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王與霜后、共同的弗雷爾卓德　章之九十七　難堪的偽裝

 

 

　　月光如霜落在艾希略為蒼白的臉龐，她六神無主地靠在房間內的牆頭，從窗外俯視艾伐洛森的城市風貌，雙目聚焦在空乏的部落關口。排排站列的衛兵精神抖聳地站崗，點點白梅稀疏地散為寒花，城門口的火炬通明著昏暗的周遭。她已靜靜地望窗兩個多小時，仍未見離開的他歸來的身影。拉下藍色的布簾，她緩緩地解開自己的輕薄睡袍，憐惜地在腹部快結痂的疤痕換上新的治療藥草。

 

 

　　她卸下髻著馬尾的髮夾，綻出娟娟白絲，霜白的髮色融入似若柔雪的肌膚，傲人的雙峰在薄袍的掩蔽下呈漂亮唯美的曲線。那雙亮麗的瞳孔在睡意的指使下迫使自己垂下眼簾，持著掛念動盪的心不安地躺在床上，忽從門外導入一陣溫馴有禮的敲門聲。

 

 

　　「艾希姐，是我，莉潔。」莉潔如是說。

 

 

　　她起身為莉潔敞開門扉，眼前這位手抱紀錄單的小女孩在見到她悶悶不樂的神情後，臉上也跟著埋上一絲擔憂。夢幻的粉紅髮色與莉潔此時暗淡的表情顯得格格不入，艾希急忙露出生硬的笑容，將房門給帶上。

 

 

　　「有消息了嗎？莉潔。」她盡量不把自己負面的思緒顯露出來，卻反倒讓整個人看起來極其壓抑不自然。

 

 

　　「嗯。」莉潔沒有自信地緊抱著紀錄單，「我已經送信讓馬洛德驛站盡量趕工，然後……蠻族之王幾個小時前到過薩伯酒吧，他是在那裡受傷的。」

 

 

　　「是對方先動手的嗎？」她皺了眉頭。

 

 

　　「是的，蠻族之王受到攻擊並沒有還手，只是跑出酒吧外。」莉潔抬頭看她，「艾希姐，要怎麼辦？大家好像都不想讓他待在部落了。」

 

 

　　「別擔心，我會想辦法的。」她溫柔地撫摸莉潔的頭頂，「妳做得很好，謝謝妳。」

 

 

　　莉潔緊蹙眉頭，猶豫了好久，才終於鼓起勇氣把憋在心頭的話說出來，「我想幫助妳！艾希姐！不管是什麼忙都好，只要讓妳的心情好一點！」

 

 

　　她浮出微笑，微蹲身子，搭著莉潔的肩，與之平視，「那麼等到泰達米爾回來的時候，妳能幫我勸他乖乖療傷，不要再亂跑了嗎？」

 

 

　　「我要怎麼勸他，他才會聽呢？」莉潔傷腦筋地說。

 

 

　　「你就告訴他，這裡還有人在乎他，但不能讓他知道是我要求妳說的。」她語調輕柔。

 

 

　　「為什麼呢？艾希姐。」莉潔歪頭不解地問。

 

 

　　「我不能和他走得太近，妳也聽到昨天我在宮殿說的話了吧？」她磨蹭著莉潔滑順的頭髮，雙眸暗濁不清。

 

 

　　「這樣真的好嗎？」莉潔低下頭，怯怯地噘著嘴，「總覺得這種事還是要由艾希姐來比較好。」

 

 

　　「沒那種事。」她瞇起眼睛，對莉潔暖笑，「像妳這麼可愛的女孩子，說的話比我更有說服力呢。」

 

 

　　莉潔緊皺的眉頭未解，又變得更為深鎖。她環抱住手中的紀錄單，對艾希彎身行禮，「我一定會讓艾希姐過得快樂的。」說完，她轉身打開精緻的門扉。

 

 

　　艾希嘆了鼻息，雙手擺放在胸前，聽著步步緩慢輕盈的下樓聲，等到能從窗外見到那嬌小的身影走出宮殿後，才躺回床上休息。為疲憊的身子覆上棉被，她知道這又是一個輾轉難眠的夜晚，翻來覆去卻找不到一個舒適的位置入睡，最後她緊盯著床頂吊掛的白色絲綢。年幼的她每當睡前聆聽母親朗誦阿瓦羅莎事蹟時，總會像這樣看著上頭連綿成串的薄紗，裡頭充滿恆河沙數閃爍的綴石，宛若星空就呈現在自己的眼前，連同無限的希望也盡收眼底。

 

 

　　不過這幅景象在此刻的她看來卻華而不實，縱使再怎麼美麗也無法遮掩她內心的焦躁。即使一直告訴自己不能再對泰達米爾有踰矩的關心，但她就是沒辦法坐視不管，他那般狼狽自責的模樣，她是不是也得負起一些責任？她無法為了鞏固在部落上的名譽，把一切的損失都歸咎在他身上。她揪起被子，側著身瑟縮成一團，內心不斷在他與部落間拉扯，宛如是一座失去支點的天秤，不管怎麼秤量都沒有一個讓她滿意的結果，盡管她很清楚自己該怎樣抉擇。

 

 

　　艾伐洛森給予她生命的意義與價值，泰達米爾卻給予她更為完整動容的生命。如果可以，哪邊她都不想失去。外頭夜墜的雪花為玻璃窗結上一層薄霜，她寒澈的心也在此凍上一道冰牆，她自許著，這一次不能夠再被他的暖火給融化。

 

 

　　＊＊＊

 

 

　　殷紅的鮮血沾滿泰達米爾的臉龐，彷若具有震懾力的血紅鬼面，被抓咬啃爛的繃帶被丟棄在一旁，他面目猙獰地躺在某處森林的雪地上，身上流淌出的血液渲染整幅白洋洋的畫作，遍布的狼群屍體與他陪伴。在尋找大劍的路途中他吸引了不少夜間活動的野獸，赤手空拳的他憑著過人的蠻力取下這些飢餓生物的性命，不過與天生擁有尖爪利齒的牠們搏鬥可不是什麼明智之舉，他也因此吃了點苦頭。除了舊傷外，身體又多了好幾處血淋淋的爪痕。

 

 

　　他在外頭遊蕩已久，走過當時與史瓦妮對戰的所有地點，不論是遺跡、苔原、森林，都仍未見大劍的影子。他越來越焦慮，如果大劍就這麼遺失了怎麼辦？心煩的他又再繞了森林一趟，也扭斷了重重朝他襲來的野怪脖子，怒火推動他屹立不搖的肉身，讓他還能使喚這副麻痺僵硬的身軀。臂膀上的紅流順勢而下，漫出一條血河，他有如行屍走肉般遊走在空無一人的雪原，凌亂的蓬髮被血漿給染濕黏著在頸部與背部。腥臭味影響他的嗅覺，刺鼻得如一團嘔吐物直接砸在臉上，他混濁的綠眸漫無焦點，蒙上一層失意的霧霾。步伐越來越沉重，猶如深陷泥濘般不斷陷落，每一步都得使盡力氣抽出腳才能前進。在如此糟糕的狀態下，三不五時又有被他滿身血腥味道引來的猛獸步入視線。揮出的拳頭伴隨骨頭的斷裂聲蹦出濃血，他的手掌麻木得只能維持在握拳之姿，無法進行伸縮。

 

 

　　他含著滿口的血液，卻不知要怎麼吐出這口苦水，能夠與之暢言的菲爾與酒館已不在，艾伐洛森也視他為毒瘤，大概只剩下這滿地奄奄一息的屍獸能傾聽他的心聲了吧？寒雪刺激著他裸露的傷口，極具憤怒的外表下掩藏不住他的哀傷面容。他想親自呵護她，卻又在無形間對她造成困擾，犯下難以填補的過錯，也失去了重要的父親遺物。一無所有的他，還剩下什麼呢？

 

 

　　沉下了臉，額際與顴骨的血順延流下，身上潰爛的傷口與瘡疤阻礙他再繼續邁進，他知道自己固執又不知變通，即使驅體已發出警訊仍不願停下腳步歇息。他只想盡快找回大劍與為艾伐洛森進貢食糧，就算自己被弄得多麼疲累慘淡也無所謂。即使依然被眾人唾棄與不被諒解，他也會背負這項深重的罪孽為她而奮鬥。因為她是他珍重的人，所以他甘願為她奉獻一切，哪怕他對她來說，不過是一個為了登上王位的過客而已。

 

 

　　＊＊＊

 

 

　　早晨的弗雷爾卓德被暴雪給擁抱，連陽光都透不進陰沉的雲層，天空灰濁地為氣候埋上一層神秘面紗。艾希從睡夢中醒來，意識還有一點朦朧不清，她揉揉惺忪的眼皮，撫著床柱站了起來，熄滅桌上的油燈，緩緩撥落肩帶，脫下睡袍後，換上平時輕便的胸衣裝束與短裙。梳理好霜白的頭髮，戴上連身的兜帽與斗篷，她掀開紗簾，步入眼窗的是凝上霜色的雪景，銳利如鷹的藍眸很快地就察覺到部落門口發生了動靜。她迅速地穿上布靴，拿起靠在牆角的冰弓，矯捷地離開房間。

 

 

　　提斯率領的隊伍匹著厚雪回歸到艾伐洛森，他騎著馬匹拖行空虛的糧餉車進入浩蕩的城門，艾妮維亞從空中降落至部落內。哨兵們在關口延著磚牆排成一列，將手掌至於眉梢向隊伍致意。他下馬後得意洋洋地穿過被人群包圍的道路，享受著這項禮遇，腰上的配劍與靴子敲出輕快的旋律。這有如英雄凱旋的儀式其實並不盡然，畢竟這次的旅途不過是實現與冬之爪的約定繳出部落七成的食糧，隊伍的人只為自己平安歸來鬆了口氣，卻仍掛著凝重的表情。

 

 

　　艾希走過擠滿人潮的城門，雙眼直盯著部落外頭還未散去的雪霧，她凝縮著眼，依稀能從那團白霧之中見到人影。

 

 

　　「謝謝你們對部落做出的貢獻，辛苦你們了。」她對提斯等人表達謝意。

 

 

　　「快別這麼說，我敬愛的皇后。」提斯再次半跪在她面前，端起她的手，並在她的手背上輕啄一下，「想必我們能安然回來，都是受到妳的祝福。」

 

 

　　「你們趕緊去休息吧，千萬別累壞身子了。」她心若旁鶩地抽離被親吻的手，悄微著急地往部落外走去。

 

 

　　她確信自己並沒有看錯，伸出手遮掩住面部，狂風颳得她的斗篷幾乎快呈水平。她站穩了步伐，藍色的衣裝被染得雪白，她必須不斷往前走，若停留於原地，雙腳可會在綿厚的雪地上被強勁的暴風扯出兩道移動的直線。包覆頭頂的兜帽被吹落至頸後，她眼前的身影離自己越來越近。

 

 

　　她不知道對方是否是她在等待的那個他，但她不願放過任何一個機會來確保他的安危。只要他還活著，她就不可能眼睜睜地看著他用各種理由來殘害自己。

 

 

　　穿破雪霾，迎面而來的是一位裸著上半身的壯碩男子，他堅毅的碧瞳在此刻與身上的怒火呈灼燃的深紅色。他兩手各推著載滿獵物的簡易糧車，渾身被浸滿鮮血，已看不見他原本的膚色，而他極其吃力地傾身推送木車，滿身的傷口又因強烈的擠壓而濺出血來。

 

 

　　心頭若被針頭給扎得支離破碎，她一見到他那憔悴的面容，便於心不忍地擋在他的面前，「已經夠了，泰達米爾，接下來我會讓族人接手，你快到醫護室治療。」

 

 

　　「哼哼哼……」他低頭咳了幾聲，濃血從他的口中流竄而出，「怎麼夠了呢？我還沒找到我的大劍……」

 

 

　　「夠了吧！」她勃然大怒，已忍無可忍，「你非得把自己搞成這副德性才滿意嗎？聽我的話有這麼難嗎？」

 

 

　　「總是讓妳失望真是抱歉，皇后。」他與她擦身而過，「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我說過會幫助艾伐洛森到擊敗冬之爪為止，但這可不代表妳可以限制我的人。」

 

 

　　「就因為我沒有限制你，才讓部落損失這麼多的糧食！」她不解他怎能說出令人這麼火大的話，她憤然地對他大吼，「而你膽敢再不聽我的命令？非得讓我被你逼入絕境才肯罷手嗎？」

 

 

　　「我說過的吧？別再為我浪費一滴資源。」他繼續推著糧車往部落邁進，「只要別管我就好，我會盡快把艾伐洛森的糧食量補回來。」

 

 

　　他完全不明白事情的癥結並不是只要她不去理會他就好，而是喜歡上他的她根本不可能對他撒手不管，而他卻毫不負責任地要她去做違背心意的事。就算她再怎麼了解他的痛處，也沒辦法忍受這種只為自己著想的自私行為。他以為他了無牽掛，做任何事都能不計後果，殊不知她在背後已為他擔心到影響了生活作息。若再這樣下去，談何讓艾伐洛森漸回到以前豐裕的狀態？

 

 

　　「隨便你！」她徹底心寒了，拉下兜帽遮掩住自己不知是悲傷還是憤怒的神情，頭也不回地走離他的身邊。

 

 

　　她嘶出的嗓音成為劃破他心頭的凜冽冰刃。他高估了自己，本還以為能夠承受她用那失望透頂的表情看待自己，卻沒想到這比預期的還要來得難受。他悵然地對自己冷啐一聲，以噴濺出來的血液替代哭泣的淚水，來為自己潰爛不已的傷疤掩上難堪可笑的偽裝。

後記：

　　　最近幾篇都沒有讓我興奮的通知，我好傷心噢！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