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篇文章出自於經典小說《教父》作者馬里奧．普佐之手。拿到近半個世紀後的現代來看，仍覺得萬分諷刺－－『人是會進步的』－－這句話後頭恐怕得打個問號，或是加上個（笑）。
《一個真誠的信念－－以及小氣的發行人》
馬里奧．普佐
數年來，許多作家以全國小說獎（字首縮寫：ＮＢＡ）為跡證，指出小說發行人是美國最愚蠢、最吝嗇的商人。他們說，誰會願意勞心勞力去參賽獲獎，然後證實自己的作品只價值那可憐兮兮的一千美元？誰會讓這麼重要的文化事蹟變得如此令人不屑一顧？紐約市一年一度的慶典的前一天，紐約時報刊出了獲獎者的名字，然而事後也沒人想過這新聞值得更大的篇幅。
有點必須注意，那些受難於偏激、狂躁情緒，這類相當於『職業病徵』的作家，通常會把自己的苦痛牽拖到發行人身上。羅伯．布理先生，一九六八年以詩集獲取ＮＢＡ殊榮，得獎演說中他控訴著自己的發行人，直指對方是延長越戰的幫兇。爾後，這位ＮＢＡ的得獎者將那筆獎金贈予某個反越戰團體。另一名得獎者強納森．克洛，他同意布理先生的作為，亦將自己的一千元獎金贈予黑人公益團體。金．李爾那篇以委婉狡詐的話術描述所謂的『文學變遷』的演講詞被多數發行人引用，並非無所用意。有名發行人欲跳上講台與之辯駁，另一名發行人則以頒獎典禮必須保持肅穆的文學氣氛為由阻止了他。畢竟，獎金是發行人的資產，他們用以捐贈給有前途的作家。
布理先生與克洛先生在熱烈掌聲中接過了這個『大獎』。然而，那些主流的報章雜誌卻寧可報導綠林好漢的英勇事蹟，對我們所尊稱的文化界奇葩的越戰論述卻隻字不提，或是僅只蜻蜓點水般一筆帶過。這並非在譴責什麼，我只是在陳述事實罷了。
布理先生終究是名詩人，是個名符其實的狂想家。他希望那些出版社停止繳稅以抗議殘酷的越戰。他恐怕不知道，若有任何出版社敢用這驚人的方式表達抗議，政府馬上就會擬出新的法案，將那些出版社賴以為生的法律漏洞全給堵上。
我在本文所想表達的是，召集所有有能作家與發行人，將頒獎典禮變成一個和諧且公開的聚會。方法相當簡單。
首先要先將微不足道的一千元獎金提高至五萬元。聯合所有的主辦機構，好比發行人、書局、印刷工會，至少有兩百家，每家負擔一千五百元，這筆數目對他們而言完全是小意思。相當明瞭的，這筆獎金了不起花他們每人十塊，相當於一名發行人送給總機小姐的結婚禮物罷了。說服別人破費當然是件棘手難事，然而『金錢』的確是問題的重點。
照一些公關人的說法，這筆五萬元的獎金中得獎者還得接受好幾次的交際剝削。紐約日報將會派出一流的專欄作家採訪有關ＮＢＡ的新聞。紐約時報將會把ＮＢＡ的新聞刊登在頭版，這是他們在忙碌中難有的明智決定。蘇利文（註：可能是當時知名的主持人之類的）很可能要求得獎者接受電視專訪。
另外，得獎者將不會那麼快把那筆五萬元的勝利品，捐贈給那些令人困擾的運動，如抗議徵兵和反越戰運動。五萬塊到底是筆令人賞心悅目的大數目。僅以微不足道的一千塊就要一名作家寫出一本名作（讓那些每天窩在電視機前的主婦們將他視為美國之父般地談論著），在這種情況下當得獎者利用公開場合發表他的政治理念與道德信仰時，至少他的發行人不敢大聲叫囂駁斥。
為了推展這五萬塊獎金的構想，在ＮＢＡ頒獎典禮的雞尾酒會中，我會見了不少意氣相投的友人。鮑納．蓋斯，一名異端派的發行人，熱愛自吹自擂，同意獎金該更多些，也許是一萬塊。從他的話語中我意識到，其實他有意將數目訂在十萬以上，但出於對同行的忠誠制止了他的提議。他介紹了他那有偏執傾向卻亮麗動人的妻子（發行人的太太為什麼總比作家的太太要漂亮？），令讓我認識了摩頓．庫波，暢銷書《這個國王》的作者。蓋斯夫人耿直地說，庫波先生應該被提名ＮＢＡ角逐獎項，她會大力支持。這名金髮亮麗的女記者開始以文學問題誠摯地訪問庫波先生。庫波先生幽雅地對我們說了聲告退。
彼得．詹寧森，ＮＢＡ的執行董事，耐心地聽著我的論述，然後很有禮貌地反駁我的見解。他說贏獎已是一項無上的榮耀，獎金的數目並不重要。那天晚上，我的一些編輯朋友聽聞了那五萬塊獎金的構想後，無法遏止的哄堂大笑。他們不含惡意，卻是如此放肆。我真該感謝那位執行董事的禮貌。
這次譏笑令我恍然大悟，那些發行人其實並不小氣。即使對他們的出版社有很大的好處，他們也不會給作家任何錢。這似乎是種似是而非的論證方式。然而我潛意識地認為那是種佛洛伊德式的反應。
對外行人而言，下列原理真是荒唐怪誕。但要弄清出版界的問題癥結，就必定得面對這問題，這無疑會造成衝擊，但卻可以化解作家與發行人間的隔閡。
印刷術發明後，作家一直是最卑微齷齪的一群藝術家。他們為了一本好書苦熬十年，卻不見得能得到相應的代價。為了讓自己的大作能被發表，他們從不放過簽約機會。一名書評家只消提出一句『簡潔有力的短篇小說』，或是『作者具備明朗纖細的洞察力』，就能使他們再度閉關自守十年。圖書館准許他們免費從事寫作，但獲得名利的卻是電影明星而不是付出勞心勞力的作者本人。數百年來，作家就有如大城市中的鄉村女孩，一直奉獻著自己。當一雙尼龍襪就已足夠時，他們的愛人－－發行人－－不會再給予貂皮大衣。
若覺得這論點太荒謬，那我還能再提出一項解釋，當然，這沒有任何惡意：藝術畢竟是由那些朝夕不保的少數人所成就的，而這些人不該期望鈔票；畢竟發行是種生意，是商業行為。
無論如何，五萬元獎金對當事人都是有好處的。那兩派文學界的黑馬，南科西克派系的凱波特和描述紐約『香堂』文化的普德赫瑞茲，他們都全神貫注地與發行人斡旋，好保住豐厚的薪酬回報。對為數不小的古根漢文學獎及福特獎助，他們選擇閉上一隻眼，好讓那些埋頭苦幹的作家們偷偷溜過去，帶走部分賞賜。
現在，我們需要的是尋求一項可行的答案。某位一千美金的得獎者引用了一段某周刊的報導：『連帶的光榮是無以計數的。』我個人的看法是，那些報酬的確是無法計數。塞滿了便士的大水壺－－數不清－－一個讓你猜不著的數目，但是，這數字絕對不超過五萬。到此有個疑問，為何得獎小說的發行人不能付出全部的五萬塊給那應得的作者？他能在直線上升的銷量中扳回那筆錢，尚且還可立下切結書：『獎金將從作者未來的版權中扣除』，就如某些出版社自訂的『小說獎金』一般。
無論如何，改革的風暴正在醞釀。改變勢在必行，提高金額尤屬迫切。否則，在未來的頒獎典禮恐怕無法避免悲劇。那些文學巨擎、書評家和發行人的抨擊與睥睨，觸動了某個帶有巴爾幹血統的獲獎小說家的逆鱗，他可能會在頒獎典禮上猝然而退，然後冷不防地拋出一枚炸彈。至少，這回ＮＢＡ將登上報章雜誌的頭條號外。
這篇文章是我從絕版書上一字字整理、修飾而成的（民國七十三年的翻譯水準，有些句子翻得很怪，整句搬上來恐怕沒人看得懂），還請念在這份辛勞上，勿轉載於他處。
萬分感謝。
創作內容
整理給創作者們的一段絕版散文。
顱骨內的空間 (18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