牆上的時鐘，當分針和時針完全緊密地重疊在數字十二的位置上時，位在忠孝東路三段上的一棟商業大樓裡，立刻被許多聲響和噪音給填滿。
輕重不同的腳步聲、七嘴八舌的談話聲以及椅子和地板磨擦的聲響，瞬間把早晨起就漫延整棟樓那死氣沉沉的氣息給一掃而空。
「啊......中午了。欸！珊妮！等下我們要去吃什麼呀？」一個染著棕色長髮的女子，坐在椅子上舒服地伸個懶腰並詢問著一旁還在埋頭苦幹的林珊妮。「欸！別那麼拼命呀！難道妳還嫌妳不夠努力嗎？那這樣的世界上可就沒有敢說自己是努力的人了。」
林珊妮輕輕地嘆了一口氣，臉上雖然被疲憊劃下幾道痕跡但雙眼卻炯炯有神地看著前方。「唉！這也是沒辦法的事......那間學校有最高年齡限制，要是不快點把錢賺足可就只能買機票飛去那兒當旁聽了。」
「唔......妳還在想著要去法國留學呦？」這位棕色長髮、有著堅挺鼻子、瓜子臉，看上去就是人人口中的「正妹」叫做陳孜穎，是林珊妮大學同學也是公司的同事。
「是啊！從大學開始一直到現在，使終如一。」珊妮回應道。
「這個......妳還在真是的！妳也不想看看現在幾歲了？去留學完回來也可能二十七、二十八了！要時候要找工作就難上加難！更別說找個男人嫁了。」
「但這時候不去......要何時才能成為設計師啊？」珊妮說，她實在是很不喜歡她這位同事，不只價值觀相衝，連個性上也是。總之，世界上總是會有那麼一些人是跟你不對盤的，就像她眼前這位。
「設計師？妳看看妳――」孜穎冷笑著，一臉厭惡地看著珊妮。「滿口設計師什麼的！那個能當飯吃嗎？現在哪有什麼設計師可以當？拜託！別傻了！找個人嫁有穩定的收入這才是最正確的。」
「妳知道這個時代的領導人叫做總統先生嗎？不是叫皇上、陛下，別搞錯嚕。」珊妮反唇相譏，諷刺她的思想老舊，不合時宜。
孜穎聽到珊妮的諷刺，臉色也腫成滿滿地紫紅色並不甘示弱地回嗆道。「妳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了！」那一瞬間放大數倍的音量把原本要走出去吃飯的同事都嚇了一跳無數雙眼珠緊張地在他們倆身上跳來跳去。「妳想想看──妳可以進到這間公司工作耶！這間公司工作耶！妳知道我們這間公司是麼樣的公司嗎？」
珊妮看著她沒有回話，不過從她的表情中所透露的訊息......似乎是準備好要發起反擊了。
「我們這間公司是台灣數一數二的大企業！我們擁有最完整的體系，而且我們的主管和領導階層也常常上雜誌、接受媒體的採訪並發表言論，這都代表著我們只要努力、肯做馬上就有成就了呀！為什麼還要去追求那些只有幾個人可以成功的事呢？」孜穎說。
「但是......只要成功了......不就得了嗎？就是因為有去追求所以才會有成功的機率──要是連試都沒試，豈不是真的在做白日夢？」珊輕聲且緩慢地說。
這下換陳孜穎愣住、傻在那兒。
此時的她得趕快說些什麼才好呀！不然因為他們的吵架而吸引來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等的就是要看她如何反駁、應對。
「這......我......」她神色慌張地環視了一圈周圍人群的眼光，發現他們那玩味且似乎是的目光後立刻咬緊牙倉促地反擊道。「也許真的是在做白日夢，可是要去實踐那個夢需要花上多少的代價呢？上帝對每個人都是公平的，每個人所擁有的時間都是同等的，無論階級和身分。但祂同時也是不公平的......有些人是含著金湯匙出身，不必為了家計和各種事情勞費心神；而有些人則從小必須要幫家裡分攤家計，或者有些對她重要的人需要他的幫助等等。是的！我在某種程度上認同妳所說的『夢想實踐』──可是，人不可能拋下所有的一切去追尋只有１％成功機會的夢想。而且夢想並不是人的全部，家庭、朋友、伴侶等等由種種所牽絆的，這才是一個正常人會去想的。不是嗎？」
「就是因為如此.......」珊妮已經不再假裝埋頭苦幹，一臉嚴肅且大氣凜然地面對孜穎。「不就更顯示出追尋夢想的可貴嗎？當年哥倫布走遍了整個歐洲尋求能夠資助他航海事業並找出往印度新航路的夢的人，其中不也是遭受到各方白眼和嘲笑，自己也變得窮困潦倒，可最後呢？最後呢？」
「只要認定的事情，就該勇往直前。」珊妮說。
「穩當總比追悔得好。」孜穎也不甘示弱地回應道。
「穩當總比追悔得好？」珊妮一聽皺起眉頭，眉毛一挑，十分不以為然地重複道。「我的朋友，陳孜穎小姐，妳必須要先明白，這是上最難的事並非成功──而是安安穩穩地渡過一生。人的一生，簡單來說無非是由無數次的選擇所組合成的。而這每一次的選擇都伴隨著風險，就像賭博、買樂透一樣，不可能每次都中獎、抽到好牌，總是有贏有輸。人生......也就是那麼一回事罷了。」
「就算如此......就算如此......」孜穎還不想就這麼認輸，努力地從牙縫中迸出些字句想要把戰線延長下去。「可以少受點苦、少跌些跤，這也是大家、眾人想要的不是嗎？」
「唉！妳還是聽不懂！我說的是......」
正當珊妮要張口反駁時，他們公司的張副總走到兩人中間，微笑地打量著正準備要大吵一架的兩人最後把有些炙熱的目光放在珊妮身上。「怎麼啦？還不去吃飯？要不要一起去吃？」張副總說，並露出他那燦爛的笑容，猶如在黃色的油菜花海中配上閃耀的烈日般那樣的明亮。
珊妮抬頭看了一眼副總，從桌子旁拿起了一個紅色的袋子，裡頭有兩個波蘿麵包說：「謝謝副總的好意，不過我吃這個就好了。」她從袋子中拿起一個麵包晃了晃。
副總停頓了幾秒鐘，然後點點頭，臉上盡是被失望蹂躪過的痕跡。「這、這樣啊......那──」「副、副總！」被晾在一旁許久都莫不吭聲的陳孜穎滿臉紅通通地叫住張副總。
「那麼請問我──請問我可以......我可以跟你一起吃午餐嗎？」孜穎緩慢地舉起手，支支嗚嗚地擠出這句話說。
張副總有些驚訝，微笑地點點頭。「好啊！當然可以。」說著就伸出手，牽起孜穎的手並露出他那迷死眾多女員工的招牌笑容。
孜穎不好意思地跟在張副總身旁，不時露出傻呼呼地笑容，但是當目光飄到珊妮時卻變得挑釁，眼神中盡是示威的表現。
「這有什麼好得意的......」珊妮苦澀地搖搖頭，不能理解孜穎對她的挑釁的原因。難道孜穎對張副總有意思？珊妮想了想，發現的確有這個可能......雖然她沒有任何證據來佐證就是了。
「要是真的如我所猜測的......她未免也太小女孩了吧！又不是在演偶像劇......」珊妮邊收拾零亂且散落在桌上的文件，邊把剛拿出來的麵包拆開塑膠套往嘴裡猛塞。
吃著已經讓她感到食之無味的克林姆麵包，雖然已經稱不上是「吃飯」了！但這樣卻使得自己離目標更進一點，即使是一點點的前進也好。只要想到這一點，不管是吃麵包還是吃石頭她都願意。
然而，看著月曆上那一條條、井然有序的紅色斜線逐漸佔領了月曆的版面，一股莫名的急躁壓迫著她。
「照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時間就像惡房東一樣，一直不斷地、每日每夜來催促房租；而時間則是一直提醒著『時間不多、時間不多』......唉呀！」珊妮說著說著，越說越明白時間的緊迫性，但這樣只會讓她感到煩躁最後受不了就用拳頭猛力地垂了一下桌子，使得桌上的飲料和文件都被震得騰空而起。
「看來得另外想個辦法才是......」她看著飲料緩緩地從倒掉杯子滑出來，喃喃自語道。
現在的時間是傍晚六點整。
屋外的景色都塗抹上一層金黃色的薄膜。而為什麼會有這一層薄膜呢？這是因為在中午時刻顯得耀眼萬分的豔陽，現在卻已垂垂老矣並散發出那苟延殘喘的橘紅色光輝所致的。即使如此，即將西下的太陽卻盡力地把橘紅色光輝傳達到每一處角落，提醒著眾人，回家的時刻已經到了。
然而對身在台北──不！只要身在台灣工作的人們都是如此：每當被此時此刻的夕陽餘暉給吸引時，心裡就開始急著想要回到溫暖的家，但事與願違，他們只能望著遠方的家唉聲嘆氣後，繼續地工作。
或許有些人會稱讚道，「此時就是台灣人骨子裡刻苦耐勞的精神最佳展現的時刻！」
看看世界上大部分的勞工都是工作八小時為基準，而台灣人身性特別認真，對工作八小時就可以下班覺得不可思議、嗤之以鼻。他們骨子裡具有認真向上的特質，因此八小時的工作根本就不夠看！所以，十小時、十二、十四小時的工作在台灣都是不足為奇的。
而工作時數的延長勢必就會讓休息的時間減少。因此加班有加班費這玩意兒，應該多少可以彌補一下加班的辛苦吧？
基本上這規則在全世界是通用的；但是在台灣卻有點不太一樣......因為這裡擁有獨特的地理環境和民俗風氣。
身為一個台灣人，一出生就會被打上刻苦耐勞的烙印，加班還爭加班費的多寡？不覺得有失台灣人的精神？
身為一個台灣人，就要有硬頸的精神，那些成功人士也是如此，而且還為此在媒體上大書特書地宣傳這項傳統，他們為此感到驕傲不已。
因此，各個公司和老闆紛紛奉行此種規則，這規則幫他們創造了不久前的「經濟奇蹟」。而現在，他們也一如往常的深信著，這套法則將會讓他們再次回到那輝煌美好的時光。
而林珊妮也是這法則的信徒──應該說，這是她父母親從小開始就一直交給她的觀念。告訴她，「當一個人有辦法做兩人份的工作時，妳的價值就比起其他人多很多了。這樣老闆會搶著用妳，根本不用怕會沒工作。同時也可以訓練、鍛鍊自己的能力，讓自己更上一層樓。」諸如此類價值的觀念等等，都在她父母親的薰陶下深植入心。
不過，當她開始進入職場後才發現這個法則會快速地消耗「精神」以及「健康」。換句話說，這根本是燃燒生命的做法，尤其對林珊妮來說更是如此.....不僅一天的精力都被消化殆盡連自己的身體健康也一點一滴的賠上，這對不久之後要出國深造的她可是一大警訊！
要是在此時把身體搞壞了......什麼夢想、成為設計師都可以不用談了！只能賺錢來付醫藥費......更壞的，還有可能就此只能躺在病床上直到生命耗盡。要是因為這工作賠了上她的夢想，不就本末倒置了？這可不行啊！
為此，她非常煩惱。
為了自己的身體健康著想，她理應放棄這份工作去找一份較為休閒的工作來做才是；但要是這麼做的話薪水就會減少，而這樣就有可能在年齡門檻到達時還存不夠錢來繳學費以及在那生活所需的支出。
想著想著就讓珊妮越來越煩躁，甚至連男朋友傳來的簡訊連看都不看就把手機直接扔到桌上，身體一軟，整個人癱在椅子上，失神地把頭往上仰瞪著天花板。
就在她放空時，手機的鈴聲響起。「喉！早就跟他說過有事我會自己打過去，不要有事沒事就打過來嗎？真是講不聽耶！」珊妮粗聲粗氣地說，並把桌上的手機接起來。
「喂？不是早就說過我下班之後就會打給你了！怎麼──」「什麼下班之後！是我，婷婷啦！妳忘了？妳的國中同學，張曉婷啊！那個教會妳如何和男生接吻和舌吻的那個呀！」
珊妮聽了之後，愣了那麼幾秒才反應過來，臉色有些紅潤地罵道。「說什麼接吻、舌吻的啦！那麼久不見，一打電話過來就在那胡說八道！看來妳一點也沒有改變！」
「妳可是在讚美我耶！一點也沒有改變......不就是一點都沒有變老的意思嗎？呦呼呼！姐姐我果然是青春永駐呀！」電話那頭，婷婷笑呵呵地說。
「哼！一點也沒變的意思就是妳還是一樣的幼稚、無厘頭、不長進以及自戀。」珊妮冷冷地、毫不留情地吐槽道。
「哇......還是一樣，嘴巴十分犀利，得理不饒人。」婷婷苦笑著說，雖然她已經跟珊妮是老熟識，但有時還是會受不了珊妮的冷言冷語和吐槽，可見她的嘴上功夫是多麼的利害。「好啦！別講這些有的沒的......嘴砲女，今天晚上有沒有空呢？要不要來吃晚餐？我請客呦。」
珊妮一聽到「請客」，雙眼立刻綻放出耀眼的光芒，而這樣的情況是打從她進入這間辦公室以來都還沒出現過的。
「真的嗎？真是太感謝妳了！我親愛的朋友──在這度日如年、愁雲滿佈的日子裡，有妳這樣的朋友就好像陽光撥雲見日的那一剎那呢。」
「哼！少來！說──有空還是沒空？」婷婷不受珊妮拍馬屁的影響，簡潔扼要地問道。
「這個......這個......我看看......」珊妮心中正在盤算著，是要加班賺班費；還是跟久違的朋友聚餐呢？她正在心中比較著兩者的利益權衡。
當她還在為了心中的天秤煩惱時，正在電話另一頭的婷婷拋了一顆震撼彈。「喂！聽說妳想要出國留學可是沒有錢對不對？」
「妳......妳怎麼知道的？」
「唉呦！妳別管那麼多啦！我知道妳為錢煩惱，但是我這裡有個賺錢的門道......妳想不想知道？」婷婷聲調越說越輕盈，最後用細如蚊響的嗓音對珊妮誘惑道。
錢？賺錢的門道？這幾個關鍵字就像一連串的炸彈在珊妮的腦海中不斷地引爆一樣，衝擊著她的思緒和神經。
「喂？珊妮還在嗎？」婷婷一直等不到珊妮的回應，忍不住再次問道。
珊妮嚥了嚥口水，拿著話筒的手有些不安分地抖動。「是......我還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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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夢天使（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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