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永暮城的夜空一直都很清澈，但今晚除外。
哀怨的灰雲將美麗的銀河掩蓋，夜空被染上沉重的灰黑色。
照映在其之下的萬物，也因此變得灰濛濛一片。
原本潔白無瑕的街道，幾乎快要被這片塵埃完全掩埋。
即使是審美觀異於常人的柿慕，也對此感到相當可惜。
如果沒有那烏黑的雲朵，月亮便能夠探頭，暈染整片天空。
但充滿皺摺的雲朵，讓柔美的白玉盤只能在身後飄盪，獨自散發單調的色彩。
不過反過來看，以柿慕的審美觀來說，這片景色，其實也非常美。
灰色薄煙替漆黑的永暮城拂上一層面紗，黯淡了所有光線。
雖然不再明媚，但同時，也抹去了那絲虛偽。
或許，這才是永暮城真正的面貌。
柿慕難得要在晚上工作。
她將手伸至腦後，用髮帶收攏栗色的秀髮。
輕輕拉了幾下，確認已將頭髮綁緊，便繼續著裝。
戴上銀白色的手套，她感受那份金屬製品的冰冷和重量。
就跟戰鬥時舞劍的感覺相同，令人畏懼，只得以顫抖舒緩。
站起身來，身著已久的銀白色輕鎧發出聲響，在昏暗的房間裡迴盪。
她定神，接著輕輕伸展手腳，讓筋骨順利拉開。
今晚沒有機會熱身了，必須迅速抵達現場。
柿慕打開房門，小跑步前往目的地──
※
早已超過營業時間的茶花堂，今晚意外地熱鬧。
……或許也稱不上熱鬧就是了。
三名男女沐浴在微亮的燈光下，沉默地交互呼吸著。
輕輕吸氣便能發現，即使在這個時間，茶花堂依然散發著濃濃的咖啡味。
三人維持著相同的姿勢，完全沒有要交談的意思。
就茶花堂而言，目前的氣氛可以說是非常沉重。
然而沉重的氣氛卻被一名任意開門後突入的少女打破。
就像一隻蝴蝶飛入近乎死然的花海中一般。
「嗨呀！大家晚安！」柿慕朝氣地打了招呼。
「晚安。」首先回應她的是一名淺藍色短髮的青年，其音調既溫柔又和緩。
「柿慕，妳遲到了。」彷彿為了和先前的聲音做對比，後面接上的聲音極其地冷漠。
「呼誒……也才不過兩三分鐘吧？小終好苛刻！」柿慕不滿地鼓起了臉。
對此，被稱做小終的少年蹙起了眉，「我說妳啊，正式的任務光是一分鐘就差很多了。」
「可是集合時間不是比預定的出發時間來的早嗎？這樣的話，如果只是這點時間……」
柿慕像是無法接受對方的論點，豎起了呆毛做出不合理的反駁。
「就是怕妳像這樣遲到才提早集合啊。」
少年像是受不了一般嘆氣，並伸手扶住額頭，白色的髮絲因此而被撩起。
「終夜……時間差不多了。」這時，一旁沉默著的黑髮女子突然開了口：「反正也沒有遲到得太誇張，你就饒過她吧？」她微笑，酒色的赤眼彎成了弦月狀，如此說道。
「小四，謝謝妳！」柿慕擺了擺呆毛，對女子做出感激的表情，並給了終夜一個鬼臉。
「幼稚。」終夜冷冷地道，只差沒翻她白眼了，「四，妳這樣會寵壞她。」
被喚為四的女子只是苦笑著，將兩人推向門口。
「總之，現在先去完成任務比較重要吧？時間已經快到了喔？」
「呼嗯！我知道了！」柿慕很有朝氣地回道，並換回對方的苦笑和終夜的白眼。
接著，終夜對四點了點頭，向前邁出步伐，將茶花堂的門扉打開。
不同於柿慕進門時，這次外邊的冷風毫不猶豫地吹進了室內。
開門的終夜沒有停下動作，只是任由風將身上鬆垮的帽T和長褲吹亂。
兩名長髮的女性只是按住了頭髮，但也沒有遲疑，迅速跟了上去。
後方保持著溫和微笑，看著眾人的男子也是，跨出深沉卻無聲的腳步。
晚風冷冽地令人直打哆嗦，但此時人們發抖並非只是因為如此。
或多或少的興奮、緊張、不安，由此構築而成的心情相當複雜。
但這也是沒辦法的，畢竟接下來的任務是完全無法確定的。
──與灰羽正面衝突。
這是對於許多愛好和平的永暮城居民們來說，相當遙遠且可怕的詞彙。
但此時這便是他們任務所要做的，不僅僅只是手段，也是最後的目標。
接下這樣的任務，在大多數人眼中，大概是相當荒誕且不成熟的舉動。
但對於某些人而言，為了自身的目的，為了群體的和諧，為了眾人的安維，有些苦是不得不吃的，即使不確定因素再多也是。在這樣緊迫的時刻，停滯下來就是先輸對方一步，因為這樣的原因而導致無可挽回的結果，是誰都不樂見的。
所以，不論如何都只得拚命前進。
這是既可悲卻又無法反駁的一項事實。
※
由於是步行的關係，眾人走了好一段時間才從永暮城來到灰色地帶。
眼看著熟悉的柔和景色漸漸減少，暖色系的建築慢慢地斑駁，最後被掩埋在塵灰色的廢墟之後，就像是曲調突然從溫柔的鄉村音樂轉為驚悚片的配樂，感覺異常突兀。
進入灰色地帶的瞬間，柿慕甚至感覺到自己起了點雞皮疙瘩。
那是一種顫慄，是本能的排斥，腦內的某處在警告著她。
──妳不適合這裡。
但也不能因為這樣就調頭離開，為了完成任務，為了達到目標，為了要找到「那個人」，她也只有前進這麼一條路，如果在這裡退縮了，就什麼也不剩了。
因此她甩甩頭，像是要把煩惱甩開般讓栗色的髮絲在灰暗中散開。
「唔誒，小諾，今天的任務是怎麼安排的？」又走了一小段時間後，柿慕像是為了確認一般，歪著頭，對身後的藍髮男子──諾亞問道。
「就像妳知道的，我們得先前往灰色地帶，地下列車會在那裡的地底停泊修葺一段時間，灰羽的成員則會在那時於地面群聚，之後我們得分成兩組，從街道兩側分散，以蒐集情報為主要目的分別行動。」諾亞解釋著。
「呼嗯……好複雜的感覺……」柿慕歪了歪頭，呆毛變成像問號的模樣。
「那是妳太笨了。」終夜精闢地在後面補了一句。
「終夜……」四出於無奈地制止他，雖然是實話就是了。
「才、才不是！」柿慕賭氣地回道：「那麼小終有聰明到可以理解嗎？」
「這不是廢話嗎……只是很簡單的兵分二路而已。」
「……呼誒？」柿慕困惑地道，並再歪歪頭。
「妳……」終夜無奈地想再開口，但卻又被四阻止。
四輕拍了他的肩膀，「沒關係吧？她是柿慕嘛。」
雖然柿慕對四回以了「妳人真好」的閃閃發亮眼神，但終夜能夠明白，四的言下之意其實是「沒關係，因為她是笨蛋啊。」
想到這裡，他又再嘆了一口氣。
「各位，差不多要到達目的地了。」就在嘆出的無奈飄渺於虛空，卻未消失時，諾亞提醒的聲音讓三人回了神，並且迅速轉換了思考模式，進入執行任務的狀態。
四人從大樓的一角眺向眼前的大街，即使是在都市化如此高的永夜城，這種寬大的街道也十分少見，想必這裡在廢棄之前一定是相當繁榮吧？但這兒是灰色地帶，在這種混亂無章且龍蛇混雜的環境中，不論發生什麼變化都不意外。
或許就在一夜之間，熱鬧富有的街道被灰色的旋風一掃而空，進而消散。
就像是入秋後眨眼掉落的樹葉般，令人不勝唏噓。
但這條街貌似沒有想像中來得空虛。
若是定神一看，視力好一點的人能夠發現不少黑影在陰影之中移動。
有如飛散的灰色鳥羽般飄渺無實，但卻也散播著令人不得不注意到的強大壓力。
「是灰羽。」諾亞出聲警告，並稍稍將柿慕擋在身後，做出禁聲的手勢。
「就跟情報一樣，已經在埋伏了。」終夜的眼神銳利起來。
「照計畫到指定地點等著吧？」四開口提議：「再這樣下去或許要錯過了。」
「是啊，要不是某人拖到時間的話……」終夜開口抱怨，四只得苦笑。
然而被抱怨的某人卻，「唔嗯，小終也知道自己腿短，廢話太多拖到時間了嗎？」
最後，雖然還是順利前往指定地點，但那是在四碎念過吵架的兩人之後的事了。
※
灰羽成員的工作分為兩種。
其一是前往地下調查夜暮經濟列車，這是最重要的部分，由出動成員的三分之一去執行，執行者需擅長潛行，甚至精通暗殺之類的技能。其二則是在地上掩護、支援的成員，這工作的重要程度，乍看之下和前面的人有一定的差距，但實際上它對於整個計畫的影響並不亞於第一部分。
這是考驗靈機反應、觀察力，以及統整、統領能力的任務，雖然人數眾多，但這並不代表他們的任務會比較輕鬆。一邊在地上和地底的隊友通報現狀，還得阻止前來干擾的敵人。
能力不足，卻還一心二用通常都只有一種下場。
那就是沒有任何一件事成功，事情會往最壞的方向發展。
此時的情況則印證了這個觀點。
是啊……都已經這樣了，想要臨陣退縮也不能怪他們吧？
首先只是因為工作需要而經過這裡，為了佈署上面所要求的炸彈，他們已經在這個街區奔波好一段時間了，好不容易要裝到最後一顆，可以開始以待命的名義偷懶了，沒想到竟然會遇到這麼衰的事情。
由於是在疲勞的工作途中，看到這樣的一個傢伙擋在面前多少讓人覺得有點不悅。
再加上他們的行跡敗露就不好了，因此在他們趕人不成之後便想動點武力驅趕對方。
這真是天大的錯誤。
少年像是知道他們會突然前衝一般，預先抽出了美工刀，在他們接近時伸了雙手，將兩隻揮出的拳頭各割出一道血痕。突來的疼痛感換來了一陣陣抽畜，接著是錯愕、驚慌、憤怒等等感情交雜而成的大熔爐，侵佔起他們的感官。
男子們怒視著少年，但少年彷彿不將他們放在眼裡一般，只是收起了一隻手的美工刀。
這個舉動讓他們更加憤怒，被怒火沖爛的大腦只給了一個選項──那就是暴力。
沒錯，即使少年的反應快到可以瞬間阻止他們的行動，但以體格的差異，他們仍然有著絕對的優勢，少年的勝算則會被兩人碩大的拳頭給擠壓，直至快要消失的地步。
只注重於表面判斷，故而忽略其內涵，甚至忘記秤好自身的斤兩，這可是會吃虧的。
男子們的拳頭再次被避開，並且受到少年的牽引，兩人差點相撞在一塊。
急著想迴避的兩人頓時亂了陣腳，少年便低下身用美工刀劃向其中一人的腿部。
哀號的瞬間又是一個掃堂，那名男子就這樣被有著體型差距的少年給撂倒。
令一名男子見狀，先是錯愕了瞬間，接著像是要替夥伴脫離險境一樣，打算擒住少年。
但他的動作才進行到一半，背後來的一陣重擊便令他停下動作。
回頭一看，一名栗髮的少女站在身後，手舉著一柄銀劍抵在自己的脖子上。
正氣凜然的模樣令他不禁看傻了眼，甚至忘記自己正有生命危險。
但頸部的冰冷，卻硬生生將他拉回現實。
「請你乖乖就範，好嗎？」
少女宣示般地說出的話語，剛正不阿，但卻也極其溫柔。
※
「所以說，你的意思是，除了你們這些在地上行動的人之外，還有人在地底往列車那裡靠近嗎？」諾亞整理所獲得的情報，見受到審問的男子驚恐地點了點頭後，便轉移視線望向同伴，該怎麼辦？他的眼神像是在這麼問著。
「呼誒，原本的委託內容只有在地上偵查呢……」雖然是個笨蛋，但柿慕似乎還記得工作內容。
「但好不容易搜集到的情報，就這樣放掉好嗎？」諾亞再次確認。
柿慕蹙了眉，像是在思考這個問題一樣，但任誰也知道她只是聽不懂而已。
「那麼，我們一組往地下走，一組待在地上如何？」終夜突然建議，讓眾人的目光轉向他。
「這樣好嗎？」柿慕詢問，雖然想同意，但還是對自行更變計畫感到遲疑。
「就這樣辦吧。」諾亞點頭同意，「不然錯過什麼線索就不好了。」
「唔誒……好吧。」柿慕也附議了，但眼睛仍緊張地眨了眨。
「好了，開始行動吧。」
※關於本創作，希望大家可以多多討論指教。
※此創作之版權由小弟「煉則」和主辦方「夜暮之曲」所有，未經許可請勿轉載。
活動連結
創作內容
未分類 (1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