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蜜莉走在戰營中，別於早上那寒酸的模樣，如今這裡立起了顏色各異的帳篷、走道兩側每隔十步就插著一個火盆、全副武裝的巡邏兵們拿著火把準備到森林裡巡邏。只要遇到士兵，他們每每都會停下來行禮，直到她離開才會繼續執行勤務，雖然從自己上任開始就是這樣，但還是讓她感到厭煩。
一陣微風吹過，艾蜜莉抬起頭看著黝黑的夜空，瞇起雙眼，隱約能看到一層結界籠罩在戰營、甚至還涵蓋到幹道兩側的森林邊緣──莉茵團長？不，她應該還在破碎城寨，這是誰弄的？
算了，先處理眼前的事。艾蜜莉心想。
她來到了主帳棚，命令身後的兩名洛索達人可以去休息後，掀開帳廉走了進去。指揮帳中有著一張放著地圖的主桌，樣式樸素的大燭台立在帳棚的各個角落，和外面那火鐵盆相比，它提供的火光稍嫌小了點，但數量彌補了這個缺點。
「這裡真該整理整理。」艾蜜莉瞥向地上的箱子，無奈地說道。
「等我們拿下那座城，這些東西還填不滿他們的倉庫。」雅圖克說。
她哼了哼，邁開步伐走到桌旁。上面除了地圖，還擺了幾張葉片，有幾個看起來就像普通的葉子，但其中兩個卻閃著微弱的光。這些都是奎瓦娜恩母樹的葉子。
「這兩片是哪隊？」艾蜜莉指著發光的葉片問。
「是安亞和懷特帶著的。」雅圖克搔了搔頭髮，說道。
艾蜜莉思忖了會，「在進軍停止時，他們到了哪裡？」
「差不多現在營地的出口那裡。」斐迪威說：「他們埋的真多。」
「矛尖城寨已有了百餘年的歷史，它是達莫奈特帝國為了防止精靈入侵才建造的。」錫安大使幽幽地說道：「近些年來青尖石被大量開採，所以他們能利用那些石頭來對付我們。」
「青尖石的魔法阻撓有一定範圍。」艾蜜莉嘆了口氣，「現在我們只能用先前瓦安團長的戰術來攻擊城寨上的兩門火砲了。」
「那仍需要有人來使用強力的魔法，另外一個女精靈呢？」雅圖克疑惑地問道。
「莉茵現在負責破碎城寨的布防，」錫安撫著長鬍鬚，「那裡還屯放著我們的物資與需要靜養的傷患，她必須在那裡。」
「我們需要她的魔法，」雅圖克的語氣顯然不是很高興，「讓亞人去替代她吧。」
「不，把莉茵團長留在那裡是有意義的。」艾蜜莉說：「她必須在那裡替我們觀察達莫奈特人的動向，而且如果不是因為她第一時間發現敵人的計謀，現在破碎城寨興許已經被拿下了。」
他哼了哼，「那破碎城寨有多少人？」
「百餘人。」艾蜜莉說。
「才一百──」
「相信我，雅圖克閣下。」斐迪威打岔進來，嚴肅地說道：「莉茵不僅僅魔法在行，她是精靈族中難得一見的天才。她會見機行事。」
『嘿，各位。』莉茵的聲音忽地打岔進來，讓眾人心頭一驚。
「怎麼了？團長。」艾蜜莉率先回答。
『團長？』莉茵吃吃地笑著，『現在妳可是洛索達、甚至整個聯軍的代理團長呢，艾蜜莉。我們談正事吧，我剛剛帶著一隊人出來，結果妳們猜我在森林外發現了什麼？』
「什麼東西？」斐迪威問。
『地道，很隱密的保護了起來。』莉茵笑著說，『你們帶一些人過來看看吧，順便把艾洛那小子也帶過來。』
＊
艾洛來到了極為熟悉的地方，但周遭卻是完全不同的人。他左手枕著劍柄，赤裸著上半身、腰間穿著整齊的皮甲，看著眼前那群正在研究密道的人，內心有些忐忑不安。
他們讓我沿著這條密道回來，卻沒想過要破壞它？艾洛心想，真的不相信我會把它告訴聯軍？弗莉狄相信我嗎？
「你臉色很難看。」艾蜜莉走到他身旁，擔心地問道：「不舒服？」
艾洛搖頭，望著在周遭列隊的士兵，「我只是覺得離營地那麼近的地方竟有這條密道，讓我覺得很恐怖而已。」
「對，沒錯。」莉茵蹲在密道旁，青藍色雙眸直直地望入那陰暗的地道，「達莫奈特人應該可以靠這條密道來偷襲我們，卻沒那麼做。」
「但這裡有人走過。」跟著莉茵的洛索達人說：「痕跡還很新。」
「噢，四神啊，我真想把瓦安抓來這裡問一問。」莉茵站起身子，「不過我們多了一個選擇來攻擊那座城。」
「這也許是陷阱。」艾洛說。
所有人都望著他，這讓艾洛不自覺地嚥了一口口水。他知道攻下矛尖城寨是解放北方戰線所有奴隸、種族的途徑，甚至有可能終結這場戰爭……可只要透過這條地道去取得勝利，他覺得自己就像背棄了某個誓言般，很不舒服。
「沒關係，我去。」莉茵說，「聯軍卡在這座城寨前已經好幾個月了，我們不能繼續這樣耗費資源，而且士兵無論身心上都需要休息。」
「莉茵？」斐迪威一愣，「這不是個好選擇，破碎城寨怎麼辦？」
「你是擔心我呢？還是破碎城寨的食物？」莉茵輕笑一聲，「別擔心，敵人也許會懷疑破碎城寨，但他們會把目標放在你們的營地上。雖然他們燒了森林，可破碎城寨也還是有『埋伏』的可能性，他們不會輕易犯險。」
「但──」
「而我只要從這裡帶一隊人過去，如果這條地道是通往矛尖城寨內，那我只要一到地上就可以用魔法把那裡燒了個遍。」莉茵從禮服下掏出兩柄小刀，「前提是你們要撐住。」
「那如果是陷阱呢？莉茵閣下。」艾洛不安地問。
「我總有方法脫身。」莉茵回頭，錯身走過在場的所有人，「艾蜜莉，你和斐迪威還有這年輕的洛索達代理團長就好好煩惱戰場的事吧，密道的事我會處理……艾洛，你跟我一起去。」
我？艾洛面色詫異。
「你好像很驚訝？」莉茵勾起一抹戲謔性地微笑，「你叔叔今天醒了，跟我回破碎城寨整理整理吧，明早出發。」
該來的還是要來。艾洛吸了一口氣，「是。」
「等等。」雅圖克站了出來，「眼下攻擊矛尖城寨我們需要一位強大的魔法師。艾蜜莉告訴我她不能用魔法，那除了妳，我們還有誰可以去處理那該死的火砲？」
莉茵哦了一聲，「艾蜜莉的確不能使用，被魔法反噬至少需要半年以上的時間才能痊癒。」
「我？反噬？」艾蜜莉驚愕地眨了眨眼。
「我會找時間告訴妳，不然妳也可以去問問其他人。」莉茵視線重新轉回雅圖克，上下打量了他那白皙的皮膚與冬狼頭套，「如今有了密道，只要我能從矛尖城寨裡面放火，那兩門火砲自然迎刃而解。」
「但我也必須做好妳可能失敗的打算。」雅圖克抿了抿嘴唇，「讓妳透過這種方法去攻陷這座城對洛索達人來說是種恥辱，可我相信瓦安團長還是會允許妳這麼做。」他頓了頓，「不過洛索達人不會只屈居於『撐住』，我們要『正面迎戰』他們。」
莉茵無奈地嘆了口氣，「難道要讓艾洛自己去？」
「我可以代替她。」
所有人一驚，周遭士兵們紛紛掏出自己的武器，轉身面對那被達莫奈特人燒盡的枯樹堆後方，緩緩走出來的人影。艾洛認得這個人，她兜帽低垂、僅露出鼻子和嘴巴；斗篷在焦土上拖移。神秘人在離士兵有段距離的地方停下，沒有說話。
良久，莉茵問：「妳是誰？」
「我是虹，艾維亞特的戰士長。」她說。
「她的魔法造詣十分了得。」艾蜜莉走到莉茵身旁，「聽說在我昏倒時，她代替我完成了瓦安團長的魔法戰術。」
莉茵瞇起雙眼，邁開步伐，錯身經過了雅圖克、斐迪威和周遭的士兵，伸手將他們的長矛按下，士兵立刻收起武器、挺直腰桿，但眼神仍盯著那神秘女子不放。
「亞人是迪爾大陸遠古的居民，會一點魔法是理所當然的事。」莉茵停在她眼前，「但根據我問出來的情報，艾蜜莉當時用的是精靈在裂河之地祈禱時所用的陣型。」她吸了一口氣，「那是精靈的傳統，古代居民不應該會用這種魔法才對……妳是誰？」
虹望著在場的所有人，其中幾位她認識，但有的人卻不是那麼熟識，這讓她感到猶豫。兜帽蓋住了雙眼，使她僅能看到站在自己眼前的那位女精靈身上所穿的漂亮禮服。
「請保證在場的人不會透露我的秘密。」她說。
莉茵轉過頭去望著他們，所有人都點點頭，她吸了一口氣，回過身，「脫吧。」
虹嘆了口氣，然後伸手將兜帽緩緩掀開。當那雙跟莉茵如出一轍的青藍色眼眸、那頭暗紅長髮映入眾人眼簾時，所有人驚愕地瞪大雙眼，艾蜜莉更是張大了嘴，不敢置信。
「……潔絲？」莉茵錯愕地問道。
「我感受到有幾個人從營地離開，然後走出了結界，我原以為是逃兵……或者是間諜。」她望著莉茵，勾起一抹淺淺的微笑，「沒想到是妳們，姊姊。」
「妳還活著？」莉茵走上前，激動地將其擁抱在懷裡，「妳還活著！」
潔絲回應了莉茵的擁抱，聞著她的髮香，發現自己潸然淚下。眼角的淚水不斷湧出，嘴巴忍不住嗚咽出聲──她哭了，而且是嚎啕大哭，兩姊妹相擁而泣，雙雙跪在地上。
「妳還活著、妳還活著、妳、妳還活著……」莉茵不斷地唸叨這些詞句，儘管因哭泣而顯得有些語無倫次。
「對不起。」潔絲愧疚地說：「對不起，姊姊。我、我……」
「不要再說了。」莉茵用手抹去淚水，攙扶妹妹起身，「妳活著太好了，真的。錫安大使看見妳也會很高興的。」
潔絲微笑地點點頭。
「妳這些日子以來都去哪裡了？怎麼會當上亞人的戰士長呢？」莉茵問。
「姊姊，這說來話長，我們應該要處理現在的問題吧？」潔絲笑著說道。
莉茵一愣，然後點點頭，回過身看著雅圖克，「我妹妹可以幫你。她魔法使的很好，這能填補我的空缺。」
雅圖克挑眉，瞥了站在自己身後的艾蜜莉，後者一邊擦眼淚一邊點頭。他沉默了會，雖然以前也曾懷疑過這女人，但畢竟瓦安團長也跟她聊過、甚至答應同盟，應該是沒有什麼問題。
但為什麼現在才來？之前為什麼都不肯露出真面目？雅圖克心想，把她留在軍中，讓一些人去監視她吧。
「好，就這麼做。」雅圖克說道。
＊
艾洛讓一位洛索達人騎馬載自己回到破碎城寨中。走過長至膝蓋的雜草，踏上那佈滿裂痕、青苔的石道，他朝著這座廢墟中還算完整的塔樓前進。
下半身的皮甲、腿甲發出清脆的鏘噹聲，他左手枕在劍柄上，感受劍鞘隨自己走路的節奏而晃動。艾洛感覺到一絲不安，儘管在先前的「待裁」上叔叔沒有對自己的多做懲罰……但內心仍有感到愧疚。
叔叔的傷有部分是因自己的魯莽而造成的。
他走過拱型門口，望著原本空曠的一樓廳堂，如今堆滿了大量的箱子，那些都是精靈遠從精靈之森帶來的食物、金子，甚至是醫療用品。艾洛往一旁綿延像上的樓梯走去，看著上頭的青苔，每走一次，他都怕這些古老的石塊禁不起自己的體重而損毀。
二樓傳來一些女性的交談聲，他抬頭，看見兩名拿著戰斧、臉色肅穆的洛索達人站在那裡。他們看到自己一來，便相當有默契地讓出一條路，艾洛錯身經過他們，微微點頭致意。
瓦安坐在窗臺邊，別於先前虛弱的模樣，如今他看起來更有朝氣。壯碩的身軀上仍包滿繃帶，臉上長滿了未修整過的鬍渣，而眼角、臉頰上的皺紋在此時此刻顯得更加醒目。
「叔叔。」艾洛叫道。
－－
後記：
矛尖城寨漸漸地進入尾聲了。
我已經大致構思好第二部《龍原神子》該用怎樣的方式去突顯、書寫，第二部跟第一部將會是不一樣的世界。
同樣的角色、大陸、世界，卻是不同的面貌。
除了在前面章節提到過的「鑽石條約」以外，所有的一切都將有所不同。
當然，最重要的還是「龍原神子」部分，我好興奮RRR
－LKK 2016 . 08 . 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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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作內容
《其他‧短篇集》 (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