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朵裡聽到酒杯互碰的聲響，眼下是全教職員的聚餐兼歡迎會。顏逸原本要推掉的，但一想到孟向喆，他就擱下這個有些刻意的念頭，很自然地前去赴約。
「我想孟老師來了之後，學校的女學生肯定會為之瘋狂。」
「這讓我想起顏老師剛來的時候，女生們看到他都會馬上變得很聽話。」
「學校有年輕人加入，感覺就變得很有活力呢。」
一夥人說說笑笑。校長訂了一家飯店，然後只來一下子就又離開了，所有的教職員在上司離去後就顯得格外放鬆，談笑聲不間斷，而顏逸與孟向喆那一桌，仍然不停地以他們倆為話題中心。
「不好意思，我去一下洗手間。」顏逸歉笑，然後起身離席。
他上完廁所後便走到了電梯口，靠在走廊末端的窗戶透透氣，藍天上的積雲一朵一朵地分散開來，他想到了一個形容詞──
「就像棉花糖一樣呢。」
顏逸回頭，穿著圓T、將西裝外套掛在手上的孟向喆就站在他身後，他刻意保持了距離。
孟向喆看見此舉，眼裡閃過一絲哀傷，他垂下眼睫，隨即又抬眸，微笑向顏逸說：「我不會碰你的。」
聽及此，顏逸一愣，他不太懂孟向喆為何這麼說。
「高中的時候……」
顏逸打斷他的話，說：「過去的事就不用再提了。」
「可是……我覺得需要好好地跟你道歉。」他忽然不曉得怎麼面對眼前的顏逸，他覺得他好陌生。
他微微一笑，道：「那天你在學校不就道過歉了？那樣就夠了。」
「我們還能當朋友嗎？」孟向喆看著他。
顏逸沉默了半晌。在他心裡是不想再跟他多有接觸，但是既然都要當作沒那件事了，就應該要面對他才是，這樣才能真正地忘記那件事。
「嗯，還是朋友。」
孟向喆悄悄地鬆了口氣，咧嘴笑了。「太好了。」
看見他的笑容，顏逸低下頭，繞過了他。
「我先回去了。」
「等等。」他抓住顏逸的手，說：「我想跟你多聊聊。」
顏逸覺得被他碰觸的手在發燙，他抽回手。「之後再說吧。」
見顏逸往前走去，孟向喆連忙喊道：「聚會結束後，我們找個地方聊聊吧！」
聽到孟向喆的大嗓門，他詫然地回過頭，只見孟向喆怔愣地望著他，然後尷尬地搔搔頭。
「抱歉，一急就……」
忽然就放大聲量的習慣還是沒變，顏逸忍不住彎起了嘴角，這一笑，感覺回到了從前，那總是讓他想遺忘的過去，此時卻令他有些想念。
他都忘了，那段過往還是有一些美好的部份。
「再說吧。」
聽到這種模稜兩可的回答，孟向喆扁了扁嘴，他想打破彼此的隔閡。畢業後他跟顏逸上了同一間大學，他就想著，若能在校園裡遇上顏逸，他就要想盡辦法彌補，因為他忘不了顏逸，可他卻從未在校園裡見過他。
他還記得自己搞砸了彼此的第一次後，顏逸隔天還有來找自己談話，可是他卻用了各種理由躲避顏逸，之後顏逸再也沒有主動找過他。
這樣比較好。孟向喆總是這樣告訴自己。
顏逸很溫柔，加上不太會表達自己，所以孟向喆很清楚他就算想結束關係，肯定也說不出口，所以……就這樣漸行漸遠，是最好的方式。
他不想傷害顏逸，但又想接近他，孟向喆如此矛盾著。
聚會一結束，沒有開車來飯店的孟向喆在顏逸進電梯前擋住他的去路。
「我們去喝杯咖啡吧。」
顏逸愣了愣，說：「不了，我想回家休息。」
「那就去你家喝咖啡。」他意志堅定。
他詫異地睜大雙眼，然後皺起了眉，說：「我家沒咖啡。」
「沒關係，我們買咖啡去你家喝。」
面對孟向喆沒來由的堅持，顏逸困惑地說道：「我剛剛不是說「再說」嗎？」
「明天要開學了，還是早點回家準備教材吧。」顏逸邁開步伐。
孟向喆再次擋在他身前，說：「你是騙我的吧？那只是在應付我而已。」
他吃驚地問：「什麼？」
孟向喆看著顏逸猶豫了一會，說了聲「抱歉」後，便伸手拉住他到電梯前，孟向喆按了下樓鈕，門很快就開了。他們在原地待了好一段時間，其他老師們都已下樓，此刻只剩下他們倆。
「欸、你……」
拉著自己的手相當強硬，顏逸驚訝地望著他，心裡想拒絕，但又找不到藉口，而且孟向喆又猜到自己的確是在敷衍他，讓顏逸覺得有些愧疚，弄得自己像是做錯事還說謊的小孩。
在電梯內，孟向喆的大手仍抓著他，被他碰觸的手腕微微發燙，顏逸略為感到困窘，在他收回手時，孟向喆才忽然意識到自己拉著他，再度向他說了「對不起」。
事到如今，顏逸還在意識什麼呢？他皺起眉頭。
「如果你覺得我讓你感到不舒服……」孟向喆轉頭說：「記得直接跟我說。」
顏逸望了他一眼，想起那一晚的痛楚，但那痛卻遠遠不及孟向喆之後給他的漠然，思及此，他的眼神黯淡下來，心中感到一絲害怕。
他們離開飯店後步行到附近的一家咖啡店，店內採光明亮，掛了簡單素色的窗簾作裝飾，牆上擺了幾本書、放了幾隻布偶，咖啡香味四溢，伴隨著電台DJ磁性的嗓音，悠悠蕩蕩地在這夏日午後的咖啡店裡，營造出安閑的氣氛。
剛結束飯局的兩人只點了飲品，顏逸喝了口平價咖啡，而孟向喆則輕觸冰涼的果汁。
電台DJ渾厚的磁性嗓音掠過兩人的耳朵，一首不知名的抒情歌隨即響起。顏逸好似聽見對座的孟向喆輕吁了一口氣，他抬眸，恰巧與孟向喆對上了視線。
顏逸先移開了目光，問：「要聊什麼？」
「呃……不知道。」
他只是覺得若不主動拉近彼此的距離，他們就會永遠都這麼陌生。看到顏逸聽見自己的回答，而露出了些許不耐的神情，孟向喆連忙想了個話題──
「你知道我跟你上了同一間大學嗎？」
「知道。」他淡淡地回應道。
「我一直想跟你見面，可是……」我害怕你拒絕我。
「很多人畢業後都分道揚鑣，各自忙著，見不見面也不是那麼重要了。」
孟向喆看著顏逸輕啜咖啡，說：「感覺你變好多。」
「七年的時間，總會有一些改變的。」他放下咖啡杯。
「以前的你很單純，現在好像變得很難以捉摸，而且也比較會表達自己了。」他望著外表改變不多，但內在卻有了大轉變的顏逸。
「我不喜歡。」顏逸輕蹙起眉，說：「那種容易被看穿心思的表情。」
孟向喆見狀，輕笑一聲，他伸出手輕點了顏逸的眉間，說：「但時常皺眉的習慣倒是一點都沒變。」
顏逸肩膀一震，每次被碰觸，他就忍不住僵直身體。心跳加速。
他手指併攏搓搓眉心。記得大學時也有人這樣跟他說過，雖然想說要改，但總是忍不住。
「太好了，你果然是我認識的顏逸。」他笑了笑，圓眼微彎，是個很可愛的笑容。
顏逸讓他的笑顏奪去的目光，這一刻他才意識到，原來自己很想念他的笑容，一股溫暖的感覺撫過心間，顏逸低首微彎了嘴角，沒讓孟向喆看見自己笑了。
「我以前……」
「喂。」他出聲，說：「不是說別舊事重提了嗎？」
孟向喆一怔，尷尬地笑了笑。「對不起。」
「說我變了，其實你也變了不少。」
他疑惑地發出單音。顏逸接續道：「如果是以前的你，應該會堅持說下去吧，就像你強拉著我到這裡一樣。」
「我很想說啊，但你不想聽，我說了也沒意義吧。」他垂下目光，然後再抬眸，說：「硬拉著你到這裡來，是因為我想跟你多聊聊，覺得如果不採取行動，你之後就不可能跟我單獨出來了。」
「讓我重新認識你，好嗎？」孟向喆小心翼翼地問。
如果真的放下過去，就應該摒棄芥蒂。顏逸想著，他並沒有理由拒絕。
「好啊。」
「真的？」孟向喆並不感到欣喜，反而憂心地問。
「嗯。」他微笑。
孟向喆摸去玻璃杯上的水珠，視線停留在被陽光照得發亮的杯子上，說：「……那就好。」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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