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喉?
日
冰涼的鋒銳抵住喉嚨。
鋒面微偏,稍微向內側壓迫就感覺到刺痛。
呼吸不由得緊促起來,下腹部也傳來陣陣緊縮感,就像上台演講前的難以呼吸,又像憋尿許久想要解放。呼吸越來越短促,彷彿吸不到空氣將要窒息,隨之而來的恐慌感使得情況越來越嚴重。
越來越緊張,越來越急迫,越來越難以呼吸,越來越……
電梯傳來運作的聲音。
呼——
她深深吸了口氣。
電梯開門。
再吐出。
沒事的,一切都會順利的,不要擔心,所有的事情按照步驟一步步來就好。
是的,所有事情。
「家宜,早啊。」
家宜明白自己連讓自己窒息的時間與空間都沒有,她吞嚥下喉嚨不斷升起的苦澀,擠出微笑向同事道早,一面推開玻璃門。她一路沿途向同事道早,直到走到座位低頭按下電腦電源鍵。
面對地板的臉毫無表情。
這樣的情況是何時開始的?
其實她不知道。
到底怎樣發生?
她也不明白。
原本一開始,只是忙碌又混亂的人生讓她常常覺得有種窒息感,好幾次她在無人的角落用手掐住自己脖子,想像沒有辦法呼吸的感覺只是自己的想像,「因為」她已經鬆手放開自己的脖子。
喘氣。
喘息。
「家宜,妳的電話。」
「家宜,妳的報表跑好了嗎?」
「家宜,訂單打好了沒?」
「家宜,外找。」
「家宜,妳來一下,幫我看看這裡哪裡有問題。」
「家宜,紙盒訂貨了沒啊?哪時會到?」
「家宜,那個,妳幫我查一下甜點禮盒的資材庫存,看還有多少?」
整個上午,家宜都在呼來喚去中度過,而且她還有手上的一堆瑣事要處理,採購單要發、月底款項要申請;電子信箱中的稿件要核對、估價單要比對、產品問題處理要回報。
家宜不是沒有想過要解決這樣忙碌的情況,不過每次反應,主管都以她還能負荷,看她加班情況也還好打發。
有時候,家宜覺得這樣的忙碌有種被需要的滿足感。
有時候,家宜覺得能同時處理這麼多事情也是一種能力。
但大多時候,家宜感覺自己就像被一顆滾動的巨石追趕,常常覺得自己是發揮火災現場的潛力來處理事情,同時,還要能處理好自己的情緒。
畢竟現在大家都說,職場不光只能IQ好,還要EQ好。
不光是只能是回答問題,還要微笑以對——即是那個問題只要是能看懂中文都能明白,即便那個問題已經被問過無數次,她都已經能精準快速克制翻白眼的真正自我,裝出一副溫柔可親的「笑臉」回答。
或許繁雜的工作、緊湊的生活以及必須維持的表情假象正是造成她不由自主掐住自己脖子的元兇。好幾次,她甚至不小心在同事旁邊做出這種舉動,好險大家都忙並沒有注意。
她也曾想過是否同事們只是裝做沒看到,因為應該不會有人想處理「別人」的情緒。
她希望,那只是她的多想。
夜
不能動。
感覺身體就像被扔上地面的魚,不管心理再努力想要掙扎跳動,卻始終只能落入漸漸無法動彈的僵局。
身體僵硬無法控制,連彎曲腳趾都辦不到。
不要——
家宜在黑暗中坐起,呆滯幾秒才從恐懼中掙脫,意識到自己正坐在自己床上,而剛剛只是場夢境。
只是被心愛的人用手槍比著自己的頭,相信誰都會陷入無法動彈的心繭裡。即使醒來後知道那只是夢境,家宜還是不由自主用手環抱雙臂,緊緊擁抱自己。
睡不著。
倒了杯水,家宜走到客廳,將電視音量關到極小,默默按著遙控器。她沒有什麼想看的節目,純粹只是想要藉由電視的聲光效果轉移注意。
她與父母同住,不過早已成年的她每日與父母相處的時間並不多。說來可笑,小時候是父母忙著工作所以下班後與她的相處時間不多,漸漸長大後,是她忙著考試、社團,進入職場後則是台灣人慣有的責任制加班,所以與已經退休的父母相處時間不多。
晚上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家,吃著電鍋裡半溫不冷的飯菜,最多也只能和正在看連續劇的媽聊個幾句。
不然,還能期待什麼?
經年累月少言少語少相處,即使是血緣上再為熟悉的父母,也有不知道說些什麼的時候。
無聊轉著不同的電視頻道,看來看去都沒有想看的節目,睡意也漸漸襲來。家宜放下心中偶現的感慨,卻有點不想爬回床上。
也不是擔心再作惡夢。
只是怕翻來覆去腦中盡是浮現白天不好的片段,徒令人越想越心煩,越來越感到氣悶罷了。
算了,不睡也不是辦法。
疲憊的身體如何面對明天忙碌的工作呢?
理智終究戰勝了情緒,家宜關了電視,躺回床上。
痛
鈴——鈴——
床前鬧鈴聲急促響起,伴隨著鬧鐘在床頭櫃上跳動的咯咯震動聲,在寧靜的早晨裡頗有鋪天蓋地般氣勢,讓人想多睡一會也難。
家宜下意識想從棉被中探出手按掉鬧鈴鍵,但才剛剛移動手臂,便感到一陣清晰的抽痛。
痛。
額頭上與脖子背後的冷汗一點點滲出,這並非修飾,她感覺自己能看到冰冷汗珠一顆一顆冒出皮膚的實況。
家宜隨即深手摸向疼痛來源——她的脖子——一如她平日做過無數次的動作。
濕濕的。
因為棉被的觸感與味道,惺忪睡眼中所見到的景象都讓家宜確認自己仍躺在床上,她腦中竄過的第一個可能手上的濕潤感是汗水,但脖子上真實的疼痛讓她即使不想懷疑,也無法不懷疑其他可能。
難道,她受傷了?
可這是她的房間,她的床,誰會傷害她。
家宜努力在不要扯動肩膀的情況下,將手指移到鼻尖下觀看。
是紅色的。
血!
為什麼會有血?
指腹上的血並不多,與其說是血不如說是血跡,剛剛指尖也只感到濕濕的並沒有很多水的感覺,狀況應該不是很嚴重。
但她還是想知道她到底怎麼了。
家宜忍著疼痛感從被窩中爬出來,走到一旁的梳妝台前,對著鏡子仔細瞧她脖子上的濕潤感是怎麼回事。
一道細細的,長度大約三根指頭寬的紅痕畫在她的頸間。
紅痕本身並不恐怖,如果是出現在身體其他部位,可能只被當作讓紙張劃傷罷了。不過出現在白皙的頸間,不免令人多做聯想。
是有人惡作劇嗎?她不認為爸媽有這種惡趣味。
還是她自己做的?她聽說過有些人壓力大會夢遊,不過夢遊到傷害自己的脖子,還是如此精準細微的傷害,她十分懷疑是否可能,至少,連她清醒時也辦不到。
還是……
她曾看過世界上的奇人軼事蒐錄,有人因為心理的影響使得身體上出現傷痕,但有沒有可能出現在如此奇特的位置與如此細微的傷痕呢?
她略為抬起頭,疼痛使得她倒抽一口氣,她再靠近鏡子一些,試圖從脖子上的血痕找出更多線索。唉,真的好像抹脖子自殺啊。她想到自己長時間的「想像」,想到該不會是因此造成的吧。
不過,她的想像中從未出現過後續該如何處理。
現在該怎麼辦?去上班、去看醫生?她也不知道如何對醫生解釋。
或者,有沒有可能……
最近新聞中報導丈夫因保險金所以對父親與新婚妻子謀財害命,以及孩子殺害親生父母以取得保險金兩案,家宜想到此處不禁環抱臂膀微微發顫。她努力回想最近與父母相處的點滴,爸媽是否未金錢所苦?是否有負債?他們是否有任何異常舉動等等。
可惜什麼都想不到。
真是失敗的家庭關係。
鈴——鈴——
鬧鐘的貪睡功能啟動,鬧鈴聲再次響起。
她忍耐著脖子上傳來的陣陣抽痛,爬回床上將鬧鈴聲關掉。
走回鏡子前面。
問題來了。姑且不去探究這道血痕如何發生的,「問題是她還活著」,她今天該如何出門啊。
更深一層去想,不論是那哪種可能,或是驚悚——有人要殺她,或是詭異——是她自己做的,下次的情況會不會更嚴重?她今晚還睡得著嗎?都再再令她不知如何處理。
沒想到發生這種狀況,她還能如此冷靜分析一切。
該說是平日「訓練」有素嗎?
家宜怔怔望著鏡中脖上的血痕,露出一抹苦笑。
割喉?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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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想在完後面也加上一個問號。
不過並沒有問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