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一日,星期四,0000時
LVMPD總部,拉斯維拉斯,內華達州
貝萊一個人待在審訊室裡。
他的配槍被解下來了,警徽被搜走了,這頓時成為一名再普通不過的美國公民。他連手錶都被同僚拿走,所以無法計算時間。他沒有感到緊張,心裡卻煩躁不安。貝萊環顧室內,看見一面鏡子,那是一面雙向鏡,他知道,因為他以前就來過審問室。屋子是完全隔音的,這他也知道,因為他以前就曾在這裡審問過其他嫌疑人。現在,他自己卻成為了『座上賓』。但除此以外,他默不做聲。
不知過了多久,門才終於被打了開來。
進來的人大約四十歲,白人,穿著上好的西裝,手裡拿著一本小記事本。他有一雙寬廣肩膀,臉上善於表情,雙眼閃動著俐落的神色。這男人繞道走到桌子的那一頭,在貝萊面前坐下。等到兩人四目交接之時,貝萊發現對方的目光透露出一絲興味,就像一個孩子在欣賞自己新拿到的玩具。貝萊極力想不動聲色地迎接他注視的目光,但是失敗了。彷彿根本不需要對談,這男人就能夠看穿貝萊心裡頭所想的一切。
儘管如此,那人還是開口了。「丹尼爾.貝萊。你以為你究竟在和誰打交道?」
「你又是什麼來頭?」貝萊的口氣算不上友善。
「美國中央情報局(CIA)的拜萊爾.史畢森探員。」
貝萊皺起眉頭。「CIA來這裡做什麼?」
拜萊爾聳聳肩,以疑問句回答貝萊的問題。「我想是來嘲笑你的無能吧?」
「什--」
還沒等貝萊反應過來,拜萊爾便繼續說。「一名女性……充滿謎團的的女性,竟然可以在警網部屬嚴密的拉斯維加斯之中來去自如,視LVMPD於無物,你不覺得這非常有趣嗎?這要不歸咎於LVMPD太過於無能所致,要不就是這女人超出了常人所能理解的境界。」
貝萊氣得站起身子,說。「你每次進入正題前都需要一段開場白嗎?」
「我們已經進入正題了,丹尼爾.貝萊。」他的聲音有點尖,再加上那意味深長的語氣,實在聽者感到不悅。
「所以我說呀,你以為你究竟在和誰打交道?一個普通的女人可以將SWAT耍得團團轉嗎?她竟然可突破重圍,和特種部隊近距離交火,並毫髮無傷地離去......雖然我們也沒有人受重傷就是了。」
「我不懂你的意思。」
「喔,你當然懂--巴.麻美。」
一聽到這個名字,貝萊臉上的表情絕對出現些許變化,要不然那男人也不會露出冷笑。
「她在哪裡?」貝萊問。
「我可以直呼你丹尼爾吧?」拜萊爾的回答跟他的問題完全無關。
「有屁就快放,我沒時間跟你瞎耗。」
拜萊爾顯然一點都不在乎時間。只見他慢條斯理地將雙腿交疊,一雙細長的手指也交叉起來,輕放在大腿上。
他接著說道。「你不覺得很奇怪嗎?這名年輕貌美的女性現身於拉斯維加斯,為的究竟是什麼?抑或是在隱瞞什麼?」
「我還期望你告訴我呢。」貝萊嘲諷地說。
「你聽說過使用魔法的少女嗎?」再一次,拜萊爾談起完全無關的話題。
「嘎?」貝萊發出疑惑的咕噥聲。
「要躲過拉斯維加斯的警方追緝的話,假如不是擁有魔法般的技能,是不可能辦得到的。」
貝萊露出輕蔑的眼神。「你其實不是來自CIA,而是瘋人院吧?」
無視對方話語中的惡意,拜萊爾逕自說下去。
「近幾個月來,遠在歐洲和中東戰場上的士兵們之間流傳著一則故事:據說有一群會使用魔法的少女,正在暗地裡協助人類軍隊對抗『敵軍』。她們能以一檔百、將不可能化為可能、改變人的心智。雖然這大多是都不經考證的傳言,但確實引起了政府的高度注意。可是……假如她們真的存在,又假設她們行動的目的是為了對付人類所不理解的奇異現象。這麼一來--」
「等一等,」貝萊比了個暫停的手勢。「你正試著告訴我,拉斯維加斯出現的一連串難以解釋的自殺潮,跟這些你口中這些傳言中的女性有關聯?」
「我並非試著告訴你,我正在告訴你。」
「你瘋了!」
「那你自己就沒有瘋嗎,丹尼爾?」拜萊爾再度露出輕蔑的笑容。「主張有心人士正以催眠術行殺人之實,這當中難道不帶有一絲瘋狂嗎?喔,順帶一提,我稍早前已經跟你那位姓李的同僚談過話了。」
「這--」
拜萊爾的雙眸忽然一亮,輕快地說道。「你不覺的很好笑嗎?我們彷彿就像兩個瘋子似的。這倒讓我想起一則滿經典的笑話……從前有兩個精神病院的病人,有天晚上決定從院裡逃出去。他們爬上屋頂,越過兩棟建築物之間的缺口,就可以邁向自由的世界。第一個人毫無困難的跳過去,而他的朋友卻不敢跳。於是第一個人想到個主意:『嘿,我有帶手電筒,我把它打開照在兩棟建築物間,你就可以踩著光柱過來了。』但是第二個人卻搖頭說:『什麼?你當我是瘋子嗎?你鐵定會在我走到一半時關掉它!』」
雖然拜萊爾滿臉笑意,唯獨目光不然。
「我們正處在極為重要的轉捩點上,丹尼爾。」他繼續說。「此時此刻,世界正被各種異常又瘋狂地事物給玩弄--不管是大肆入侵歐洲的『敵軍』也好,懂得使用魔法的少女也罷--不瘋掉的人是不正常的人,而接受異常事物的瘋子才是正常的人,難道不是嗎?」
「你到底要我怎麼做?」貝萊輕輕搖了搖頭,頭痛了起來。
「這個嘛,如果我告訴你我正巧知道那位金髮女子的所在地,你會怎麼做呢?」
「你在唬我嗎,拜萊爾探員?」
「我確實知曉某些內情,這點我承認。但目前仍然有很多事情是無法確認的。就像瞎子摸象,看不清事情的全貌。即使是情報機構也得在瘋狂的事物面前俯首稱臣。」
「所以……」
「所以我要你去收拾這個爛攤子。」拜萊爾邊說邊把手邊那本小冊子丟給貝萊。「這上面記載了你那一位女友的去處,把她給我帶回來。我已經事先安排妥當了,外面不會有人來攔住你。」
「為什麼?」貝萊瞇起雙眼,海藍色的眸子射出了名為懷疑的目光。「為什麼要選我?顯然你們CIA知道的比我還多,為何還要需要由我這名警探出馬?你們一定有什麼特殊幹員能夠接下這個案子。」
拜萊爾將身體的重量完全倚靠在椅背上,沉思了一會兒說。「第一,你是目前最了解案情,也最了解那名女性的人。比起派遣其他人去捉他,倒不如由你出馬安撫對方。我們此刻最不需要的就是再次和她起正面衝突。
第二,雖然你用來作為論據自殺事件的事實,也明擺在我們眼前,我們也可以根你一樣地推演出類似的結論。然而,我們背負的責任比較大,所以只有在確切了解事態後,我們才能有所行動……」
貝萊接下對方的句子。「……而且我是可以被犧牲的代價。假如任務成功了,那很好。假如出紕漏的話,你們就會躲得遠遠得,彷彿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事的,只需讓我一個人承受失敗帶來的結果。」
貝萊希望對方會暴跳如雷,甚至還有點期望他發火,這樣也好減輕自己所承受的壓力。但拜萊爾只是冷冷一笑,說。
「你剛剛講的是第三個理由。」
「但也是最重要的理由。」貝萊回應。
兩人相視而笑,挑釁意味居多。
接著,貝萊把那本小冊子拿到手裡,打開一看,然後又收到自己大衣內。
「祝你好運,警探。」拜萊爾向貝萊點點頭道。
「把我無緣無故放走,可不是三言兩語就能夠打發掉的。」
「這我們自有辦法,你不需要太擔心。」
也只有在這個時候,拜萊爾的面部神情才從原本的調兒啷噹,轉變為嚴肅且一絲冰冷;又或許,這才是真正的他?
他接著說道。「不過我得事先警告你,中央情報局不只是唯一一個正在尋找巴麻美下落的情報機構,而其他人可就不會和我一樣友善。請記住這點並看好自己的背後。」
「我自己會注意的,拜萊爾.史畢森探員。」
貝萊打開審問室的門,匆匆離去,只留下拜萊爾獨自一人待在原處。
他掏出一根雪茄,小心翼翼地點燃。
『你以為他會照你說的做嗎?』
突然間,一個新的、從未聽過的說話聲冒了出來。那嗓音聽起來清脆又稚嫩,宛如出自於小男孩或小女孩之口。然而更奇怪的是,現場除了拜萊爾一個人之外,並無其他人的身影。小孩的說話聲就像是直接從拜萊爾的腦袋裡響起似的詭異。
對於這突如其來的鬼語,拜萊爾並沒有表現出一絲驚訝或驚慌,他好整以暇地叼著雪茄,然後吐出一口長長的白煙。
『你認為他會怎麼做?』那聲音又問了一次。
「我認為他不會認為自己是個瘋子並且回家。」拜萊爾一個人對著空氣說話。
『當然。』
「你想要他感覺自己是個瘋子?」
『不是的,當個瘋子沒什麼不好,我只是不希望他直接回家去。』
拜萊爾輕笑一聲。「當然不會,因為他已經沒有選擇餘地了。況且依照他的個性來看,做什麼總比呆坐著好一百倍。」
『如果事情真如你所想的就好了。』
「這最終也得看你有沒有在向我撒謊啊。」拜萊爾說。「畢竟向我透漏那女人去向的可是你呀。」
『你以為我……不,我們是誰呢?』
「謎一般的傢伙,還不到可以輕易信任的程度。」
『彼此彼此呢,拜萊爾探員。』那聲音又說。『我們都代表著自己的陣營。可悲的是,連我們自己人都並非抱持著相同的理念。』
「所謂的現實就是這麼一回事……」這位中央情報局探員停頓了一下,接著補充道。「美國的情報機構可不只有一所呢。」
『我們的部門也不只有一個呢。』孩童嗓音也對此做出回應。
過了一段沉默後,拜萊爾站起了身子。
『你要去哪裡呢?』孩童嗓音問。
「通知外頭的人,告訴他們丹尼爾.貝萊逃跑了,並且全面通緝他和他那位小女友。」拜萊爾的語調平靜,與他剛才嘲諷貝萊時完全不同。「如果他們倆成功解決案件,並且在這次的事件中存活下來,那麼就連我都不得不接受瘋狂事物的存在。況且,他自己也在報上上說了,那位真正的始作俑者早就趁亂悠然自得地離去,留下兩位屍體和發抖的剩餘董事會成員。我看生還者的心理狀態也好不到哪去。算啦,那也是他們自找的。」
『這就是人類呢,一方面希望他人替自己賣命,一方面又出賣他人,好讓自己能夠全身而退。』就某方面而言,那平靜無波的語調與拜萊爾有那麼一點相像。
「沒錯,這就是人類……幸好你不是。」
後半句化為拜萊爾嘴裡的喃喃自語,接著他便離開了空蕩蕩的審問室。
***
十二月1日,星期四,0230時
廢棄廠,拉斯維拉斯,內華達州
槍聲--劃破漆黑的夜空,也劃破了這座專門廢棄場的死寂。黑夜遮蔽住了一切,不過隱藏在那黑色布幕後面的,是過時的店面招牌與各種無用的大型看板。它們都曾於拉斯維加斯的街頭上閃爍過。如今,這些已被遺忘的名字全都堆積於這一座大型廢棄廠內,儼然讓此地成為一座金屬墳場。
閃光--更精確地說是火光,一閃一閃地照亮了這些遭到遺棄的招牌與看板。縱使火光的亮度根本無法和過去的電力之光相比擬,但那一閃即逝的光芒確實又讓這些招牌及看板再度活了過來,並在黑夜的布幕上刻畫上它們的名字;即使僅僅只有一瞬間。
人影--在槍聲響起,火光閃現的那一剎那間顯現,然後消失。等到前面兩者再度契合之際,那個人影也跟著出現,隨即又隱身於黑夜之中,彷彿槍聲和火光正引領著那個人;又或者正好相反?一下出現在這,一下出現在那,飄忽不定得像是遊走於暗夜中的鬼魂。
優雅地於半空中翻轉數圈--巴.麻美--彷彿正跳著華美的舞步般,身子越過一座大型電子看板,然後在輕盈在其後方著地。
她舉起每次只能擊發一顆子彈線膛燧發槍,槍口越過了肩膀,頭也不回,扣下板機。
子彈貫穿了空氣,沒入虛無的黑暗裡頭。緊接著,原本應該空無一物的那個地方併發出亮眼的白光,與之伴隨的還有一聲難以察覺的吼叫,在這之後,周圍又回歸於平時應有的死靜。
『魔獸』,身形就像是人類巨大化後的樣子。披著白色長袍的他們,以飄浮為移動方式,迅速地從這麼地方移到那個地方,數量超過三十隻之多,並團團包圍住她。即便一般人看不到這幅景象,但她可見得非一清二楚--因為她本身並普通人。
僅僅是心臟鼓動一拍的時間,麻美像一名正在變魔術的魔術師,甩了甩圓頂帽,立即有十幾把線膛燧發槍一齊出現,準備開始另一段令人驚艷的戰鬥表演。
『魔獸』--揮出了手中的尖刃與刀劍,但完全招呼不到她。
旋轉、擺盪、跳躍,流暢的動作配合著高超技術,麻美在十幾隻敵人的圍攻之下毫髮無傷。
換她攻擊了。
金髮美女準確地瞄準『魔獸』,並以多旋轉的方式一發一發地送出子彈,圍繞在身旁的一整群敵人瞬間消散成虛無。
麻美優美的舞姿結合了俐落的舞步,猶如站在舞台上的一流舞者般閃耀著光芒,跳著永遠不會結束的華爾滋、變出永遠不會用盡的線膛燧發槍,麻美華麗的戰鬥姿態任誰看了都會著迷。
著迷是事實,但『永不結束』這點似乎並非如此。
隨著體力漸漸耗盡,麻美感到越來越疲憊,躲開『魔獸』的攻擊也不再是一件易事。她喘息著、咬牙著,用盡全身之力來試圖消滅掉眼前的『魔獸』。但無奈對方擁有壓倒性的數量優勢,不斷從自廢棄場四處冒出,彷彿述說著:牠們才是永不結束的存在。
麻美特意將『魔獸』引到這個人煙稀少之地,就是想在不波及其他無辜人類之下,及時地消滅掉大量增長的牠們,以防受害區域擴大。
「我還太嫩了啊。」麻美喃喃自語,臉龐滑過一滴汗珠。
明明就應該先等待公司--『聯盟』派遣的支援協助戰鬥,她卻違反了命令,單獨先一步行動,最終才會落得這個下場;連她本人都對這舉動感到意外。
麻美雖然一方面協助LVMPD,卻也盡可能避免他們陷入得太深;畢竟人類再怎麼強悍,也無法與『魔獸』相抗衡,他們甚至無法看見魔獸!
不對……說到底,自己只是不想要背負著那個人的懷疑罷了。麻美心想著。她希望能夠在這個當下解決自殺事件,讓那個人再度相信自己。
那個人--丹尼爾.貝萊--那位來自LVMPD的便衣刑警。自從見到他之後,麻美的心裡頭便產生了奇怪的變化;難以形容的變化。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她一反過去深思熟慮的個性,反被強烈感情給蒙蔽了呢?
也因為如此,麻美盡可能地和他保持距離……她是這麼想的。可是每當她和他見面的之時,她的心臟總會跳得好快。雖然表面上仍跟平時一模一樣,心裡頭卻並非這麼一回事。
最終,為了雙方的安全,也為了自己所屬部門的利益,麻美選擇離開對方,再度孤獨地踏上荊棘之道。
孤獨一人……
「糟糕!」
心不在焉的代價真的很高。
麻美一個恍神,竟不小心絆到掉落於地面上的一塊招牌,身體當下失去重心。
對於苦於尋找對方弱點的『魔獸』而言,這可是天賜良機;其中一隻抓住這個機會,向死對頭揮出了致命的利刃。
「完蛋了--」
只見銀白色的利刃切斷了麻美脖子,瞬間使她的頭與身體分了家。失去控制的身體倒地抽動著,帶著驚愕表情的那顆頭則滾落一旁。
正當麻美為這個想像而感到全身寒顫的萬分之一秒之際,一個人類的身影自旁邊飛出,將她撲倒在地,躲過了死神所揮出的鐮刀。
「沒事吧,巴小姐。」
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雖然搞不太清楚怎麼一回事……總之千鈞一髮呢,」
「貝萊先生?」麻美道出來者的名字,臉上的表情還愣愣地。緊接著她才意識到剛剛發生了什麼事情,驚聲叫道。「你怎麼吹出現在這個地方?快點離開啊!」
「我不會離開。」貝萊攙扶起對方。「我不會再讓妳一個人戰鬥下去了。」他說。
「笨、笨蛋!你區區人類能做什麼啊!」
麻美氣得大叫,即使陷入苦戰也不會表露出太多情緒的她,此時此刻完全失去了平時的餘裕。
「那妳區區一個人又能做什麼!」貝萊也大吼。
麻美伸手抓住貝萊的手臂,後者立刻看到了前者所見到的景象--長相詭異的魔獸包圍住他們倆人的景象--這是麻美將一部分魔法能力傳給貝萊的效果。
「你知道我們面對的是什麼嗎,貝萊先生?」
「怪物?這些傢伙就是妳平常對付的目標呀。」
本以為貝萊會嚇一跳;至少,這景象絕對不是普通人所能想像的。但他只是聳聳肩,語調聽起來異常平靜。
「你不害怕嗎?」麻美滿臉詫異。
「要說沒有感到一絲驚訝是騙人的啦。」貝萊環顧四周,然後直視麻美的眼睛。「不過話又說回來,就算我現在親眼看見希特勒復活並在巴黎鐵塔下跳哥薩克舞,我也不會覺得這事有多麼瘋狂。」
「什--」
「聽著,巴小姐……麻美。」搶在對方做出反應前,貝萊繼續說道。這是他第一次直呼她的名字。「罵我自私也好、亂來也罷,我就是想幫助妳。在妳難過、害怕的時候陪在妳身旁、在妳哭泣的時候安慰妳。」
「可我……我是魔法少女呀!」她向對方喊道,聲音裡帶著苦澀。
「魔法少女……妳是這麼稱呼自己的,是嗎?」
麻美點點頭,解釋道。「魔法少女是遊走於現實與虛幻間的群體,但我們確實存在。我和我的同伴們隱藏於茫茫人群之中,私下對抗人類所不知的邪惡勢力,保持社會之平衡。」
「那又為什麼不告訴我這件事呢?」貝萊問。「為什麼不在一開始就和盤托出,一起合作並解決事件?」
「我們所生活的世界有很多交錯複雜的秘密,不管我們生老病死,這些秘密都不為人知……」美麗的臉龐一沉,麻美回答對方。「因為你們不像我們一樣具有魔力、因為你們壓根就不會相信我說的話、因為這麼一來,貝萊先生就會被捲進危險當中。我不希望讓原本生活於正常世界的你,陷入瘋狂又不合邏輯的魔法世界。」
月亮柔和的光線,彷如流水般靜靜地瀉在麻美身上。映照下的她,竟是顯得那樣楚楚動人。可是她淡然的表情下,卻是一顆在悲哀中翻滾的心。一雙水靈靈的眸子有如琥珀般透黃,這世界上再也找不到第二雙,貝萊卻從中讀出了無比哀婉的憂傷。
「妳錯了,麻美。」
貝萊的回應,使得麻美瞪大了雙眼。
「打從一開始我就已經被捲入了瘋狂的世界」貝萊說著,臉上露出了笑容。「我也不太會表達,但是在人的一生中,總要做一些極度愚蠢、沒有理智、很瘋狂的事。」
「那是--」
「那就是愛一個人。」貝萊嘴巴上講歸講,自己卻紅了臉。「曾經有一個人說過,愛是熱情,激情,是某個你沒有他就會活不下去的人。你為此感到神魂顛倒,而他也是以同樣的方式愛著你。當你生命裡沒有了這些,也沒有了意義。要怎麼找到那個人?那就是忘記所有想法,傾聽自己的內心。」
貝萊將雙手搭在麻美的肩上,目光滿載著充滿熱情的視線。「我過去一直用各種理由欺瞞自己的內心,才無法察覺這件事。如今我坦然地接受自己的內心,沒有理由、沒有藉口,就只是傾聽自己的內心」
貝萊搔了搔臉頰,一副有點難為情的樣子,即使本身並不擅長講這些台詞,他仍是卯足全力,只為了確切表達對身旁這名女性的深深情感。
「我愛妳。」他說。
麻美的淚水汨汨湧出,唇顫抖著似乎要說什麼,只是貝萊什麼也不讓對方說--他溫柔地撥開麻美的劉海,吻了她的額頭一下。麻美雙頰瞬間變得通紅,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回應。
過了幾秒後,她才輕聲道:「說什麼傻話啊?」
貝萊也顯得有點窘困。「這種時候當然要說一些浪漫的告白吧?像是從今以後,妳就由我來守護之類的……這樣應該也很帥氣吧?」
「在這種被敵人包圍的情況下怎麼可能啊!」麻美擦拭掉臉上的淚水,破涕為笑。「不過,還是謝謝你,雖然不帥氣,但是還是可靠又溫柔。貝萊先生果然是個可以讓人信賴的人。」
「別這麼誇我,待會我還有很多問題想問妳呢,到時還請妳不要嫌我囉嗦。」
吐出了一口深長的氣息,麻美重新將注意力集中在包圍住自己及貝萊的『魔獸』身上。
兩人背對著背,十指緊扣著。
「這次就讓我來助妳一臂之力。」貝萊說。
「呵呵,真拿貝萊先生沒辦法。」
這個時候的麻美,全身上下散發出了以往的自信。她舉起武器,看了身後的貝萊一眼。
「麻煩你了,貝萊先生。請記住,絕對……絕對不要……」她頓了一下,接著像是下定決心後才開口道。「絕對不要鬆手喲。」
「我不會的。」
話音未落,『魔獸』們便展開了攻勢。
「左邊,麻美!」
「瞭解。」
麻美拉住了貝萊伸出的右手,藉由他的力量轉向敵人襲來的方位,狠狠開了一槍。
「正後方,貝萊!」
「交給我吧。」
貝萊單手抱住麻美的腰際,迅速但不失溫柔地將她舉到半空之中,麻美則後仰著、瞄準、扣下板機,那隻正後面襲擊而來的『魔獸』當下魂歸西天。
「麻美,四點鐘及九點鐘方向。」
「看我的!」
身子一縮,麻美整個人彈跳至數尺之高,帶著貝萊騰空、旋轉,然後以精準無比的射擊技巧擊斃來犯的『魔獸』。兩人一齊落地,分秒不差。
他們兩人的舞姿與默契,就如同一對男女舞者般輕盈且優雅--甚至到了最後,他們甚至不需要開口;一個眼神、一次微笑、一次暗示,他們完全將自身交給對方,完全信任對方接下來的動作。
在堪稱藝術境界般優美的配合之下,『魔獸』根本毫無還擊能力。廢棄場轉瞬間成了一座舞台,上頭正上演著一場令人驚豔的舞蹈演出,但是舞者不再只是麻美一人--同樣地,在人生的舞台之上,將有另一個人與她相伴。
「貝萊先生。」麻美叫道。
「怎麼了?」貝萊問。
「我第一次帶著如此幸福的心情戰鬥呢。」
麻美臉上所綻放的表情,是貝萊見過至今最美麗的笑容。
純白色的月光,浴於這一對男女身上。月亮看起來有點蒼白,但是蒼白中帶著美麗,照亮了夜晚。少了拉斯維加斯大道上震耳欲聾的噪音與刺眼的人造光線,連大地之母都沉沉地睡去,微風成了她呼出的氣息,蟲鳴則是她輕輕的歇息聲。
不知有多久,麻美與貝萊倆人就這樣緊靠坐著,沒有移動,沒有說話。兩人的心,在這一刻融匯於一體。如果說愛是無止盡的痛苦,那麼此時此刻,他的痛苦變成了她的痛苦,她的悲愁則轉變為他的悲愁。於是,當兩顆心結合在一起之時,痛苦消失,悲愁消失,留下來的是超越宇宙萬物的幸福。
終於,貝萊首先打破了沉默。
「接下來妳會怎麼做呢?」他問,聲音輕得有點像是呢喃。
「我們剛剛消滅了相當數量的魔獸,牠們不會再影響拉斯維加斯的居民。」麻美停頓了一下,接著說。「而且自殺事件的始作俑者早已逃之夭夭,我沒有理由繼續待在這個地方。」
貝萊轉頭望向麻美。「這麼說,妳要離開了?」他的目光中透露出一絲陰霾。
麻美也回望貝萊,兩人的視線因而交錯在一起。「不,我還有一件事必須去做。」她說。
「必須去做的事?」
「去警察局自首。」
見到貝萊滿臉疑惑的表情,麻美不禁輕笑一聲。她解釋道。「如果我一走了之,那貝萊先生不就無法從這件事情中脫身了嗎?總得有人出面說出實情,承擔責任。」
直到這個時候,貝萊才聽懂對方說的話,但腦子裡卻又跑出更多問題。「妳身為魔法少女的這件事情應該保密,難道不是嗎?」他問。
「原本應是如此的。」她點了點頭說。「但我並不希望由貝萊先生獨自一人承擔所有事情……就和過去的我一樣。」
「請想清楚一點,現實世界比起妳們所面對的問題複雜得多,也邪惡得多。妳或許會被關起來,或許會遭受連我都無法想像的對待。」
「我知道。」麻美一邊說,臉上一邊露出微笑。「但我不怕。」
「麻美……」
「你已經犧牲得夠多了,這次換我來為你做點事,好嗎?」
貝萊看著對方的眼睛,深知那一雙琥珀眸子所散發出來的堅決與堅毅,是沒有人能夠阻擋得了的。當她下定決心之後,便再也不會改變心意。
「好吧。」他嘆了一口氣。「不過在這之前,我也有必須去做的事情……不,這樣講還滿奇怪的,因為還得先徵得麻美妳的同意才行。」
他把手輕輕覆蓋於麻美的手背上,後者稍稍顫抖了一下
「麻煩多告訴我一點妳的故事吧。」貝萊說道。
「我的故事……嗎?」
「我可不想在對妳毫無所知的情況下,就把妳交給其他人。」貝萊露出小孩子惡作劇時會露出的表情。「這樣我會忌妒的。」
「我的故事充滿了魔法元素喲,你相信嗎?」
「當然。」
於是,她開始告訴他一切。
她告訴他,她過去如何在一場車禍中成為魔法少女。她告訴他,她是如何與許許多多的魔獸奮戰。她告訴他,她是在什麼樣的契機下遇見同伴,並且組成了一個小小的魔法少女團體。她告訴他,這個小團體又是如何經歷過一番大風大浪,最終才和不同類型的魔法少女相遇並合作。說到有趣的地方,她會開懷而笑,說到可氣的地方,他嘟起嘴唇表示不服。他始終細心聆聽,有時陪著她一起笑。
他們倆依舊緊靠彼此,兩隻手緊握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