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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錄]〈相見〉/施叔青(有名牌的小說~)

作者:腐女的逆襲│2016-10-17 06:20:25│巴幣:0│人氣:388
線上全文 算賞析文吧^^ 這篇我比較喜歡   人物情緒比較有層次
而且第一段結尾就很好笑~
美髮師-->A:妳少想入非非,他們個個都是同性戀。B:真是暴殄天物!(XD)
   
還有另一篇我還好(也很多名牌~都週年慶應景小說~)有網路版 一起貼上來^^
老頭+文青,還三個男的!簡稱甄嬛小說~一堆白痴XD(施叔青)/《愫細怨》

是說,巴黎鄉下要蓋有玻璃屋頂的畫室很便宜嗎?東京郊區有1000萬以下的透天我知~
(不過罵歸罵,那個什麼何寒天也是莫名其妙,但我覺得眼有精光還是好事啦^^)

〈相見〉(施叔青)/1986 《韭菜命的人》

1.
張晶過海趕到麗晶酒店,已經比約定的時間晚了四十分鐘,邱翠萍披著浴袍應門。
「噢,妳到底來了,還以為你張晶做了香港少奶奶,躲著老同學哩!」
 
「下午事情特別忙,走不開,過海又塞車。」
 
一團「海南島七日遊」的旅客,中午一下飛機,直奔旅行社,投訴貨不對辦,抱怨沿途賓館不供應熱水洗澡、餐餐冷菜凍羹,要求賠償損失,磨了一個下午毫無結果,幾家港聞版的記者聞風而至,投訴者一擁而上,轉向報界陳情。
 
……連電視台也來了,我趕緊從後樓梯溜出來,讓吳經理和新聞界周旋——
 
皮包一甩,人也山崩似的頹然跌坐窗前沙發椅:「又碰到下班人潮,跟人搶過海的士,打了一仗……
 
「瞧妳一副女強人狀!」邱翠萍訝異了:「還以為是上班買花戴,沒料真的幹了!」
 
早在她為第一個孩子張羅尿布時,就聽說張晶在臺北花旗銀行結識了一位僑領的公子,嫁到香港來當少奶奶。一直到今天中午,邱翠萍下了飛機,從張晶家的菲傭口中,得到她寫字樓的電話,她還是一廂情願地認為這位晉身上流社會的老同學,一定是學人家名媛、明星出風頭,湊資開間Nouveau Cuisine的粵菜餐廳,或是在購物街弄家珠寶店,開幕那天,拿著繫上緞帶的大剪刀在記者面前擺姿勢剪綵。
 
「妳辦公室那個女的,凶巴巴的,打了五、六次電話,硬是不幫我接,說妳在開會——
 
張晶雙手使勁揉著太陽穴:「這一團也真多災多難,出發那天,起了點霧,海口機場設備落後,有一絲霧不散,就不敢降落,沒有雷達——
 
「唉呦,有這種事?大陸原始到這種地步,太差勁了!不要說一點小霧,去年我到歐洲轉了一圈,慕尼黑大風雪,機場跑到兩邊,人家還是照飛不誤——
 
「結果那天走不了的一百多人,衝進旅行社來拍桌子,要求每人補回一百元,當做一天的損失——
 
邱翠萍的小眼睛瞪大了:「妳還一百、五十的和這般人打交道?難以想像。張晶,幹麼有福不會享?偏偏找氣來受,看妳累的!」
 
「咳,天生勞碌命吧?!怪誰?」張晶環視著房間:「不談那些煩人事情。翠萍,難得你來一趟香港。這房間很不錯,麗晶的確是一流。」
 
「才不好呢!老公的秘書打Telex來訂套房,全給住滿了。」本來就生的很靠近的五官,一委屈,眉眼全都擠在一起了。
 
「早知道你開旅行社,找妳就好了,妳門路熟,容易訂!」
 
「麗晶的套房,一晚要——」賸下的話嚥了回去,重新打量這分別多時的大學同學。
 
「要多少?一萬港幣?」邱翠萍盤腿坐在床上,像座肉山,肥短的手一揮,十足闊客的架勢:「士明賺錢像印鈔票一樣,我不幫他花,才罪過哩。」
 
「是阿,」張晶漫應著:「這兩年臺灣經濟復甦,賺錢容易!」
 
「士明最近又開了一個廠,連同桃園、中壢,一共五個廠!」她五指大張,連說帶比,炫耀地晃了晃。
 
張晶表面上若無其事:「恭喜妳,翠萍,七、八年不見,發達成這樣了!」
 
「妳沒看士明的忙碌勁兒,連吃飯都顧不上,我說他窮形極相!」
 
「士明的工廠是做——我一下忘了?」
 
「塑膠玩具,專門外銷。」
 
「香港的玩具出口,年年保持世界第一位,你們競爭得過嗎?」
 
「各人頭上一片天,去年總生意額兩億台幣,」又閒閒加了句:「還沒算新開的廠!」
 
心中對這天文數字質疑,口裡還是說:「哇,真不得了!」
 
「現在我每趟出門,享受都要一流的,吃的、穿的、住的,全是要最貴、最好的!」
 
頭昂高,和自己賭氣似的,硬硬地宣說。只有張晶瞭解她那種心情,邱翠萍的過去她最清楚不過。
 
「老同學面前,省口氣吧!翠萍,妳這身銅臭味,誰受得了?」
 
本以為她被得罪了,沒料開心的笑出生來,雙手往腰間一插,示威道:「就是暴發戶,又怎麼?張晶,用妳旅行社的交情通融一下,明天換個套房!」
 
對她這種頤指氣使的態度有點反感。
「明天我叫秘書幫妳問問。」
 
「香港的簽證難辦死了,這一趟,下定決心玩它個痛快。張晶,介紹點新鮮的玩意,讓我開開眼界。臺北悶死人了!」
 
翻弄桌几上幾本八卦週刊:「這兒可比臺北熱鬧多了,社交活動一個連一個,什麼歐洲名牌服飾展、保良局籌款義賣舞會……喂,大衛.寶威演唱會後的香檳酒會,畫報上說的,規定來賓得穿一身白,是不是真有其事?」
 
「我不在場,不知道。」
 
微微失望:「哦,妳沒去,也沒聽說?這裏的太太們不像臺北,消息通來串去?」
 
「小姐,妳看看我這樣子,哪來的閒情,去管人家穿白的黑的!」
 
「總有好玩的地方可去吧?」邱翠萍不肯放棄。
 
張晶覺得該盡地主之誼了:
「一樓的法國餐廳,香港一流,我試試訂張靠窗的枱子。」
 
拿出旅行社的上班的效率,先一個電話打回家,從晚餐的內容、兩個女兒洗澡上床,向菲律賓女傭一一吩咐清楚;La Plume訂了位,聲明要窗邊的,海景可看得真切。
 
「招待外地來的客人……」放下電話,朝著邱翠萍:「我訂的八點半,大把時間由你化妝。」
 
「看樣子,明天的套房有希望了。」從床上一躍而起:「張晶,妳搬來陪我住兩晚,我們好好瘋個痛快。」
 
「再看吧!」
 
扭開浴室的門,張晶一聲驚叫,透明的塑膠簾子後,浴缸裏泡沫堆簇雲起,眼看就要溢出來了,水喉聲洶湧,還是不肯罷休。邱翠萍赤腳衝進去,探摸著把水關掉,喧嘩聲停了,蒸氣仍是騰騰。
 
「差點水災,」慶幸地拍拍胸,又指著浴缸邊緣的瓶瓶罐罐:「妳來之前,我正在做試驗哩!每一種牌子買一瓶,試到滿意的,準備大批採購回去。」
 
張晶先是笑彎了腰:「那妳下午一共洗過幾次泡沫澡?」
 
「數不清了,妳要是再不來,我又試這一種了,青檸檬香味的。」
 
「翠萍,記得嗎?青田街那個女房東,兩條腿瘦得跟鷺鷥那個?」
 
大三那年,從山上的女生宿舍搬到城區部,兩人賃屋比鄰而居,女房東單身一人,養了隻大狼狗,瘦腿又直又長真像鷺鷥。冬天她在種著番石榴樹的小院子,用爐子燒熱水給她們洗澡。嘉義縣小鎮長大的邱翠萍,常是蜷縮在床上看小說,任由爐上的水在暮色中咻咻沸滾。才洗過澡的女房東,最後又會拎起那壺滾燙的熱水,向浴室邊走嘟嚷:
「熱滾滾的水,倒掉糟蹋了,罪過可惜!」
 
張晶把這件事當笑料來講,邱翠萍從小說抬起臉:「我鄉下的老祖母,路上看到一片紙,都要彎腰撿起來。」
 
在香港麗晶酒店的浴室,重提十多年前的舊事,邱翠萍一臉茫然。
「哦,有這回事嗎?」
 
張晶覺得寂寞了。
 
「幾時妳回台北,到我天母的新家玩,上個月才裝修好的……浴室全套美國進口,腰子型的浴缸,黑色的大理石……」伸出塗著蔻丹的腳趾,撩撥簇擁的泡沫,邱翠萍神馳地:「以後每天洗泡沫澡,像好萊塢電影裏的……
 
「妳何時轉的性?變得愛洗澡了?」
 
「我的美容師郭小姐老勸我,心煩,就泡到溫水裏,眼睛一閉,管它天塌下來。她說我太緊張了,肌肉一塊一塊,按摩都化不開……
 
「算了吧!像妳這種人,還會不順心,那別人早跳樓五百次了!」
 
「張晶,好些事,妳還不知道——
 
「比如說——咦,翠萍,妳的指甲油弄花了。」
 
邱翠萍捧著手,無限心痛地:「該死!關水龍頭給碰壞了。」
 
「瞧妳眉頭皺的,原來這就是妳不快樂的全部原因了。」
 
體會不出張晶挖苦的口氣。「等妳等得無聊,下去洗個頭,連腳趾甲都修了。大概小費給多了,一路有人幫我開門、按電梯。唉,這下全完了!」
 
「都是妳們這般臺灣來的闊太太,拿港幣不當錢,亂使亂花,破壞了規矩,下回我去洗頭,可慘了!」
 
「妳是哪個髮型師?裏頭好幾個洋鬼子,晃來晃去的!」
 
張晶支吾著,自覺地摸摸她的齊耳短髮。
 
「幫我梳頭的那個,一雙綠眼珠,貓一樣,老半天眨也不眨一下,胸前扣子不扣,金鍊子底下毛茸茸一片,往下蔓去……
 
說著,還縮了縮頸子。
 
張晶一把打在對方開始鬆弛的手臂:「妳少想入非非,他們個個都是同性戀。」
 
「唉唉,真是暴殄天物!」
 
兩個女人擠在浴室裏,縱聲狂笑,從前促膝大談男朋友的日子又回來了。
 
2.
 
La Pluma靠窗的位子,遠處黑色的海面煙火點點,每駛過一艘船,都會引起邱翠萍一聲驚呼。
 
「真像動畫片一樣,滑過來,無聲無息的……
 
抿了半杯白酒,張晶感覺到藍色套裝的衣領,硬硬的,磨著她的頸項,很不舒服。她後悔沒來得及回去換上一襲適合餐廳優雅氣氛的晚裝。
 
剛才趁邱翠萍打扮時,她把自己關在浴室裏,取出隨身攜帶的化妝品,重新勾畫,特別抹上一層厚厚的遮眼袋膏。身為職業婦女,下班後直奔應酬是常有的事,她的皮包裏塞滿了應急必備的小飾物。今天晚上她圍上白底紫羅蘭的狄奧(Dior)絲巾,為太過規矩素色的套裝捎來一點風姿。
 
出了浴室,邱翠萍的打扮卻令他傻了眼。她穿著近兩年才在宴會流行起來的珠珠亮片禮服,燈光下紅藍幽光一閃一閃。張晶的心顫了顫。
 
「幹嘛那麼隆重其事,翠萍,就是樓下餐廳——
 
「妳不是說,全香港一流的!」
 
一句話,把張晶堵住了。
 
「妳當我遊客好了,我不怕出洋相的。」一把勾住張晶的臂彎,抓起配套的珠珠包包,拖她下樓嘆世界。
 
半個晚上以來,張晶感到挫折感,一心想逃離,此刻她更固執地認定,珠珠亮片綴飾,只適合粉墨登場的舞台,像小時候,南台灣街邊看到歌仔戲班的演員,一身金光閃亮,俗豔不堪。
 
這是一個柔軟的夜,舞池裏,無數條腋毛剃得精光、象牙色的手臂,懸掛在男伴們的肩頸,隨著音樂聳動縮皺著肢體。鄰座那個浪笑的紅頭髮女人,側坐的背,整個光裸,黑色禮服開得極低極低,差點要觸到她的恥骨。
 
邱翠萍吐了吐舌。
 
「妳還怕我overdress,張晶,妳看人家!」
 
「她像妳一樣,也是遊客!」
 
「怎麼看得出來?」
 
「妳忘了我是幹哪一行的!」
 
一艘舢舨緩緩搖了過來,船頭唐衫衣褲的女人,夜裡竟還戴了頂笠帽。張晶想起昨天才離開的安德森夫人,美國東岸的社交名媛,陪她剛退休的法官丈夫環遊世界,她一眼愛上了這種舢舨。
 
「噫,買一艘回賓州,」安德森夫人撫著下巴:「算是從香港帶回去的紀念品。」
 
她告訴張晶,說她已決定將舢舨捐給她的故鄉,賓州一個古老的城。
 
「想像一下,南茜,」她叫著張晶的英文名字:「這艘有風帆的小船,在故鄉唯一的河流飄遊,唉,東方情調……
 
「簡直異想天開,」張晶笑著:「她還挺認真的拖我辦,美國老太太!」
 
「咦,妳不要說,這倒是個好主意,」邱翠萍指著正在駛過的舢舨:「和這艘一模一樣的,褐色風帆,買它一艘回台灣,肯定轟動!」卻又遺憾地嘆了口氣:
「可惜天母附近沒有河流,外雙溪又太遠了……
 
張晶當她在開玩笑,便湊興地:「好了,這下可省事了,妳連飛機都不用搭,乾脆駛著舢舨,沿台灣海峽盪回去,最好順風…….
 
「不稀奇阿,我父親就坐過漁船,也就這麼大吧,從鹿港到泉州,風浪大,船上的人暈船,吐出的麵,還是一整條……
 
褐色的風帆轉了向,緩緩在黑暗中消失……
 
「海峽兩岸,唉……」張晶被觸動了。「妳和靜文有聯繫嗎?她這兩天到,香港拿不到簽證,只好曼谷過境,來會她父親——
 
「從大陸出來的?」
 
「嗯,甘肅蘭州,黃河邊——
 
「黃河……
 
瞪視窗外黑色的海,半晌,才聽見邱翠萍的聲音:「還是台灣、美國好,任你自由發展!」
 
她隨口提及幾個老同學,很驚異張晶一無所知。
 
……李紋紋的老公棄文從商,在美國開motel,連鎖十幾家,可成功哩!王蘭改行念電腦,丈夫在聖荷西擁有家電子工廠,上千名工人,厲害吧?留在臺灣的也不賴,郭華苓很大手筆,去年捐了個醫院……
 
「沒想到,個個飛黃騰達……
 
「張晶,現在說了也無所謂,那時候,聽說妳嫁了世家公子,搬來香港,把我們幾個給羨慕死了……妳結婚照的鑽戒,看得我們……哎,年輕時真可笑…….
 
燭光下,張晶食指上那枚鑽戒,日久天長,已然黯淡。邱翠萍不經意地瞥了它一眼,並無似曾相識之感。
 
「妳老公呢?張晶,不會是藏起來不讓見吧?!喂,找他來,帶我們去玩,反正還早得很,他玩的門檻一定精!」
 
「他——他出差去了,到雪梨去,這一陣子忙……說不定明天就回來了……
 
邱翠萍失望地離開客人開始疏落的餐廳,沿著大理石階梯,跨入光可鑑人影的大廳。
 
一群肩上背著各式帆布包包的青年男女,個個昂著頭,踩著舞蹈者風一樣的步子,魚貫進入。為首的白裙少女,捧著一盆紫色蘭花,像謝完幕剛從舞台走下來,僵著脖子,從容地迎著整個世界,矜持地微笑,穿過大堂。
 
少女的步姿吸引了張晶,不禁駐足望著她白裙飛揚,翻捲著青春。
 
「明天下午妳到我家,翠萍,看看我女兒,老大已經快到我肩頭了……
 
3.
 
第二天是星期六,張晶一早到旅行社,昨天留下來和投宿旅客周旋的吳經理,沒來上班,帶團到海南島的導遊珍妮,抓住張晶訴苦:
 
……這一團夠野蠻,那個肥佬帶頭,恐嚇吳經理,如不照他們要求的數目賠償,就要動手砸東西……死賴著不走,買漢堡當晚餐,弄到十一點半……
 
「結果呢?」
 
「吳經理不肯讓步,說錯不在我們。後來鬧得太兇了,大廈警衛幾次上來問,吳經理又找妳不到,急得——
 
「最後——
 
「只好答應每個人補回一百,一早已經來了幾十個!」
 
張晶拍拍她的肩,進了獨間的辦公室,還聽到珍妮委屈得聲音,在向同事訴苦:「那個肥佬一家最壞,每天要我五點鐘叫醒他們,說是兩個女兒穿衣服,得花時間…….
 
「他們故意整蠱妳,讓妳睡不安穩……
 
張晶在辦公室桌前站了一回,本想叫女秘書打個電話給麗晶訂房部,幫邱翠萍問問套房,話一出口,竟是:「珍妮,妳補完水,明天休息兩天,再來上班!」
 
抓起桌上的車匙,離開旅行社,開她的三菱日本小車過海。
 
周末下午,麗晶酒店門口,照例車水馬龍,邱翠萍等在廊下,瞇起眼睛注視著噴泉旁一排勞斯萊斯,象徵豪貴的車頭標誌,閃得她眼花。
 
她今天上下一身新,腳下採着紅藍亮皮的三寸高跟鞋,一襲紫紅碎花絲質洋裝,裙子不見絲毫皺紋,顯然剛上身的,手上拎了個Mina Ricci(印錯字,是Nina)的購物袋。張晶心中叫苦,經過昨晚法國餐廳的教訓,她為今天的服飾倒頗費了點心思,最後站在鏡子前的,是件名牌恤衫,繫上一條聖羅蘭的麻布格子裙,腳下米色的便鞋,適合購物走路。
 
邱翠萍這副遊園會的打扮,真是她始料不及。從車子裏向她招手示意,對方竟然毫無所覺,張晶忍不住懊惱地按了聲喇叭,邱翠萍尋聲轉過頭來,認出張晶,看了車子一眼,猶豫了一下,才向她跑過來。
 
「酒店用勞斯萊斯接送客人,顯派頭,」等她上車,張晶淡淡地:「妳回去時,指定一輛比較新型的,送妳到機場,風光一下,只要捨得花冤枉錢!」
 
頻頻點頭,邱翠萍牢記在心。
 
瞥了一眼擱在腳旁的購物袋:「一大早,就有收穫了!」
 
「袋裏裝的是脫下來的衣服、鞋子,懶得拿回房間。」
 
「這麼迫不及待,」張晶微微一笑:「剛買的,就全穿在身上了?」
 
「連那個女店員也笑我心急,她認出我是臺灣來的!」
 
這家名牌減價時,女售貨員可又是另一副面孔,絕無調侃的興致。去年聖誕節過後,張晶花了原價十分之一的代價,買了件杏黃針織洋裝,袖口鑲上一圈打摺的黑圈,窄窄的腰帶,繡上精緻的廠家標誌,張晶穿出去應酬,總愛有意無意地撫弄那條腰帶,唯恐別人不識貨,認不出是真正的名牌。
 
「你來早了,應該等到七月大減價,我都是-----
 
邱翠萍向她投來的眼光是詫異,不可解的。
 
「我是說,」張晶趕忙改口:「這邊一減價,臺灣消息靈通,全跑來採購,一箱箱運回去賣,一本萬利,我也是聽說的……
 
她說得口乾唇燥,一邊恨自己差點和對方推心置腹。
 
(1折很少見吧@@。但等個打折有什麼?再有錢也是正價/折扣都買,不然買不完!)
 
邱翠萍兩隻丈夫發跡前頗坐過家事的,粗糙的手,相疊放在膝上,望着窗外,事不關己地:
 
「喔,人家跑單幫,那是他們的事,我才不願去人擠人哩!」
 
「我帶妳去置地廣場,全世界的名牌集中在一起,夠妳買的!」又加了句:「幾個店家,我常去,熟悉得很。」
 
過海停車時,張晶忍不住,還是說了:
「翠萍,還是把你的新鞋換下吧!買東西走路很吃力的,看你踩高蹺一樣,我都替你辛苦!」
 
說完,又後悔了。
 
邱翠萍彎下腰,從紙袋抓出早上下樓穿的那套衣服,往車子後座一扔,拎起紙袋裏的鞋:「等我走累了,再換也不遲。」
 
「妳自討苦吃,活該!」
 
張晶故意邁開大步,邱翠萍像隻鵝,搖擺地跟上來。
 
雖是周末,置地廣場的名牌店內冷冷清清,倒是噴水池四周站滿了人,聆聽紅地氈圓臺上的樂隊,把一曲「夏日最後一朵玫瑰」拉得毫不憂傷。樂手蘇格蘭的傳統服飾上面,是一張張黃面孔。
 
邱翠萍搶先擠入人堆裏看熱鬧,直至發現左右聽眾盡是衣著猥瑣的小市民,覺得有失身分,轉身拉過張晶,推門進去一家走在潮流尖端的時裝店。
 
「喔,阿曼尼,我老公的牌子!」她於是從手帕、襪子、內褲、皮帶、領帶,買到襯衫、外套。邱翠萍又順手挑了兩條燈籠一樣的長褲,向張晶擠擠眼睛:
 
「讓他新潮一下!」又作狀輕嘆一聲:「士明只知道一個Giorgio Armani。去年好心從巴黎幫他買Y.S.L.的絲襯衫——人家說,一定要在巴黎的本店才買得到真正法國做的——結果,一次也不肯穿,氣死我。他就只懂得一個Armani……
 
算帳時,張晶翻了一下一件看似極普通的襯衫,標價是六千多港幣。
 
「翠萍,臺灣像你老公認牌子穿衣服的,恐怕不少吧?」
 
送上來的帳單,邱翠萍看也不看,就簽了字:「也不見得,看什麼牌子囉!如果只知道比亞.卡單,那人肯定是老土。只有識貨得才穿阿曼尼,被認為有品味!」
 
「怎麼臺灣佬跟在香港後頭?!」張晶找到機會了:「Armani早流行過了,現在是日本設計師的天下,要穿三宅一生的,才趕上潮流!」
 
「香港有得買嗎?」邱翠萍將信將疑。
 
結果她嫌日本人的設計,舞臺味道太重,誇張得離譜。
 
「在台灣穿這些東西,人家準當妳神經病!」
 
說着,隨便走進隔壁的一家意大利女裝店,便再也不肯出來了。張晶坐在店裏藤沙發翻閱時裝雜誌,一邊給穿衣室走出來的邱翠萍當顧問,評頭論足。
 
幾個女售貨員,憑著經驗,斷定來了個出手闊綽的台灣客,爭相上來獻殷勤,把邱翠萍侍候得女皇似的。
 
大一女生宿舍,她們兩人上下舖。那時張晶的姨媽從美國寄來一襲月白緞面的拖地晨褸,在六零年代中期的台灣女大學生中,誠然是件極為罕見的奢侈品,邱翠萍就不只一次央求讓她試試。
 
以後商學院搬到城區部,兩人租房子又湊巧比鄰而居,邱翠萍這時熱衷跳舞,據她說是為了在舞池中忘記一切。傳聞她守寡多年的母親,晚節不保,最近在嘉義風評不甚好,惹了不少閒言閒語。
 
年前她來臺北看女兒時,張晶見過一次,紅紅白白塗得一臉,好不熱鬧,她一雙骨節粗大,男人一樣的大手掌,使張晶印象深刻。
 
邱翠萍嘴裡抱怨她的寡母,一接到寄來的匯款,把生活費的大半毫不吝嗇地用到路口的家庭裁縫。參加舞會的次數多了,她動了向房東太太借縫紉機改衣服的主意,避免每回在舞池翩躚,老重複那兩件舞衣。
 
她向張晶說起她母親年輕的時候:
「一件衣服,穿一回改一回,改得完全變了樣。最記得那襲淺紫紗洋裝,澎袖、領口荷葉邊一路滾下去……後來她又把它拆了,我蹲在縫紉機旁,撿起一條長長、皺皺的領子……
 
「翠萍,別借房東太太的縫紉機了,讓妳母親照樣子改了,再寄回來,妳又可多幾件穿出去亮相!」
 
邱翠萍聽了,嘴巴閉緊不作聲,回到自己房裏。
 
後來,她在舞池中認識一個臺北醫學院的實習醫生,探戈跳得一流,她整天患得患失,嫌路口得家庭裁縫式樣老土,簡直穿不出去,對張晶姨媽從美國寄來的衣物發生了空前的興趣,最後厚着臉皮開口,借了穿去舞會風光。
 
那時候,邱翠萍又瘦又小,每次看她深夜還就着燈光,把借來的裙子摺短好幾吋,舞會一過,又忙着拆下縫摺,回復原狀。一個學期拆拆縫縫,就這麼過了,張晶替她不值。
 
買化妝品時,邱翠萍抓起一支銀灰色的眉筆,瞥了一眼價錢:「咳,便宜呦,芝麻商場一支要一千多臺幣。同牌子的,太便宜了。」
 
拔出眉筆,對著鏡子比劃:「可惜用不着了,張晶,妳注意到了吧?我紋了眉,臺北很流行,刺青一樣,一勞永逸!」
 
昨天見面,就覺得邱翠萍跟從前不大一樣,又說不出不同在哪裏。偏過頭,張晶端詳她,從前有點歪的下巴,人胖了,反而不太明顯,原來是眉毛動過手腳。
 
「最近連假指甲也不稀奇了,凡是女人想得出的花樣,臺北全齊了!」
 
「是呀!香港人就在笑,說臺灣女人到日本整容,找的一定是同一個醫生,每個看起來都差不多,同一個模子倒出來似的!」
 
「唉呦,張晶,聽妳的口氣,好像妳不是臺灣來的!」
 
 
4.
 
大包小包拎上車,上了花園道,邱翠萍突然大叫:
「停停,張晶,忘了帶禮物,初次見妳女兒,兩手空空,這阿姨太不像話了!」
 
張晶本想安慰她兩據,反光鏡裏,後座的購物袋堆得像小山,邱翠萍只顧在自己身上花錢,女兒根本不在他心裏。看她抱着手泰然地做在那裏,並無愧色,更證實了張晶的猜測,原來也只是說說罷了,算是交代過了。她決定悶聲不響,不願幫邱翠萍開脫。
 
認識過一個做轉口生意的臺灣商人,堅持一定要來看她女兒,張晶拗他不過,只好答應。那商人口口聲聲一再問她,不知該帶什麼見面禮,張晶被糾纏得煩透了,隨口說:「幫妳出個主意,帶兩根棒棒糖吧!」
 
結果那人來了,把小女兒的嫩臉蛋捏得青一塊紫一塊,兩手卻是空空的。
 
「張晶,妳老公呢?幾時可見到他?」
 
「等我問問,他知道你來了。」
 
「咦,妳不是說他出門了?」
 
「他——提前回來的。昨晚我回到家,他才按鈴,嚇了我一跳!」
 
「張晶,你們------不會有什麼問題吧?」
 
前面是紅燈,張晶兩隻手牢牢抓住駕駛盤,朝前看的眼珠,有一抹光在隱去:
「老夫老妻了,稜角早給抹平了,哪像你們——
 
「你不知道」
 
換上綠燈,不是傾吐的時機。
 
昨晚回家,臥室裏點着燈,丈夫聽到關門聲,不經心地說了句:「回來了?」便又看他的電視去了。
 
張晶一把扯下她脖子間的絲巾,踢掉鞋子,背着丈夫坐在牀頭脫絲襪。有多久了,她不願在丈夫面前赤身裸體,換睡衣時,要是他也在,張晶會掩門關到浴室裏,從上到下,把每粒扣子嚴嚴扣好,然後按住睡袍下擺,就着牀的邊緣躺下,眼睜睜地望向黑暗。只要丈夫動一動,向她這邊翻過身來,她都會受驚一樣跳起來。
 
昨晚她又在黑暗中打腹稿:最近腰老是酸痛,大概牀太軟了,換換墊子,會好些吧?
 
丈夫多半不會有異議,然後,張晶把排練多時的那句話說出口:
「昨天走過海運大廈,有一對銅柱牀——」她特地加重「一對」的語氣,試探丈夫的反應,最後鼓足勇氣:「我老愛翻身,也許分牀——
 
結果她還是在疲倦中睡去,蠕動着嘴唇,始終沒出聲。
 
「記得邱翠萍嗎?」坐在牀頭,依然背對着丈夫:「從前常借我衣服去跳舞的那個,她老公本來在教國中,開玩具工廠,發了大財。翠萍這趟來買東西,想住麗晶套房!」
 
感覺到背後的人不為所動。
 
「真沒想到,我成了人家羨慕的對象,說我開旅行社是賺錢買花戴——
 
梳妝鏡照出她附近小美容院剪的頭,她轉身面對丈夫:「我請她明天中午來吃飯,她很想見你,」又帶着不自覺的惡戲加了句:「她對你好奇的很!」
 
「讓她來看好了!」
 
丈夫毫無所謂的神氣,倒使張晶不安了:「其實,我跟她說過,你不一定在家——
 
自從丈夫的合夥人,下決心重考加拿大的建築師執照,舉家移民溫哥華之後,跑馬地的建築設計公司形同虛設。林明志每天把自己關在設計圖扔了一地的寫字樓,電話也不聽,沒有人知道他在裏頭幹什麼。
 
這個人和那年雙十國慶,出現在臺北花旗銀行櫃檯的,會是同一個人嗎?那時他剛獲澳洲建築師文憑,預備回香港大展拳腳,陪同閒時寫些舊體詩自娛的父親,以愛國僑胞身分,應邀參加國慶。父親自資在台灣出版詩集,扉頁是與老總統的合影,僑領的誤解就是這麼來的。
 
張晶穿着姨媽從美國寄來的洋裝去赴約,現在她的裙子完好如新,少去被邱翠萍褶短的針腳。她的實習醫生決定「嫁」給中山北路有整棟洋樓陪嫁,外加三層全新設備診所的富家女,邱翠萍憤然回嘉義農會當會計,如她寡母釘釘對對地過日子。
 
由於林明志在台北停留的時間有限,一向從容的張晶,趕著把話說完,比平時快了幾拍,往往說完不知所云,她捧着臉,笑得有幾分缺乏自信。
 
她帶着這種不太確定的笑,來到香港。
 
新婚丈夫靠着右手寫舊體詩,左手炒樓花的父親的資助,把跑馬地一層建築師事務所裝修得使每個走進的人,都有眼前一亮的驚喜。建築雜誌預言,林明志對空間運動的新觀念,將是人口密度首屈一指的香港的福音。
 
 
彷如一夜之間,房地產躍升到空前的高潮,營造商撇下林明志圖文並茂的新觀念,抓住搶購潮,紙糊一般塑立了一棟棟高樓。
 
早在九七震盪以前,丈夫已被困在石屎叢林中,無路可出。
 
繞過銀行前的小廣場,車子爬上稍一不留神,就會錯過的陡坡。張晶踩足油門,狠狠地上了這袖子一樣狹窄的小路,粗厲剝落的牆,使斜坡尤為荒涼。一個急左轉彎,邱翠萍誇張地拍拍胸口。
 
「口哀,慢點,頭都昏了!」
 
「九龍的土司機不肯上半山來,迷宮一樣,進來就出不去了。」
 
迎面一棟淺藍色大廈,擎天險立崖邊,威壓着兩旁古風的老式建築。
 
「到了吧?」邱翠萍不解了:「虧你老公還是個建築師,新大樓蓋在這種地段,不怕跌價?真不懂…….
 
「臺北不也是一樣?花園洋房躲在巷子底,兩邊違章建築,賣牛肉麵的攤子——
 
「現在可不同了,我們住的天母住宅區——咦,還沒到阿?」
 
車子停在盡頭一棟灰白殖民風的樓房前,小院子裏,散置着鞦韆、翹翹板、汽車玩具。
 
「這裡還設學校?」
 
「育幼院,專收附近的小孩,」張晶打開鐵門:「小女兒就在這裏上學,每天聽她咬着舌頭,念『公雞喔喔啼』。」
 
「不學國語?」
 
張晶若無其事地搖了搖頭,上了迴旋的樓梯,走沒幾步,聽到後頭邱翠萍氣喘吁吁。
 
「跟妳說,換回鞋子好走,妳不聽,我們住頂樓,夠妳爬的了。」
 
「我是來作客的阿!」邱翠萍漲紅著臉,大聲抗議道。
 
撫摸着滑不留手的樓梯扶手,張晶帶着自己也不可解的護短口氣說:「明志對這種老房子有所偏愛,他喜歡很高的屋頂,寬敞的走道……
 
太平山的另一個樹叢角落,那棟精緻的兩層樓房,不知是否風情依舊?房地產崩潰之前,那兒曾經是他們引以為傲的家,丈夫發揮他的專長,不放過任何一寸空間。晚飯後,張晶欵欵步下墊高的餐廳,把客人讓到壁爐前,微笑地靜聽大陸來的高幹子弟,一邊大口吞嚥白蘭地,一邊夸夸其詞,聲稱將如何利用特權,迫使騰出故宮東廂房間,改裝成現代化的酒店接待外國遊客。
 
故宮的廂房仍然鎖住一屋子黑暗,張晶一家卻被迫搬了家,丈夫在新家玄關與客廳之間,修了道無懈可擊的拱門,此後便再也提不起興致經營其他的角落了。
 
從黑手黑腳的菲律賓傭人手中,接過她的茶,一陣劣質香水位引起邱翠萍一陣反胃。一直到站在這個平凡的客廳前,她始終認為張晶應該是住在山頂的花園洋房,出入由制服筆挺的司機接送,兩個寶貝女兒出門,一定是護士、白衫黑褲的奶媽、女傭隨侍,走進半島酒店喝下午茶,長長一排令人側目的行列……
 
星期假日,張晶戴著遮住大半個臉的太陽眼鏡,贏風立在白色的遊艇,啜著手中的香檳……雙手泡在刺骨的冷水,洗第一個孩子的尿布時,邱翠萍眼前浮現這樣一幅畫面……
 
兩個女兒分別見過了。邱翠萍從這兩張小臉上看到他們的父親,賸下來的,就只有張晶本人了。
 
她在廚房與小餐廳之間奔進奔出,尋常人家的職業婦女,下班回來,換上拖鞋,衝進廚房,為晚餐的鹹淡呵斥女傭……邱翠萍的視線茫然地跟著她,最後決定唯一值得羨慕的,就是張晶不肯發胖的瘦腰身,和她刀削一樣的平坦肚腹。

「以後改爬樓梯!」

(邱小姐,不然妳到底想怎樣?是活在哪個幻想世界?請女傭+有旅行社老闆當不差了吧?重點是人家都會借妳裙子吧!妳大學一定都看亦舒小說!就算沒生意失敗(她也不知),建築師本來也就不到什麼鉅富阿==”。她數學一定很差,鑽戒20~40萬就有,司機+奶媽+女傭都外勞也要6萬,一年就要72萬.....開銷差很多,而且邱小姐想像中女傭好像應該2個以上?@@
 

 
她告訴自己,然後一無缺憾地坐在餐桌前,對著兩個女孩:
「晚上阿姨請客,帶你們去『福臨門』吃魚翅、糖心鮑魚,」又加了句:「爹地一起來,幫我請他,記住喔!」
 
電話鈴響了,黑手黑腳的女傭從廚房衝出來,聽了半天,臉對著張晶:
「妳的中國朋友!」摔下電話,揚長而去。
 
「靜文,妳提早到了?我馬上來,還帶個妳意想不到的人!」
 
「媽咪,羅阿姨到了吧?」兩個女兒關切地問:「老公公呢?出來了沒有?」
 
「靜文剛從曼谷飛來,早到兩天,臺灣的旅行社安排她住富都,靜文嫌房費太貴,又多出兩天開支,想換到青年會……
 
「她父親。人呢?」邱翠萍岔開話題:「出來了沒有?」
 
「有電報,人來了廣州,等靜文一有消息,立即坐直通車出來!」
 
「靜文他們父女相會,是妳一手促成的吧?」
 
為了旅行社開闢「絲路之旅」的新路線,張晶去了趟蘭州,在當地中旅行社的駱駝峯、髮菜、當歸席上,聽說五泉山下住了十來家老臺胞。
 
隔天夜裡,一個老人摸黑到他下榻的「金城賓館」,怯怯站在門口不敢進來。老人睜著深深凹陷的一雙老眼,用已經很不流利的閩南話問起南台灣的恆春小鎮。這人就是當年拋下四歲的女兒一去不回的羅靜文的父親,從東北輾轉到蘭州落戶,又娶了本地的女子,說一口尾音上揚的蘭州土話。
 
張晶立在黃河的第一座鐵橋邊,滾滾的黃河水,使她下決心要促成這對父女相會。
 
「靜文在南部教中學,很少到臺北來,好久沒聯繫的。」
 
「算了吧,翠萍,妳往來的老同學,肯定不會有她在內的。」
 
「張晶,妳光看表面,好像我在台北呼風喚雨,風光得很,其實,士明在外頭……
 
張晶理直氣壯地截斷她:「走吧,別讓靜文等!」
 
從車庫倒出她的日本小車,張晶把頭昂得高高的,堆在後座的名牌衣物,她可視若無睹,兩天來莫名的心理威脅,一掃而光。
 
鑽出海底隧道,先彎道麗晶酒店,邱翠萍卸下她的採購,拎了兩手。
 
「妳等等,我立刻下來。」
 
又出現時,邱翠萍捧了一大落紙盒,打開車,放在她剛坐過的位置,把頭伸進車內:
 
「臺灣水果,送妳女兒吃,張晶,這兩盒溫室培養的葡萄,代我送給靜文的父親,算是我的一點小心意,老遠從大陸出來……
 
「妳不和我一起去看靜文?」
 
「不了,士明年底有意出來競選立法委員,我還是小心一點為妙!黨外、臺獨、中共連成一串,三位一體,可不是鬧着玩的!」
 
深入車內的頭縮了回去:「張晶,妳去吧,別管我,晚上夠我忙的了,中藝買的棉襖、絲旗袍,光拆『中國製造』的牌子,就得花不少功夫!」
 
5.
 
晚上張晶回到家,臥室裏還亮着燈,丈夫聽到關門聲,不經心地說了句:「回來了?」
 
張晶忍不住,把下午的事全說了。丈夫盯住螢光幕,張晶以為他不在聽,一直到提及靜文預備換到女青年會去住,丈夫出聲了:
 
「要她別搬了,住在富都,多出兩晚,房費我們幫她付,好不容易見一回面……
 
張晶聽了,在原地站了一回,然後關掉電視,朝着丈夫走過去。
 
 
                                                                                                                                   END
                                                                                                       198612月《九十年代》



小說解析/評論先不用寫了吧?  
真的有人看不懂  留言給我~我再分析   幫你上課講白話文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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