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劍與狼　　第六十七章　　仇恨的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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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季的江南，遠比荊宛酷熱，但是這並非是御劍山莊裡頭六十多名武林盟好手，額頭冒汗的原因。

　　讓他們全神貫注戒備的事物，不是天上高掛的熾陽，而是駐足在庭院造池中的巨大怪物夢俅。夢俅抽動鼻翼，疣角大張，不停發出沉重的呼吸聲。牠吐納的氣息充滿腐臭，令人作嘔。

　　這可能也是頭一次，有『天鐵』妖邪在眾人面前拋投露面，毫不掩飾自個的存在。

　　武林盟盟主漆黑的阿修羅王向前跨了一步，說道：「是報告中的怪物嗎？姑且不論是怎麼侵入御劍山莊，倒是可以測量一下我們武林盟與『鬼眾』的實力差距！」

　　「盟主英明。」與友人、弟子一同站在制高點的腐檮杌，抓緊機會，拍了個馬屁。

　　趙劍揚脖子亂轉，他實在不敢相信，一瞬間竟然有這麼多高手馳援。看來盟主這些日子正不斷招集人手齊聚御劍山莊，等待半年後的決戰。

　　湖中鶴揮手，笑道：「盟主大人，還是讓老朽先上吧。主帥負責壓陣就好，不然蝦兵蟹將哪有表現的機會呢。」他轉頭看著趙劍揚續道：「總是要讓不知天高地厚的猴仔，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寬吧。」

　　湖中鶴的師弟壩頭龜，接過湖中鶴遞來的長衫，便後退了三步。壩頭龜這一退，場中有近半的武人跟著後退，整齊劃一。

　　趙劍揚看見此景，心頭暗罵：「不過就倚老賣老的臭老頭要下場而已，退什麼退！退了等一下來得及救他嗎！」

　　夢俅似乎也不把湖中鶴放在眼中，原本被眾人包圍的牠，一度露出退縮的神態，但是一發現武林盟劣習難改，打算一對一車輪戰，先上的還是一名貌不驚人的老頭。牠那不可一世的態度，重新回到臉面上！牠張開大嘴雄叫，池面震動，磚瓦俱搖，原本纖細的四肢鼓脹。牠瞪視鄭雙妍，毫不猶豫地向她衝殺。

　　利爪尖指離雙眼不過毫釐，嚇得鄭雙妍跌坐在地。只聽湖中鶴訕笑：「小姑娘，妳還是躲遠一點吧。」

　　夢俅歪著頭似乎無法理解現在的狀況，本想全力衝鋒，一爪撕裂鄭雙妍的牠，竟然因為一個枯瘦老人的輕輕一搭，停下攻勢。

　　湖中鶴手腕一翻，將夢俅甩回原處，他細瘦如柳枝的雙手，合掌在胸前。

　　「菩提達摩的密儀？」趙劍揚內心疑惑，畢竟這招可是少林派的絕學，沒理由人人都會使用。

　　湖中鶴雙足一點，向倒在池塘中的夢俅跳去。趙劍揚見湖中鶴依舊雙手合十，知道他仍在匯聚內息，不能明白為何他要冒險搶攻。夢俅在池水中翻動，見到湖中鶴如白鶴躍升，飛舞於空，立馬左足一提，宛如長戟向半空中的湖中鶴掃去。湖中鶴下盤一縮，閃過夢俅的踢擊，緊接著身子一側，右腿由縮轉放，直踢夢俅門面。夢俅舉起左腕擋架，湖中鶴借力使力，倒躍數步，瞬間水花亂綻。夢俅自然不會放過湖中鶴落地之時，牠趁此大好良機，向前一踏，雙掌一握，有如一對大剪，往湖中鶴腰身剪去。

　　湖中鶴聚勁完畢，左手攤右肩撞，瞬間化解了夢俅殺招，雙方一人一獸，一沾上，反掌間便過六、七招。

　　趙劍揚看得是目瞪口呆，他萬萬沒有想到湖中鶴這個倚老賣老的老番顛臭老頭，竟然能跟凶暴的夢俅匹敵。夢俅可是『鬼眾』出動數百兵力才壓制住的可怕怪物，湖中鶴卻跟牠有來有往，平局過招，再加上庭院周圍還有五、六十名武林盟武者掠陣備戰，這樣優勢的局面，讓趙劍揚放下擔憂，鬆了一口氣。

　　又過了七、八招，湖中鶴一個矮身迴避夢俅的重拳，鶴手反巴在夢俅後頸。夢俅中招，向後倒退數步，單膝跪下。

　　趙劍揚雖然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仍轉頭問結拜兄長吳克真道：「兄長大人。看來胡師範一個人便可以擊敗夢俅了吧？」不轉頭還好，一轉頭不得了，包括吳克真在內，武林盟的中堅、長老們個個面露愁容，只有漆黑的阿修羅王與他的直屬部下七人，臉戴面具看不見表情。

　　吳克真知道趙劍揚見識有限，解釋道：「劍揚，凡事不能只看表面。乍看之下胡師範跟這怪物交手是佔優勢，可是仔細分析下來，胡師範是專心一意，招架迴避，從來沒有給對方打中過；而那怪物吃了胡師範不少重手，卻依舊沒有大礙……」

　　吳克話還沒有說完，夢俅一聲嘶吼又挺身站起。湖中鶴，腳尖向前一點，雙手鶴型，擺出架式，等待夢俅站直。

　　這一幕又暴露了武林盟的另一個缺點，盟中成員大多自以為正派，不對倒地者出手。如此宋襄公之仁，在生死關頭，可說是致命危機。但是庭院中包含武林邪道的腐檮杌等人，盡然沒有一人嘲笑、指責湖中鶴。

　　「雙方對於承受失誤的傷害，大不一樣，如此長久一來，恐怕胡師範佔不了便宜。」吳克真話說完，湖中鶴和夢俅又交上了三招。

　　湖中鶴一邊與夢俅過招，一邊冷笑道：「吳長老，你身為武林盟要人，怎可長他人志氣，滅自已人威風呢？難道是跟某些小雜種學壞了嗎？」

　　「晚輩不過是提點後進，要眼觀全局，並非針對胡師範。」吳克真正色道：「不過胡師範還是專心對陣為上，畢竟對手非同小可。」

　　夢俅臉面又中湖中鶴一招，半邊疣角被打得粉碎，正面撲倒在水池中，濺得池旁數人一身濕。這數人當然包含最先來救援的趙劍揚與吳克真，趙劍揚暗自咒罵，認為小心眼的湖中鶴，是有意報復剛剛的問答之仇。

　　吳克真身手較趙劍揚靈敏許多，若不是護著武千紅，也不會被潑得一身濕漉。然而他身為最年輕的武林盟長老，自然沒被這等小事蒙蔽，他跟其他武林盟核心要員一樣，注意到湖中鶴的掌緣有一絲殷紅。

　　湖中鶴仍然沒有對倒下的夢俅，進行追擊。他負手而立，眺望逐漸西斜的陽光。

　　「即便『天鐵』無堅不摧的優勢顯現，湖中鶴這老頭也是保持本心嗎？」被吳克真提點，趙劍揚也注意到水池中細微的血絲，他心忖：「明明被逼入危機了吧？為什麼還老神在在呢？一開始跳進池塘中也很奇怪，水池中的浮性，有助於夢俅支持巨軀，對老頭子根本沒有好處吧？難道跟現在一樣，只是表彰公平的高手風範嗎？你在水中，所以我也在水中是嗎？」

　　水滴聲如大珠小珠落玉盤，夢俅再度撐起巨大的身體站起，牠半張被砸碎的臉，像是岩石，露出層層紋路，這沒有血跡的傷口，更加佐證是湖中鶴的手掌受傷。

　　湖中鶴再度擺起架式，小步繞著夢俅。雖然湖中鶴的小腿都在池水之下，但是被體罰了半年的趙劍揚仍是看出有異，他低聲說道：「這不是五行步！」

　　被湖中鶴擊倒兩次，夢俅齜牙裂嘴，唇角抽動，看來十分火大。牠深吸一口氣，再緩緩吐出，呼吸的節奏開始改變。

　　夢俅隨興粗率地揮了一拳，湖中鶴見狀後退半步，輕而易舉地迴避了夢俅的攻擊。突然湖中鶴臉色大變，原本應該迴避掉的攻擊，卻給夢俅一拳札實打中。湖中鶴向後翻飛，他使了個千金墜身法，硬是三點著地，右手一攬護住周身，防止夢俅追擊。

　　場中觀戰群豪，無不思索，夢俅是如何打中湖中鶴？明明理當揮擊不中的距離，竟然打中了對手！湖中鶴地三點著地時，又濺了趙劍揚滿身泥水，不過這次他沒有閒情雅致胡思亂想，而是專注在思考剛剛剎那間發生了什麼事。

　　夢俅一聲虎吼，舉起雙臂向湖中鶴砸落。湖中鶴向後一撥，把呆愣不動的趙劍揚推開，左腳向上一蹬，彈開夢俅的追擊，一個弓箭步往前，瞬間拉近距離。這一刻本該是夢俅回手不及的破綻，可是牠在硬食下湖中鶴的突指後，竟然反手一拍，打中了湖中鶴。

　　湖中鶴是熟練太極八卦掌的老武師，頓時身形如垂柳，隨勁倒擺，化解了夢俅的巨力。但是湖中鶴一專注在防守，就無法維持攻擊上的力度，要打倒無堅不摧的夢俅越加不可能。

　　庭池周圍的氣氛越來越沉重，在半數觀戰人馬愁雲慘霧之際，雙方又過了四、五招。

　　肉掌對鋼體，再加上湖中鶴身旁越來越鮮明的點點血斑，大部分的觀戰群雄都查覺到事情不妙，正準備下場支持。

　　就連被湖中鶴推開的趙劍揚，都捲起衣袖準備動手。漆黑的阿修羅王卻橫起左手，示意眾人止步。在此同時，湖中鶴又輸了夢俅一招，仍是在不可能被擊中的距離，硬是給夢俅的攻擊打中。湖中鶴嘴角溢出血沫，面對夢俅那無法閃避的攻擊，遲暮垂老的他，臉上仍是掛著老神在在、勝卷在握的笑容。

　　或許是容忍不下湖中鶴那洋溢著歡喜，十分嘲諷的笑容，夢俅起步狂奔，右拳直打向湖中鶴那囂張得意的臉孔。

　　湖中鶴順勢跪倒，雙掌浸在池下。面對夢俅開山劈石的鋼拳，他轉頭向趙劍揚微笑，說道：「小雜種，勝負已分了。」　　

　　夢俅的鋼拳與湖中鶴的左耳之間不過毫釐，趙劍揚閉上雙眼，畢竟湖中鶴擔任武林盟的師範，兩人間多少有些師徒之情，他不忍親眼看見湖中鶴慘死。趙劍揚心頭大感不解，心道：「這老頭子討厭我，討厭到死前也要罵我一句嗎？如果他這麼討厭我，剛剛又何必掩護我呢？」一想到湖中鶴剛剛推開自己，趙劍揚心中更加矛盾：「奇怪！如果他知道那拳最終能打中我，那他不是應該已經看穿夢俅的伎倆了嗎？那為什麼……」

　　再一次被混濁的池水濺濕，更添趙劍揚心中的迷惑。

　　「奇怪！湖中鶴要是被夢俅的巨力打飛，怎麼會濺出那麼多池水呢？」趙劍揚張開雙眼，才發現夢俅倒在水池中渾身抽搐，而湖中鶴負手而立，看著驚訝不解的趙劍揚。

　　兔起鶻落間，勝負逆轉，趙劍揚不禁脫口而出：「發生什麼事了？」

　　湖中鶴尖嘴一嘖，說道：「唉。小雜種都告訴你勝負要分曉了，還不仔細看！你這樣子，什麼時候才能學會太極八卦掌的所有變化？」

　　「太極八卦掌？」趙劍揚心頭尋思：「所以剛剛從五行步變化腳步，並不是放棄使用太極八卦掌，而是變化太極八卦掌囉？」

　　站在屋頂上的腐檮杌，對自個的徒弟大漠蒼鼠說道：「這老頭子算是熱心教學嗎？因為是武林盟的師範，所以在生死存亡之間，也要演示教導武藝嗎？會不會有些迂腐。蒼舒你怎麼想。」

　　「師父怎麼想，徒兒就怎麼想。」外號大漠蒼鼠的莫蒼舒，拿著袖鏡小剪整理儀容，深怕自個的外型不夠帥氣得體。莫蒼舒看著水池旁懵憒的趙劍揚，心道：「這小胖子，就是江湖上傳聞得沸沸揚揚的劍仙之子嗎？」莫蒼舒並不覺得這事需要多想，也不擔心底下水池之鬥，收起鏡剪，從袖筒中抓出一把瓜子，默默啃了起來。

　　湖中鶴見趙劍揚無法明白，隨即拉起他的右手，硬是浸到池水下。

　　趙劍揚心頭正罵道：「死老番顛！你又要幹什……」感受到從池水中傳來的酥麻刺痛，直上腦門，讓趙劍揚心頭大驚，頓時他總算明白湖中鶴種種怪異的行徑，都是在佈局。趙劍揚猛力抽回右手，說道：「這是？」

　　像趙劍揚這樣初入武林盟的井底之蛙，即便明白一切都在湖中鶴的掌握之中，也無法理解他的手法。畢竟連他的同儕呂狼風也才剛接觸『冰心訣』，學習內息罡力的屬性變化。

　　湖中鶴嘆一口氣，小聲說道：「你的太極八卦掌一直停留在基礎的橫向變化，以為太極八卦掌的精隨就是五行步法、八字訣招式。要你好好扎馬，就是要你感受天動地靜，呼應大周天內的種種事物，進而採萬千之長，補一身之不足。即是把太極八卦掌的口訣從象徵個人身體的橫解，進入到天人合一的直解。」

　　湖中鶴這番話，比他注入在池水中的殛勁，更加震撼趙劍揚。

　　「『天地定位，匯聚氣海、山澤通氣，內息運轉、風雷相薄，殛勁化生』……原來在簡單平面的口訣裡頭，包含著立體深刻的奧秘嗎？」有了這層領悟，趙劍揚在今日，總算踏上了邁向強者之巔的道路。

　　腐檮杌有些嫌惡地說道：「果然是殺敵為表，教學為裡。」

　　莫蒼舒知道自個師父最討厭這種假公濟私的行徑，他內心更忖：「即便是武林盟師範教學，也有隱情吧？這胡師範口口聲聲叫趙劍揚小雜種，可是教學上根本只偏重他一人，完全不管其他同儕是否明白，他們一老一少到底是什麼關係。」

　　湖中鶴趁機教授趙劍揚武藝的片刻，不過才一盞茶的時間。時間雖短，卻足以讓夢俅轉醒，牠再度狼狽地撐起巨軀，猛力甩開池水，一邊張口喘息，一邊幾個小跳，躍到小橋上。看來吃一次虧，學一次乖，在池水中受過湖中鶴殛勁電擊，自然而然避開池水。

　　眼見夢俅一而再，再而三起身反抗，趙劍揚打算告知湖中鶴，『鬼眾』們壓制夢俅的方法。

　　湖中鶴見趙劍揚口唇顫動，便截住他話頭，說道：「小雜種。老朽早聽過報告了。好好看著！不要以後推託師範們沒示範。」湖中鶴語畢，往前一跳，立在受損的橋欄之上。

　　夢俅當然不會放過這瞬間良機，不待湖中鶴站穩，牠雙臂一闔，左右夾擊剛踏上橋欄的湖中鶴。湖中鶴右腳大步往前蹬，踹開夢俅左手；舉起左手朝夢俅右手一槌，用勁之巧、判斷之準，讓夢俅充滿巨力的右腕盪開，本應金剛不壞的腕骨發出悲鳴。

　　瞬間破解了夢俅的搶攻，湖中鶴卻不追打，反而身子一縮，向上輕跳。

　　正當趙劍揚狐疑不解之時，橋欄坍塌粉碎，看來夢俅那超越長短的攻擊，仍是擊中了橋欄。兩方抓緊這瞬間的空檔，回復架式。兇猛的夢俅發出怒吼，巨掌從側面砍向湖中鶴。湖中鶴不再採用太極拳理，攻防並俱的基本招法，全神貫注在迴避閃躲，一連讓夢俅揮空了五、六招，直到夢俅的右手肘露出空門。湖中鶴低嚇一聲，正拳打向破綻。

　　戰情演變至此，趙劍揚心道：「糟了！手肘雖然是人體要害，同時也是生身凶器，夢俅畢竟是『天鐵』妖怪，身體堅實無比！死老頭的肉掌，攻擊夢俅的要害、五官都會受傷了！那他的拳頭，怎麼可能比夢俅的手肘還硬呢！」

　　心頭一急，趙劍揚便準備上前助拳，卻給吳克真、胡偉山兩人攔下。吳克真低聲說道：「看仔細！」

　　湖中鶴拳發勁出，一碰上夢俅的手肘，便向後急退。暴怒的夢俅想動手追擊，右手卻不能依意運使。一團白霜包圍夢俅右肘，就像是寒冬中凍結的水車，硬生生卡死無法轉動。

　　「為什麼老頭子，可以使用極寒真氣，八卦門根本沒有玄氣內功吧？」趙劍揚是越看越糊塗。

　　「小畜生。不是叫你把太極八卦掌的口訣，直著解嗎！」湖中鶴跟只剩單手的夢俅又過了六、七招，對方不能靈便使用雙手，他便多了餘力替趙劍揚解答。

　　「是『水火不相射，剛柔換陰陽』這句口訣嗎？這不是指『應敵時左右手不要互相干擾，要不停變換剛力與柔勁的多寡』嗎？難道也蘊含著將內息改變的密儀嗎？」趙劍揚只有劍術天分過人，對於內功、拳法的領悟與普通武夫無異。他現在體會之事，對武林盟一流高手楊永義、吏鼇等人來說，與常識無異。

　　觀戰群雄大多都看出來，湖中鶴正在拉拔趙劍揚的短處。只是原因為何，眾人各有不同猜測。腐檮杌內心不喜，他認為湖中鶴刻意誇耀太極拳八卦掌，是對他們這些新加入的邪派群雄來個下馬威；胡偉山心頭煩憂，身為武林盟金鷹的他，自然聽過許多武林盟內部的傳聞，他深怕湖中鶴是趁機嘲弄趙劍揚，這種行徑無疑在破壞武林盟的團結；吳克真等武林盟長老，默而不語，他們知曉始末原由，卻不方便對眾人解釋。

　　湖中鶴攔架住夢俅從側面砍過來的掌刀，他雙手散發出白霧，夢俅的左手也漸漸泛出白霜。

　　恐懼的夢俅發出怒吼，準備困獸之鬥，向湖中鶴發出使盡全力的最後一擊。牠張開血盆大口，低頭向湖中鶴細瘦的脖子咬下。夢俅原以為牠那長刀般的利牙，會順利地咬穿湖中鶴的心窩。怎知道咬下去的一瞬間，感受到一股失衡的不協調，那是一種平衡感被破壞的感覺。夢俅右腿一陣劇痛，視野歪斜。原來湖中鶴以攻代守，踢折了夢俅右膝。限於膝蓋的結構，即便骨骼筋肉再堅實，也無法對抗側面的踢擊。

　　湖中鶴雙掌一推，把斷腿跪地的夢俅擊落水池。夢俅胡亂嘶吼，連忙爬離池水。右腿膝蓋受損的牠，在泥濘中匍匐前行，做最後掙扎。湖中鶴負手信步，即便面對敵人的求生的醜態，他也不打算放過對方一馬。　

　　「竟然胡師範一個人就……」趙劍揚想破腦袋，都沒想到武林盟一個臭老頭，竟然就將兇惡的夢俅打敗。

　　吳克真對趙劍揚笑道：「這是當然的啊。一來，我們先得知了你們的情報，知道寒冰玄氣對牠有奇效；二來，『鬼眾』是要壓制活抓牠，我們是要殺死牠。活抓兇猛的獵物向來就是吃力不討好。」

　　「唉？兄長大人，為什麼您會覺得『鬼眾』想要活抓夢俅？」趙劍揚問道。

　　吳克真皺眉嘆道：「唉！是你自己提到的啊！你說那間廳房關滿類似的『天鐵』妖怪，就代表『鬼眾』的目的是把妖怪活抓控制，並非是殺死啊！如果目的是殺死的話，那間房間就不會充滿妖怪了啊！」

　　趙劍揚硬是反駁道：「搞不好跟秋後處斬一樣，只是暫時關在那裡。」

　　吳克真笑道：「你自己在報告裏頭陳述，牠可能認識你們五行門的開派祖師爺鄭仲光。你們祖師爺可是先秦人士，從先秦關押到大明，牠都沒被『鬼眾』處死了，哪裡像秋後處斬啊？」趙劍揚自知理虧，便閉上了嘴。

　　湖中鶴對趙、吳兩人的問答，沒有興趣，他慢慢走向在夢俅，一手揪起夢俅的黑色長髮，拉起牠的頭顱，準備踹斷牠的項頸。

　　就在此時，一道黑影從走廊的另一頭趕來。這人身穿灰袍，一身是血，大喊：「胡師範！腳下留人啊！」

　　來人跪倒在湖中鶴面前，懇切哀求：「胡師範！請您高抬貴腳，留她一命吧！」

　　漆黑的阿修羅排眾而出，即便他聲音模糊，也聽得出他怒不可遏：「狼風！你竟然雙膝下跪為敵人求饒？這不止是讓武林盟跌股，更叫你師父、爹娘顏面何存！」

　　呂狼風低垂的頭猛搖，說道：「她不是敵人！不是！」

　　趙劍揚向來是個親疏遠近分明的人，可是這回他也不知道該如何幫助呂狼風。畢竟眼前這妖怪，除了一頭黑色長髮以外，都跟夢俅一模一樣。

　　「比『鬼眾』高大精壯，臉上長滿疣角！牠不是你們報告中的妖怪夢俅，還會是什麼？」漆黑的阿修羅王追問道。

　　呂狼風深吸一口氣，說道：「她不是夢俅！她是我的未過門的妻子李圓！」

　　在場群雄無不震驚，李圓的授業師父陳辰甚至起腳離開隊列，但是隨即後退回原處。眾人交頭接耳，一瞬間沉靜的庭院，慌亂吵雜有如菜市口。

　　湖中鶴五指一轉，將手中長髮又捲了一圈。他刻意將夢俅的臉被高高拉起，好讓掠陣、觀戰的群雄們看清那怪異的臉孔。

　　跟報告上的夢俅相同，樣貌醜陋無比，鼻子以上都是隨呼吸蠕動的尖銳疣角，讓人難以相信牠是俊秀的李圓。

　　「她真的是小圓！」呂狼風著急地辯解：「她今天午飯時，跟我兩位同學起了一點衝突，就負氣離席了。待我追她上樓以後，才發現她半張臉長出角來！我本來想制止她，帶她求診，卻被她打昏。求求您，胡師範！不要殺她！盟主，請您說句話啊！盟內不少成員也擁有『天鐵』吧！所以……所以……饒她一命吧！」

　　漆黑的阿修羅王無奈地說道：「這跟牠是不是『天鐵』妖怪無關！我們會包圍對抗牠，是因為牠先在莊內攻擊我們武林盟的麾下成員。」

　　「她攻擊了誰？」呂狼風彷彿在絕望的懸崖邊求助。

　　「牠可是想殺死我呢！」鄭雙妍怒氣沖沖地指責道。

　　「不、不……可能只是誤會吧！我們可能是誤闖了牠與豬婆龍間的衝突！當時這裡還有一隻豬婆龍！」武千紅受到呂狼風求助的眼神所迫，決定出面緩頰。她指著現場零碎的豬婆龍屍體，沉重地說道。

　　鄭雙妍氣得跺腳，她怒道：「對妳來說可能是誤會！對我來說可不是！這妖怪可是追著我打呢！」

　　在場數十人，仔細回想，這頭妖怪在與湖中鶴對陣時，確實向鄭雙妍猛力衝鋒，欲除她而後快。

　　武千紅拉住鄭雙妍，對她猛使眼色，用唇語說道：「妳之前才說要四家通力合作啊！」

　　「牠都動手要殺我了！還談什麼情面！」鄭雙妍用力甩開武千紅，嘶吼道：「有誰能夠保證，這怪物不會再對我們之中的任何人出手！」

　　呂狼風啞口無語，他不能保證，因為他一身婢女小錦的鮮血，就是李圓濫殺無辜的證明。縱使開口強辯，馬上也會被揭穿。

　　「請盟主速下決斷吧！」湖中鶴放開手掌中的黑色長髮，拱手向漆黑的阿修羅王說道。

　　數十雙眼睛注視著漆黑的阿修羅王，尤其是新加入的邪派數人，更是想藉此良機，鑑識漆黑的阿修羅王的領導能力。

　　滴答、滴答的水聲傳進眾人耳中，夢俅雙手上的白霜發出蒸氣。

　　趙劍揚碎嘴埋怨湖中鶴，暗忖：「臭老頭！你多冰幾下會死嗎！你這樣根本是逼迫盟主做決定吧？你明明就制服了這隻……」

　　夢俅大聲嚎嘯，震碎了封住左腕的冰結，單膝向鄭雙妍猛跳。橫越水池的夢俅，左掌由上而下，欲將鄭雙妍拍成肉醬。

　　在場眾人大多沒有料到夢俅還會暴起反抗，水池邊只有全心全意相信趙劍揚報告的吳克真，還有親眼見識過夢俅實力的胡偉山，來得及應變。在夢俅嚎叫跳起的一瞬間，吳克真雙手合十，使用菩提達摩的密儀，匯聚全身之力。

　　吳克真橫跨一步，擋在鄭雙妍與夢俅之間，一招霸王舉鼎，雙拳向上與夢俅的掌擊硬碰硬。吳克真不虧是最年輕的武林盟長老，他硬接夢俅一掌，還將牠震落水池中。也正因吳克真是最年輕的武林盟長老，在兩方過招的一瞬間，他便發覺大事不妙了！

　　原本如謎題一般，夢俅那超越視覺距離的攻擊，在呂狼風揭穿夢俅為李圓變化而成後，便得到解答。那不是什麼稀奇古怪的能力，而是李圓從小苦練的蛇臂拳！這也是湖中鶴能發現夢俅攻擊軌跡的原因，即便他不明白這神奇技倆的真相，身為老武師的他也自行體會到夢俅施展的是武藝，而非天方夜譚一般的『天鐵』能力。

　　吳克真轉頭一看，只見胡偉山推開了鄭雙妍，代替她中了夢俅三爪，三個爪孔窟窿從前胸穿過後背。

　　接下來時間宛如停止一般，在吳克真耳中張元嘉的哭吼、呂狼風哀鳴、趙劍揚的咆嘯交雜！趙劍揚舉起發出金屬光澤的右腕，跳向夢俅。明明是緩慢到不可思議的動作，吳克真卻無法阻止。

　　趙劍揚騎在夢俅胸腹上，毫不留情地將牠的頭臉砸爛，層層岩石金屬破碎，在池水中溢出火紅夾雜乳白的汁液。

　　庭院中的另一端，跪倒在地的呂狼風，那為了求援伸出的右手，慢慢地無力垂下。

　　這一刻命運的鐵槌敲下，誰都無法阻止中原武林邁向毀滅的悲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