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王與霜后、共同的弗雷爾卓德　章之八十六　以冰霜皇后之名

 

 

　　冰冷的牆角靠滿人群，以柵欄分隔成好幾區的訓練場上灑滿勤奮的汗水。短短的一天之內，艾希又把所有的族人全都召集在一起，她提著透澈的冰弓踽踽走到地勢較高的磚道，在路上留下冰霜的遺跡，宛如夜月的寒冽眸子注視著懵然的族人們。到達中央定點後她沒有馬上開口，只是抬頭盯著灰濛濛的上空，這讓其他人也跟其往空中看去。一隻振翅飛翔的冰晶鳳凰以肉眼幾乎只能辨識為藍色子彈的速度朝之邁進，不到幾秒鐘的時間便俐落地下降到艾希身旁。在自身厚實的結晶與高速衝擊力下，地面抖擻震了一下，把幾隻棲息在屋頂的鳥兒嚇得飛竄。

 

 

　　高潔的艾妮維亞顯露出一副神清氣爽的模樣，即便與她保持幾里的距離還是感受得到無形的寒冷滲過保暖衣物直襲肌膚，她的冰羽光是用看的就讓人產生被劃傷的錯覺，周遭的空氣似乎凝結成霜讓雪下得更旺盛。這位守護神僅僅只是站著就對人們造成感官上的刺激，更別提她若施展法術又會是達到什麼樣的境界？

 

 

　　「各位，請仔細聽我接下來說的事，我並不是想驚動大家，但我希望你們能有心理準備，」艾希細縮了眼，她的聲音清脆響亮，「相信大家都知道前幾天艾妮維亞遭受到攻擊，襲擊她的人不是冬之爪，而是傲雪巫女麗珊卓。」

 

 

　　「什麼！」

 

 

　　現場人的反應都震驚不已，對弗雷爾卓德人來說，麗珊卓只不過是拿來哄騙小孩的恐怖故事，艾希卻在眾人面前表明她的真實性。若這話透過他人脫口可能會被當作是神智不清的瘋子，但既然是艾伐洛森那沉著冷靜的領導人親口說的，自然沒人會懷疑其話的真假。

 

 

　　現場最驚訝的莫過於萊斯特的父母，十幾年前寒冰護衛的靈媒師就對他們說過類似的話語，但當時他們不以為然，只認為她不過是在胡言亂語罷了，沒想到一切在今日成真了？

 

 

　　「我不知道她的目的是什麼，但就艾妮維亞所言，她和巨魔族達成了同盟協議，並會對弗雷爾卓德造成前所未有的威脅，」艾希戰戰兢兢地說：「她的力量很強大，連艾妮維亞都難以招架，但我們必須阻止她。」

 

 

　　「不會吧？連冰晶鳳凰都……」

 

 

　　「如果連神都打不贏，那我們要怎麼……」

 

 

　　看到族人們消極地討論起來，臉上各個掛著驚恐與不安。艾希倒是不即不徐，她深呼吸並將氣給吐出，與艾妮維亞對看一眼，她以堅定的眼神告訴冰晶鳳凰這種場面她能夠自己應付。

 

 

　　「團結是我們最大的武器，只要我們與寒冰護衛齊心協力、不，這一次我打算讓冬之爪也加入我們的行列。」艾希說，她嚴肅的雙眼如冰山穩峻。

 

 

　　「冬之爪？不會吧？」

 

 

　　「要和那群人渣合作？怎麼可以！」

 

 

　　接收到族人們憤慨的聲音，艾希和艾妮維亞早料到會如此，但這真的是迫於無奈才使出的權宜之計。要一直以來視對方為仇敵的兩大部落聯手，這機率或許比隻身戰勝麗珊卓還要低。先不論史瓦妮對此事的看法，光是艾伐洛森內部就有不少反對的聲浪，就現階段來說，此事要執行根本是天方夜譚。

 

 

　　「我知道大家都不願意和冬之爪站在同一陣線，史瓦妮也不盡然會答應我的提議，儘管如此，我還是會盡我所能說服她，因為要是她不同意的話，就代表我們即將面臨兩場戰爭，」艾希把手插在腰際上，「如果事情真的演變至此，對我們來說非常不利。」

 

 

　　「艾希皇后，請問茉芙大人知道這件事嗎？」其中一名寒冰護衛的戰士問。

 

 

　　「她知道，也贊同我這麼做。」她把視線抽離提問的戰士，「現在的我需要你們的支持推動這項計畫，這次合作只是暫時的，為了確保我們能拿下傲雪巫女，並不代表我們與冬之爪的恩怨就此一筆勾銷。」

 

 

　　「但是公主，能相信冬之爪那些人嗎？他們很可能會在背後捅我們一刀。」

 

 

　　「史瓦妮不是言而無信的人，如果她答應合作就不會出現這種問題，但前提是她得答應。」凝縮瞳孔，擅於揣測人心的她也摸不透史瓦妮會怎麼想，畢竟一開始她也沒料到出於善意的同盟邀約，在史瓦妮眼中卻被扭曲成惡心眼的冷嘲熱諷。

 

 

　　「開什麼玩笑……要跟史瓦妮那種人一起作戰？」在場下的諾拉憤怒地呢喃。

 

 

　　身旁的特洛伊注意到諾拉的拳頭越握越緊，他輕輕地拍了她的肩，「我知道妳對史瓦妮恨之入骨，諾拉，但艾希公主有她的理由。」

 

 

　　「這樣就能夠要我們心平氣和地和仇人成為戰友？她根本沒想過我們的感受。」諾拉臉上的陰影如塗上一層厚厚的胭脂。

 

 

　　「冬之爪是我們的敵人，這點永遠也不會變，若真的和他們合作，哪怕只是與他們待上一秒鐘，我也得耗盡所有的精力去壓制想殺掉他們的衝動，但是這樣才能防止我們落入麗珊卓的陷阱，她現在一定是在等待我們兩方戰力被削弱的時機，到時候不只我們無法完成向冬之爪報仇的夙願，連弗雷爾卓德都會落入她的手中。」艾希說。

 

 

　　但就算她這麼說，又有多少人能聽得進去呢？

 

 

　　艾伐洛森長年受到冬之爪迫害，艾希卻不斷對他們忍氣吞聲，最後終於決定與他們決一死戰，但現在又突然說要與他們暫時合作？不得不說，現場雖然沒有人直接跳出來反對艾希，但私底下埋怨的聲音已不計其數。

 

 

　　「既然這樣，何不和冬之爪達成停戰的協議就好？」提斯舉起停放在腰邊刀鞘的手，「一起作戰對我們來說太難了，但如果是停戰，我想大家會比較能接受。」

 

 

　　「請汝等諒解吾與艾希的決策。」艾妮維亞卑微地低下頭，「史瓦妮在討伐黑暗生物這方面比較有經驗，吾等這次的對手不是人類，而是千年前就存在的邪惡勢力。」

 

 

　　「我很抱歉讓大家受這種痛苦，停戰也是個辦法，但我不能抱持這種或許靠我們自己就能贏的僥倖心態，尤其昨日我們才痛失一大群戰友，冬之爪與巨熊族的戰力對我們會很有幫助，」艾希說，她見到族人們的面孔大多是面無表情，就知道沒有幾個人能夠體恤她這次的決策，「請各位繼續努力做好戰前準備，不管冬之爪有沒有接受協議，我們都有場硬仗要打。」

 

 

　　她不願再看見族人們對自己失望的樣子。以前的她總能以振奮人心的話語說服大家，但這次的行為連她自己都抱持懷疑。冬之爪若真的配合難道不會在途中發動叛變？麗珊卓除了巨魔族外還有其他黨羽嗎？如果艾妮維亞也覺得她非常棘手，那到底要如何對付她？諸多疑問在目前都尚未得到解答，哪怕她做出最安全的決定，也有可能是在走險棋，太多的不確定性讓她不敢任意與族人掛保證，這換來他們的恐慌與不信任。

 

 

　　底下的子民情緒激動得無法理性看待這項計畫，他們放棄思考來釐清事情的嚴重性，因為他們不了解麗珊卓有多可怕，只知道史瓦妮的激進作為讓他們痛不欲生。他們是一群被囚禁在過去的迷途羔羊，而身為領導者的艾希有義務帶回迷墜煙海的他們。

 

 

　　如果說她有什麼事情是確定的，那便是她想保護她的子民，哪怕只是在弗雷爾卓德一角與她毫無干係的人她都不願放棄。既然她一時之間想不出深植人心的話語，那就只能以行動來破除所有人的疑慮。

 

 

　　「我以阿瓦羅莎之譽發誓！」艾希將冰弓高舉空中，她的左手從背後的箭筒拿起一支冰霜之箭，毫無猶豫地朝持弓的右手掌劃去，被割開的皮膚流出血淋淋的紅液，寒冰箭頭咯咯地凍結住鮮血，她掌心的膚色瞬間落為慘白，「我的所作所為全都建立在弗雷爾卓德人民的福祉前，凡對這塊大地造成威脅的勢力都將由我給予嚴厲的制裁，我是弗雷爾卓德的皇后，保護你們的安危是我的職責，艾伐洛森是我的全部，請你們相信我，這並不是盲從，而是一個明智的選擇。」她的藍眸沉穩地凝結所有人動盪惶恐的心。

 

 

　　「艾希，得快點處理傷口，不然──」艾妮維亞擔憂地說，但艾希卻伸出左手遮擋掉她的關心。

 

 

　　「我的意志如冰堅定，決心如霜凜冽，行動如寒刺骨。」她如鷹銳利的眼神劃破面前一切的猶疑，「我以冰霜皇后之名向你們宣誓，我會帶領你們朝向光明的未來。」

 

 

　　「我將全心全意追隨皇后。」特洛伊以半跪之姿低頭向艾希行禮。

 

 

　　「我願把生命交給艾希皇后，即使這次可能要與仇敵共進退，我仍相信這是睿智的皇后做出的正確選擇。」提斯也單膝著地。

 

 

　　「史瓦妮奪走我的雙親，我對她的恨無法以言語形容，但我相信皇后，我願拋下與她的一切恩怨，直到麗珊卓落敗為止。」諾拉把手心放在左胸，半跪地說。

 

 

　　「同個部落，同種人民，共同的弗雷爾卓德！」萊姆深知若這時萊斯特在場，絕對會喊起艾希的領導口號，所以這次由他頂替念起。

 

 

　　「同個部落，同種人民，共同的弗雷爾卓德！」佩拉的音量微弱卻仍奮力喊聲附和。

 

 

　　全場的人都跪下單膝以示對艾希的忠誠與尊敬，這讓艾妮維亞深有感觸，她極力在捍衛弗雷爾卓德的和平，但不斷造成禍端的卻是人類本身。如今，她見識到一位偉大成功的領導人英姿煥發的模樣。艾希讓族人們心服口服地誠心追隨，這在弗雷爾卓德是極其罕見的，簡直就如傳聞中的阿瓦羅莎一模一樣，深獲子民的愛戴，並一步步扎實地朝統一之路邁進。她是平定混亂的希望，亦也是弗雷爾卓德紛亂局勢的救星。

 

 

　　她將藍布纏綁在手掌以防血液不斷流出，端莊的步伐帶著巾幗不讓鬚眉的威嚴走在磚道返回宮殿。艾妮維亞小心翼翼地踏著磚瓦砌成的走道，她結實的身體很容易就在底下踩出裂痕，刻意挑高腳尖，彆扭的行為逗得艾希暗自發笑。

 

 

　　「對不起，吾讓汝被懷疑了，雖然其等的反應是烈熱支持，但吾能看出還有潛在的不滿。」艾妮維亞稍微拍打翅膀，好讓磚道的負擔少一些。

 

 

　　「為了保護大家，就算我被討厭也沒關係，一個好領導人不是屈就民意來獲得支持，而是盡自己最大的心力保障人民的安危。」她說。

 

 

　　「汝是吾看過最盡責的領導，」艾妮維亞非常肯定艾希，「倘若史瓦妮不答應協議──」

 

 

　　「那也只能開戰了，得速戰速決，拖越久對麗珊卓越有利。」艾希雙手環抱住胸口，「真希望史瓦妮這次能理智一點。」

 

 

　　「一切都會順利的，艾希。」艾妮維亞的嗓音具有磁性，宛如高深莫測的長者。

 

 

　　「謝謝妳，小維。」她對謹慎行走的冰晶鳳凰暖笑。

 

 

　　染著銀漆邊的黑色靴子躍過低矮的柵欄，提斯從旁切入到艾希身旁，他以潔白的禮服手套觸摸自己的左胸，再次單膝跪在她的面前，「剛剛的演說真是撼動人心，我的皇后。」

 

 

　　「過獎了，也謝謝你的配合。」她說。

 

 

　　「我願為美若天仙的妳犧牲性命，哪怕是我討厭的敵人穢血滴滿在我身上，我也會守護妳到最後一刻，」提斯一副紳士風度地端起艾希的手，並輕輕地吻了她的手背，他驀地睜大了眼，抬頭看向她，「咦？這次竟然沒有把手抽開？」

 

 

　　「若你保有值得受尊敬的態度，那我也不會抗拒你行使的禮儀，」艾希從容不迫地說：「但花言巧語就免了，把心思放在戰鬥上吧。」

 

 

　　「為了讓大家看到妳的決心，竟然劃傷自己的手，我好心疼。」提斯輕輕撫摸著艾希的手背，「這雙白嫩美麗的手竟然被留下醜陋的汙點，太可惜了！」

 

 

　　「你太誇張了吧？」她把手從提斯的魔掌中抽離。

 

 

　　「昨晚皇后在宮殿的話讓我深深地反省了，我知道自己尖酸刻薄，也和部分的族人相處得不是很融洽，我會改變自己。」提斯說，他起身挺直胸膛，手九十度垂直緊貼大腿。

 

 

　　「話說在前頭，別以為你改正缺點我就會接受你的追求。」她冷漠地說。

 

 

　　「我會一直等到皇后回心轉意的，我要證明我絕對配得上妳。」他颯爽地撥了一下金色的頭髮。

 

 

　　「你就是這點最令人討厭。」她一針見血地說。

 

 

　　「或許妳現在討厭，但不代表之後不會喜歡我對妳的執著，妳是夜空中最耀眼的那顆星，請讓我在妳身邊守護妳，好讓這夜空有存在的意義。」

 

 

　　「很抱歉，守衛的話我已經有了，不需要第二個。」她有點不耐煩地說。

 

 

　　「泰達米爾？他是個不稱職的護衛，妳看看他現在在哪裡？連皇后重要的集會都不出席的傢伙，怎麼有資格成為妳的守護者呢？」提斯上揚眉梢，「況且，他也不會一直待在艾伐洛森，我不管他用什麼方法博取妳的信任，但到時候他的位置由我來填補，我一定會比他更加關心妳的。」

 

 

　　艾希的眼霎時蒙上一層灰霾，本因好不容易成功說服族人而鬆一口氣的心情低落了下來。她一直知道泰達米爾的離開是遲早的事情，這是他的自由，她不該干涉什麼，但她卻莫名地在意他的選擇，也對這無法改變的事實難過好一陣子，直至現在也是如此。種種的跡象都是對他有了異常情誼的證據，她從來沒有嚮往過愛情，因為她的身分讓她不敢去奢求能夠倚靠的感情，這也能避免她對人過於依賴。追求她的人無疑是看上她的美貌或是覬覦王位，如此膚淺的想法讓她不對任何人敞開最深層的心扉。

 

 

　　但泰達米爾卻用實質的行動剝開她一層層的防備，不管是對她提出的諫言也好，還是將她拉回低潮的夢魘也好，她的心一點一滴地任他左右，讓她漸漸地也想體會不是獨自承擔壓力的感覺到底是什麼滋味？可惜的是他好像對她丟出的暗示不領情，或許只是他遲鈍的個性沒有察覺到，但她與他確實不該有超越盟友的情愫。他的心終究不屬於這裡，無論她再怎麼強求也沒有用，為了避免日後為他的消失痛哭流涕，還是與他保持界線為妙。

 

 

　　雖說得容易，但最麻煩的是她如冷霜的心已緩緩被他的炙火給融化。在這段日子裡，她還是希望能盡力取得挽留他的任何機會，為了她的將來，也為了他的將來。反正事情不管發展得如何，她都不會喜歡上眼前這位不斷賣弄英俊臉龐的輕浮男子。

 

 

　　「你在昨日戰場上的判斷非常正確，我只有這些話和你說，提斯指揮官，」艾希趾高氣昂地往前走，「若你要談情說愛的話，勸你還是另找對象，別再浪費時間了。」

 

 

　　滿臉懊惱地站在原地，提斯的眉頭皺得跟揉成球的紙一樣。他拍落墊肩上的積雪，嘴角彎起一道弧線。對他而言，一下子就追到手的女人反而讓他缺乏興致，但若像艾希這樣高傲的冰山美人，才更能燃起要將她弄到身邊的鬥志。

 

 

　　艾妮維亞繼續輕踩地板跟在艾希身後，縱使她已經非常注意落地的力道，還是不免地在光滑的磚塊上弄出刮痕。她垂下眼睛，上唇咬著下唇，一副做錯事怕被人知道得躡手躡腳走著，好在提斯還停在後方的緣故，艾希沒有回頭觀察到地上已到處被留下細白的痕跡。

 

 

　　「愛情真是人類的一大課題，是吧？」她笑著對艾希說，也好掩蓋住冰爪輕刮地板的聲響。

 

 

　　「是呢，小維，妳能給我什麼意見嗎？」與艾妮維亞獨處，艾希放鬆地說。

 

 

　　「吾也沒談過戀愛，還是請汝親自細細體會吧。」

 

 

　　「這樣嘛──」

 

 

　　「汝的中意之人真的是泰達米爾嗎？」

 

 

　　「唔──」她抿著紅潤的嘴唇，手臂貼到雙峰的溝線以手指頂著下巴，「或許吧，他是我遇過最特別的男人，從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就這麼認為了。」

 

 

　　「俗話說的一見鍾情？」艾妮維亞以調皮地口吻說。

 

 

　　「才不是，」艾希含笑摸著極冽的冰晶頭頂，「一開始我只把他當作單純的盟友看待，但他卻狡猾地不斷做出會讓人心動的舉止。」

 

 

　　「哼哼──例如呢？」看到艾希臉上掛的笑容比平時還要再更美些，艾妮維亞倒好奇看似粗曠的蠻族之王怎麼打動這位冰原公主的心。

 

 

　　「他太貼心了，貼心到──我都懷疑自己是不是被寵壞了。」她的臉頰像顆蘋果一樣透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