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格里爾斯一家帶上了簡便的家當踏上了前往激流堡的旅程，除了和不知道自己父親即將赴義的艾爾莎聊天時，梅鐸斯和李韋恩大多是沉默不語的……梅鐸斯盤算著這趟旅程的每一個未知數，激流堡會不會像他所假設的那樣，願意以自己的性命來交換一雙兒女的平安？得知梅鐸斯逃離的辛迪加眼線會不會追上他們的隊伍？奧里登‧匹瑞諾德會不會放過他們？在激流堡裡頭就能夠保證安全無虞嗎？李韋恩則是不放棄一思希望，在腦海中思索著是否有那麼一片淨土可以容得下一位叛徒和他的家眷？
他們從凌晨便拔營趕路，在夜裡，他們才能為自己爭取多一點時間，艾爾莎因為疲憊而趴在李韋恩的背上，現在已經是日暮西方，這趟旅程對一個孩子的體力來說負荷太過沉重。但他們沒辦法停下腳步、也無法回頭了。
「我擔心……辛迪加會追上來。」氣喘吁吁的梅鐸斯雖然拄著手杖，但仍然不敢放慢腳步，雖然他和李韋恩的年紀相差不大，但體力的差距卻相當懸殊。
李韋恩揹著已經六歲的艾爾莎，腰間懸著兩把長刀、肩上掛著食物和飲水，腳步仍然像高山馬一樣敏捷。「如果辛迪加真的追上來，你必須帶著艾爾莎離開。」
「我不能扔下你，吾兒。」
「父親——無論如何，艾爾莎才是您的親骨肉，而您才是拯救艾爾莎的關鍵——我，負責替你們爭取時間逃跑就夠了。」
「這——」
「答應我，父親，倘若如此別讓我的努力付之一炬。」李韋恩堅定的往東方前進，湛藍的雙眼沒有一絲遲疑。「艾爾莎她……也是我的妹妹。」
梅鐸斯沉默不語。
他們繼續行走，一個日出、又一個日落……在夜裡，艾爾莎不停的抱怨著為什麼要離開奧特蘭克山脈、不停的問著他們究竟要去哪裡？梅鐸斯總是承諾她一個更美麗的地方，有小貓小狗小朋友、有綠樹紅花和河流的美麗國度，但——
「只要有爸爸和李韋恩就好了。」艾爾莎總是這麼說，接著便靜靜的的在營火邊沉沉睡去。
李韋恩望著熟睡的艾爾莎。「不懂事的壞蛋。」但他查覺到艾爾莎了臉頰上似乎因火光而閃爍著淚痕，也許是太累了吧？
「是啊——若是她媽媽還在就好了。」這幾天來，梅鐸斯越來越頻繁的提起伊蓮夫人，還有其他已經死去的、或是失蹤的親友。「她總是有辦法讓艾爾莎的脾氣乖乖聽話。」
「只有艾爾莎嗎？」李韋恩意有所指的笑道。
梅鐸斯癟了癟嘴，點點頭。「沒錯，還有我，我以前的硬脾氣也讓她很頭痛。」
梅鐸斯伸了個懶腰，他感到腰間的骨頭嘎吱作響，連夜趕路不只對艾爾莎造成影響，梅鐸斯已逾不惑的年齡也逐漸無法承受這樣的折磨。
「早點休息吧，父親。」李韋恩察覺到了梅鐸斯的不適。「我們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啊……」梅鐸斯扭了紐肩膀，感到糾結的筋骨終於鬆弛了些。他嘆道：「你是對的，但我實在無法不珍惜每個睜開雙眼的時間，就算是為了艾爾莎，我仍然會思索自己即將要面對的命運究竟是什麼模樣。」
「如果你想回頭，我可以幫你把信帶給奧里登。」
「我會害怕，但為了艾爾莎我不會走回頭路，她就是我生命的延伸。」梅鐸斯橫躺著將斗篷罩住自己和艾爾莎，他發現艾爾莎的身軀即使睡著了仍然輕輕的顫抖，想起這幾天似乎都沒有好好的吃上一餐——李韋恩也是，他甚至把自己僅存的食物都分給了自己和艾爾莎。
「快睡吧，兒子。」梅鐸斯道。營火像溫暖的薄紗一樣罩在三人身上。
李韋恩揮了揮手上的長刀，倚在枯木旁。「您先睡吧，無論如何要有人站夜哨比較安全——辛迪加的手下如果都是些流寇盜匪，那他們也許都很習慣了不名譽的戰鬥。」
「你說的對。」梅鐸斯沉沉的點了點頭。眼皮已沉重得像綁了鉛塊，連言語都開始有點模糊了。「那這最後幾哩路就請多擔待了。」
「沒問題。」李韋恩用刀子撥了撥火堆，裡頭的火星像許多著火的蒼蠅的一樣在空中繞了幾個觔斗。「我會等你們睡著了再把火熄滅。」
＊
今天清晨的風相當寒冷，遠比前幾天都冷——三人除了裹上斗篷以外，還找來了麻繩將寬鬆的袖口和腰際給纏住，以免寒風如剃刀般割開了皮膚，地面的白雪吞沒了腳跟，李韋恩揹著虛弱的艾爾莎繼續前進，艾爾莎則依偎在他的背上睡著了，這幾天夜裡和梅鐸斯攀談時，李韋恩都會聽到艾爾莎急促的呼吸聲，但幸好體溫沒有升高、只是鼻子和眼睛周圍總是紅通浮腫的。
幸好，不遠處就是希爾斯布萊德丘陵連接山脈的主要幹道了，上了幹道後被盜匪伏擊的機率便小了很多，不必連夜趕路，氣候暖活的地帶也有更豐富的食物和飲水。
「再撐一會兒，妹妹，下了山便輕鬆多了。」梅鐸斯按了按艾爾莎的肩膀，他皺紋滿布的臉露出疲憊的微笑。
「嗯——」艾爾莎揉了揉眼睛。
忽然間，一聲嘶鳴劃破了空氣，從道路盡頭出現了數個身著紅底白鷹外袍的士兵。而他們頂著一頭金髮的首領騎在馬上。
梅鐸斯舉起右手遮蔽刺眼的陽光定睛細看，他沒想到會在這裡就遇上——「這不是激流堡的人嗎？」
「小心，」李韋恩將艾爾莎放了下來，艾爾莎查覺到氣氛有異，立刻躲到了父親的背後。「來者不善。」
「叛徒格里爾斯——我知道是你，我還認得你那張衰臉，你想逃到哪裡去啊？」領頭的騎士邊靠近邊喊道，兩旁的士兵快步從道路兩側包圍了三人。「我是激流堡的奧圖，巡邏隊的少尉隊長。這裡就是所有的格里爾斯了嗎——告訴我其他兩個是什麼人？報上名來！」
「他們——」
李韋恩拍了拍梅鐸斯的後背，示意他先讓開，並牽起艾爾莎的小手，比了個手勢要她安靜，艾爾莎點了點頭。他抬起頭遙聲喊道：「來自激流堡的大人，我只是個獵人，這位是我的妹妹——我們在山道上遇到了這位迷路的先生，替他帶路！」
「以後我沒請你說話，就麻煩你閉嘴……帶路？這裡就一條幹道需要帶什麼路？梅鐸斯，你逃了十幾年了，還想打什麼鬼主意？」隊長翻身下馬，鋼板護脛在踏上雪地時鈴叮作響，似乎有那麼點不合腳。「我以為已經抓完你們這些流亡貴族了，沒想到還有漏網之魚啊——既然格里爾斯就只剩你一人，你也不必天真的以為自己能夠苟延殘喘了，梅鐸斯，乖乖跟我們回去吧！很快你就可以去和你的一幫叛黨家人們團聚了。」
李韋恩和梅鐸斯互看了一眼，看來他們並不知道艾爾莎的存在，但倘若如此，交出梅鐸斯又有什麼意思呢？
「等什麼！」奧圖隊長罵道，伸出手在空中繞了一圈。「老賊，我可不是在詢問你的意見，只是用暴力來對待昔日的奧特蘭克貴族不是太好看。但若是你還膽敢心存僥倖——」
「大人，我會跟您回去的。」梅鐸斯說完便逕自往前走去，一名士兵跑了出來，粗暴的將梅鐸斯的雙手反扣在身後，梅鐸斯吃痛的哼了一聲。李韋恩見狀忍不住將手伸進斗篷，緊緊握住了刀柄。
梅鐸斯苦笑著，望著李韋恩，道：「朋友，謝謝你陪我走了這一段路。我沒有錢當作酬勞，只能不吝嗇自己的祝福——願聖光保佑你和你的妹妹，定要照顧好她。」
「我會的。」
「快走吧，不宜久留，去哪都好。」
「哼，沒想到這麼輕鬆就抓到了梅鐸斯。」奧圖隊長舉起劍，吆喝一聲、調轉馬頭。「走吧，兄弟們——動作快一點！法庫雷斯特大人還在前頭等著我們，他會很滿意我們的辦事效率的，把你們的臭嘴給我洗乾淨，晚上準備吃大餐吧！」眾士兵齊聲歡呼。
法庫雷斯特？該死——怎麼會是他？
法庫雷斯特是奧特蘭克的舊貴族之一，自然也時常在各種交際場合上和梅鐸斯有過來往，甚至在需要的時候派人調查過梅鐸斯。法庫雷斯特在艾登主張叛變時法庫雷斯特是少數從一開始就支持的貴族，他狡猾冷酷，是艾登的心腹之一，沒想到現在也加入了辛迪加，而且竟然在艾登那意見分歧的兒子奧里登手下做事。
法庫雷斯特絕對知道梅鐸斯當初是帶著女兒和一位家僕逃走的。
梅鐸斯趕緊轉頭。快跑。他用唇語無聲道。
此時，一位騎著白斑灰馬的騎士在道路盡頭和士兵們碰面了，奧圖隊長和他的士兵們紛紛行了軍禮。「看來我的擔心是多餘的，奧圖隊長。」騎士笑道，他的聲音沙啞而低沉，像在沙地裡滑行的毒蛇一樣。「我以為他的家僕會造成你們一些麻煩——李韋恩，忠誠、善戰，你們怎麼處理他了？」
「李韋恩？」奧圖隊長摸不著頭緒。「報告法庫雷斯特領主，剛才是有個獵人替梅鐸斯帶路，但他看起來枯槁瘦削，那個獵人和——」
「和一個小女孩？」法庫雷斯特用力的推開了奧圖。
「對，和一個小女孩！」奧圖隊長詫異道。「大人，您怎麼——」
「我怎麼知道？你問我怎麼知道？」法庫雷斯特抽出劍，指著正揹著艾爾莎逃跑的李韋恩。「因為你說的那個獵人就是他的家僕李韋恩，而且他正帶著梅鐸斯的女兒、格里爾斯家的餘孽逃跑了——你這個低能兒！」
「天啊！怎麼辦？」
「還不快追！」法庫雷斯特用力的踹了奧圖的坐騎一腳，那頭棕馬吃痛帶著奧圖衝了出去。法庫雷斯特舉起劍對著其他士兵大喊。「追上去！把它們給我追回來！」
＊
「在這裡躲著，千萬不要出聲，我馬上回來！」李韋恩將艾爾莎抱上一棵松樹的粗壯支幹，幸好已經接近希爾斯布萊德丘陵了，否則在高山上絕對無法找到任何躲藏的地方。
「不要！你要去哪裡！」艾爾莎哭道。
「我救妳爸爸，乖乖待好！不准下來、不准說話！」
不久後，激流堡的士兵們追了過來。
「所以你以為你能擺我一道嗎？你這個自以為聰明的低賤僕人！」奧圖跳下馬，抽出腰間的劍指著李韋恩，對手下的士兵們大喊：「殺了他！」
士兵們手持著彎刀和匕首包圍了李韋恩，擺出基本的戰鬥組合，李韋恩意外的發現這些人的戰鬥架式非常拙劣而齷齪，他曾經替梅鐸斯訓練手下的私人武士，也看過奧特蘭克部隊的戰鬥方式，這些人想必沒有受過傳統的戰鬥訓練。李韋恩總算有機會定睛一瞧，發現他們雖然身上沒有外傷，但裝備上卻滿佈傷痕和血漬，這樣的景象相當熟悉，就像那些——
李韋恩搖頭冷笑。「你們這些小賊——是辛迪加嗎？去哪裡偷來的裝甲？」他抽出腰間的雙刀，一柄是帶有倒鉤長刀、一柄則是波刃短匕，駕輕就熟的擺出戰鬥姿勢。「我原本以為你們應該是激流堡的勇士，沒想到只是骯髒發臭的溝鼠，對付我，你們五個可能不太夠！」
「哼！耍嘴皮子。」奧圖道。「世道本是如此，奧特蘭克必將再起。」
「你會後悔的，垃圾。」
「盡說些廢話！」
一把彎刀橫過李韋恩的鼻頭，李韋恩後仰閃躲之際順勢往對方的腹部踢出一腳，將第一名士兵踹倒在地。接著兩名士兵一左一右的欺上前來，這是盜賊們通用的伎倆，從身側攻擊拆解敵人使其分身乏術，李韋恩也知道這點，他可是在貧民窟長大的——李韋恩大膽的向右踩進，躬身踏入右方敵人的胸懷之中，接著一個迴旋讓短匕在敵人的胸口劃出血瀑。
左方的士兵一刀捅了上來，卻插進了被李韋恩推過來的同伴，李韋恩又是一踹，將兩人踹倒在地之後一刀貫穿了他們的胸膛，既快且狠、連痛苦哀嚎的聲音都被迫中斷。
但即便是狼，對付狐狸時也會受傷。
一名卑鄙的士兵把匕首朝著李韋恩扔了出去，雖然失了準頭，但仍然割傷了李韋恩的小腿，多少造成了一點行動上的不便——剩下兩個敵人了，包含奧圖隊長的話是三個。
「飛刀要這樣射。」李韋恩忍痛將比首拔了出來，手切著刀刃射了回去，勁道貫穿了士兵的頭盔，現在奧圖身邊只剩下一名士兵了。
「我要把你碎屍萬段！」奧圖舉起闊劍衝殺，看來畢竟是個領頭的傢伙，起碼在身型和架式上都高過其他人一等，但——
「來啊，菜鳥。」李韋恩根本不放在眼裡。
但他的心高氣傲卻害了他，奧圖殘忍的將他的同伴朝著李韋恩推了過去，李韋恩閃避不及被撞個正著，奧圖抄起闊劍就朝著地面猛劈猛砍，如同暴風般絲毫不打算停下來。李韋恩死命的抓著那名倒霉的士兵，利用他的背承受奧圖的每一下攻擊，痛苦哀嚎的聲音在空氣中迴盪。
砍不到李韋恩的奧圖一怒之下將劍鋒刺穿了地面，將自己釘在了土裡，李韋恩抓緊機會翻身而起，一刀橫過奧圖的頭部——奧圖驚聲慘叫，雖然他已經試圖避開這道攻擊，但長刀的倒鉤仍然割破了他的左眼。他跪倒在地，捧住自己的臉頰，但只能感覺到鮮血不停的從指縫中湧出。
「我會好好招待你們法庫雷斯特領主的。」李韋恩反手舉起短匕，準備貫入奧圖的腦袋。
沒想到奧圖從靴子裡抽出了一把匕首，如雷電般往李韋恩的疾刺，李韋恩迅速後退並身手招架，避免被直接攻入要害，鋒利的匕首劃過他的手臂，熱辣的痛感瞬間傳遍了他的全身上下。
「你——」李韋恩試圖再次舉起武器，卻意外的發現自己的手已經抬不起來了，奧圖的暗器上肯定抹了某種毒藥。
奧圖一手抹著臉上的鮮血，一邊狂笑一邊猙獰的站了起來。
此時，騎著白斑灰馬的法庫雷斯特跟了上來，而艾爾莎被他捉在手裡。
「艾爾——莎！」李韋恩試圖大叫，但卻發現自己的舌頭和臉頰也開始麻木了。
「我解決掉他了！法庫雷斯特大人！」奧圖露出一口黃牙，像條忠狗般的乞求讚賞。
法庫雷斯特推開了奧圖，環視四周。「用了五個人幫你墊背？嗯？還是六個？」他走近李韋恩，狠狠的甩了他一巴掌，李韋恩趴倒在地，發現終於連腳都站不住了……雪地如此的冰冷，他無法忍住不去看艾爾莎驚恐的面容，他的世界開始傾倒——老天，都是我的錯，我沒有保護好艾爾莎。梅鐸斯呢？梅鐸斯到哪裡去了？他已經死了嗎？艾爾莎也要死了嗎？
李韋恩心裡閃過許多念頭，其中包括許多他曾經聽過的傳奇故事，那些英雄總是在死亡關頭能夠展現出強大的意志力來克敵制勝，他渾身緊繃，試圖召喚出心中的堅定的意志力和勇氣來對抗毒藥的作用，卻是徒勞無功，越用力只是越多器官和肢體感到麻木。
所以，李，你可以替我好好照顧艾爾莎嗎？
以聖光起誓。我一定會保護好艾爾莎。幼時大人帶我離開了絕境，讓我溫飽、讓我學習、教我如何保護自己，我將捍衛格里爾斯，奉獻我的刀刃、我的忠誠——我的性命。
該死……該死！
「你還有什麼話想說嗎？」法庫雷斯特陰冷的聲音如利刃貫穿了李韋恩的耳朵，他還聽見艾爾莎嚎啕大哭的聲音。
「我去——」
「哪裡？」
「去——你的。」
「愚蠢的莽夫。」
法庫雷斯特一劍刺穿了李韋恩的肩胛，將他牢牢的釘在地面上，李韋恩埋在冰凍的霜雪之中渾身麻木，熱血卻奔騰的往身體外流淌，他感到自己的生命正在流逝，而且無力阻止。他起誓的忠誠和性命就是如此的廉價嗎？倘若梅鐸斯已死，他該如何在冥河面對梅鐸斯——最重要的是艾爾莎，艾爾莎呢——
李韋恩掙扎著轉動眼珠，試圖瞥艾爾莎最後一眼，但只看到奧圖醜惡的臉頰，奧圖吐了一口口水、靴跟重重的往李韋恩的頭上踹了下去，李韋恩終於失去了意識。
創作內容
鬼霧之謎 (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