招開碑裂石的掌力。『鬼眾』雖然生身力道過人，但是臨敵應變的招法卻遠輸中原武人。眼見自己這一掌要被湖中鶴攤擺反夾，他大可立即收勢回掌。可是這位『鬼眾』發掌時使盡全力，急切間仍是硬碰硬，下足猛勁。只聽一道碎骨聲響，胳臂已經給湖中鶴扳斷。

　　『鬼眾』數人完全沒有料到這誘敵者轉為主攻，奇中有正的攻勢。

　　若是肉身凡人，這下已經減損了牠的戰鬥意志，饒是『鬼眾』不畏生死，不能正常運使主手，戰鬥力也會大大降低。湖中鶴不給『鬼眾』交換陣行的餘裕，雙手一展，噗噗噗，連拍三掌。斷臂『鬼眾』來不及換防，只好另手拍出，連接了他三掌。

　　每接一掌，退一步，連續接了三掌，倒退三步，撞開了卜字陣。

　　湖中鶴抓緊時機，打鐵趁熱，第四掌雙手齊拍，直擊對方胸腹。

　　卜字陣撞開之時，另外一名『鬼眾』不過一眨眼分神，便丟失了羽黑天狗的身影。只聽不遠處的四名『鬼眾』蠻語亂吼，兩名『鬼眾』來不及跟上，已經被湖中鶴、羽黑天狗兩人夾擊，前方中掌，肋骨粉碎、後方中刺，肩頸穿孔。

　　使用了『菩提達摩的密儀』，湖中鶴用盡了全身內力，他渾身發顫，不停喘息，雙手叉腰，上氣不接下氣地笑道：「還有……還有五個人。還有五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傢伙！八卦門，十多年來沒有覆滅，就是因為……因為老子沒把你們放在眼底！要是老子年輕十歲，還有你們在中原武林放肆的份嗎？」

　　湖中鶴示弱誘敵、出口激將，二法齊用，仍沒讓另外四名『鬼眾』脫離卍字陣。

　　雙方都明白，越是仰仗縮地術，戰鬥便越僵持。

　　湖中鶴招手，叫回羽黑天狗，在他身邊低聲說道：「小夥子。你那招，牠們似乎不是真的破解。」用眼角餘光，掃向另一頭，四人用同用五行門劍法，糾纏得緊。接著又道：「看來李雲翔那個叛徒，也沒有時間說破。」

　　羽黑天狗也回想剛剛殺敵的一瞬間，答道：「嗯，那傢伙突然被同伴撞開的時候，就跟丟我了。牠們確實不是真的看得見我。」

　　「年輕人，你有看見房頂上，那些黑色琉璃球嗎？」湖中鶴話一問完，疲憊的他，腿軟半跪在地。胡秀霞、壩頭龜，一左一右，扶住湖中鶴。

　　「有。趙師弟的報告中，說那是『鬼眾』首領的眼睛。」羽黑天狗擋在三人身前，預先阻卻敵人趁隙來攻。

　　「老朽以前不相信怪力亂神。不過已經見證了神足通、天眼通，那『鬼眾』有他心通也很正常吧？」對戰經驗豐富的湖中鶴分析道：「牠們前所未見地不停用蠻話溝通，看來是在互相提點你的位置。老朽猜想，牠們本來的確看不見你，可是使用天眼通的『鬼眾』首領看得見你，然後牠再用他心通告知牠的手下你的位置。所以牠們一跟丟你，沒有辦法靠自己找到你的位置。我們如果真要靠你的招式應敵，還得讓牠們更分心一點！」

　　羽黑天狗點頭稱是，心道：「這老前輩說得有些道理，可是這樣說來，能同時使用多種神通的『鬼眾』首領，我們武林盟，能夠對抗嗎？」

　　湖中鶴向後叫道：「趙家的大姊頭，妳打算冷眼旁觀嗎？」

　　朱寒微笑道：「小女子不敢班門弄斧，還請親家老爺大展神威。」

　　「大夥都是自家人，用不著扯咱家後腿吧？」湖中鶴呼吸已經調勻，靜待內力回復，他對朱寒說道：「去年入盟大典上，妳曾經對劍揚施展過須彌山掌吧？」

　　聽到這話，胡秀霞臉色大變，責難地看著朱寒。

　　朱寒不以為然，仍用她那一貫冷凜的聲音，答道：「是，又如何。」

　　「事不過三，我跟這小夥子的戰法已經用上三次了，牠們很難再上當了。」湖中鶴嘆了一口氣，低聲正色道：「小霞、阿龜他倆，頂多只能誘敵，我們現在需要援手。」

　　朱寒笑道：「親家老爺，您是在求我嗎？」

　　湖中鶴回首過往，許多事、太多事，他做得太絕，說得太盡，這一回，他深吸一口氣，淡然笑道：「是。老朽確實在求妳。」　　

　　朱寒扯住胸口，向外一掀，將身上一襲紫紅色絲綢長裙扯下，露出底下的夜行勁裝，她身後兩名婢女亦如是。朱寒走向前，與眾人並肩應敵，她說道：「須彌山掌，雖然是七十二項絕技中，破壞力最大的招式，卻也是間隙最大的招式。不過這一點，你們不用替我擔心，龍煙、鳳香會為我護法。」

　　朱寒凝聚氣息，運起十成功力，低喝一聲，長髮飄散，她將右手向上緩提過頭。待湖中鶴一點頭，朱寒放聲吼叫，右掌向下一壓。頓時以卍字陣防守的『鬼眾』四人，一一歪頭斜肩跪倒，彷彿重物壓頂。朱寒臉色由白轉紅，鼻血緩緩溢出。

　　四名『鬼眾』咬牙撐持，硬是不給朱寒的隔空掌力壓倒。僵持不到一盞茶的時間，朱寒嬌軀一震，向後躺倒，哇的一聲慘叫，吐了一大灘污血在地。她的兩名婢女侍從，一個扶助主人，一個向前備戰。

　　當湖中鶴點頭之時，羽黑天狗又再度奔行，仔細思量過後，他仍選擇從右後進攻。他袖中刺遞出，直往卍字陣後方的『鬼眾』刺去。然而那名『鬼眾』雙手往前撈，抓住羽黑天狗喉頭，將他撲倒在地。

　　牠不顧右肩中刺，兩隻大拇指狠狠地壓著羽黑天狗的喉結，直讓他的咽喉傳出咖咖聲。

　　湖中鶴大嘆失算，他沒料到這四名『鬼眾』竟然能防禦下須彌山掌，他現下還沒累積足夠的內息，與『鬼眾』交手，而胡秀霞跟壩頭龜又戰力不足，大夥只能眼睜睜看著那名『鬼眾』掐死羽黑天狗。

　　突然四名『鬼眾』張口嘔吐，像醉漢一般直倒在地。羽黑天狗用盡吃奶的力將壓在身上的『鬼眾』踹開，嫌惡地脫下沾滿嘔吐物的羽毛斗篷。戰況突如其來改變，讓眾人傻得一愣一愣，看著倒地的『鬼眾』不知所措。

　　楊承走近四位『鬼眾』，二話不說，一個接一個扭斷牠們脖子。對無法反抗的敵人進行致命攻擊的行徑，讓長年以俠義道自居的湖中鶴、壩頭龜，皺起眉頭，不忍相看。楊承說道：「頤真的迷香，終於起作用了。」

　　「陳神醫的迷香？」湖中鶴等人，無不低頭看顧自個，深怕也會像『鬼眾』一般昏迷倒地。

　　「放心。還沒進血胎池，就預先讓你們聞過解藥了。」楊承說道。

　　湖中鶴五官扭曲，心懷不滿，暗自埋怨：「就是這樣，我才不喜歡跟神農幫或是百藥門的傢伙混在一塊，被人家下了甚麼手腳都不知道！」

　　「抱歉。各位前輩，師兄、師姐。」陳頤真仍在大桌台前，研究如何使用血胎池，她回頭，向大家解釋道：「因為藥效遲遲不出現，讓我以為這迷藥對『鬼眾』無效，所以我才沒有告訴大家。因為下手失敗，沒有必要多提。」想破腦袋，陳頤真還是搞不懂該如何使用血胎池。陳頤真並沒有插手顧鏡緣等人與李雲翔的戰局，畢竟她不覺得普通迷藥，能對『流星鋼』的持有者產生效果。

　　眾人服下楊承分發的藥丸，各自修整。湖中鶴看著廳中的另外一邊，四龍交戰，劍鳴聲響，如同龍嘯，於是說道：「看來，我們等朱寒轉醒，就能增援貫星梯了。有小夥子那招，就能守住貫星梯了吧？」

　　羽黑天狗的縮地術『鬼眾』難以防備，戰局鐵定會逐漸倒向武林盟。不只是湖中鶴這樣想，李雲翔也是這樣想。

　　李雲翔一聲斷喝，橫劍格開顧鏡緣等三人，飛身縱至門前，擋住大門。

　　顧鏡緣、公孫丑、吏嫣持劍追上，顧鏡緣勸道：「師弟！苦海無邊，回頭是岸，現在你還是可以戴罪立功，回歸本門！」

　　李雲翔狂笑數聲，自信地說道：「我只站在勝利者那一邊。」

　　「小子！你太猖狂了！」湖中鶴戟指李雲翔，怒道：「難道你有把握，一次對付我們九人嗎？」

　　湖中鶴口中九人，自然是去掉了神醫陳頤真、昏迷中的朱寒、戰鬥力低落的壩頭龜跟胡秀霞。剩下一人，有人以為是輩分最小的呂狼風，也有人以為是要溫存戰力的羽黑天狗，不論是誰，即便是以八敵一，李雲翔也面無懼色。

　　李雲翔得意地說道：「我確實無法，馬上解決你們九人，不過要浪費你們九個人的時間！我綽綽有餘。」他丟棄手中鋼劍，任長劍倒插在眾人面前。

　　顧鏡緣一向友愛同門，與李雲翔交手已經大違己願，何況他現在手無寸鐵。吏嫣知道，李雲翔故意棄劍就手，是意圖削減顧鏡緣的戰意。為了避免更糟糕的事態發生，吏嫣排眾而出，一劍刺向李雲翔。然而劍尖刺在李雲翔胸口，只劃破了他的衣服。

　　吏嫣猛然一怔，不由自主地退了幾步。她咋舌暗嘆：「可惡！去年便知道他有『藍池明鏡』護身，刀槍不入，我竟然還犯蠢！」

　　同樣身為『流星鋼』的擁有者，吏嫣都不能傷害李雲翔分毫，那氣力不足的湖中鶴、手持尋常兵器的其他人就更加不可能了。

　　「我根本不必出手，就能浪費你們寶貴的時間。」李雲翔攤開雙手擋住大門，他笑得燦爛：「來吧！你們有辦法破解我完美的防禦嗎！」

　　顧鏡緣劍尖垂下，低聲說道：「你不過是恨我一個人，為什麼不惜投靠外族異人呢？」

　　李雲翔笑道：「我剛剛已經說過了啊。我只站在勝利者那一邊。牠們『天上使徒』一定會贏，中原武林沒有任何機會。看過迎仙台、血胎池、貫星梯之後，你們怎麼還會以為自己有機會呢？牠們的智慧與力量，超乎想像！」

　　顧鏡緣倒轉劍尖，抵在咽喉上，他懇求道：「我一條命，能平息你的怒氣嗎？別讓我們之間的過節，拖累天下人。」

　　李雲翔像是聽見笑話一般，放聲大笑，他笑歪了嘴：「師兄。你就是這樣一廂情願，老實告訴你，我對你的死，一點興趣都沒有。自我得到『藍池明鏡』以來，要殺你太簡單了！我跟你的實力，有著雲壤之別啊！」

　　吏嫣見顧鏡緣猶豫不決，只好率先出手，打開局勢。她左手回轉，護住周身，右手跟著迅捷劈出三劍，三道劍氣交錯而前，直指李雲翔的雙肩與咽喉，這招三界滅殺，正是吏鼇直傳的誅仙劍絕技。聽得沙沙喳三聲連響，依舊是傷得了衣料，傷不了李雲翔半根毫毛。

　　李雲翔先是看了一眼在後掠陣的古倩雯，又看了一眼吏嫣後，問顧鏡緣道：「師兄，你說不願意讓我們的過節拖累天下人，那你就能眼睜睜看著全天下毀滅嗎？我們這些煉氣士，不死絕，天下一定會毀滅。」

　　顧鏡緣聽見李雲翔此語，不由得心中躊躇，腦海中一片混亂。顧鏡緣嘗試掙扎，反駁道：「劍揚的報告上，『鬼眾』的統治階級，也有人不這樣認為吧？」

　　「我知道。」李雲翔笑道：「兩邊都是空口無憑，所以你相信能保全門派家業的一邊，不是嗎？你並非選擇合理的說詞，你不過是個自私自利的傢伙而已。」李雲翔緩步走向顧鏡緣，朗聲說道：「你跟只站在勝利者那一邊的我一樣，沒有分別。」

　　「師兄！別聽他廢話！」公孫丑長劍驅開李雲翔，眾人又混戰成一團。

　　看著李雲翔以一敵四，大戰公孫丑、吏嫣、楊承、湖中鶴，顧鏡緣心中更加哀痛。他把一切都怪罪在自個頭上，認為是那個大雨傾盆的日子撕裂了雙方情感。

　　問題是即便重新選擇，顧鏡緣知道自己仍然會先救古倩雯，不是因為她是他的愛侶，也不是因為她距離比較近，而是因為洪水土流中，李雲翔比較有機會活下來。是機關算盡太聰明，也算不到人心嗎？李雲翔是活下來了，他卻變成另外一個人，三個人再也沒有如膠似漆地黏在一塊。

　　往事一一浮上心頭，未解的謎題，也重新出現在眼前。李雲翔身為一名內奸，為什麼要暴露自己的身分？真的是要在蝕武之日前殺傷吏鼇，換取『鬼眾』佔領嵩山的機會嗎？

　　「就算真是如此，雲翔那天為什麼是攻擊吏鼇肋下，而不是其他要害呢？」顧鏡緣思緒飛轉，不停猜測：「為什麼偏偏是肋下呢？是變生肘掖之間的典故嗎？為什麼一個內奸，要使用變生肘掖之間的典故攻擊盟主？他是在暗示什麼？」

　　懷抱著各式各樣的臆測，顧鏡緣走向依賴藍池明鏡護身的李雲翔，輕輕地將手上鋼劍刺出去。

　　看著顧鏡緣的鋼劍從李雲翔左肋直通後背，所有人都呆愣住了。

　　而受重傷的李雲翔，腦袋閃過一個畫面，一個身穿獸皮的野人，看著滿天空的流星墜下，劃破黑夜。

　　那正是一切的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