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
書桌上的桌曆在二十三的數字上刻意畫著兩個圈圈。
因為三年前的十二月二十三日，是柳靜依人生最快樂也是最痛苦的一天——當初滿是幸福的出嫁，卻沒想到這天也變成了最愛的人死忌。
柳靜依埋頭將被子蓋上，呢喃著：「文，當初我們不是決定婚宴後，就到日本賞雪過聖誕嗎？因為我一直很想去日本賞雪，所以你才會計畫著婚禮後到日本蜜月旅行，順便過聖誕還有機會可以賞雪。」
可是沒想到，我們一起躺在雪地望著白雪紛飛的願望，永遠都不會實現了。
曲著身子、窩在被子裡，抱著泰迪熊；這是沈書文送她的第一個聖誕禮物，柳靜依不敢哭出聲的淚都被它吸收了。
「我好想你……真的……好想你。想得我心好痛，彷彿被什麼啃食著一樣，好難受。為什麼要把我留下來……每個月我們都有紀念日的，不是嗎？你可知道那些紀念日，都讓我好痛苦，沒有你的日子，紀念日變成了最痛苦的日子……」
柳靜依不斷地被寂寞的浪潮吞食著身心，有時寂寞雖然會退下，可是隨後又會捲土重來，她就在這樣不斷反覆著受到寂寞侵蝕。
她沒想過當初最愛、可以給她幸福的人，如今不在卻會換來更痛苦難受的煎熬。
叩叩──
「依依，我買了燒仙草，要不要吃啊？」柳清智站在房門外問著中午吃完飯就窩在房間裡沒出來過的柳靜依。
柳靜依將淚水擦去，掀開被子後，安撫了一下自己的情緒才回：「好，我等等下去吃。」
「那我幫妳留一份喔。」
聽著房門外的腳步越來越遠，柳靜依看著窗外昏黃的天，她真的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她知道所有人都擔心她又會做出傻事，所以都不會讓她單獨一人太久，每個人都在留意她的行為。
面對所有人的關注跟擔心，柳靜依突然覺得好累；她不斷提醒著自己不可以再露出痛苦寂寞的樣子，因為這樣會對一直擔心她的人難過。
可是，當自己一個人的時候，卻越會覺得寂寞難熬，彷彿沒有一個可以讓自己放下心的地方、沒有一個可以讓自己不要再想的地方。
「為什麼，愛著你會讓我那麼痛苦……」可是，再痛苦我還是依舊愛著。
※ ※ ※ ※ ※
聖誕節在過五天就到了，『貪杯之音』卻沒有像附近的店家一樣佈置的充滿聖誕氣氛，只有推出聖誕特餐以及每個桌上放了銀白色的小小聖誕樹而已。
「雅婷，我先去後面休息一下，有客人再叫我。」方諾脫下了圍裙，對著已經進入吧檯幫忙煮咖啡的白雅婷交代一聲就離開了。
看著方諾離開，白雅婷不懂，「為何方諾最近看起來心情都很不好呢？」
聽見白雅婷的自言自語，琳姊拍了拍她的肩膀：「別擔心她，等這個月過完她就又會恢復原來的樣子了。」
白雅婷完全不懂琳姊的意思，可是看琳姊似乎心情也不是很好，她就沒有再多問。
突然有客人走來要追加一杯咖啡，白雅婷轉身拿咖啡豆時──「對了，大哥的忌日好像快到了。」
躺在休息室的沙發上，方諾一手枕著頭一手拿著煙，直望著天花板那一直轉動的電扇。
一年中，她最討厭的日子就是聖誕節。
因為看著店內來來往往的戀人，就讓她忍不住想起三年前曾有個人非常期待這天的到來──
【方諾，妳知道嗎？書文說等結完婚，就要帶我去日本賞雪過聖誕喔。】
正在擦著剛洗好杯子的方諾，對上柳靜依那雙閃爍著幸福的眼眸，她的心就隱隱抽痛著。
她勉強揚起笑容，低頭擦著杯子，裝作輕鬆的模樣，【妳是高興要結婚了，還是興奮要去日本看雪？】
聽見方諾戲謔的語調，柳靜依就嘟著嘴：【當然是兩個都有，但是……雖然要結婚了很高興，可是說真的，我還有些害怕。】
【害怕？】方諾茫然的看著柳靜依，發現她臉上難得出現了擔憂。
【我媽說結婚後就不可以任性妄為，要當好老婆幫忙丈夫分擔問題；可是我好怕我做不好沒辦法做個稱職的好老婆，更怕會給書文帶來困擾。】
【困擾？】
【妳也知道書文很疼我，所以每次我說什麼他都說好，就算不行他也會努力做到。
其實，這些年被他這樣照顧著，我已經習慣有他在身邊，雖然會告訴自己不可以像個孩子一樣依賴著他，可是……】柳靜依看著雙手，彷彿上頭殘留著令自己眷戀的溫暖。
閉上眼，腦海裡浮現的人依舊溫柔地看著她，讓她靠在他的肩膀上安穩、平靜的享受著。
淚水悄悄的沿著臉頰滑落，方諾看著柳靜依那毫無保留的幸福笑容，她恨卻也愛著。
【方諾。】
【嗯？】
【愛情，是不是老會擔心有的沒有的？害怕失去、害怕傷害，總是擔心著自己是不是不夠好、擔心兩人能在一起時間有多久。我真的很害怕天書文會發現我不夠好、不夠體貼、不如他想的那樣而離開我……】
方諾止住了柳靜依因為擔心而一直不斷喃喃自語的唇。
【如果書文會因為這樣就離開妳，那他就不值得妳託付終生了。】
【可是……】
【依依，其實妳自己也知道書文不會就這樣離開妳的，你們那麼相愛也珍惜著彼此；而且，妳很好也很善良體貼，就算任性卻也是因為妳愛他，才會想要依賴他，對他撒嬌、任性，就是因為妳相信他是愛妳的，也會完全接受包容真實的妳，妳才毫無保留的展現自己的性格。】
「方諾，有客人喔。」
聽見外頭白雅婷的呼喚，方諾才收回又陷入回憶的思緒。
息了手上的菸，打開置物櫃看著門上貼著的照片，照片中的人笑得很快樂，眼底地愛戀清楚說明她愛著攝影師。
這張照片，是方諾跟沈書文要來的，是這些年一直陪伴著她的照片。
「方諾？還在睡嗎？」白雅婷站在休息室外問著。
「我就來了。」
方諾關上了置物櫃的門，手依舊停在門把上──對我、對所有人，妳總是體貼細心的說話跟照顧，只有面對沈書文妳才會綻放出那種快樂活著的生命力。
可是──「他走了，卻也毫不保留的帶走妳那讓我又愛又恨的幸福笑容。」
※ ※ ※ ※ ※
「聽說，你告白了？」楊霈馨托著下顎，一臉玩味的望著有些坐立不安的高達奇。
高達奇尷尬的笑了笑，喝了一口咖啡後才問：「誰……誰跟妳說的？不會是佳佳吧！」百分百一定是她。
「誰說的都不重要，重要是你也太孬種了吧！」楊霈馨毫不留情的踩在高達奇到懊悔上。
即便她這樣說，可心底卻在看見高達奇眼中的自責後而心痛。
「你總是這樣……每次都因為激動而沒用大腦就衝動做事，事後卻像隻烏龜一樣縮在龜殼裡裝沒那回事，明明就有能力可以解決問題，為何老是在最緊要關頭都會退縮阿你。」就跟當年一樣。
「我沒有，好吧！也許一開始是這樣，但我現在已經下決心了，所以一定會做到的。」高達奇難得抬起頭，直視著楊霈馨的雙眼，眸裡的堅定，讓楊霈馨有些悸動。
「真有志氣，那你打算怎麼做？」楊霈馨端著咖啡，瞄了高達奇一眼才喝下那有些涼的黑咖啡。
高達奇揚起懷念的笑容，眼底得溫柔讓楊霈馨眼眶有些泛淚。
「我打算帶她去看書文。」
楊霈馨驚訝的張著大眼睛，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是否有聽錯。「你再說一次？」
「我想帶她去看書文，我知道她一直都很想去，可是她也知道沒有人會願意告訴她……只要她還沒放下，其他人一定不會讓她去祭拜書文的。」
「你知道還要這樣做？」
「因為我想，只有我能這樣做了，不對，我必須這樣做。」
高達奇莫名的自信，讓楊霈馨不解，但她也不想過問太多，而且今天約他出來的目的除了刺激他外，還有另一件事……
「你自己知道該做什麼就好，我今天找你是有一件事情拜託你。」
高達奇皺起眉頭，「拜託我？」
楊霈馨拿起手提包，從中取出了一個四方型深紅色的絨毛盒子，她先在手中轉了幾圈後才放在桌上，推到高達奇面前。
高達奇一看見桌上的東西，臉色一陣白，虧欠、懊悔的情緒全寫在臉上。
「霈馨……」
「我不想你每次見到我都一臉虧欠樣，那晚發生的事情，沒有對跟錯，只是兩個傷心的人互相安慰罷了。」
楊霈馨灑脫的笑著，但放在腿上的手卻緊緊抓著。
「這東西你還是好好收著吧！我知道這對你很重要。」
「我……」高達奇有些不知所措的看著楊霈馨。
他一直以為「那東西」已經扔掉了，沒想到原來一直都在楊霈馨那……難道是那晚……
「我知道你即使不說，也一直很在意那晚的事情，這麼多年你總是默默地關心著我的情況……」可再怎樣關心也都不願意出現在我面前、非不得已的時候卻總是帶著虧欠的模樣。
楊霈馨一口喝下因變冷而苦澀難喝的黑咖啡，但真正難以嚥下的卻是心中那必須放開、不可以被發現的心意。
「我當你是朋友，書文死了，就只剩你這朋友了……所以請你放開吧！我都沒在意了，你是男人還比女人更糾結嗎？」
高達奇看著桌上那有些刺眼的深紅色，他幾乎快忘記自己曾經差點就要忍不住自己心意跟柳靜依告白，但他慢了，因為就在那天她答應了書文的追求。
那晚，他喝醉了，無意識的走到了楊霈馨的住所，告訴了她這件事情，之後兩個傷心的人一罐又一罐的喝著酒，最終……
「妳還愛著書文，是嗎？」高達奇將盒子收下，有些心疼的望著楊霈馨。
只見她聳了聳肩、笑了笑，灑脫的站起身，「那不重要了。」
說完便頭也不回的離開了咖啡廳，只留下高達奇坐在原處，看著她那似孤寂又似無奈的背影。
當踏出咖啡廳沒多久，突如其來的午後雷陣雨，毫不留情的像老天打翻了水一樣，一下子就讓楊霈馨一身濕；她抬著頭、閉上眼，緊咬著下唇，讓淚水與雨水一起落，她分不出來是雨水打的她滿身痛，還是心底那的無奈與哀傷在痛。
——結果，你還是不懂我心中愛的人是誰。
突然，熟悉又懷念的聲音至耳邊響起：
【霈馨，妳應該要跟阿奇告白的，他對感情其實很笨，根本不會發現妳的心意的。】
【如果他對我也有心，那他就會發現我的心意；如果他對我沒感覺，那我就算說了，他也會無動於衷的。】
沈書文伸手揉了揉楊霈馨的頭，語帶心疼的說：【妳對自己喜歡總是默默付出，這樣只會苦了妳自己。】
【沒關係，這是我自己決定的，後果我也會自己承受的。】
沒想到，這承受會那麼痛、那麼重。
《未完待續。每周三、周日更新》
創作內容
《再見。愛》No.41
小說(2004-2011年間作品)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