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這裡是……？」
躺在有些泛黃的床單上，昏睡不知道多久的凱森睜開眼後自言自語著：「床……？嗚……痛痛痛……」
忘記自己還有傷在身，一個起身的動作牽動了傷口，劇烈的刺痛感將他前一天的記憶全部喚醒。
「啊……是了，昨天的慘敗……」
目光瞥到擺在床頭櫃上一分為二的磁石劍，再摸摸自己肋骨的斷裂處後，深深地嘆了口氣。
掀開棉被，輕輕挪動右腳、小心翼翼地下床；走到窗口邊，將窗簾掀起，刺眼的陽光往眼裡照射，讓他不禁用手遮住了眼睛。
「不知道小姐們怎麼樣了。」
一想到前一晚璐菲二人在攝政王的墳前哭了整晚，愧疚的心情又湧上心頭。在冬季的凍土中挖出一個能夠擺放成年男子的墓穴是很不容易的事，更何況兩姐妹只靠雙手挖掘，十根手指頭的血乾了又流、流了又乾，痛的知覺早已麻痺；而姐妹倆所流下的眼淚，看在凱森的眼裡更像在責備他的無能一樣，令他無法直視。
「唉，再怎麼愧疚還是得去面對才行……」
凱森站在窗口邊猶豫好一陣子，最後還是決定親自去看看姐妹倆，並求得她們的原諒，原諒他這個沒有盡到義務的貼身護衛。
但才剛走近門邊，手正準備握上門把的時候，凱森突然大叫了一聲。
「哇啊！」
門像是被施了魔法一般自動敞開，凱森急忙向後退開，一直到門的另一邊也傳來了「哇」的一聲，才停下腳步。
「菲……菲小姐？」見到是熟人後才鬆一口氣：「嚇了我一跳啊……菲小姐。」
「你才嚇了我一跳啊。」菲睜大著眼睛並眨了兩下，好奇的看著凱森：「怎麼了嗎？」
「不，沒什麼。」凱森尷尬的笑著：「只是突然看到門自己動了，才不小心叫出聲音來……」
「真是的，你也太大驚小怪了。」菲用右手背掩嘴輕笑：「夏德拉小姐吩咐我要替你換上新的外敷藥，說她還有事要忙，就先交給我了。」
「外敷藥？」
「就是這個。」
菲把手中的一袋物品在凱森面前晃了晃，但凱森的目光卻注視著菲的十根手指頭上的包紮。
「這...這樣啊，那...謝謝菲小姐替我送來了。」凱森說完便從菲的手中接過，但菲卻不肯鬆手，兩眼直盯著他瞧。
「怎麼了嗎？」
「你這個樣子沒辦法自己敷藥吧？」菲抽回藥袋、把門帶上，逕自往房內走進：「還是我來幫你吧。」
「這...這不太好吧？」看著關上的門，一想到現在正和菲二人共處一室，臉上不由得開始熱了起來：「還是我自己來......」
「你先坐在床上稍微等我一下吧。」菲沒有理會凱森，將藥袋裡面的東西一一拿出，擺在一張小茶几上，念念有詞：「我看看喔，三綑繃帶、紗布、外敷藥，就只有這些嗎？嗯......」
「菲小姐，其實妳可以不必這麼做的，更何況......」
凱森看著菲笨拙地將外敷藥慢慢塗抹在紗布上，把茶几弄得到處都是墨綠色的藥膏，讓他忍不住開口：「更何況......璐也說了，是我無能，才會害得攝政王大人死於精靈王的手中。現在菲小姐是阿爾斯家族的領導人，不但沒有給我應有的懲罰，反而對我這麼照顧，我......」
「唉，該怎麼說你才好呢，凱森。」菲嘆了口氣，將弄好的幾塊紗布稍作整理後，走到凱森身旁牽起他的手，緩緩帶到床邊後，示意他坐下。
「你這個人什麼都好，就是太遵守規矩了。」
菲伸手將凱森所穿的襯衣繩扣一一解開，襯衣下露出了纏滿繃帶的結實身軀；靠近肋骨處的繃帶滲出了深褐色的藥漬，原本應該會有濃厚的草藥味撲鼻而來，但卻被菲身上的那股淡淡香氣給掩蓋過去，讓他忍不住抬頭，防止鼻血衝出。
「整個阿爾斯家上下，最沒有出息的就是我和璐了。」拆開繃帶，菲用著有些羨慕的語氣說：「你不知道，每次出遠門、或是要和鐵壁國交涉的時候，你總是跟在父親身旁，而我們姐妹倆總是被疏遠的那一方，只能乖乖待在家裡，學習那些代表著阿爾斯家族的法術，但父親大人卻從來沒有親自指導過我們。」
說到這，舊的繃帶也全數拆理完畢，菲突然往肋骨的斷裂處狠狠地戳了一下，讓凱森「唉呦」了一聲，接著用滿是不解的眼神看著菲。
「這就是給你的懲罰。」菲嚴肅地看著凱森，眼神十分銳利：「雖然在形式上，我就是阿爾斯家接下來的領導人，但你別忘了跟在父親身邊最久的人其實是你，凱森。雖然你不姓阿爾斯，但父親早就把你當作是自己的親生兒子了，請你不要再把自己的身分貶低下去，父親大人要是知道的話，肯定會很傷心的。」
「這......」
「我知道這要求會讓你很難答應，但是凱森，請你趕緊振作起來，阿爾斯家需要你的領導。」
菲的右手緊緊握住凱森的左手，眼神十分誠懇地望著：「好嗎？」
「我...我知道了。」凱森敵不過菲的眼神攻勢，最後只能勉強答應。
菲聽見了凱森的回答後便立刻舒展開了眉間，像孩子一樣露出了天真的笑容；看著這樣的笑容，讓凱森忍不住心想：「沒想到菲小姐也會這麼笑的啊......」
「叩叩、叩叩」
菲的笑臉讓凱森的雙眼忍不住多佇立了幾秒，但這美妙的時光卻被一陣敲門聲給打斷了。
凱森微微皺眉，有些不耐煩地應答：「是誰？」
「那個...很抱歉打擾到您休息，凱森大人。」雷蒂安在門外，語帶歉意地說著：「鐵壁國的國王說要見見您。」
「陛下要見我？」凱森重複雷蒂安說的話，和菲面面相覷；菲則是聳聳肩、搖搖頭，看著凱森。
「我知道了，麻煩妳通知陛下，我正在換藥，請他稍等。」
「我明白了。」
在門口外的雷蒂安簡短地丟下這句後便聽見漸行漸遠的腳步聲；菲也加快手中的動作，迅速地將紗布貼上、再纏上繃帶：「我想這時候國王會登門拜訪，大概和父親的死有關吧？」
「嗯，絕對是。」凱森的神色儼然，斬釘截鐵地回答。
※
在菲的攙扶下，凱森緩慢地走下樓。才剛走要踏出第一個階梯的時候，一名男子馬上搶到凱森的身旁，扶住另外一隻空著的手臂。
「欸？這……」
男子突然的動作讓菲皺起眉頭，在菲思考他這舉動有什麼意義的同時，兩眼也偷偷地上下打量了這名男子。眼前的這個人身穿著一件十分破舊的灰色長袍，衣服邊緣都有破損的痕跡，看起來似乎是個很節儉的人；憔悴的容貌以及黑眼圈讓他原本俊俏的臉蛋黯淡許多，再加上佈滿青筋的雙手以及比奴提還要瘦弱的身體，讓人覺得弱不禁風、十分不可靠。
「陛下，你可以不用這樣的。」凱森說。
「咦？」正還在猜想此人是哪一號人物的菲，聽到凱森說的話之後，讓她忍不住輕輕叫了一聲，並且用疑惑的眼神看著凱森。
「抱歉，本來是該讓你好好休息的，但昨天艾娜向我報告了攝政王的死訊，所以我就想來了解一下實際的情況了。」
被凱森稱做「陛下」的男人，露出一副十分為難的樣子；在一旁的菲還搞不清楚狀況，於是開口提問：「凱森，這位先生是？」
「啊...忘了向妳介紹了，菲小姐。」兩手被二人攙扶的凱森回答：「這位就是鐵壁國現任的國王──瓦涅爾‧伯特；陛下，在我左手邊的這位是菲‧阿爾斯，是攝政王大人的長女。」
「原來這位就是菲小姐，」瓦涅爾先是露出了笑容，但隨後臉色又是一沉：「唉，攝政王大人生前就曾經提起他的兩個寶貝女兒有多可愛了，在今天見面之後，確實如攝政王大人所說的一般年輕貌美。但沒想到會是在這種情況下第一次見面，實在是諷刺啊......」
「這也是無可奈何的，瓦涅爾陛下。」菲先是微微一愣後，隨即面帶微笑地說著，但表情卻十分僵硬。
「菲小姐，凱森由我來攙扶就行了。」
「這樣不太好吧，陛下......」
「不，攝政王大人的死多半和鐵壁國有關，身為國王的我必須做點什麼事才行。」瓦涅爾說完後便將身體挪到菲所站的地方，示意要菲讓開；菲也認為瓦涅爾的意圖十分強硬，只好向後退開了。
「小心腳步，凱森。」
「陛下，這樣十分難看啊......」
被瓦涅爾這位一國之主所攙扶的凱森尷尬至極，在踩下最後一階階梯的同時，端著茶杯的夏德拉、全付武裝的艾娜，以及奴提身旁的雷蒂安都盯著他們兩個瞧，唯獨奴提一人背對著凱森，一語不發地坐在四人桌的其中一張椅子上。
瓦涅爾慢慢將凱森帶到奴提右手邊的座位後，自己才走回奴提對面的坐位，不慌不忙地坐下來；夏德拉在二人入坐後迅速地端上了三杯熱茶，說了句：「請用」後就往廚房的方向走去。
「那麼，既然兩位都有重傷在身，我也就省去不必要的噓寒問暖，直接切入正題了。」瓦涅爾看看凱森、再看看奴提：「關於攝政王被暗算的事情，你們知道多少呢？」
雖然瓦涅爾是對著兩個人提問的，但在話說完之後，凱森和瓦涅爾兩人的眼神卻是停駐在奴提身上。
「簡單的說，就是有人想破壞人類三大國的平衡。」奴提似乎也感受到二人的視線，在提問過後的不久，便說了這句。
「平衡？」瓦涅爾不自覺地重複一遍。
「就是那虛偽的和平。」奴提平靜地說：「魔法之都──翼之國、工匠之城──巧匠國，以及以劍術聞名的鐵壁國，大家都知道這人類三大國之中，最弱的就是鐵壁國。瓦涅爾，這一點你知道的吧？」
「喂！講話給我小心點，奴提！」
站在瓦涅爾斜右後方的艾娜聽到這，氣急敗壞地在桌上拍了一下：「你現在可是在跟鐵壁國的國王說話，要是你再說出這種失禮的話，信不信我一劍刺穿你的心臟！？」
凱森瞥見站在奴提身後的雷蒂安，在聽到最後一句後便立即向前跨出一步，用著冰冷的眼神與語氣對艾娜說：「艾娜小姐，剛才那一番話，我可以當作是開玩笑嗎？」
「唔......」艾娜被雷蒂安的氣燄所震懾，支支吾吾，答不上任何一句。
「注意態度的是妳！艾娜！」瓦涅爾怒視艾娜：「要是妳膽敢再對奴提有任何不敬，我馬上卸除妳副團長的身分！」
「呿。」艾娜十分不甘，退回原來的位子，怒視奴提；雷蒂安也回到了剛才的位子，兩眼也緊盯著艾娜不放。
「抱歉，剛剛中斷了談話。」瓦涅爾重新將視線放回奴提身上，接續著說：「這已經是全人類都知道的事情了，就連我也不例外，再來呢？」
「嗯，撇開終日埋首於工匠技術的巧匠國不談，擁有魔法知識的翼之國一直想向外拓展領地，第一個會想侵略的國家，理所當然就是鐵壁國了。」奴提微微抬頭，彷彿像是看得見一般，將臉對著瓦涅爾：「但鐵壁國為什麼沒有亡國的原因，就是因為精靈國的攝政王大人。」
「是父親大人...？」瓦涅爾正想提問，卻被站在凱森身後的菲搶先一步：「為什麼呢？」
「道理很簡單。」奴提回答：「因為在人類三大國之中，唯一有派任外交使者的就是鐵壁國，這就說明攝政王大人是很關心鐵壁國的，要是有人敢明目張膽地向鐵壁國宣戰，就是和攝政王大人過意不去。要是真的發動戰爭了，翼之國也沒有把握能夠順利擊潰與精靈國聯手的鐵壁國。」
「原來如此......」菲聽到回覆後，微微點頭。
「但攝政王大人卻遭到精靈王暗算，這又是為什麼？」瓦涅爾稍微思考後，接著又丟出另一個問題。
「因為精靈王得到了一股強大的力量。」奴提說到這突然深呼吸一口氣，隔了好一陣子後才接著說：「在精靈王親手殺了攝政王大人之後，他曾經對我說過：『我現在擁有的力量遠超乎你想像的強大，只要我願意，現在就可以毀了半個鐵壁國哦？』，我是被他一手扶養長大的，十分明白他的個性，這句話並不像是說謊，他會這樣說，也就絕對辦得到。」
「這理由太過於牽強了吧？」瓦涅爾瞇起雙眼，看著奴提：「擁有毀滅一個國家的力量......奴提，你有什麼證據嗎？」
「毫髮無傷。」
在一旁安靜聆聽的凱森突然接話：「在這之前我和奴提個別被牽制到不同的地方，留下攝政王大人和精靈王二人在原地對決。等到我和奴提回來後，攝政王全身上下都是傷痕，但精靈王卻是毫髮無傷，連衣服一點破損都沒有。」
「你說的是真的嗎？」瓦涅爾問。
「嗯，這是我親眼所見的。」凱森篤定地回答。
「好吧，撇開精靈王突然增強的實力不談，攝政王一死，翼之國的下一步就是準備和精靈國聯手，攻打鐵壁國了嗎？」瓦涅爾背靠椅背、雙手抱胸，對於剛才那證據顯得不以為然。
「聯手倒不至於，」說話權再度回到奴提身上，只見他接著說：「精靈王打算在一旁看著，待翼之國將鐵壁國踏平後，精靈王才會出兵。屆時他所發兵的對象將會是整個人類文明，徹底將人類從歷史上抹滅，這才是他最終的目標。」
「嗯......」瓦涅爾低頭沉思：「真虧精靈王能想出這種計劃，僅僅只是一個國度的王似乎並不能滿足他啊，那我又該如何應對呢......」
所有人都跟著瓦涅爾沉默下來，直到艾娜突然開口。
「陛下，請容我插嘴。」
「又有什麼問題了？」
瓦涅爾不耐煩地看著艾娜正用右手指著奴提：「你剛剛說你是從小被精靈王那傢伙一手拉拔的吧？據我所知，你身為精靈王的心腹、又是下一任精靈王的人選，但現在卻出現在這個地方，是不是有點奇怪呢？或者說，失去雙眼只是一場戲，實際上是為了方便讓你進入鐵壁國，好讓你能夠像現在這樣跟我們交談？」
「嗯，艾娜，這確實是個好問題。」奴提點點頭：「但我恐怕不能回答你我的理由，唯一一點你可以放心，我是真的背叛了精靈王，我以我的人格向你保證。」
「可惡，你這種話鬼才會相......」
「夠了，艾娜。」瓦涅爾搶在艾娜拔劍之前就按住了她的劍柄，但態度卻沒有先前那樣強硬：「我說過很多次了，注意妳的身分，副團長是不可以這麼輕易拔劍的。」
「是，陛下。」艾娜鬆開握住劍柄的手，又擺出一副不甘心的模樣。
「整件事情的始末大概就是這樣了，還有什麼要問的嗎？」奴提說。
「暫時沒有什麼問題了。」瓦涅爾將桌上的已經冷卻的茶一飲而盡，起身回答：「接下來就是戰爭的準備了，是吧？」
「嗯，可以這麼說。」奴提點點頭。
「那麼，到時候還要再麻煩你的智略了，奴提。」瓦涅爾說：「要是真的與翼之國開戰的話，還得借助你那高明的觀察力以及統帥能力。」
「不了，瓦涅爾陛下。」奴提這時候也站起身，微微一笑說：「我沒有那個資格。雷蒂安，我又有些不舒服了，扶我回房吧。」
雷蒂安立刻攙扶奴提，往樓上的方向走去；瓦涅爾似乎有些著急，對著奴提的背影大聲說：「難道你還在意六年前的事情嗎？」
「這裡有攝政王的繼承人，以及鐵壁國所認可的外交使者，你不需要仰賴我這個不被信任的人。」奴提踏上階梯，接著說：「再說，騎士團的每一個人都想取我的性命，他們又怎麼可能會服從我呢？對吧，艾娜副團長。」
「哼，算你識相......」站在瓦涅爾一旁的艾娜故意將臉撇開，低聲說著。
「是嗎，好吧。看來再強求也是沒用了。」瓦涅爾苦笑著，向大家微微一鞠躬，說了句「打擾各位了」後便帶著艾娜離開，留下菲與凱森互相對望著。
「想不到父親的死，影響居然會這麼大。」在瓦涅爾離開沒多久，菲輕輕地嘆了口氣：「國與國的戰爭啊......」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嗎？」凱森也無奈地說著。
低迷的氣氛籠罩著兩人，好在這情況並沒有持續太久，廚房內傳出了餐具與餐具之間急促的碰撞聲，讓兩人不約而同地向廚房望了一眼。
「欸？人都走光了嗎？我以為會談很久，害我還準備了些東西想招待國王呢。」
碰撞聲停歇後，夏德拉這時從廚房走出，兩手端著一盤剛出爐的麵包，兩眼睜著大大地看著凱森說：「欸？人都走光了嗎？我以為會談很久，害我還準備了些東西想招待陛下呢。」
滿頭大汗的夏德拉將麵包擺在桌上後，快速地看了二人一眼：「怎麼了嗎？」
「不，沒什麼。」凱森搖搖頭，兩眼盯著樓梯的盡頭回答。
創作內容
半龍‧傳說 (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