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真實的球具，真實的痛處
迎接六年級開學的朝會，我的另類壯舉還特地被校長拿出來做開場白。雖然沒指名道姓，但『深潭事件』早就響遍全村，彷彿感覺到全校師生的眼光，全部投視在我身上。
「又不是第一次，你難道還不習慣嗎？」楊培軍又開始做出扶眼鏡招牌動作。
畢竟學校門口佈告欄上的安全宣導，有一半都是在描述我英勇事蹟，只是這一次差點連命都給丟了。
這一天，班上來了一位從都市來的轉學生，臃腫的身形，細嫩白晰的皮膚，儼然是長期受到供奉所培養出來的媽寶或爸寶。
他的名字叫做邱星義。在自我介紹時，不停吹捧他老爸是位了不起的議員，但我們只認識總統、市長及鄉長的頭銜，那會知道議員是什麼了不起的國家『植物』。
『噹～噹～噹～噹～』
下課鐘聲一響，操場瞬間變成棒球戰場，就連短暫十分鐘休息時間也不願浪費。
球棒以竹子或壞掉的椅子腳替代，球則以網球及塑膠球取代，也因此才能徒手接球。如此簡陋到不行的替代球具，我們卻是樂於沈浸在廉價的喜悅中！
回到教室還在討論著剛才打球的趣事，以及安排明天要跟隔壁班比賽的選手陣容。
「現在都什麼時代了，怎麼還有人學紅葉打棒球？」邱星義突然轉頭看著育夢，
「哦！聽你這麼說，好像你很懂棒球的樣子！」當我聽到如此輕挑的口吻，要是平時早就用書包反擊，但前些日子因深潭事件成為名人，此時必須學會低調。
「何止懂！我家裡還有『真實棒球用具』。」邱星義聲量漸漸拉高，下巴也抬的比天還高。
本來邱星義那副跩樣讓我無法忍耐，但聽到『真實棒球用具』這句話時，心中突然有種念頭「這傢伙還有點用處。」，我轉向兩位好友眨眼示意，他們則點頭回應。
「完了，又多一粒沒救的笨蛋！」楊筑帆則是露出嫌惡的表情，為邱星義默默感到同情。
「那你想不想跟我們一起打棒球！」我試探性地向邱星義套話。
「我…將就陪你們玩一玩！」邱星義繼續抬高下顎，擺出一副高傲又帶著勉為其難的表情。
我內心暗自竊喜，沒想到這個傢伙的心思這麼容易讀解，看來是上鉤了！
「哇～」
隔日的早自習，發自內心的驚呼，真實的棒球用具全數攤在我們面前。鋁棒、硬式棒球及牛皮手套，讓我迫不及待想馬上衝到操場大喊「Play Ball !」
第一節上課前，我將球具分配給每位棒球愛好者，對於上課中老師所講授的數學課，則是完全狀況外！
「育夢，這一題你上來解答」老師發覺愛作夢的學生一直望著窗外操場，雖然請他上來也永遠得不到答案。
「這個呆瓜的心思還真是單純！」楊筑帆看著在黑板前呈現定格狀態的育夢，只能深感同情，
期待已久的下課鐘聲終於響起，第一時間抵達操場的依舊是棒球愛好會相關成員，而接下來便是重頭戲。
「什麼？你要先當投手？」我瞪大眼睛看著邱星義，如此偉大象徵性的開球儀式應該由我來，怎麼會『都市仔』！
「球具是星義提供，你不怕他反悔嗎？」楊培軍在旁邊低聲勸說。
許力森則是站在一壘處看著手套傻笑著。
「好吧!那我要先打擊！」我也只能退而求其次！
雖然將來不易的機會讓給邱星義，但至少也要先試試用鋁棒擊球的觸感。
邱星義就投手位置後，擺出一副專業的表情，還頻頻向捕手楊培軍搖頭示意，搖頭晃腦的動作至少拖了將近一分多鐘。
「喂！軍師，你們暗號倒底決定好了沒！」我強壓著衝動對著楊培軍碎碎念。
「哪來的投補暗號？是他自己在那邊演戲！」楊培軍則為育夢的怒點感到同情，因為真的拖太久了！
自導自演的邱星義滿意地點點頭，擺出了投球準備動作，但他的投球姿勢還真是有夠蹩腳，經過了漫長等待後，終於擠出歷史性的第一球！
球，就像一隻吸血過多的肥蚊子，在我面前慢慢地飛啊飛～，不禁令人感到厭煩，有一股令人想掐爆牠的衝動。
「我要把你給打爆！」我憤怒的一擊，結實擊中球體，當聽到球與鋁棒所激撞而成共鳴聲時，莫名的舒暢感隨之湧上心頭！
但就在這一瞬間，恐怖的事情發生了。
只見邱星義完全沒有防守準備的動作，與其說沒有防守動作，不如說他根本來不及反應，強勁的平飛球直接叮住他的右眼「啊！好痛啊！」，伴隨而來是傳遍校區的淒絕哀嚎聲！
***
「你們這所學校是如何教育教小孩！」邱慶議，高雄市議員，見到兒子變成熊貓眼，開始發揮謾罵的長才。
我眼前的神豬，發瘋似的在教職室到處亂吠，一會兒批評茶水招待不週，沒過多久又責罵一直低頭道歉的校長及導師。
「這隻野猴子的父親到底來了沒！」邱慶議用肥腫食指，不停搓著育夢的額頭。
倘若不是被導師按住，我還真想朝著神豬的肚子撞過去。而這時在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對不起議員，讓議員的兒子受傷了！」呂凱翔急忙從消防隊趕來學校，一進門便走到議員面前鞠躬道歉。
老爸的舉動讓我完全傻了眼，心裡不由得納悶，對這種仗勢欺人的議員，有必要如此嗎？
「哦！你就是這隻野猴子的父親吧！虛偽做作的動作就免了！這件事情你打算怎麼解決？」邱慶議一副不屑的表情，大搖大擺走向尚未抬起頭來的呂凱翔。
「醫藥費全數由我來負責，請議員能夠原諒孩子的無心之過！」呂凱翔頭已經低的不能再低了，幾乎貼近膝蓋。
邱慶議看準凡人做錯事不敢吭聲的心態，決定要給魯莽鄉下人嚴厲教訓，藉此豎立自己在地方上的威嚴！
「醫藥費誰希罕，金錢賠償也不必了，這不是你家兒子的錯，是你身為人父縱容及疏於管教的結果。」邱慶議停頓了一會兒，指向已變成熊貓眼的兒子接著說：「由你跪下來向我兒子道歉，我就考慮原諒你飼養的野猴子！」
此話一出，教職室內陷入短暫寂靜。對於如此違背常倫的荒唐要求，師長們均深感不可思議。這世上哪有自己父親，向別人家兒子下跪賠罪的道理，但受限於對方是議員，也只能選擇默不作聲。
「打傷你兒子的是我，要跪就由我跪，敢叫我老爸下跪，你這一隻肥豬承受的了嗎？你真是欠…」我從導師的手中掙脫開來，忍無可忍衝到邱議員面前大聲宣洩自己的不滿，但是結果卻是...
『啪！』
我的左臉龐瞬間泛紅，錯愕取代了疼痛！
年輕的女老師反射性地摀住了眼睛，一時之間我感到茫然，這是老爸第一次打我，我只不過不小心傷到了同學，為何需要如此貶低自己的尊嚴，無條件無理之人低聲下氣？
「我不會讓自己兒子在別人面前受到任何輕視！」呂凱翔下手雖重，但注視育夢的眼神卻是異常溫柔。
老爸這一句話讓我更加無法釋懷，而我也只能握著拳頭忍耐，看著心中的英雄走到議員面前。
導師則上前握住我顫抖的雙手，低頭細語說著：「為了保護自己的小孩，這是大人永遠要承擔的責任。」
「怎麼了！現在流行上演父子情深的劇情嗎？要跪就乾脆一點，不然我就要告野猴子傷害罪！」邱慶議早已得知，呂凱翔是地方上受人敬仰的人物，可不會輕易放過這次機會，挫敗他的銳氣！
邱議員的豬臉更加變得噁心，邱星義倒是顯得不知所措。
「父親！這樣做太超過了，他們沒有威脅我，是我為了跟他們作朋友，私自把球具帶來學校，至於會受傷的原因，是我當時嚇傻了...」
出乎眾人意料之外，邱星義居然開口幫忙辯解，躲在窗戶邊的楊培軍及許力森無法置信地瞪大雙眼，露出一副夠兄弟讚許的表情。
我更完全沒想到這位都市仔竟然如此講義氣，但此刻更訝異的莫過於滿臉橫肉，遲遲無法說出口的邱議員。
「小孩一起玩棒球有什麼不對！我們未來還要當職棒選手，你憑什麼來剝奪屬於我們的玩具夢！」我可不會放過都市仔突然叛親的機會，要鬧就鬧大一點，就算被退學，我也不會再讓老爸屈膝一公分！
「鄉下小孩憑什麼碰有錢人的玩具！還想當職棒選手，你要不要先去看醫生！」對於兒子的變節，加上猴子語帶不敬，邱慶議氣到惱羞成怒！
「只會作白日夢的大人，豈能瞭解小孩的無價玩具夢！」我不甘心地大聲反擊，更用頭撞在議員肥厚的肚子上。
「你這沒教養的野猴子，連議員都敢碰！」邱慶議高舉右手，準備給不受教的小孩教訓。
「左一句野猴子，右一句鄉下人，現在議員的素質已經低落到欺負小孩來坐大自己！」呂凱翔原本謙和的表情驟然變臉，接著怒意盛燃說道：「你要污辱我無所謂，但敢碰我孩子跟取笑小孩的夢想，就算你是總統我也照打不誤！」接著一個疾步近身，配合右直拳狠狠重擊議員鼻樑。
只見神豬整隻往後仰，發出殺豬般慘叫聲：「嗚～」
原本可以幫忙抱住議員的訓導老師，則故意技巧性地迴避。議員整個人跌坐於地上，鼻血大量滲出，痛到無法說出話來，當場變成斷樑小丑。
一旁窺見此情景的兩位好友，很有默契立即跑進教職室，將嚇傻的邱星義帶離現場：「星義，接下來是大人的事，小孩子可以不用管！」
「歡迎來到野蠻的鄉下，接下來這一拳是為了我孩子的額頭！」呂凱翔似乎意猶未盡隨便掰個理由，又衝上前繼續追打。
校長及導師見狀急忙過來阻止。但我卻撇見他們好像藉著勸架的亂檔，趁機踢了議員好幾腳，還向我眨眼示意：「請裝作沒看到！」
『黑眼事件』就在混亂中草草落幕。神豬被司機扛出學校時，還揚言一定要告老爸：「我要告死你們父子倆！輕一點，痛死我了！」
這一天我見識了為人父親，當兒子的夢想遭到鄙視時，會如此義無反顧守護，但更恐怖的危機即將降臨！
***
晚餐豐盛佳餚的餐桌上，老爸跟我面前只擺著味增湯、汆燙高麗菜及一碗白飯。
老姊在一旁也不敢發聲，老媽也只是默默地吃著，這一頓沒有人敢說話，只有背後的電視重複播報晚間新聞：「現在為你們插播一則報導，稍久之前，在高雄市鳥松區，爆發少年集體鬥毆事件...」
『鏗！』
我的鐵筷不小心掉在地上，但除了老媽以外，老爸及老姊好像被觸電一樣反射性地抖了一下。
「完蛋了！這下一定會被電爆！」當我蹲下身子，以慢動作撿起掉落的筷子時，心裡七上八下。
畢竟離溺水事件至今還未滿一週就鬧出大事，而且連老爸也一起拉進來。
「今天餐具自己洗，育夢，我的你來洗，不要浪費剩菜。」張彩織離開前，狠狠瞪著一起瞎起鬨的老公。
老媽很平靜地說完便獨自回到臥房，但餐盤上的主菜幾乎沒動，留下滿臉錯愕的老爸還有我。
「爸，你都幾歲了還在跟人打架，不要再被育夢帶壞了啦！」呂萍姍更是氣到
連父親也一起教訓，接著拿起用筷子，作勢要將惡魔製造機給摧毀殆盡！
「老姊！聽我解釋！」我躲在肉盾騎士背後發聲。
『碰！』
就在此時，主臥房處被丟出來一套寢具「去當你的孩子王！」，很明顯地，今晚老爸被老媽給趕出來了。
夜晚，一對經歷過最後晚餐洗禮的父子，靜靜地坐在頂樓陽台，看著滿天繁星，搭配上鄉間特有的蛙鳴蟲叫聲，真是絕景哉！
「何謂玩具夢？」呂凱翔好奇問著兒子。
「只屬於小孩每天期待會去玩樂的興趣！」我看著天上閃爍的星星，又開始幻想在國際比賽中投球的樣子！
「沒想到我的小孩竟然會說出令我感到意外的話，真的長大了！」呂凱翔將兒子摟在懷裡。
「老爸，你有沒有屬於自己的玩具夢！」
「自從國中認識你老媽之後，就丟掉了！」
老爸面露喜悅地望著天空，潔白閃亮的牙齒，幾乎比天上繁星更耀眼。
老媽平時教導我兇歸兇，卻常在無意間表現出關懷之心。畢竟家中如果出現兩位活菩薩，想必會天下大亂！
「老爸！你今天真帥氣！」想起今天老爸為了袒護我的夢想，竟然罕見動怒痛毆了議員，雖然自己也挨了一巴掌，但卻無損老爸在我心中崇高的地位。
「你今天也讓我驕傲了！但打架這種壞習慣千萬不要學!還有這份帥氣你以後要在球場上還給我！」
老爸認真地看著我，但也因為這份親子間無垢的堅信，我竟然不知不覺感動到流下眼淚。
「哇！大魔王竟然哭了！真是有損你尊貴的身份。」呂凱翔再次將兒子緊緊抱在懷裡，關心詢問：「育夢，臉還痛不痛！」
我搖頭表示不會，因為這份痛楚已經轉嫁到神豬鼻子上。
「那你房間還有沒有位置，讓老爸擠一擠。」呂凱翔帶著無奈淒涼的心情，與傳說中的大魔王訂下了契約！
***
原本堅持提告的邱議員，在村長強勢介入之下選擇私下和解。條件是要我好好照顧他的寶貝兒子邱星義，在學校不能受到任何霸凌。為何會有如此重大的轉變，村長的回答是：「小孩子不要問，長大之後你自然會懂！」
但根據一則可靠的傳言，校長在邱議員要過來學校鬧場之前，便已經吩咐導師要全程錄音。村長便以此錄音內容威脅議員，若不以無價賠償的前提下來和解，就要拿到電台廣播。邱議員為顧及形象，又擔心兒子在學校的生活，只好選擇接受，這就是大人世界的心防鬥爭。
消防車翻車到溺水事件正好經過一年，溺水事件到邱議員被毆事件屆滿一星期。
我曾經好奇詢問老爸，我們前世是什麼關係，老爸則回答：「應該是一對同甘共苦的難兄難弟！」
創作內容
育球夢
育球夢 (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