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了幾杯熱茶,他的身體彷彿整個活絡過來;說話的聲調於是更加響亮。早已過了晚飯時間,是阿雙臨時跑到街上去即將收攤的小販買了烤番薯;五人就這樣配著熱茶將就一餐。
「所以那個山內真實身分果然就是女的?」在聽完了淳之介的敘述之後,吾郎仍是不敢相信的搖頭。「薰現下不但耳朵靈通,就連眼力也變好了!」但不免引人微詞的是,為何昨天發現後不說?
面對這番質疑,薰只覺滿腹委屈;她只覺得那人步伐怪異,誰知道傳聞裡的喬裝變臉竟會在眼前真實上演?
「原來山內就是你的未婚妻?」阿椿問,在看見淳之介點頭後又道:「真狠心,沒想到她居然下得了手……」饒是見過一些世面,體會過人心險惡的阿椿都不禁打了個冷顫。
「對阿惠而言,只有利元大人說的話才是她唯一信奉的真理;我們同樣在藤田家做事,或許是建立起一些情感,但……也僅止於此。」淳之介露出了坦然的笑,放下茶杯時像是牽動了腰側的傷勢,忍不住皺了眉。
「我沒事。」
原本擔心他傷勢的薰在瞧見他的微笑後抽回手,頓了一會兒道:「太一……那她接下來的目標是誰?你應該知道吧?」
「最近利元大人似乎正為了自己的婚事而忙……這是阿惠昨天透漏的;咱們姑且把這消息當真。」畢竟我已經許久沒與藤田家聯絡。淳之介拊著下巴沉思道:「殺豐一郎是因為他筆下所繪的故事就是影射著藤田家的情況,正所謂『家醜不可外揚』,利元大人會找上他是意料之中;另外還有一人。」
「誰?」
「藤田利康大人,他是利元大人的兄長;兩年前與藤田家斷絕關係,離開了通町,輾轉來到這附近落腳。」不過雖說是兄弟,倒是同父異母。
「直到後來,利元大人接掌了藤田家的實權,面對昔日的兄長,而且是早就與藤田家脫離關係的利康大人,行事作風向來冷酷的他果然也不願放過。
「無巧不巧,在藤田家的侍從裡,我與利康大人私交甚篤是眾所周知的事;於是,就像是為了測試我的忠心,利元大人把這個任務交給我……連同豐一郎。」
薰不住打顫,卻不是因為冷寒的緣故。「所以……如果不是被人暗算,殺害豐一郎,還有那位利康大人的兇手,本該是你?」
淳之介臉上透著無奈,「豐一郎……大概是吧?但利康大人,我無論如何也沒辦法下手。」
「那如今究竟利康大人身在何處?」
「確切位置我不很肯定,但是他現在人在北町。大概與松秀過著愉快的日子吧?寫字畫畫,這種風雅的生活一直是利康大人所嚮往的。」淳之介補充道:「松秀本為一名優伶,雖是姑娘,飾演起男角倒是俊俏的很;利康大人就是因為見過她的演出而迷戀上她……當然也成了與本家斷絕關係的主因。」
是私奔吧?明明是高貴的武士,卻偏愛上了與之身分不符的優伶。
「利康大人離家後也改了名,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好像是叫秀……」
薰靈機一動,連忙搶白。「是叫秀樹嗎!」
「對……先前似乎聽松平小姐提到過這個名字?」當時千代前來拜託薰介紹阿緣時,他也在場。
「秀樹老師就是小姐的字畫師傅!」薰此話一出,包含淳之介在內的四人全都因這消息嚇了一大跳。
所以事情這下子全都兜在一起了。
「豐一郎也曾是藤田家的人吧?難怪……難怪秀樹老師似乎對豐一郎很熟悉的樣子,他的八色鳥也是豐一郎曾養過的!」薰心頭一凜,秀樹今天提到千代的婚配對象時,那不自然的表情又彷彿現於眼前。
天底下會有這麼巧的事嗎?依照這樣推斷來看,千代婚配的對象居然就是……「藤田利元……不,這太……」太殘酷了!
他不知道她心裡想法,仍只擔心著秀樹的安危。「阿惠大概是調查出利康大人的住所了!」淳之介的表情登時變得嚴肅,他掙扎著起身,引來所有人的驚呼。「町大門就要關了,我得趕緊過去!」
「不行!現在外面還下著雪呢!」
「你傷還沒好!」
「別亂來!」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的,連忙抓住他,以免他真要奪門而出!
淳之介只得又被推回榻上;還想掙扎,先前唯一沒發聲的薰終於伸手來扯他衣袖。
「小薰?」
「如果山內在今天稍早就動手,你就算去了也沒有用!更何況我們為了你忙了一整天,難道你忍心讓我們的苦心白費?」薰瞪著他,試著以言語敲醒他頑固的腦袋。「太一,我知道你擔心秀樹老師,我也擔心他們夫妻,更別說今天早上在你離開之後他們才來過,我也很著急!
「但是請你冷靜下來!至少過了今晚,如何?只要明早町大門一開,我就陪你過去秀樹老師那裡。」
「小薰……不,這不該是妳的責任……」他搖搖頭,「阿惠雖是女流,但身手決不在我之下,我不能把妳捲進來!」
「什麼叫做『把妳捲進來』?你少自以為是!」薰抹著眼,毫不留情的回擊著。「我是為了秀樹老師!只因為他是小姐喜歡的人,更是吹雪夫人的依靠!再說……你怎麼不是我的責任?我救了你兩次!」
原本想勸退她的淳之介,卻反而被薰駁得啞口無言;阿椿瞧著兩人對望,不由得笑了。「薰的伶牙俐齒,你是招架不來的……不過,我贊同薰所說的;太一,如今你不可能再回藤田家吧?失去主君的武士就等同於一介浪人;我們番所收留了你,你當然是咱們的一份子,也是咱們的責任。」
「阿椿,連妳也……」
「阿椿說的沒錯,雖然你已經想起一切,不過對我們而言,太一就是太一,既不是什麼藤田家的武士,也不叫什麼安什麼淳之介的!」吾郎大爺一掌搭上他的肩。「番屋裡的大夥兒就像一家人,你在這裡生活了幾個月,還不明白這個道理?」
「你們……」淳之介這下當真傻了;他頹喪的低著頭,沉默許久之後,只是輕輕的吐了這個字。「謝謝……」
*
被勸退的淳之介只能再度於東大橋的番屋裡暫住一晚;外頭的風雪吹得格子門格格作響。積雪已深至腳踝,讓趕著回家過夜的吾郎等三人著實是寸步難行。
由於擔心他不告而別,薰便以「就近照顧」為由與他同睡一間廂房。以往都是薰睡裡頭,他自己在外面鋪床過夜的;男女有別,薰於是主動擺出那張老舊屏風,阻隔在兩人之間,好讓彼此都自在一些。
夜裡的番屋除了落雪的聲響,其餘什麼都沒有;今兒個已經「睡」得夠久了,淳之介難以成眠。他望著屏風另一頭,從屏風最底下的縫隙間瞧見了薰側睡著,背對著他。
今兒個為了他的事情當真累壞了,才躺下沒多久就聽見她輕淺的鼻息。他枕靠著手心仰躺,不斷思索著今天所遭遇到的種種。累了就小打了一回盹兒,直到外頭的天色又微微亮起。早上了……
他掀開棉被,起身時悄然無聲。只休息一個晚上,身上的傷當然不可能不痛。但他現在就得先過去利康大人那裡,至少要趕在阿惠之前……前提是阿惠真如小薰所預期,沒提早下手的話。
他想了一整晚,知道自己現在身上帶著傷,又手無寸鐵,肯定是沒辦法與阿惠匹敵;如果能趕得及,他會先勸退利康大人,至少避開阿惠再說,如果來不及……他無論如何也得想辦法保護利康大人的安全。
他起身穿衣,紮緊腰帶,而對面的薰仍沒半點動靜;他蹲了下來,薰仍維持著先前的姿態,睡得正熟。
昨晚她們對他說的那些,他很是感動,但,阻止阿惠、保護利康大人仍是他的責任……更何況,他也想保護番所裡的大夥兒。
他不能讓她們去冒這個險。淳之介來到紙門邊,才想著要拉開門悄然離去,卻冷不防聽見背後的姑娘喊道:「你想就這麼一走了之?」
淳之介回過頭,只見薰已經穿妥衣裳,一頭髮髻盤得俐落;而那雙黑白分明的眼像是能夠噴出火般地盯著他瞧。
他啞然無語,末了,只是垂下肩頭,輕輕嘆息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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