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面俠》第一回：滅村

 

　　長安城外西方遠郊野處，有一四十多人之小村，名曰衛夫子村，衛夫子村約莫是三年前才有名字，乃村人們為紀念來此處教書的衛夫子，在其病逝後給村里取了個名。

 

　　這便是夜留子對這村名由來的所有印象。她仍記得那衛伯伯原是名鏢師，一次走鏢失誤，遭綠林好漢砍傷昏厥之時為村人所救，為求報恩，便留下來扮起夫子，在這小村裡開起學堂，不求回報幫助村里，教導村人、幼童讀寫。

 

　　在這世道普遍有種觀念，認定女孩家畢生願望便該是嫁個好人家，過著相夫教子的生活。而若想更容易嫁個好人家，要不天生麗質；要不自小纏足，弄得那幫臭男人覺得漂亮些；要不就得成了才女。那衛夫子與其友人均痛恨纏足此種行為，認為那般折磨幼童甚是殘忍，引古人之言，道：「身體髮膚，不敢毀傷，孝之始也。」但那衛夫子雖厭惡此習俗，又不願見她們長大後當真嫁不了人，於是才留下來教書，自此之後，村中男女幼童皆受這衛夫子教導，哪怕這些幼女們未來無法真被稱為才女，亦能學會讀書寫字、免去折足之痛。

 

　　因此於各種意義上，這衛夫子都是夜留子的大恩人。七月十五，乃衛夫子忌日，夜留子站在他的墓前，憶起那夫子的種種。那衛夫子尚留人世時，夜留子最常聽他吹噓自個兒「自幼接受嚴格中國武術訓練」，然而屁用也沒有，不然就不會給人砍傷落在荒野等死了。但那衛夫子某日牛飲杜康時，對夜留子道出事實，那便是他並無自幼受武術訓練，那話不過是從他故鄉的一本小說看來的台詞。他逢人便說那話，不過是想尋出同鄉，以消其鄉愁與寂寞，可惜直至他病逝，他亦未得償願。

 

　　當村人問起那衛夫子故鄉在何處，那衛夫子卻都避言不談，僅說是十分遙遠之處，遙遠至他再也無法回到故鄉。也因此只知他面相雖與漢人無異，卻絕非中原人士，亦有村人猜其本為東瀛人士，但衛夫子亦搖首否認。

 

　　夜姓乃罕見姓氏，她本就是孤兒，據她養父母生前所言，在撿到她時，身上留有一片刻著夜字的小玉珮，直覺便是她的姓。

 

　　那夜留子正值二八年華，身穿自作的橙紅衣裳，出落的美得很，擺到那些大城市肯定是比不過，但她可能是村中第一美人。其身材高䠷，甚至高過村中不少成年男子。自她的養父母逝去後，她開始買布再托商人送她做的衣服給賣城裡人，以此餬口，使得她不至食百家飯，還有些閒錢來打扮自己。懂讀書寫字，又善女工，乃村中名人。

 

　　當夜留子緬懷完其師，便要回去之時，一名書生打扮的青年，走至她的身後，問道：「夜姑娘啊！在下已考取探花！妳為何不嫁我？在下上京考取功名，便是為有朝一日姑娘您！」那青年又問道：「莫不是嫌在下身材短小吧？」如青年所言，其身材未能高過人家夜姑娘，倒也不是那青年奇矮，而是那夜留子身長幾近五尺，以女孩家來說可高得很。

                                         

　　夜留子聽言，轉過身來咯咯笑道：「可是阿成，你都喊人家夜姑娘了！你便是覺得和我不熟才如此喊吧？」夜留子又說：「我倆既然不熟，又如何要我嫁你呢？」

 

　　講實的，夜留子對那阿成亦有好感，只是如她所言，她不嫌他矮，而是她尚不熟識阿成，只是受那衛夫子所教，大婚乃是終生大事，讓她若有機會便得對要嫁之人再三考慮，並非任何女孩對此皆能選擇的。何況在夜留子想來，便是她針對阿成有意思，也要裝作不是，來個欲擒故縱，考驗下他對自己這個夜姑娘有多喜歡，哪有人家一返鄉提親妳就得答應的道理？

 

　　那探花阿成怎麼說亦是出生在這鄉野之人，就算去了京城、開了眼界，生性純樸的很，又怎明白夜留子這般彎彎繞繞的是在想些什麼，便神色黯然道：「莫非是夜姑娘已有意中人？也對，想來荊成多年不在這鄉里，姑娘若另有意中人亦不奇怪。」阿成語畢，轉身便要走。

 

　　見那阿成就這麼放棄了，那夜留子竟是脫口道：「你、你！你這呆頭鵝！」那阿成聽她這麼一罵，便是再木頭也知道事情仍有轉機，他面露喜色，又便要回過身來再試幾遍，想來那姑娘家是欲迎還拒，也知這事若他堅定些，哪日這些彎彎繞繞也會變成打情罵俏。

 

　　然而一陣嘈雜聲打斷他倆，有時人特別倒楣，倒楣之時，令突發的某事可斬因斷緣，更甚之，教人生離死別。

 

　　那夜留子聽見村口的嘈雜聲響：「村口怎會如此吵啊？」下瞬間，她便聽出那嘈雜聲乃是大隊人馬到來之聲，且來者不善，那幫人一共二十多名男子，手持各式兵器，沒個統一，她遠遠便瞧出帶頭的是個披頭散髮、半邊臉給燒得歪七扭八的刀客。村裡人亦紛紛往村口望去，畢竟許多村裡人這輩子就沒出過這村過，又怎能立即察覺幫人會是什麼樣的人呢？

 

　　那幫人馬庭下腳步後，那刀客身旁一毛賊問道：「首領！我們怎麼辦？」

 

　　那披頭散髮的刀客賊笑道：「照慣例，男的殺，小妞抓，破村子燒。」那首領一開口，村人們才反應過來，這幫人便是流寇。於是乎，村人們便放聲尖叫，四處逃竄。

 

　　生於憂患，死於安樂，只因流寇從未來過，並不意味流寇永不會來，這幫流寇不講道理，開口便要殺人擄人。只聽那賊頭一聲令下，底下二十多名賊寇便動起手來，拔起武器便往那些村人的背後砍，也擒住些年輕姑娘，狠狠將她們的腳砍傷，等著殺人殺得痛快後可再行些下流之舉。

 

　　村人當中亦有些壯丁敢於與流寇對抗，抓起鋤頭便要打，但這幫毛賊武功差劣，卻也是帶著兵器，尋常老百姓用些農具哪能和他們對抗？於是乎三兩下便斃命於流寇刀下。

 

　　那衛夫子千對萬對，只做錯了一件事，那便是他沒將他當鏢師時所學功夫教給這些村人們。或許他自認武功低微，不足以教人，但那幫流寇武功不濟，倘若這些村人們在這時會個簡單的一招半式亦有機會反咬那幫流寇幾口。

 

　　這幫流寇名號曾為紅花賊，自稱行經之處必將開朵朵血花，本不過是一幫潑皮聯合起來在成都那帶打劫罷了，固然有時的確會出幾條人命，但有時連有幾個壯丁的村子都能將他們給趕走，從不為官府重視，直至五個月前，那八卦門掌門李盼帶弟子游經成都，聽聞這幫潑皮鬧事，便決心為民除害，率著一眾弟子要剿滅這幫擾人潑皮，結果那李掌門卻反被新賊頭郝諒光亂刀砍死，想來是那郝諒光本就是未被發掘的武學奇才，憑空自創一門雙風快刀，竟能以刀法砍死刀法名家八卦門的掌門。那八卦門也算名門正派之一，弟子卻死的死逃的逃，元氣大傷，從此紅花賊聲名大噪。

 

　　官府追查之下，才知曉那郝諒光早些年便已是名採花大盜，不知糟蹋多少姑娘，卻因其一身不知哪學來的卓越輕功而總沒能抓到他。在他成了紅花賊頭、砍死李掌門後，便將紅花賊改名為雙花賊，稱其路過之處除刀砍血花以外還有給姑娘家破瓜流出的血花，與手下姦淫無數良家婦女，殺人燒村，無惡不作，甚是囂張，也吸引各路惡棍兇徒加入，這幫流寇武功水平雖沒從此提升，團夥倒也越變越大。也因此受到官府大力追緝，不得不朝轉移至其他地區行搶。

 

　　但今次這郝諒光領他手下賊寇開來此處，任誰亦無法事先得知。

 

　　那阿成見此景，喊道：「夜姑娘，我們快走！」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便要拿她逃出村外，夜留子未發一言便隨著他走，這二人一矮一高，腳程倒也頗快！

　

　　可尋常人腳程再快，又怎快得過輕功高手？那郝諒光雙足一踏，飛躍眾人頂上，拔刀順手砍了幾名村人後落至阿成和夜留子跟前，攔住二人，那郝諒光又猥瑣笑道：「小美人可真靚！陪哥哥玩玩好不！」

 

　　阿成便知這賊頭輕功奇高，又盯上意中人，二人都跑不得，可他男子漢大丈夫豈能在這時退縮，就算他乃是一介書生，亦想給這賊頭個好看，他自知不會是賊頭對手，但若能爭取些時間，夜留子說不準就能逃掉。阿成大喊一聲：「夜姑娘快走！」又從袖中甩出支飛箭，那乃一名酒友所贈來助他防身之物，他此時用上，不為防己身，而為救他人！

 

　　鏮啷一聲，飛箭為刀面彈開，那賊頭反應迅若如雷電，在那飛箭尚未落地前，便已一刀往阿成那反斬而去！只見那賊頭冷笑道：「臭小子！不懂功夫就別裝懂！」

 

　　夜留子見狀嚇得面色蒼白，叫道：「阿成！」

 

　　那阿成沒感到半點疼，便對夜留子笑道：「沒事！他沒砍中！」但夜留子的面色可沒變得好些，隔了半晌，那阿成才察覺右掌已落到了地上去，猛地叫疼。

　　

　　雙風快刀，出手之快，快如疾風，出手之猛，猛若暴風。出刀快是一回事，快到被砍之人都未能察覺被砍又是一回事，若有任何武林人士見他有如此快手，皆不會懷疑這賊頭是憑實力取一派掌門性命。

                               

　　只聽那賊頭又喊：「奶奶的蠢書生，俺送你去陰曹地府去玩，然後俺陪你的小美人來玩！」語畢，郝諒光便一刀推出，刺入那阿成胸中，白刀進紅刀出，這刀刻意避開心脈，讓阿成不至殞命當場，卻也動彈不得，口吐鮮血。他隨後擒住夜留子左腕，猥瑣一笑，沒練過武的女孩家哪能掙脫這麼一抓，任憑她拳打腳踢，亦脫不了這淫賊掌心，想見並非出自善心才暫留阿成一命，而是在女子的情郎面前姦淫她，瞧那兩人的神情以此取樂，那郝諒光最好這噁心把戲。

　　

　　「尚兄！」

 

　　遠方傳來一吼，忽有某物帶道紫息射來，避開多名村民與流寇，那郝諒光沒料中有人會忽來這下，放開左手，雖已閃避卻仍未及，被那物削開右耳，血花四濺，那物落在地上後，他才瞧出那物是支判官筆。他心頭一驚，想若是真沒閃沒躲，給那人偷襲中了，只怕那判官筆會貫眼入腦，郝諒光亦將斃命當場。

 

　　忽有一腰間掛著個酒葫蘆的灰袍青年，雙步如風，手中持劍，便走邊斬，轉眼間便將斬十一、二名流寇斬於劍下，劍上閃過遍遍紫氣，那紫氣每閃一次，青年便出劍一次，流寇便橫死一人，嚇得那幫流寇接連落荒而逃。那青年滿腔怒火，面目猙獰地殺出了條血路，直奔郝諒光而來！

 

　　那郝諒光見轉眼間部下就死傷半數，剩下的還全都逃了，罵道：「奶奶的！這小子是誰？」

 

　　見那灰袍青年一劍朝郝梁光雙目刺去，郝諒光架起刀面便擋，卻不料那劍甚是玄妙，看似朝雙目刺來，卻是以劍身彈性戳敵後腦，那青年使得便是那褒禪劍法的鷂子翻身！郝諒光背後沒長眼，雖是踏步朝前一閃，後頸仍被劃開道小血口子，且這踏前一步拉近二人距離，灰袍青年藉機左掌拍出，使出褒禪劈石掌之招式，那郝諒光反應甚快，伸刀遍朝那小子掌下挑去，但那掌忽閃紫息，狹碎石劈岩之猛勁劈來，鋼刀碰肉掌，肉掌毫髮未傷，竟是那鋼刀反被震回，還震得郝諒光虎口一麻！

 

　　對招兩招後，那灰袍青年便回罵道：「我乃褒禪首徒長孫讓！你這淫賊又是誰？」聽言，郝諒光便長孫讓便不約而同停下動作，又回罵道：「俺便是那名震天下的郝諒光！龜孫子！難不成不知俺砍死過掌門嗎？不過是一派門下弟子竟敢在你老子面前撒野！」

 

　　那長孫讓交友甚廣，除江湖中人外，亦認識些文人雅士，好飲的他與那被喚作阿成的尚荊成便是酒友，前日他聽尚荊成所言，要與故鄉的某位好姑娘提親，卻又對身材短於對方略感不安，今日他本是來助那阿成他美夢成真，成功討到好娘子，卻見到此等慘況。

                         

　　長孫讓聞言，一把拉起在地的夜留子，將她推到自個兒身後，夜留子此時道：「先、先救阿成啊！他快死了！」長孫讓見酒友身負重傷，亦是心急如焚，但事有輕重緩急，那郝諒光不會眼睜睜看他治好阿成再行動手，只得讓夜留子壓著阿成傷口，死馬當活馬醫的止血。於是他雙目直視那郝諒光，怒道：「雙花賊賊頭郝諒光？哼！你壞事做盡！又傷了尚兄！今日讓便要替天行道！」

 

　　說罷，二人手中刀劍便亂舞起來，一時間刀如疾風，劍若雨點，鏗鏮相交。常說刀行剛猛，劍走偏鋒，刀重於劍，理應猛於劍、慢於劍，但在那郝諒光手中，刀看上去竟是比劍還輕盈，讓長孫讓心頭一驚，想道這人使刀竟是比他使劍還快，卻亦不失刀招之威，他憑褒禪紫霞功之優，才勉強能與其刀勁抗衡，不至讓劍彈離掌心。

 

　　但賊頭也不是沒吃到虧，刀比劍重，他這般狂揮亂舞威力雖大，內力消耗亦快，雙風快刀草創時便是為求速戰速決，只怕再給那長孫讓拖下去，他遲早會因內力耗盡或給瞧出破綻，而給他刺死，不禁心忖：「小王八劍招好生厲害！俺比他快，勁也比他強，對招竟是討不到便宜！同狀況下怕是那姓李的也做不到！不成！得另求他法！」

                             

　　郝諒光他一個轉念，瞧出那長孫讓的漏洞，便輕身一踏，以那身卓越輕功晃至他左側，他知若是僅是從左側出刀，那長孫讓亦能將之避開，於是他這不砍長孫讓，倒是運足十成功力，往那夜留子那劈去！

 

　　雙風快刀，出手之快，快如疾風，出手之猛，猛若暴風。那長孫讓雖知擋不了這下，卻未有可選，運足勁力，出劍朝刀根刺出，但奈何內力水準相近之人，揮刀之勁必將勝過揮劍之勁，便是那褒禪鎮派之寶亦不可違逆這點。這劍尖抵刀根，非但沒止住刀勁還反給它彈了回來，使長孫讓一時中門大開，被這十成刀勁劈中胸口，鮮血猛湧，朝後倒去，若非夜留子從後撐住，他便已摔倒在地。

 

　　郝諒光又吃了一驚，那刀運足他十成功力，原有把握將那臭小子一分為二，但方才手感卻似是先砍穿團被褥才傷及長孫讓，他不知那長孫讓有紫霞功護體，刀勁泰半給無形氣牆沖散，讓這刀雖深可見骨，卻不至奪去長孫讓性命。假若方才那刀是劈在功力更高的任掌門身上，這刀連絲血痕都劃不出，還會引發反震將刀從他手中彈飛。

 

　　長孫讓面色蒼白，勉強起身，又是一劍刺去，但那劍已遲緩不少，更無紫霞之息，給賊頭輕易格開，反運刀刺其腰腹之中，穿身透體，他受創嚴重，令已他無力握劍，手中之劍落下。那賊頭哈哈大笑，他知勝負已分，將這自以為是的「大俠」一腳將其踹離刀上，長孫讓固然為年輕一輩中的佼佼者，但要與可亂刀砍死掌門的高手對決仍是太早。

 

　　那郝諒光才擊敗長孫讓，便又回過頭來盯上夜留子道：「哈哈哈哈！長孫大俠就要歸西啦！我們就玩給他看看吧！」

 

　　然而夜留子並未將聽見他那穢語，她只知阿成雙目已然空洞，長孫讓與郝諒光對招太久，夜留子亦不懂醫術，阿成現下已然回天乏術，斷了氣了。

 

　　夜留子陷入沉默，而郝郎光正一步朝她走來。下瞬間──

 

　　「啊──臭娘們！」

 

　　只聞那賊頭痛叫，原來那夜留子竟提起長孫讓之劍刺出，若這劍只是刺出倒也還好，偏偏這劍正中其左股內側，好死不死那便是郝諒光舊傷之處！那郝諒光竟給這不會武之人給偷襲了！

 

　　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雖說夜留子本在為阿成止血，但她的雙眼餘光仍瞥見賊頭與俠客對決之景，他兩人次次對招，在旁給她瞧了那麼多次，竟她給瞧出了玄機，那賊頭幾乎每揮一刀，左腿往往接不上動作，使得左股內側有總有破綻，當中緣由她雖是不知，但她本善於女工，見縫插針這事，她早熟能生巧！

 

　　原來這郝諒光曾與八卦門掌門李盼打上一場，他將李盼斬於刀下，那李盼亦用那八卦刀將其左股骨連著經脈砸個粉碎，他雖是砍死李掌門，勝得卻絕不輕鬆，今日縱然傷勢已癒，左腿之速亦是終生提不上來了。

                            

　　那賊頭痛罵一聲：「臭娘們！」出腳便將夜留子踢飛，差點震得她沒昏過去，她自知唯一仍活著的理由便是那郝諒光對她另有所圖，而她不打算放過這縫不插。

 

　　夜留子立起身，依舊身著那身橙紅衣裳，只是那身紅已難辨究竟是染料或是阿成之血，她右手握劍，已然將生死置之度外，尚荊成已死，她才知她是如何喜歡他，她笑，笑自個兒蠢，笑自個兒才是遲鈍的呆頭鵝，亦笑自個兒又蠢又傻，竟想隨他而去，今世做不成夫妻，便來世再續前緣。

 

　　她夜留子，今日就要和這賊頭拚個魚死網破為止！

 

　　郝諒光見狀，罵道：「賤人妳好生潑辣！臭娘們就別充什麼大俠！乖乖躺在地上給老子姦了便是！」對此，那夜留子已劍代口回應，朝他下盤又揮了一劍，但她手中之劍技巧差劣，反被輕易格下。

 

　　「的確，這世界需要的不是什麼狗屁大俠，而是專家。」

 

　　於此同時，一青年駕馬至村口，還附和著那郝諒光之言，那賊頭目光亦被其所吸引，只見青年不疾不徐地落至地上，整理了下腰帶上的大魚鉤，環視下周圍之景，村人當中仍有不少因那長孫讓之故倖存之人，那青年見狀便諷道：「這麼多村人活下來？卻沒人想幫忙？不幫也不逃，也沒人想去報個官？眼睜睜看著你們眼前上演活春宮？諸位可真是好雅興啊！」那青年長相甚美，瞧上去年約弱冠，若只瞧臉無人會說他是名男子，倒像位佳人，口中之言卻是令人火冒三丈。

 

　　說罷，那青年隨後便一腳踏出，以兩三步便插至夜留子和郝諒光之間，推開夜留子道：「快滾，妳那情郎可不願見妳為他送死。」夜留子聽言，默默低著頭退了兩步，但手中仍握著那柄劍。青年接著又對那賊頭道：「郝諒光，讓小爺我來陪你玩玩，莫欺負人家不會武的，總幹沒卵蛋的事當心哪日卵蛋真從褲襠裡掉出來。」

 

　　郝諒光聽言，就要氣得七竅生煙，卻又未失去冷靜，他不敢大意。見那不知從何而來青年輕功高超，兩手間亦未有兵器，意味著那人敢單以肉掌與他手中刀兵對拚，不是傻蛋就是高手，對方知其之名，必是有備而來，他寧信他是罕見的年輕高手，亦不敢猜其是傻蛋。

 

　　而那長孫讓瞧見這青年，那副容顏、那等臭嘴，也似是憶起了事，卻又無法猜中這人為何方神聖，他只能趁那青年爭取時間之時運功療傷，若是分了心，就怕一個不慎會弄巧成拙。

 

　　郝諒光於是打量著那青年，卻又忍不住反譏道：「唉唷，你這兔爺打哪來的？瞧你這般細皮嫩肉，白裡透紅的，不是男人，是個女人家吧？」在他瞧來，眼前之人談吐不似俠客，倒更似潑皮，他會如此諷道，便是因他手底下那幫潑皮沒一個被他罵了不是男人後不因而惱火的，屢試不爽。

 

　　卻沒想到那青年根本不以為意：「像女人家有什麼不好？美的很呢！哪像你啊，見你半張臉給燒過，難怪臉皮變得奇厚無比。廢話少說，攻過來便是。若是不敢，那小爺我便站著不動，先讓你三招如何？」

 

　　郝諒光聽言，便覺這小子自負過頭了，站著不動接他三招？他心中大喜，想來這自傲定會害慘這小子，郝諒光是賊不是俠，才不在意那些狗屁名聲，討得到便宜便討，他便言道：「就這麼辦。」看在那長孫讓眼裡，這郝諒光所做之事簡直匪夷所思，竟對這比自己年紀還輕的青年還想先出三招？除了無恥下流四字外他別無感想。

 

　　只見那青年道：「那來啊！」語畢，那郝諒光便朝青年頸項一刀斬去！這刀亦運足十成力，賊頭第一招便打算要他的命！

 

　　然而，令長孫讓更不敢置信之事，便是那青年此時竟五指併攏，朝那郝諒光右腕點去，那五指有若銳刃斬往腕上經脈，令那郝諒光運勁受阻，發勁不得，五指一鬆，刀便離手飛了出去，郝諒光才知慘了，他大罵道：「這王八羔子！」郝諒光未能料及對手竟更加無恥，提出要讓三招的是他，言而無信的亦是他！他恨自己竟忘了這人比起俠客，更似潑皮！

 

　　餌已上勾，兵器給騙得擊落的郝諒光只得以肉掌對肉掌，然而若比手上功夫，郝諒光大大不如那青年，他橫揮一拳朝那美男子的臉打，但那美男子卻彎腰避過，左手五指便朝那賊頭襠部抓去，這下斷指絕孫爪可運足了氣勁，抓到那賊頭命根時，竟是響起火銃擊發之音，那碎肉飛濺，血都噴到賊頭臉上，這下那淫賊股間僅剩個血洞，從此便再也別想行淫。

 

　　只見郝諒光慘叫不絕，身心俱痛。長孫讓見那青年出手如此陰損毒辣，竟是替那郝諒光可憐了那麼一瞬，而夜留子卻是緊握手中之劍，渾身顫抖。

 

　　見正攻不過，那郝諒光又將主意打到夜留子身上去，兩足輕踏，劈啪二聲，有若竹板互擊。又想藉輕功卓越逃至其身旁，打出那青年避無可避的一掌！

 

　　然而那郝諒光卻動彈不得，一只腳正巧踏在他落足之處，踏住他的右腳，就好似是早已明白他的身法如何移動，只見那青年冷笑道：「蓮花落步，你是丐幫中人？」聽言，郝諒光瞪大雙目，就好似青年說了什麼不可說破之事，他怒目朝青年又出一拳，這亦是他的最後一拳。

 

　　火銃擊發之音又響，此次五指落在郝諒光的膻中穴，那郝諒光身形便定住，青年移開那腳後，郝諒光便放聲痛叫，那慘叫全村都聽得見，郝諒光痛得在地上打滾，猛抓自個兒的身子，就似有條噬肉之蟲在其體內吞其血肉，卻又無法將其取出那般痛苦。

 

　　所謂點穴乃將氣勁順著對手經脈送入，擾其真氣運行。但這青年所做的，是將一股難化而剛猛的真氣送進對手筋脈，不斷流竄於他體內各處，令其痛不欲生。好一段時間，那郝諒光都在地上叫痛，直至他抓斷了自個兒指甲，經脈俱裂，七孔流血，喊至聲嘶力竭，嚥下最後一口氣。

 

　　不是點，而是打；不為擒，只為殺。

 

　　那正是那美男子所創之武功：承生截脈手中的打穴手。

 

　　說是讓他三招，那青年殺那郝諒光亦只用三招。

 

　　待那郝諒光動不了，那青年便撿起他落下之刀，一刀、兩刀，切下他的首級，將那血淋淋的玩意提起來吊在腰間的魚鉤上，這時眾人才明白那魚鉤是為何所用，而那人追那賊頭而來，不過就是為求他項上人頭的賞銀罷了。

 

　　那青年才發覺那長孫讓和夜留子皆目不轉睛盯著他，問道：「看我做什？我哪曉得他如此不經打，這麼就死了？」長孫讓聽言，便覺這青年是在胡謅，剛才那下打穴手，若是中了不死也會武功盡廢。

 

　　長孫讓調息完畢，便道：「承生截脈手，您便是桃源門門主，『巧嘴兇拳』杜承生吧？」

 

　　指爪功夫入門困難，要求對穴位理解和內功皆高，江湖上鮮有人以此聞名，有如此佳人般容顏，嘴如此臭、出手又這般狠辣之人更是少有。也因此長孫讓認出了此人是誰。那長孫讓道出巧嘴兇拳四字，已是有禮之為，江湖上更多將此人喚作「臭嘴邪拳」。

 

　　若說那長孫讓乃年輕一輩中的佼佼者，那杜承生則毫無疑問是現今中原武林中年輕一輩的第一人，據聞其十五歲時便受丐幫長老洪慶看上而傳授其武藝，十六歲便創承生截脈手這門獨門功夫，十七歲就開宗立派，似乎連內功心法亦是無人教授，自行領悟。早些年裡以不知從何學來的西域拳法瑪迦拳行俠仗義，但似乎縱使他不願意，使出這套拳法時亦多有死傷，以至於武林給他這套拳法冠上了個「兇」字，變作人人口中之瑪迦兇拳，而現下似是那套承生截脈手越發越完善，他便多以承生截脈手應戰，以便必要時可手下留情。

 

　　而現下，正值弱冠的杜承生，竟是以三招便敗那可與八卦門掌門一戰的郝諒光，讓那長孫讓汗顏。那郝諒光為他三招承生截脈手擊殺，亦意味縱然如他這等高手亦無法逼杜承生使出瑪迦兇拳，可見其實力如何深不見底。

 

　　他想起先前在洛陽所遇之奇女子，難不成天賦異稟之人和凡夫俗子差距當真如此之大？長孫讓依稀記得師父說過他天資聰穎，過目不忘，一點就通，只要勤加練武終有一日能勝於師父。可在真正的練武奇才眼前，他這等天資聰穎，相比之下不過是小聰明罷了，想到此處他不禁黯然。

 

　　儘管褒禪派與杜承生所開設之桃源門一南一北，二處距離不遠，會點輕功甚至腳程較快之人，從褒禪派去桃源門甚至不需一日，但因褒禪掌門任劍霄始終認為桃源門乃旁門左道，要門下弟子少與其接觸，他才會與杜承生從未謀面。只因桃源門不僅幾無門戶之見，鼓勵弟子師各家所長；長幼無序，授業習業者更不以師徒相稱，還將某些江洋大盜收為弟子；而那門主雖武功高強，但見錢眼開、桀傲不遜、性格反覆而狡獪、出手狠辣，被江湖評價為亦正亦邪之人物。今日一見，他才明白師父所言不虛，尤其這人出手之狠辣，令他寒毛直豎，哪怕是郝諒光這等敗類，亦不該落得這般慘死。

 

　　那杜承生依舊嘴上不饒人：「正確說來，我是桃源村村長，那臭嘴邪拳也是我沒錯。怎麼？褒禪首徒不知自量給人砍成這副德性，有個路過的小爺救了你一命，卻連個謝字都沒，難不成小爺我還帶你去找大夫嗎？」

 

　　此話一出，長孫讓便皺起眉頭，臭嘴邪拳果真如傳聞般嘴臭。

 

　　夜留子原想親手取郝諒光狗命，卻給杜承生搶了，她雖知她無望擊敗郝諒光，卻亦是如此盼著，本就對那臭嘴邪拳有些意見，如今又聽他出言挑釁，夜留子便再也忍不住，罵道：「住口，你救我二人一命，又替阿成他報仇，我是感激，但你這般三句不離譏諷，又如何讓人對你感激得起來！」

 

　　聽言，那臭嘴邪拳輕拍面頰，調整吐納後，道：「那傷趕緊找個大夫治吧，僅憑內功治不大好，若你不願像那郝諒光左股留有破綻的話。」想來這才是他的真心話，長孫讓心底一樂，他想起他那師弟亦是這種人，想講的話到口邊卻都變樣了，刀子嘴豆腐心，無比不坦率。

 

　　那杜承生又道：「一旦得要取人性命，我便會心煩意亂，好話皆變壞話，承生失禮了。」前後判若兩人，任劍霄說其性格反覆，所言不假。

 

※附註：

註一：中國明代裁衣尺一尺為34cm，一寸為3.4cm，因此五尺即170cm，以古代女性來說相當高。若是在鄉村地區，也有許多男性的身高不達這種高度。

註二：阿成全名尚荊成，是我從《俠客風雲傳》中杜康村阿成外型為靈感想出來的角色。

註三：雖然本故事世界觀的藍本取自中國明代，但畢竟還是架空世界，算是為了強調這點，加入了中國清代才出現的八卦門。實際上上一回的使用蝴蝶雙刀的蝴蝶門亦是如此。

註四：八卦門掌門會取名作李盼，是因為「盼」用以形容黑白分明之物，用來形容陰陽雙魚之色，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故用以盼字，也用來形容其人格的黑白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