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點頭:「比賽前我動了博士的生命維持裝置,放到裡面的隔間。」
「那,剛才他們帶走的是……?」
「是我朋友。」
「朋友……?」
「我有個黑人朋友,不久前因肺結核過世,他身後什麼也沒留下,只有一封遺書,上面寫說請我替他的遺體做主,原本是打算土葬,後來我轉為其他用途。我打電話請葬儀社將他放入玻璃棺材,載到這裡,說是要進行告別式。」
「那怎麼可能騙得過哪些士兵!博士是白人,是怎麼……?」
「我褻瀆了遺體。」
「褻瀆……?」
「妳很早之前曾提過博士一詞,我從當時抱有疑問,做出了假設,會不會妳是為了某個人類而參加聖杯戰?會成為流浪機械少女的情況多半是沒有主人,或者,主人是逃犯。為了以防萬一,我做了保險——偽造屍體。朋友死掉那天,我趕到醫院,把遺體領出來,然後火烤表層皮膚,燒掉指紋,砸碎頭顱,齒模,以及所有能辨認身分的構造。當然我改變不了DNA,直到與博士見面那天,趁妳睡著偷抽了血,注到遺體內,再交給葬儀社保管。當然,是沒掛牌的葬儀社,所以也不會多問。」
「大叔……對朋友的屍體……」
「我知道這種行為天理不容,但我更清楚人死不能復生,屍體終究會腐爛,與其放任歸土,不如提高最後的價值。如果今天死的是我,也會希望能幫上活人的忙。」
「……我……剛才還把你當成叛徒……對不起!我向你道歉!我竟然懷疑你,對不起!我是個失格的朋友!還有,謝謝你為了我們,付出這麼多!」她九十度鞠躬,語帶歉意,充滿哽咽。
「不要道歉,欺敵先欺己,那表示我的演技還不賴,也代表妳有多重視博士。好了,博士,鈦璐,我們還是離開這裡吧。雖然遺體內有您的DNA,但我不知道這道陷阱能撐多久,還是在被發現前先逃走吧。」
博士微笑:「年輕人……思緒清晰……好像看到年輕的自己……」
我:「說什麼呢,您還是很年輕,要陪鈦璐走完下個十年。」
「今天很晚了,明天再動身不行嗎?博士也累了吧?」鈦璐撫摸博士滿是皺紋的臉龐。
「我先出去看看情況,你們考慮一下,可以的話我希望今晚就走。」
我離開祈禱室,心裡不踏實,總覺得事情不該如此順利。雖然沒有根據,但我直覺似乎有什麼危險的東西在城堡裡。又熱又猛烈的某種東西。走出城堡,我撇見石橋邊有人影,靠近一看,發現是少尉跟士兵。
少尉不改嘲諷口吻:「喔~看吶!人類的大英雄回來了!」
「你怎麼還在這?博士已經交給你了不是嗎?」
「當然當然,只是突然想起還有東西沒收到。」
「沒收到?當初的協議是我提供博士的藏身處,你放過我跟鈦璐,一並消除所有官方紀錄,該給的我都給了。」
「事情是這樣的,我只有在一種情況下會刪除官方紀錄,」他舉起半自動手槍,對準我的臉:「那就是目標死亡的時候。」
「我們達成協議了……」
「我知道,別擔心,你死了也會死得轟轟烈烈,歷史上會記載你是捕捉叛徒蘭登的英雄,為國捐軀。」
「你現在殺了我,就會驚動鈦璐,她還是有時間逃走,只要她活著,你預期自己能逍遙多久?」
「別擔心,她也會死得轟轟烈烈,」他嘴角上揚,拿出引爆器:「城堡四周都埋好高效能炸藥,只要一按,那台破機器也會瞬間蒸發,化成一堆爛鐵,跟你一起死。我說過了,刪除紀錄,不留後患。」
炸藥,又熱又危險的東西。
「你就不肯放過我們嗎?」
「唉~求饒嗎?本大爺大發慈悲,一槍斃了你,讓你死得痛快點行不?」
我與少尉的距離不到三公尺,周圍共有八名士兵,集中在二到十點鐘方向,全副武裝,重裝備齊全,主武器榴彈槍,怕死軍官的標準隨扈。裝備太厚,一般子彈對他們無效,除非是狙擊槍或穿甲彈,或者……從脖子下方的空隙刺入軍刀。
好消息,身後有片湖,高度落差至少30公尺。
我箭步上前,扣住手槍上半部滑套,向後拉,拔掉槍機——拆槍。少尉愣在原地,不敢相信手槍竟被拆解。我揮出直拳,揍入腹部,扣住脖子,以他作為盾牌防止士兵開槍。然後緩緩移動位置,讓他們背對湖畔。
「放開我……你這狗養的!」
無視少尉咒罵,我從皮帶後方抽出突襲軍刀,慢慢靠近士兵,接著刺入少尉腹部,丟下他,衝上前突襲士兵,讓軍刀從45度角滑入咽喉。
「咕喔……」士兵倒地,血流如注。
很好,一如預期,軍刀有作用,剩下七人。
兩名士兵槍口對準我的頭部跟胸部,大概是戰場待久了,多少看得出來子彈會落在哪,也會反射性迴避槍口。我俯身衝刺,抓住最近的士兵,那身重裝備讓他無法應對近身戰。
從他身上摸到兩顆煙霧彈,咬掉插銷,刺殺士兵,放開煙霧彈,遮蔽對手視線。當然我也看不到,所以基本上得靠記憶出手。
我朝二、四點鐘方向各踢一腿,踹中兩名士兵,讓他們落湖游泳,剩下四人。往八點鐘方向摸索,碰到硬物,對方大吃一驚,四處開火,我立刻趴下,砍斷腳筋,刺穿咽喉。
撿起屍體上的榴彈砲,對著十、十二點鐘方向開火,射空彈夾,幾聲爆炸聲和尖叫聲後,士兵死得差不多了。煙霧散去,四周都是屍體,四具、五具……加上掉下去的兩個也只有七具……
「哈啊啊啊啊啊!」一雙重裝手臂從後方抱住我,真有種。
把重心放在後方,我向後蹬,我們同時倒地,士兵雖然墊底,但沒受傷,很快起身,拿出電擊棒,但被我一腳踹掉。我衝上前,雙手扣住士兵頭部,使勁扭轉,喀啦,他瞬間癱軟,死得毫無痛苦。
「咳啊啊……咳咳……咕嘎……」少尉倒地不起,口中流出鮮血,右手緊握引爆器。
「混……!」我衝過去搶引爆器。
「咕……」他嚥下最後一口氣前,按下按鈕。
轟轟轟轟轟——————————!!
爆炸火光從城堡炸出,橘紅色的火焰照亮夜空和湖面,接著伴隨好幾聲巨響,是第二波!炸彈是延遲型,每隔數秒引爆一批,這種作法經常對於拆除建物,效率高,殘餘少,混帳!
我衝入城堡,到處都是落石跟火焰,又熱又燙,熱氣好像要蒸熟視網膜,眼睛越來越乾,難以注視前方,我摀住口鼻,減少濃煙嗆傷。
衝上樓,我看見鈦璐背著博士:「鈦璐!」
「大叔!怎麼回事!?為什麼突然爆炸!?」
「那個少尉搞的鬼,總之先離開火場,走這裡!」我轉身,才踏出一步,下樓的階梯瞬間陷入火海,鈦璐及時抓住我。
「謝謝。不好,得走別的路。」
鈦璐跑向另一邊:「繞過祈禱室應該還有別的階梯!」
我跟上去,前面是一條長廊,左右都是烈火。鈦璐跑得很快,跟我差了十公尺:「大叔快過來!」
「好——」剛說完,前方五公尺處發出巨大爆炸,地面下陷,沒辦法前進。「鈦璐,你們先走,我再找其他的路!」
「大叔……我知道了,一定要活下來知道嗎!」
「好。」
撞破玻璃,踏出窗外,攀在外牆邊,幸虧年久失修,到處都凹凸不平,才攀得住。我往下看,想跳入湖裡。不行,下面岩壁跟湖面還差一段路,跳進湖前就會撞上岩石。
我爬到另一個窗戶旁,破窗入內,只能從裡面下樓。下了階梯,來到第二層,還得再下去,繞了幾圈,找到階梯,也看到鈦璐。我們之間的地面已經不見,下方是火海。
「大叔!那邊有路嗎?」
「有,但妳得跳過來!」
她做出預備姿勢,助跑加速:「好——啊啊!」
突然間轟隆一聲,鈦璐腳邊的地面下陷,她一手緊抓邊緣,另一手緊扣背後的博士。「咕……!」
「小鈦……妳走吧……」
「博士您在說什麼——」
「小鈦,要保重,我愛妳。」博士推開鈦璐手腕,直直落入火海。
「啊……啊啊!博士……博士!!」鈦璐跟著博士跳下,再次抓住他,雙雙墜入火焰。
「鈦——!」
火光奪去視線,爆炸不斷襲來,四周一片混亂,腳邊的地面不再堅固,一陣失重感隨即襲來,我隨著重力下墜,分不清楚東西南北,什麼都看不清。突然,四周高溫瞬間冷卻,噪音全部消失。我猛力呼吸,肺部卻感到灼熱,水,是水!我掉入湖裡了!我趕緊向上游,噗啊!探出水面,上面是空心的城壁,內部早被火焰吞噬。
爆炸持續發威,連城堡外壁與岩石一並炸毀,把我從湖面推向四邊的淺地。暴風像是一雙巨手,將我推到岸邊,湖水又冰又冷,我不斷發抖。好不容易爬上岸,我用抖動的手不斷搓揉胸口,試圖增加體溫。
我掃視岸面,鈦璐呢?她有沒有安全上岸?
五十公尺外的銀色小點抓住我的視線,我拍打顫抖的雙腿,用盡全力站直身子,一步一步靠近鈦璐。隨著距離縮短,我聽見喘息,哽咽,焦躁不安的氣氛在空中凝結。
鈦璐不是一個人,她抱著黑色的物體,跪在岸邊。靠近幾步,才發現,那是焦黑的博士——除了面部僅有少許黑色,胸部以下只剩燒得焦黑的軀體,有些部位深可見骨,沒有血液,也沒有下半身。
「博士……博士……睜開眼……快睜開眼,別嚇小鈦……我好怕,真的好怕……拜託您,不要再捉弄小鈦了……快點醒來……快醒來啊……嗚嗚……」
博士已經死了,那緊閉的雙眼,蒼白的臉色,失去半截的身體都是證據,鈦璐卻看不見,不願看見不想看見,跟人一樣,否定眼前殘酷的事實,自我欺騙。
「鈦璐……」
「小鈦會乖乖聽話……博士請快醒來……嗚嗚…………」她抱起博士上半身,焦黑脆化的腹部從上半身剝落,喀啦喀啦……黑黑的一塊一塊,鈦璐看見了。
「………………………………!」她張大嘴,卻沒發出聲音,像被掐住一樣,無法發聲。悲愴無形的手緊緊揪住她的口,她的心,她的理性,她憤怒嘶吼,卻無法出聲。
無助,悲傷,恐慌,焦躁,不安,最後,她叫出聲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