０１【天與地】
【望著天的地】
「啊啊－－我的全勤啦－－！」我抱著頭趴在桌上，拚命喊著那再也回不來的全勤獎。
「你還要消沉多久啊？」小耀坐在我對面吐嘈著，咬下了一口漢堡：「督蛋尼來雌漢跑惹。」
「什麼啦，東西吃下去再講啦！」我手刀敲了他的頭。
「哈哈、哈哈哈！」不知道是不是看見我與小耀的互動模式，坐在我身旁的晶晶突然大笑，我與小耀帶著疑惑的表情同時望向她：「小耀…你好可愛喔！」聽到這句話的他立即脹紅了臉，低頭繼續啃著食物。
可惡，這小子居然還見色忘友……
我咬了手中的漢堡，撇過頭看著窗外的風景。
「對了，阿越。」晶晶的聲音響起，把我的思緒拉了回來：「抱歉喔，明明鐘響了卻沒叫你起床。」她雙手合十擺在額前似乎正在求得我的原諒：「我看你睡的很熟所以……」
「沒關係啦。」我吞下最後一口漢堡起身，從口袋掏出了些錢放在桌上：「耀，我錢放在這囉，我要回家睡覺。」
「今天要上班？還有，你不是說要我請嗎？」
「嗯，大夜。」我停頓了下，刻意挑眉著：「這點小錢還要你請？如果都給你請的話我還算什麼男人？」
「就叫你換工作嘛－－大夜還要上日間部，很累吧？」他朝我投向擔心的眼神光線，不知怎的，有一股怒氣從心中油然而生：「嘖，我ＯＫ啦，有錢公子哥－－」最後一句，我不自覺的帶了調戲的語尾並拉長著。
「……」他沒好氣的瞪了我，咬了口漢堡。
與晶晶揮手道別後，我轉身的同時沉下臉，臉上的笑容瞬時消失無蹤。
是啊，其實自己也算是有些忌妒吧？
雖然他們家的情況自己並不是不清楚，但有時候真的會怨嘆為什麼我得這麼努力工作呢……
我從國小開始就跟小耀同班了，一直到現在都高三了都是，真不知道是何等的孽緣。
但也因為這樣我們各自都了解對方的家境，不需再多解釋什麼，他也成為我無話不談的好朋友－－除了某些該隱瞞的事之外。
他的功課一直都很好，一直都是班上的第一名、甚至全年級第一名。就跟他的名字「韓耀」一樣，耀眼奪目。
我已經忘了他是怎麼跟我這吊車尾的撘上線，基本上我是不會太主動去接近人的……
為了拿到獎學金，我也時常請教他功課問題，結果同個問題要說好幾遍我才會懂，為什麼就是無法像他一樣厲害呢……難道這就是天才與笨蛋的的差別嗎？而拿到多次獎學金的他也時常想把錢轉交給我，知道我家境的他知道我是為了什麼拚命，所以盡可能的想幫助我……雖然我都拒絕了。
因為那是他的東西，是他應得的就不該屬於我。有時還真的會恨自己的不成鋼呢……
不甘心的咬緊下唇，我快步的離開速食餐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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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好，歡迎回來。」
昏暗的室內，輕快舒服的音樂不停傳入耳裡，天花板上的霓虹球轉動著，照亮了每個在廳內喝著酒的人臉。一間一間的隔房傳來男人與女人陣陣的嬉笑與喧鬧，高級精緻的裝潢是這裡必要的視覺饗宴……但更重要的是一位又一位相貌堂堂英俊的男公關們－－如我。
穿著黑西裝的我走了進來，將那礙事又過長的金髮紮成小辮子垂至胸前，刻意露出高傲又輕視的眼神－－那是因為規定而戴上的假面具。站在門口的我們向著每個進入店裡的小姐們鞠躬敬禮。
我們販賣喜悅、快樂、歡笑、各種情感以及愛。
是的，這裡是我工作的地方，是間名為幸福的男公關店。
對，我對小耀說謊了，我不是什麼ＳＥＶＥＮ大夜店員，我是個牛郎。
其實ＳＥＶＥＮ店員我也是做過的，只不過當初在換這份工作時並沒有跟小耀說，以他那種個性絕對會像個管家婆一樣問東問西的。
「陳越，二０六號房。」
「知道了。」我回應，並朝那聲音來源望去：「碩海哥，你不覺得我最近的工作愈來愈多了嗎？」
站在我眼前的黑髮男子推了推眼鏡笑道：「當然，不然紅牌是假的嗎？」
他是李碩海，這間店的負責人，專門處理客人點檯的生意，而我們都稱他為碩海哥。在客人等候公關的時候他也會主動跟客人聊上幾句，低沉的聲音、不修邊幅的亂髮、高挑的身材穿上那總是凌亂的黑西裝還分外好看。不時叼根煙的他也擁有許多愛慕者，有不少女孩是衝著他來的，如果他也在點檯的名單內，我想他的人氣絕對會遠遠超過我。
「多少幫我推掉一點嘛…我還要上課耶……」
接收到他鏡片下的白眼，我撇撇嘴，無奈的摸著鼻子轉身：「知道了－－」
叩叩。
推著滿是食物、酒類的餐車，我來到二０六號房。
輕輕敲了聲門後進入，戴著那規定的假面具，我壓低了聲音：「晚安，我的公主殿下。」
不料，映入我眼簾的那個少女染著一頭眼熟偏紅的橘髮，被頭髮些微遮掩的臉更是令我再熟悉不過。
……
不會吧？
「……晶晶？」
我困惑的出了聲。
【望著地的天】
與阿越道別後，我低頭不停啃著手裡的食物。我不敢直視坐在我對面的她，可惡的阿越竟然丟下我跟她兩人獨處，這下該怎麼辦？找話題、我必須要趕快找話題啊啊啊！
「阿越他…對於工作真的很拼呢。」晶晶吸入一口可樂，搶在我開口前先開了頭。
「是啊，他從國小開始就這樣，是個拚命三郎。」我回憶著，其實我一直都很羨慕阿越能用自己的雙手得到他想要的東西……啊，除了成績以外。
「小耀一直都跟阿越同班對吧？可以跟我說有沒有發生什麼好玩的事嗎？」
喔喔！天助我也，真是個好開始！
於是我開始說起從小阿越的功課不好，每一道問題都要搞到我都快發瘋他才會懂，就連最簡單的九九乘法表也背了快一個月！晶晶捧著肚子一直大笑，還不時嘆著阿越很有趣之類的話……其實我有點兒不是滋味，索性將話題轉移到當初與阿越的認識經過。
國小的阿越是個很孤僻的人，當同學下課都跑出去玩，他總是獨自一人在座位上睡覺，要不就是看著課本一副要睡不能睡的樣子。
那時的我家裡是單親，跟媽媽同住。不曉得是不是因為家庭關係我有些害怕人群，照現在的說法應該是不善於表達。
交不到朋友的我只是覺得那個人很特別，彷彿跟我是同類一樣，於是我找上了他，與他搭話。瞭解了他的家庭狀況、及他讀書的目的後，我也進而變成教導他功課的小老師。
當然，家庭這方面我沒對晶晶詳細說明。
她津津有味的聽著，接著她若有似無的看了眼手錶驚呼：「糟糕，已經這麼晚了！我還跟人有約，先走囉。」她站起身朝我笑道：「今天好像認識了很多阿越呢！謝謝小耀，掰掰！」
「啊、好。」
她提著書包快速走出速食店大門，我望著她的背影，原本吵鬧的三人同桌現在只剩下我一人，而我桌上的食物還沒吃完。
……晶晶的笑容好可愛喔。
我不自覺笑了出來。
……等一下，結果我們從頭到尾都在聊阿越的事？
搞什麼啊，我應該要多問點晶晶的事才對啊……
懊惱後悔不已的我扒完了桌上的食物，將垃圾一一分類完畢後，我推開速食店的大門準備離去。
等等，今天星期幾？我拿出手機，螢幕清清楚楚顯示著「星期三」。
媽今天要加班呢。知道今天沒飯吃的我又走向櫃檯買了一包大薯外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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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拿出鑰匙且打開了那雕上許多精緻花紋的門，我回家了。
回到那沒有溫度的家。
才剛踏入，原本在門外還能聽見的談笑聲瞬間全失，我低著頭，眼角還是撇見了餐桌上的那兩個男人正在吃飯，且他們方才聊的非常開心。
盡量不與他們對上視線，我快速進入房間，雖然我依舊能感覺到那兩雙冷冰冰的視線正瞪著我的房門。
無力的癱軟在書桌前，真是，只要媽一不在這個家就會變成這個樣子，氣氛低迷到不行。
不經意的撇見桌上的鏡子，望著鏡裡那個擁有少年白的自己，微捲的頭髮在燈光的照耀下更顯得銀灰。
……真是討厭的髮色，真是討厭的家。
關著的房門外，陣陣談笑聲又油然升起。是啊，只要我不出現在他們面前就不會有事了。
我拿出藏在書包裡的大薯，開始做我的作業。
不停傳來的笑聲穿過門直直插入我的腦裡，一點做作業的心情都沒有。
好吵，兩個男人最好有那麼多話能講。
那兩個男人，分別就是我的繼父韓東昇，以及我同母異父的弟弟，韓俊。
從媽剛開始跟那男人交往我就不太喜歡他了。他總是只有在媽的面前才會對我好一點，在他的眼裡我就是顆絆腳石似的阻礙著他與媽媽，明明我什麼都沒做。
而我也不曉得他到底是看上媽媽哪一點，美貌？或許是的。後來我媽就跟他再婚了，那個男人帶來了龐大的財富，而後生下了弟弟。
其實我對親生父親幾乎是沒有印象的，打從有記憶開始家裡就只有我跟媽媽，也從有記憶以來我就叫做韓耀。韓是親生父親的姓氏嗎？我不知道，也沒有多問。而那個繼父，是媽自己刻意找了個同樣姓韓的人、還是巧合，這我就不知道了，若他不是姓韓，打死我也不會跟他同姓。
至於那個同母異父的弟弟今年則是國三，成績也還算不錯。跟他爸比起來嘛……我終於知道什麼叫做「有其父必有其子」，跟他們同姓還真是委屈我。
「韓耀，出來。」門外傳來低沉的中年男性聲音，不會吧，他叫我幹嘛？我愣了會，快速將剩餘的薯條吃完，來到坐在客廳翹著二郎腿的他面前。
「韓俊啊，來來，來告訴你的『哥哥』你上個學期是第幾名？」那個男人刻意強調著「哥哥」兩字。
「第一。」戴著眼鏡的韓俊露出驕傲的神情稍稍揚起頭，用他噁心的鼻孔看我。
「那麼…韓耀你呢？」
「第一。」理所當然的照實回答。
「……」我看到他明顯的臉僵，隨後又故作鎮定：「……韓俊，那麼你的年排名是第幾呢？」
「第一。」聽見自己兒子的優秀成績，那個男人笑咧開了嘴：「那麼你呢？韓耀？」
「很不巧，我也是第一。」
「……」
我知道他們想做什麼，大概是想讓自己的寶貝兒子和我比成績，若我的成績比他低的話，他絕對會說什麼「你不配當韓家的人」然後把我轟出去。媽不在的時候他總是盡可能的羞辱我，在他們的眼裡我就是個外人，沒有血緣、沒有關係的外人。
「……我不相信，你一定在騙我！成績單拿給我看！」
「……」
真是有夠無聊。
算了，反正我說的也都是事實，看個成績單我怕什麼？
我走回房間拿出成績單，那從小到大都掛在我名字旁的「１」從來沒有一次缺席過。
看著成績單的他細細端倪著，或許是在想該怎麼為難我。真是夠了，別浪費我時間，我作業還沒做完呢。
忽然，他彷彿是發現新大陸般的睜大雙眼，接著又揚起他那討厭的笑容：「韓俊，你的總分是多少？」
「六百九十八。」
……等等。
「六百九十八對吧？哥哥的成績單的總分只寫五百呢？」
「等等，這不公平。我是高職生，而且已經三年級了，科目全都著重於專科，課程理所當然比他少，我可是全科目都滿分呢！」
「考的比韓俊差還有藉口？」他猛地站起身，一把將我的成績單給撕的破碎，狠狠的將它踩在腳底蹂躪。那一瞬間，我彷彿感覺到我心裡頭有什麼東西碎了。
他一把揪起我的耳朵，疼痛的我沒有其他心力去管成績單，我的雙手拚命護著我的耳朵，眼角撇見韓俊在一旁嗤嗤的笑。
可惡，為什麼要這樣對我？為什麼……
現在唯一還能動的就屬我的雙腳，我沒有多想，一腳狠狠踹向他的命根子－－我發誓我不是故意要踢準那裡的。而換來的更是他的勃然大怒：「你居然敢踢我？你這不知死活的小子！也不想想你們是因為誰才有現在這樣的環境！你給我滾！給我離開這個家！」
揪著我耳朵的手迅速的甩了我一個耳光，我來不及反應，受到衝擊的同時跌落在地。
還來不及感受到痛楚，我隱約感覺到有股鐵銹的味道瀰漫在我嘴裡。
我踉蹌的進了房，胡亂將桌上的作業一口氣全塞進書包，接著我踏出家門，狠狠的用力一甩，我離開了。
離開那個沒有溫度的家。
我倚著家門蹲了下來，左頰發燙著，不知道是不是腫起來了。
我眼中的淚不聽使喚奪眶而出，此刻我的腦海中只浮現出一個人的名字。
「阿越……」
創作內容
《青苔》 - ０１【天與地】
《青苔》 (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