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從車上把我拽下的本多,用拿手至極的高分貝咆哮來發洩她那糟透頂的脾氣,擺明就是想告訴其他人「喂你們看!我抓到了身上長青苔的通緝犯!」,狼狽如我也只能瞪著眼猜想哪時她才會收起老人家的喋喋不休。
當我第四次產生這個想法的時候,本多才從口袋裡拿出小斧頭,拎著我回到調查局裡,但是期間她還是沒有停下嘮叨。
怒氣未消,積得我滿肚子千百個不適,瞪著斑駁一片的天花板,一邊用眼神發著牢騷、一邊享受自己身為殘廢,與一台R75為鄰一起被治療的慵懶時光,修著車的黑人對我斜了幾次眼,然後又繼續在R75身上東弄西弄。
橫躺在兩塊木板草率搭成的病床,即使躺上第二次我還是相當不習慣,特別是在身上機械部分幾乎被卸除一空的時候,我討厭這種空虛感,一路往心裡掏個精光的空虛感,除了少數用來維持生命的系統之外,但稍稍督視圍繞在我周圍的奇怪機器,電線另一頭正連接在身上各處,
「還有比這更嚴重的嗎?」連爬行的資格也沒有,就是端著一個廢人模樣躺在這兩塊木板上頭,用發呆、茫然以及胡思亂想來逃避現實。
尤其是逃避淹沒全身的自卑感。
打從我長滿鏽斑的小零件們,被拖板車載出同樣鏽蝕大片的門板外頭後,一直到現在應該也過了快三個小時,是三個小時嗎?這份寄宿在時間上的不確定性,在這段期間內成長了不少,說起我的時間觀念向來都很準確,只不過沒了手錶就得另當別論。
嘰呀啊啊啊啊——
門板淒厲的叫聲確實把我拉回現實,然後是達芬奇左手捉著一條金屬手臂、右手提著偌大工具箱的身影,後頭急跺跺的腳步自然就是本多芸,她兩手空空,連顆蘋果也沒有,
「早安,睡得好嗎。」
「好極了,要是這裡不是修車廠。」亂七八糟的寒暄,我怎麼一點也不意外。
達芬奇禮貌似的笑了笑,隨之將工具箱和我那新的義肢放到一旁,
「重新開始的人生裡第一次到海邊玩水,陽光、沙灘、比基尼。」邊在機器上設定什麼,邊和我瞎聊著,但內容全是令我想起自己狼狽回憶的敏感字眼,
「……還有熱愛棒球的狂熱份子。」對,一記往海裡揮的全壘打,我記住了,
「哇哦,沙灘棒球。」達芬奇一點也不驚奇的驚奇模樣,在機器螢幕按上最後一鍵,
「結果居然連到那麼弱的地方也被打得像豬頭……」本多像說著隔壁鄰居的糗事一般,我的怒火漸漸燃起,
「偏偏那個我行我素的短腿女潛進軍營就沒消息,喔抱歉你繼續說,我正聽著。」我斜眼瞧著本多,她太陽穴上的青筋有些明顯。
本多堆滿臉的不耐煩,看起來活像個女流氓,還是個身高不到165的女流氓,攤晃在空中的手將放在達芬奇腳邊的金屬手臂拿起,兩個步伐走到我身邊,
「噢喔……」不必與她對望,我也感覺到接下來的大事不妙……
「跟妳姊姊簡直一模一樣呢。」
「為什麼一點也不覺得這句話帶著稱讚的意味。」
「確實不是。」
「臭老頭你也想試試嗎?」
本多正拿著我的新手臂指向達芬奇,後者神秘一笑繼續將零件一一裝回我的身體,一連十幾個來自本多的耳光……不對,嚴格說起來算是我自己搧的耳光,金屬直撞在腦門上的震撼力,靈魂都差點被打出這副身軀外,整個腦子還暈浪浪的,這女人簡直是惡魔!
* * *
「沒有生鏽的感覺真棒。」換上新手臂後一整個人都變得神清氣爽,或許是拜前陣子鏽蝕的噩夢所賜,也可能是達芬奇在這條手臂做了其他調整,總覺得這條臂膀動起來比以往更加靈活許多,但是還沒握緊拳頭打在任何人身上,依竊在實際當中都是個未知數,這種剛得到新禮物的感覺令我躍躍欲試。
不過相較之下本多的表情可就沒這麼輕鬆,打從走出車廠後她的臉就一直糾結著,
「喂喂!怎麼吞了一整條苦瓜似的?」似乎不需多花口舌去試探也能曉得,某件揮不走、趕不遠的麻煩事正死纏在她的腦袋上,很可惜的,這些東西通通是在問句已經衝出口後,才慢慢得到的想法,
本多嘟著嘴唇,疑惑與不甘心聯手讓她的表情更加扭曲,但還是什麼也沒說,再幾步就將走到大門外的廣場了,我可沒那麼多耐心,
「喂,究竟怎麼了?」
「我說提爾,你看過槍跟刀的綜合體嗎?」
「不就是槍口前插一把刺刀囉。」我輕易回答,要把這兩項武器合而為一還不簡單,但看來這並不是本多要的最佳解答,至少從她的困惑模樣來看是這個樣子,
「槍既是刀,刀又既是槍,會有這種武器嗎?」本多喃喃自語,槍是刀、刀又是槍?糟了、這股疑惑會傳染,本多冷不防的一句頓時讓我無法回答,槍與刀的綜合體,原來不是把刀子裝到槍身上而已……
「平等之赤紅、自由之湛藍……」本多還沉陷在自己的思考當中,
「等等,我還在想槍跟刀的……」腦子似乎起了小龍捲風般的暈眩。
「還有分作十二份代號叫『英烈』的機密文件。」本多轉頭,眼神閃亮得如同晨間的陽光一般,
「喂提爾,你不是說去救那個女士官長了嗎,那份文件有沒有拿到啊?」問著,但是那女人長得是圓是扁我壓根一點頭緒也沒有,只能愣著雙眼搖搖頭,我只希望這陣暈眩能夠快點停止。
誰知道這短腿女人居然狠瞪了我一眼,
「呿,笨死了什麼也不行。」接著指頭直往我鼻頭上戳,我一把捉住,
「那敢情好!」
踏出門外,距離這座建築物一百公尺外,有道將近五層樓高的厚實巨牆老老實實圍著,據說在十幾年前調查局曾經發生過大事,幾乎要毀掉了整個調查局,似乎是因為藏匿在各個次元的反抗軍忽然集結所引發,這時候的調查局外頭恰好是正中午,艷陽的熱情不消幾分鐘就逼出我不少汗,平靜祥和的模樣完全難以與那個大事件聯想在一塊。
「不過說起來那個人,還真可怕。」我不自覺脫口而出,盯著腳下的影子,雙手插進牛仔褲緊繃的口袋裡,我重新回憶起當時的情況。
那個三人小隊、那個突然出現的傢伙。
本多將雙手環抱在胸前,面無表情,
「反正去那個地方也只是想訓練訓練你的,現在也沒必要去了,換下個地方吧。」將手拍在我的前臂上,本多語氣中滿滿的傷透腦筋,
「不對,我要再回去一次。」右手抽出口袋,在後腦勺上亂搔一把,這太陽可把我曬得渾身發癢,尤其是拳頭。
「我要看清楚那個傢伙,然後轟上一拳!」不知不覺中,右臂表面開始冒起白煙,增壓顯示器與我的心情同樣亢奮。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