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兩間店面打通改建而成的寬敞空間內,純白瓷磚地板和簡單裝飾的室內設計顯得簡潔率直,雖然靠牆排列整齊的藍色塑膠椅看起來廉價而突兀,整體維持著奇妙的平衡;而天花板上裝置的LED日光燈,全部在黑暗中沉默著。
直也獨自一人站在騎樓,憑著微弱的日光燈大廳內眺望,黑暗中彷彿是另一個世界般寧靜而深邃,玻璃門為了守護人們的日常而緊閉著。
單肩背著鼓鼓的背包,地上躺著一個裝得滿滿的圓筒式旅行包;直也不斷的左顧右盼卻沒有其他動作,好像在等待著什麼出現。不一會,位於店面角落的員工出入口突然打開,走出一位穿著客運制服、叼著菸的大叔,直也立眼睛一亮,心想「剛剛的司機大叔果然出現了!」提起行李便走上前去。
「あの......阿,不好意思」直也剛開口搭話,發現用錯語言立刻改口;對於還沒習慣於新環境的直也常常搞錯該說哪種語言。
「嗯?掏都辣黑勒笑連欸,安抓憂?」看起來年約五十幾的大叔說著方言似的語言回答,但他很快的發現眼前的少年一臉驚慌,雖然滿臉倦容還是掛上微笑,臉上的皺紋擠成一團說到「韓國人?日本?」
「はい!阿......我從日本來,國語會一些」直也慌慌張張的回答,腦袋裡不斷將曾經學過的文字組合排列,並反覆思考是否正確,為對方是否能了解而擔心。
「一個人?要去哪裡?」大叔問到。
「......對,我要去......第一中學校宿舍」雖然學了好一段時間,但很少有說中文機會的直也,是首次和以中文為母語的人說話,非常專心的聽大叔說話,深怕聽錯問題、回答也是戰戰兢兢的。
「第一中學校?......阿,你是說一中吧?」大叔微微傾頭思考了幾秒,在腦海中將日本與台灣的學校稱呼比對、得到了答案,高興的說道。
不等直也回應,大叔突然轉身往員工出入口快步跑去,只留下一句「等等」就又進入了屋內;突如其來的發展讓直也摸不著頭緒,但也只好乖乖在原地等待,反正也不差這幾分鐘;直也心裡如此想著,從口袋中掏出手機、螢幕顯示著10:15。
好不容易和家人爭取到認同,來台灣當交換學生;經過一整天飛機、火車、公車的舟車勞頓,直也靠著柱子喘了一大口氣,沒想到會在公車上一路睡到終點站才被司機叫醒,這趟異國之旅才剛開始就受挫阿......直也用力的甩甩頭,像是把不好的思考通通拋棄般,又站直身子。
「久等了」大叔從一旁的小巷子中牽著一輛淑女車走過來,上衣換成了輕便的短衫,一附準備好下班的模樣。
接著大叔一手將地上的行李放上腳踏車後座,向直也揮揮手「走吧」
「????????」內心充滿疑惑的直也看著大叔牽著車逕自望前走去。
「喂-伊---」大叔用力的揮手叫喚著。
愣了幾秒鐘,直也一掃心中的低落,這就是所謂的好人吧!恢復充滿元氣的笑容連忙跟上腳步。
兩人在漆黑的街道中慢慢走著,一邊用簡單的字彙閒聊著,一路上只有稀疏的路燈照明,如果是一位可愛的女性相伴,氣氛肯定非常好吧!直也內心暗自想像著。
走了約十分鐘、經過了兩個路口;直也突然注意到,明明是四線道的大馬路竟然連一輛車都沒經過過,這完全違背了直也心中大城市繁榮的形象,而且四周竟然安靜到連鳥鳴蟲叫都聽不見,彷彿全世界只剩下兩個人一般;雖然感到有些奇怪,倒也不是需要在意的事情,或許因為這裡靠近郊區吧?直也說服自己。
來到第三個十字路口,右前方是一座大公園,幾顆茂密大樹近在眼前阻擋了視線無法看到公園深處,在一片黑暗中好像躲藏著什麼,看不透的黑暗反而更吸引人的目光,在寂靜中細細蘇蘇的樹葉磨擦聲讓人毛骨悚然,卻又充滿不明所以的魅力讓人忍不住注視......
「前面第二個路口,左轉,直走到底」大叔往前方指著說到。
好像突然驚醒的直也將視線從樹林中急轉向前方,遠處隱約閃爍著燈火。
直也發覺手心好像冒出了冷汗,這像是大夢初醒的感覺是什麼?剛剛怎麼了?
「懂嗎?第二個路口,左轉,直走到底」耳邊又傳來大叔的聲音,直也連忙點頭回應,腦袋裡卻還是一片混亂,只是用力盯著遠處的燈火。
「那我往這走囉,加油」大叔將行李放在直也腳邊,騎上腳踏車往右方離去。
「恩,謝謝」直也點頭回應,目送大叔逐漸消失的背影。
直也又在原處眺望遠方的燈光一會兒,繃緊的心臟緩緩放鬆,感覺溫暖的血液流遍全身,這才又拿起行李往前邁步;然而接下來的街區緊臨著樹林茂密的公園,直也的心臟漸漸加快,幾乎要從嘴裡跳出來般砰-!砰-!。
明明只是看著樹林幾秒鐘卻像度過一世紀般漫長的錯覺、什麼都沒有卻讓人無法移開視線的吸引力,手心的汗水證明了這一切不是錯覺,雖然不知道是什麼,但公園內藏著什麼;直也努力抑制著再看向公園內的衝動,低著頭往前快步。
「啊------!」男人的慘叫聲突然劃破夜空,從樹林深處傳來。
雙腳頓時結凍讓直也停下腳步,仍然低著頭;發生什麼事了?強盜?殺人?打架?各種可能性浮現在腦海中,但這跟我無關吧?直也掙扎著。
但如果有人需要自己幫助呢?就像自己才剛受到別人幫助一樣,自己可以袖手旁觀嗎?
但是當來到新的環境,我有能力幫助別人嗎?
雙腳在發抖。
如果只是幾個普通強盜或混混的話,學過劍道的自己還是有擊退他們的自信。
但如果對方有武器呢?
如果對方人數很多?
全身都在顫動。
但是......全都是藉口!
公園裡存在著什麼,直也很清楚那才是自己害怕的。
慢慢鬆開緊握的雙拳、大口的呼吸,直也努力的讓自己冷靜下來、從背包中抽出木刀,心一橫便跨過矮牆走入公園內。
直也將行李放在樹影下藏好,便循著剛剛傳出慘叫聲的大略方向走去;枝葉茂密的樹林中連月光都難以穿透,眼睛派不太上用場的現在,腳底下是有些泥濘的泥地、更是容易打滑,直也小心翼翼的前進,同時集中精神試著捕捉空氣中任何微弱的震動。
樹林不大,沒多久就走到了盡頭,眼前不遠處有一小塊空地,地上有幾個不知道是什麼的黑影。直也保持距離觀察了一會並沒有任何動靜,於是朝最靠近自己的黑影走去。
突然一股惡臭撲鼻而來,就像垃圾堆中混著腐爛的食物、鮮血還有排泄物般,直也頓時感到反胃差一點吐了出來,這些黑影該不會是什麼東西的屍體吧?直也在心中猜想。
空氣中瀰漫的惡臭讓直也萌生退意,「還是報警吧!這恐怕不是我能處理的情況,但是......這裡的警察局該打幾號呢?」正在猶豫的直也突然聽到,空地更深處傳來一些聲響。
噗吱......噗吱......就像充滿水分的什麼,溼答答的在地上拖行。
噗吱......噗吱......雖然很慢,但聲音似乎朝著自己的方向靠近。
噗吱......噗吱......黑暗中逐漸出現一團黑影。
直也突然想起了剛剛在公園外那股不知所以的恐懼,噗吱......噗吱......
明明知道不可以再看,但眼球就像被膠水黏住一樣無法移開,噗吱......噗吱......
黑影的輪廓越來越清楚,一大團東西在地上挪動著,噗吱......噗吱......
腐臭味越來越重,腦袋好像快缺氧了,頭昏眼花、身體也搖搖晃晃的,噗吱......噗吱......
眼球還是無法移開,那團東西已經近到可以看清外表,噗吱......噗吱......
但,那是什麼?
噗吱......噗吱......
大量的肉塊堆疊成一隻狗的大小,每個肉塊就像一個個心臟般不斷上下起伏蠕動著,同時從每個肉塊縫隙間滲出體,液滴滴答答的流到地面上,緩緩的前進著。
噗吱......噗吱......它已經來到直野的腳邊了,各種能想到最令人作噁的氣味灌入鼻中。
直也大該明白了,地上其他的黑影是什麼東西。
同時也明白自己必須立刻逃走,但是雙腳卻不聽使喚、全身無法動彈,連嘴巴也發不出一點聲音,手上的木刀也早已掉到地上,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肉塊來到自己腳邊。
噗吱......噗吱......肉塊停在直也腳尖前......緩緩的、像眼鏡蛇般抬起了前半部,下半部並沒有任何可以稱為腳的東西存在,只是一團完全純粹的肉塊。
噗-肉塊突然痙攣般收縮。
直也早已無法對眼前的事物做出任何反應,只是看著肉塊。
啪-炸裂開來,它朝著直也化成無數小肉塊;手、腳、胸口、肚子、肩膀、頭頂、脖子、臉,全身都黏上了帶有惡臭的肉塊......
噗吱......噗吱......噗吱......噗吱......肉塊緊緊黏著直也得身體蠕動著......
黏滑的觸感、噁心的氣味、被啃食的身體,什麼都消失了。
觸覺、嗅覺、視覺,什麼都感覺不到,連思考也跟著消失了。
只剩下死死的盯著前方。
噗吱......噗吱......噗吱......
噗吱......噗吱......
噗吱......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