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姥切國廣討厭審神者。
正確來說,任何過於耀眼的事物他都討厭。
因為這是個根刺。
也是謊言。
再虛偽不過卻也真實的謊言。
庭院傳來嬉鬧聲,女孩子與孩童們的玩鬧。
「主人這邊這邊!」木屐敲響地面,最前頭的今劍挺起身子高舉小手。
「太慢了、主人這樣追不到……咦?」愛染國俊扯著嗓子大叫,正想回頭對後方的人拌鬼臉,脖子卻被一把抱住。
「抓、到、了、喔~」不知何時已衝到自己身後的少女,以特寫鏡頭發表勝利宣言。
「我認輸、我認輸,主人不要再搔了……哈哈!」雙腳騰空,紅髮少年哇哇大叫。
餘下孩子們包圍住少女,一群人吱吱喳喳的向主人討抱抱。
習以為常的風景,佇立在樑旁,山姥切國廣注視這一切。
陰影落在白布上,藉由斗篷的遮蔽,保持著一定距離的空間。
過於耀眼的事物皆受他所排斥,山姥切不自閉,只是一個人的環境讓他感到自在,畢竟對於在乎他人眼光的刀來說,獨處的時間總是可貴。
挪動腳尖,他將曝曬於陽光的部分收回陰影。
那麼為何又要從暗處注視身受自己所排斥的地方?
彷彿感受青年的視線,少女手一舉,牽動兩旁的酒窩向這裡揮手。
白布一揚,青年的身影消失於轉角之末。
人類是任性的生物、女人則是更加任性與麻煩的生物。
而審神者是他最討厭的類型。
舉手投足充滿自信,面對不服的刀劍男士,嘴角一揚食指一鉤,「想試試?可以啊。」亮粉紅的唇膏漾著水亮光澤,雙手交胸這個頭不過一米六的小姑娘在平均身高超過一百七的男人堆裡倒是一點退卻也沒有。
她是朵野豔的玫瑰,毫不忌諱展露最美的一刻。
待在少女身旁再多一刻,都令他坐立難安。
山姥切盯著水面發呆。
這種無聊的消遣方式令自己樂此不疲,平靜無波的池底有什麼好看的?看錦鯉、看水面下的石子?
他就是喜歡,有時候信手伸入水面輕點,陽光下漣漪的波面夠山姥切耗上整個下午。
也只有這個時候他才能放鬆。
「你在做什麼?」
扭曲的池面有兩張模糊的臉。
「別過來。」他向旁跨步。
可惜審神者的個性不會因此就範。
「好像貓喔。」食指有意無意地自面前晃過,少女將手指伸入水裡翻攪。
「嘖。」可以的話他想就此起身離去,自己原則多的瑣屑,但大抵都是建立在可笑的自卑心上。
遠離人群、聽不到的話就不用在意。
遠離人群、看不見就不會強烈的提醒自己。
他討厭的不是活躍在舞台上的少女,而是躲在布幕之後以欽羨眼神注視飛舞身影的自己。
如此矛盾的自己。
「吶、老公。」她嘟著嘴,用著再自然不過的語氣開口。
「誰是你老公。」
「你忘了啦,都做過那種事了,這樣稱呼有甚麼不對的?」
捧起臉,少女一臉嬌羞含情脈脈地看向青年。
「女人我什麼也沒做。」他的眼神寫滿鄙夷。
然後手臂被少女給捶了一下。
「討厭啦,都做過那種事了還這麼死相,難道真的忘記了那個詩情畫意、渾身濕透一不小心便天雷勾動地火的日子嗎?」那對長長的睫毛自青年眼前搧動著。
他嘆氣,結果又被少女調侃,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方才伸過來的手更進一步抱住自己的臂膀。
「不要害羞嘛,這裡只有我們兩個人呢。」
剛剛和短刀玩在一塊笑的天真無邪的少女去哪了?面對眼前發花癡的女人,山姥切真心覺得自己倒了八輩子的楣才會遇上這種主子。
那一天才不是那樣。
細雨紛紛,灰白的天空落下綿長的雨,滴答滴答、應是雨落的聲響,然而在梅雨季節裡卻是聽不著任何痕跡、來的毫無預警,想落便落了,細細綿綿看似會持續整天,直至偶然一瞥見到水坑中的蒼空,才驚覺方已停歇。
山姥切起的早,正準備晨練的事項,拐個彎便見著庭院中的審神者。
少女不知道駐足多久了,纖瘦的背影停駐於花叢前,白色的無袖上衣吸足了水,留不住的部分則是向下蔓延,青年瞧見水珠順著背脊凹陷而滑落,微卷的褐色長髮緊附在上頭。
她是花,即便遍布濕淋也不減玫瑰的艷麗。
薔薇是帶刺的、野艷而奔放,不屬於任何人,同少女的個性般,從不去遷就外在的事物,她的綻放只為自己,任性且自豪的傲視一切。
少女在那裏做什麼?山姥切不清楚,他只是碰巧路過也沒必要花費心神多做臆測,我們僅是主僕罷了,而自己還是單方面的被招喚出來的那一方,他促狹一笑,陰影覆於白布之下。
他是出自國廣的名作,俊俏的外貌若是拋開破布多笑笑,肯定是本丸排行前幾名的美男子。
可惜對比光鮮亮麗的容貌,他的內心晦暗的無法自拔,沉浸於仿造品的執念中,「山姥切國廣是靈刀的仿造品」,這根刺狠狠地插在他的咽喉,山姥切沒辦法拔起,因為這是事實,再真實不過無法反駁的事實。
所以很討厭的、這麼光彩耀眼的妳。
所以很羨慕的、若無旁人走出一條路的妳。
鞋子踩過軟泥,空氣中佈滿濕潤,細雨仍未停止。
「山姥切。」
少女僅是側臉,黑色的馬靴沾染上泥土,顯然並不影響繼續駐留的念頭。
「妳在做什麼?」
「賞花。」她的瀏海還滴著水「雨中的花很美,有種距離感。」
「撐把傘、或者妳可以待在走廊上看。」他以最低限度的言詞擠出關心。
「我想在這裡看,淋著雨、讓自己身歷其境,不要置身於外。」她只是任性的回應,便不再搭理身後的青年。
人類的通病啊……
山姥切不打算詢問,就算提問少女也不會回答,她就是這麼恣意妄為,印象中的少女即便是光著腳丫提著靴子在庭院裡奔跑,見到刀劍男士也不會有多餘的反應。
「這是個適合奔跑的好天氣!」
她說,於是不顧花了半小時在梳妝台前打理的髮型、噴了香水而精心配置的亮麗穿著,像個門牙還沒長齊的小鬼頭光著腳丫在庭院裡奔跑。
跑一跑還跳了起來,提起小碎步最後翻身一躍落於盛開的花叢裡。
銀鈴似的聲響傳入青年耳中,他見著落於群香中的她,塗著亮粉紅的腳趾卡入難看的褐色泥土,汗水滑過妝點的臉龐,而頭髮裡還穿雜著幾片樹葉。
沒有感到難堪,她笑的很開懷,那雙晶亮的大眼朝著他露出率直的笑容。
「陪我玩!」
少女伸出手,春日的櫻瓣飛入山姥切的視線。
所以這個人是不可能露出這樣的表情的。
平常是可以露就盡量露,小可愛加件低腰短褲到處走,從來不管刀劍男士們的眼光,個性也是潑辣的要死,美麗的女人奪人眼目,可帶刺的薔薇卻是碰不得。
可這樣的女人安靜下來,在雨中駐足又是另一副模樣。
很美麗,卻也美的虛幻,彷彿伸手一碰花瓣便會飄落。
這場雨下的綿延,朦朧的雨勢將感官染得有些模糊。
拉起斗篷,山姥切向前跨步與少女並肩,將兩個人包覆在白色的世界裡。
他們沒有交談,視線交會不是彼此的身影,而是面前盛開的花朵。
其名為椿,花落從來不會片片落去,而是說好似的,要掉便是整株花兒一起殞落,不許誰搶先偷跑。
孤高的花兒、不願讓人見到凋零的過程,選擇整株落下的方式在最美的一刻轟然結束。
孤高凜然如山姥切、率性恣意如少女,他們知道的,這看似高傲卻也可笑的自尊心一搓即破。
所以沒有言談的必要。
只是他不知道充分的溝通原來也是如此重要。
「老公~」少女蹭著自己的手臂,滿溢而出的砂糖直令男人打起雞皮疙瘩。
他知道在那個日子之後,原本疏遠的關係起了變化,或許是幾公分的距離吧?對山姥切而言不過是輕輕挪動腳尖罷了,反正有時間的,噁心肉麻的話打死他也說不出來,但青年得承認那一段插曲的確是個愉快的回憶。
然而對於少女而言這催化劑促成化學反應也起的過於猛烈。
「離我遠一點。」他說,手臂一揚不怎麼重的推開少女的手。
「我喜歡你喔。」她笑嘻嘻的,重複著再直白不過也再淺拙不過的單詞
對,山姥切也不怎麼排斥的再度收下少女纖細的手臂。
「……隨便你。」用力拉下額間的白布,山姥切向來低沉的嗓子低到最低點。
而斗篷之下,卻揚起一到不算太深的幅度。
也罷,誰叫他遇上了這種主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