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是我提及我和艾莉絲現在的關係了。我想了很多，上次我提到，那可能是我最後一篇艾莉絲的小說，我說我們是兩個世界的人。直到最後，我依然不確定我們兩個是朋友。我不認同她所有做法，那些離經叛道的行為、壞習慣。最初，我以為總是可以忍受的，只要不見，就沒有發生。直到她在我面前公開殺人，觸及我的底線，才使我萌生退意，使我思考我們之間的關係。
於是我走在鄉間小路上，開始分析，步調慢有助於思考。當我開始這麼做時，必須拋開所有成見，不帶一絲批判。這很難，因此我列了一張清單，把我想到的原因寫下。
夢醒了！這是我第一個想到的詞。我有一種大夢初醒的感覺。就那些血，告訴我，這和我原先以為的扮家家不一樣，我和她終究是兩個世界。
是這樣嗎？因為她殺人，所以我決定告走。這對艾莉絲來說不公平。她是為了救我，這些人是因我而死，然後我……就這樣拍拍屁股走人？我以為我可以……置身事外嗎？
我質問我自己，難道她沒有表現出她的忠誠？我這麼做符合一個俠義的風範嗎？當然，我這麼做是很缺德，她不是為了她自己，恰恰是為了我。但是我本身並不是一個道德多高尚的人，相信讀者們有目共睹。如此，我就不得不把我自己的分數降低，
從另一個觀點來看，當她殺了那些人時，我看到了什麼？是一個行俠仗義的英雄，還是殺人如麻的惡人？我在想，如果是一個警察來救我，我的想法會有所不同？我想會的。因為這些血是該留的，他們是該死的人，我也不會有任何不安。
撇開這些不談，好。如果今天艾莉絲只是一個普通的偵探，我還願不願意繼續與她交往？答案是肯定的。我想那就不代表危險。
危險。我使用了這個詞。為什麼我會認為危險？
是啊，我被綁架，性命有慮，會這麼想很自然，下一次可能就沒這麼好運。那麼一般的偵探就代表安全嗎？我看未必，這工作本身存在著高風險，但是某些人還不是甘之如飴？
並不是因為危險。原本在經過陶瓷事件之後，我以為我們從此不相往來。但是後來，我又找上她，她有些驚訝。
「喔？你找我有什麼事嗎？」
「妳會不會覺得我有些瘋瘋癲癲的？」
「你嘛。看起來很正常。」
「我給妳考慮的機會。事情是這樣的，關於我的精神狀況……」
「我不是很在意。」
「聽我說完。我的治療師認為我可以寫些故事來抒發我的情緒，寫些什麼都好，他說文字裡自然有些隱喻和暗示。不過我沒什麼靈感，根本就沒什麼好寫的。我要說的是，我想寫妳的故事。」
「我的故事？」
「是的。」我點頭，告訴她我不是在開玩笑。
「我開始覺得，你腦袋似乎不大正常。你不考慮停止治療嗎？」
「沒有，錢都花了。我現在什麼都戒了，以為會變得更好，但卻更糟，生活是很健康，這沒有問題。但我老是感到空空的，好像少了什麼。後來我就信手紀錄我那次被妳耍得團團轉的經歷。那段時間，我像活過來了一樣。所以我想……也許我該來這裡問問看，最多也不過就是被拒絕嘛。」
艾莉絲抬頭皺眉，淺笑，有些為難。「你該辭掉的治療師，叫他把錢都還給你。」
「所以，妳說呢？」
「這個嘛，我想我還要再想想。」
我們握手道別，我持著忐忑的心說道。「嗯……如果有需要，我可以把我寫好的草稿拿給妳看。」
接下來你們都知道了。最後她答應了我，覺得這或許有利可圖。於是我們就混在一起。那一關鍵時刻的一握，我永遠記得，我內心如何狂喜，就像初戀一樣。一個新的世界將在我面前被打開。
這是我的初衷，為了刺激，或許就是這個原因。現在想想，也許，她覺得起碼得保護我的安全，要把她想成一個有情有義的人，我實在不習慣。
這些故事吸引我，還有她那不安分守己，這點跟我很像。縱情歡樂，追求刺激。這些是我生活的一部份。那為什麼我現在會想要放棄？為什麼我這麼掙扎？只因為見了血？
我不相信，我的工作還沒結束。難道就為了這個膚淺的原因？但是，殺人啊！奪走一條人命，有什麼罪能比它更重的？那是活人，活生生的人。
我現在儼然就像個法官，又是辯護律師，找理由為她嚴重的罪刑開脫。我問，殺人，難道不是最天理不容的一條罪？
我回答，當然啦，沒有一件是能和這個相提並論。它固然可惡，摧毀別人生命，我又說：但是，一件事除了的結果，我們還必須看她的動機。檢視這個人的內心，我發現，她不是一個稱得上高尚的人，事實上，如果一個人擋住她的去入，她確實有可能會行使暴力的手段；敲詐、恐嚇、威脅。但是，殺人，不，我不認為，她不會害人、偶爾還會有惻隱之心。我要說，從本質上來看，她犬儒中不失俠義氣概。
這樣一個人，難道她殺人，只要動機良善，就能凌駕法律嗎？
我說，不能。但是，各位，請注意，我們在這裡討論的不是她有沒有罪。我們討論的，是我們(就是傑生，我自己)是否該繼續和她來往。不訪這麼說吧，一個德行敗壞的人。
沒錯。我想到這，已經花了我一天的時間。我的德性也好不到哪裡去，我以前是多麼爛的人。一個壞人會有朋友，這是肯定的，她吸引我這種喜歡刺激的人。但是殺人，我無法接受。我又去看了我之前寫的那些東西，試圖理出一條純粹的明路。
最後我覺得我得到的這個結論應該能使你們滿意。血象徵著死亡，對死亡的恐懼，你也許會想，可是那又沒有降臨到我身上。不過，我會害怕，社會價值是這樣交我們的，壞人會對我們不利，對我們生命造成威脅。害怕，不就是我對她的第一印象？
我想我是因此逃走的吧？逃避死亡，逃避責任。如果我繼續下去，也許有一天我不再是一個局外人，我能夠堅定的說出這些人不是我害的嗎？
到此，只剩我自己最後的選擇。和道德無關，和恐懼無關。如果我執意留下，就必須扛下隨之而來的風險與責任。如果我一走了之，會失去很多樂趣，但也能獲得寧靜。我記得有本書是這麼說的，我們都是巧取豪奪者，我終於懂了。我決定交由命運決定我的去留，(我不知道還有哪種更好的方法)如果是正面……我打開一看，想起我忘了還沒說正面是哪一面。
創作內容
艾莉絲 中國商人-5
2020 (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