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誰殺了知更鳥
我們走出教堂的時候，雨已經停了。
回家路上，米契爾突然開口說話。
幾年前的孩童陸續失蹤事件。
什麼？
總共十一名孩童，平均是七到十一歲，就發生在肯辛頓，到目前都沒有任何消息，警方也許都已經放棄了，但是綁架孩童的變態又決定再次重出江湖。
米契爾？
娜塔莎，妳覺得是為什麼呢？
我不知道，但是這裡沒有發生過這種事情，也許愛格伯特就在附近，我們能幫忙找找。
喔對，也許愛格伯特只是被小丑拉進了下水道。嘿，牛仔，想不想要氣球？1
米契爾！
妳想法太天真了，娜塔莎。
我只是保有希望，任何事都有可能啊，結局一定要是壞的嗎？一個活在恐懼底下的孩子，一定必須走向自殺嗎？也許他能夠走出那深黑的洞也說不定，愛格伯特一定必須是被綁架嗎？也許他只是迷路了，回家的時候可能很艱辛，但是最後他還是能回到家啊！
我真以妳為榮，娜塔莎。
米契爾哈哈大笑，不像是嘲弄我，只是覺得非常滿意，那當然，我向他挑眉。
我們住在肯辛頓切爾西區的高級住宅裡，這是裡倫敦治安最好的地段，靠近切爾西橋和泰晤士河畔。
到家後，我坐在玄關把濕透的鞋子換下，用擺在鞋櫃上的毛巾擦拭，我的腳終於脫離那濕悶的感覺，米契爾倒是很稀鬆平常。
聽見背後的客廳內叮噹作響，我發出細小的嘆息，走到客廳，壁爐的火被升起，一架長梯映入眼中，長梯旁擺了一個水桶，和一雙米色高跟鞋，我們沿著梯子往上看，母親就站在最高處，她正在擦拭吊燈。
那盞每顆燈泡都價值十萬，巨大、浮華的水晶吊燈。
才華洋溢的母親擔任建築設計師第二年買下它，她十分小心翼翼，像是在為脆弱的新生兒洗澡那樣細心的模樣，使我哆嗦。
「嗨，媽。」米契爾出聲，我嚇了一跳。
「嗨，你們回來啦。」
米契爾總是能輕而易舉地和她說話，她爬下梯子，一頭烏黑的頭髮，整齊的盤在頭上，珍珠耳環，鮮紅色的口紅，綠色刺繡的名牌套裝、絲襪、高跟鞋，優雅而美麗。我從未看過平凡的她。
我看得出來，她的高貴是偽裝，每一刻都提心吊膽，生怕被人發現過往，她始終不明白，我想說服她沒人會介意，她總是那樣回應我，妳不會理解的，娜塔莎，妳不會理解的。她眼中的恐懼深不著底。
她朝我們走過來，卻回頭注視著那盞燈。
很美吧？我暗自呢喃。
「很美吧？」她說。總是那句。她回過頭的表情充滿喜悅，甚至露出了上排白齒，事實上，她的眼中並沒有我們。
我看得很清楚，閃爍的並非水晶，而是她的雙眼，但是在她的瞳孔深處，一定又想起了窮困潦倒的小時候。極度工作狂的母親，深怕停下工作就會沒錢。我同母親的視線望向那水晶，每次都有一樣的疑問，你到底是讓母親幸福，還是永無止盡的痛苦呢？
妳需要去看醫生。我努力壓制著這種想法。
「我們等等要弄晚餐，一起嗎？」米契爾說。
「不了，我還沒弄完呢。」母親乾脆得回絕，將抹布浸泡在水盆裡後仔細擰乾，再次爬上梯子。
米契爾聳肩，並無所謂，我鬆了口氣，我不太能應對母親。
我們先把東西放在餐廳，爬上樓梯，爸媽各自的書房及寢室在二樓，二樓很安靜，爸爸並不在家，他今天有繪本作家的聚會，我和米契爾的房間則是在三樓，門口彼此正對，房內有各自的浴室，我要米契爾洗好澡在一起弄晚餐。
「好的，媽媽。」米契爾說。
我瞪了他一眼，他哈哈大笑，轉動了門把進房，門關起時，一張畫重回我的視線，我總是會看一眼那張畫才進房。
小學時的美術課，弟弟畫了我和他，我綁著兩個長辮子，繡上碎花的白色小洋裝，紅色的娃娃鞋，我們牽著手在花園中漫步。我依稀記得那時我們九歲，我穿著那件衣服找凱爾神父，場景在教堂的後花園。米契爾把當時完整的畫了出來。
米契爾從有名氣的兒童繪本作家的爸爸那，繼承了與生俱來的繪畫天分，爸爸讓他當插圖助手，我每年的生日禮物都是父親特別繪製的繪本，米契爾也參與了插圖和故事。
一進房間，我先讓浴缸裡放熱水，然後把手提包裡的東西拿出來，在書桌上攤開，脫下一件件乾了一些的外衣，把它們放進浴室的籃子中，然後讓自己沉溺在舒服的泡沫之中。
我穿好了衣服，掠過敲米契爾的房門，逕自走下樓，米契爾早已經在廚房裡弄餐，我有點驚訝，這是他第一次拿起廚房的器具，餐具被擺好在桌上。
洗真久呢，皮膚還在吧。
我又不像你們男生，你們男生有什麼好洗的？
嗯，既然妳問起了，那我……
停止，我不想知道。
我沒好氣地看著他那嬉皮的笑容。
這是你第一次弄晚餐呢。
當然，我對妳的廚藝，已經到了必須坦然的地步。
米契爾毫不留情地對我吐舌。
去你的！
米契爾的動作十分流利，在平底鍋上倒上橄欖油，他讓油熱了一會，再輕放下一塊牛排，牛排接觸熱油而滋滋作響，我向後閃避了一步，米契爾卻從容的笑了，米契爾則幫我弄了一盤燉菜、一碗水果沙拉。
我們準備用餐。
吃飯前，我有東西要給妳。
米契爾說，走到櫥櫃上，拿出一本書，那是一本橘紅色的精裝書，我接過那本書翻開，是日記本。
生日快樂。
他說。
「哇，不過，不過我們的生日還沒到呢！」我說。我和米契爾是雙胞胎，剛好在聖誕節出生，我們很幸運的，除了能拿到聖誕禮物，也能交換彼此的生日禮物。
「我知道，但是這次我想先送妳，當然，等妳生日那天，妳還會在收到我和爸爸聯手繪製，專屬娜塔莎的十五歲繪本，期待故事吧！」米契爾瞇著眼笑。
「喔……米契爾，我很喜歡，謝謝你。」我摸著那本書，封面有一條線，那條線上已經補好了文字。
「娜塔莎的歷險記？」
「嗯哼。」
「真的？」
「真的。」
我聳肩，欣然接受。
那麼，從明天開始寫吧。
我說，把那本「娜塔莎的歷險記」放在一旁的椅子上，我們開始用餐。
不知道愛格伯特回家了沒呢？
不，我們就面對現實吧，愛格伯特被綁走了。
米契爾說。用刀子劃開了牛排，肉上滲出了一些血。
不，米契爾別那麼說！
說不定愛格伯特是個壞孩子，那個做輔祭的孩子早就不爽他了，所以陷害他。
他們兩個只是小學生呢！
乙一2的小學生就不只如此啊。
那只是小說，米契爾。
不，那是非常有可能發生的故事。舉個例來說，《誰殺了知更鳥》。
米契爾站了起來，他轉身拿了兩個玻璃杯，從冰箱裡拿了柳橙汁。
知更鳥？
審判中，麻雀承認自己殺了知更鳥，對吧？
然後遞了一杯給我。
我點點頭。
但是，麻雀為什麼殺了知更鳥呢？知更鳥原本是被天上所有鳥兒喜愛，既然如此，麻雀為何殺了他呢？
忌妒？
因為忌妒而殺了知更鳥，妳會承認嗎？
我沉默。喝了幾口柳橙汁。
所以，也許知更鳥對麻雀做了爛事，麻雀才會動手殺了他，然後下一輪審判輪到麻雀，天經地義。不公平的是，一堆動物不曉得知更鳥幹了什麼事，只為了知更鳥的事情而難過，舉辦盛大的葬禮。就我看來，麻雀才真的偉大呢，牠知道自己犯了罪，理當要受罰，不值得同情，牠承認自己的罪狀，然而知更鳥死得時候還是深受喜愛的呢。
米契爾把盤子裡的花椰菜吃完，也把柳橙汁一飲而盡，對我挑起眉。
或是，也許知更鳥真的沒有做錯任何事，麻雀知道無論如何都會被制裁，所以牠承認了。
我把剩餘地食物一掃而空。
娜塔莎，不要太忠於妳的感覺。
米契爾提醒似地說。
但是，這就是我啊。
──是的，沒錯，很好，娜塔莎。不要忘記了。
米契爾溫柔地說，他站起來收走了我的餐具，我也想站起來收拾。
卻坐回了座位上。
我感到疑惑地望著米契爾，米契爾也望著我，是他身影在搖晃，還是我在晃呢？模糊不清了。
「娜塔莎。」
我聽見米契爾叫我，聲音很細微，又溫柔。
「嗯？……」
「關於那本歷險記。」
「嗯？……」
「我看就從今天開始寫吧。」
我的頭沉重地摔到了餐桌上。
////
註1 史蒂芬金的那隻小丑,在下水道說的台詞
註2 乙一 說的是那本《夏天、煙火、我的屍體》九歲的孩子殺了最要好的朋友，並跟哥哥一起把屍體藏起來的故事。
創作內容
THE THING / 03 who killed cock robin
氣息 (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