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謝大家蒞臨今天的市集,我們的舞台活動即將開始,歡迎入座觀賞,或者經過舞台的話,停下你的腳步,給待會兒出場的表演者一點關注,謝謝!」
主持人略為上揚的音色透過麥克風傳至所有攤位,立鵬冷冷地說「走了」就不等少溫推,自己抓著輪子外側,飛也似地前往座位第一排。
予煙啼笑皆非,但沒有過去坐下。當立鵬轉頭望向她,她伸出食指與中指併攏,靠近自己嘴唇,他馬上擺擺手,回頭看表演。
予煙遠離舞台,遠離攤位,接近廁所,繞到建築物後方荒草蔓生的一塊空地,倚牆取菸點燃。
頭上有扇長方型氣窗,它開了一條縫。
無數麻雀啾啾以及舞台傳來的餘音,導致氣窗後面的動靜聽起來像微風吹過樹葉,然後樹葉輕掃屋頂。
她呼出白煙,看著它上飄,與天空的雲相仿。
但很快就消散,回不去天上。
一般人一根菸的偷閒,她至少要抽三根,因為她必須續命。
低下頭,螞蟻們目中無人,快速地繞過她腳上的紫色皮製便鞋,穿越雜草,進了巢穴。
便鞋包住指頭,帶子扣住腳踝,上面縫了好幾朵花,設計老氣,不是年輕人會選擇的樣式。
但很對她喜好。這鞋非常好穿,她還買了同一款桃紅色的,專門穿去上班。
原本的她,一切隨意,不在乎身外之物,成為了人類後,何時開始處處做出對自己有利的選擇?
投身渾沌,才知道一身清淨地度化,像是冠冕堂皇的傲慢,原本的她看來空有力量而自私無知,一逕地破壞世間運行。
譬如地上的螞蟻,擴大築巢,搬運食物,努力繁衍,何罪之有?但進了建築物,橫行無阻,或蜇人皮膚,影響了其他生物的生活環境,就成了不得不驅離的存在。
──所以他們才會成為人類嗎?如果他們以原形來到這裡,不論多強大,應該也會被這世界自然淘汰。
獅子和獵豹並非沒有敵人。
世界有它自己的準則,管誰是神是魔。
但成了人也不是那麼好混,不是輕易分出度化與否。
──她都已經明白這些了,為何還得在這裡抽菸?
予煙原本就是經常思考的類型,成了人,成了歐巴桑,想得更雜了。
菸快抽去半盒,她開始滑手機,看到新聞頭條的剎那,空氣一震,視線所及之處晃了一下,出現疊影,不斷搖盪,樹葉由綠轉黃又轉褐,忽然枝條光禿禿,她含著菸,雙目一瞠,神情緊繃。
往下瞧,螞蟻的路徑也不停變更,行跡驀地消失,雜草憑空不見,周遭恍如時空凝結般死寂,連自己的心跳聲都聽不到。
貧瘠荒蕪,終結生命,惡意的影響竟然透過文字與網路傳達到她這裡。
予煙用力吸了一口菸,輝煌的金光從她體內爆出,蓋住那些荒蕪,讓原有的模樣歸位。
眨眼間金光回溯為零。
樹木蓊鬱,螞蟻忙碌,舞台的餘音隨風而至。
嘴裡那根菸只剩一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