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件者》愛爾哈小姐,以及鷹橋先生
實在是萬分感謝你們兩位的配合我的調查,並容許我問了一些相當私人的問題。
由於我剛剛收到來自於單位的緊急通知,我必須先行離去處理一些事件。恕不能當面親自向兩位道謝,還請多多見諒了。
期望下次見面的時候,我們能夠有更多時間交換彼此的故事,坐下來好好地談一談。
《發送》
***
青年指揮官──亞茲拉爾,他的身高只有五呎再多一點,穿著白襯衫,灰色的西裝大衣,他正走入會議室。在室內裡頭,青年指揮官的移動速度幾乎達到競走的境界;對他而言,這還不算極限。如果是身在外頭,他可以走得非常快,卻又不引人注目。不過一扯到打架之類的話,他的身手就說不上矯捷了。
那張機警的臉龐始終顯得冷漠,卻看得出他曾在國外受過不少薰陶,待過的國家多不勝數。這也意味著,幾乎沒有一場情報行動少過他參與。即便年紀輕輕,他就已經看過太多不能以一般道德觀判斷的事物,以他這個年紀來說實在太多了。揮之不去的陰影,也同時造就了他複雜、多變的個性。
這個當下,他自認回復成原本的模樣;對於完成任務可以不擇手段的那個自己。
艾拉沒有跟在他身旁,因為她仍在忙。
所以,他就獨自一人走入會議室。長桌的兩旁分別坐了幾位身穿軍裝和西裝的人物,還有連結至地情另一端辦公室的電腦螢幕,上頭顯示出最高層及的國家官員──國土安全部局長、大規模毀滅武器調查部副部長、幕僚長、國家情報局局長、國防部長、國家安全事物助理──以及位於牆壁正中央的螢幕,顯示出了青年指揮官的直屬上司,總統女士。
這群人不僅不向彼此打招呼,空氣中甚至充滿了壓迫感。他們都處在極度緊繃的狀態,處了這一個棘手危機。這大概是歷史上恐怖份子第一次如此接近引爆核武器,也難怪所有人都不得不繃緊神經,異常沈重的壓力自然不在話下。
短短三天,這群政府層級最高的官員就見了三次面;雖然緊湊了點,但這並非什麼稀奇之事。依照這個國家的風俗文化,會議代表著最高權力的中心:早餐會議、晨間會議、午餐會議、以及各種名堂的會議……世間上最重要的決策,幾乎都是在這些場合下決定的。
此刻這一場會議也不例外。在座的大人物不只掌握著國家政府的名譽,也包括百萬名本國居民的未來!至於其他非本國人民(或甚至是非人類的物種)的性命,他們就不怎麼重視了。
首先發話的,是新聞秘書長……又稱做發言人的他說道:「目前媒體還沒有得知任何相關資訊」他說。
幕僚長也補充道:「目前也仍未接到任何一通來自媒體的電話,一個好的開始。」
「現在時間是早上五點多,」新聞秘書長更正:「媒體人根本就還沒起床。」
「我知道,」幕僚長撇了撇偉,說:「我只是很意外那些敏感的傢伙還沒察覺到一絲風吹草動。」
「或許是由於事發地點在姆大陸的緣故。」國家情報局局長說:「就連我們的行動都困難重重了,一般大眾又怎麼能得到相關訊息。」
「絕對不小看媒體的能力,他們最擅長的就是揭開不尋常的事件,好像鼻子就跟狗一樣靈敏。如果找不到,他們就會杜撰一個!」
「媒體那邊我們本土的部門會去應付,」總統開口了:「現在真正的重點是,情報局的行動進展到了什麼地步了?」
青年指揮官站起身,直接回答:「三天前,我們相信姆大陸上的恐怖份子得到了外面的幫助,準備在姆大陸上製作核兵器。」他停頓了一下,接著繼續說:「不過,儘管前者被認為是正確的,我們情報部門卻已經證明了後者是錯誤的。經過調查,其中兩名恐怖份子親口承認,她們所提供的消息一開始便是假的,意在於誤導我們的行動。」青年指揮官沒有解釋他是如何從夏兒和雪兒口中取得正確情報的,現場也沒有任何人在乎。
「我們現在幾乎百分之百確定,恐怖份子的計畫是將核彈從外頭偷渡進入姆大陸,藉由空運運入沃頓市、諾爾城,以及波士頓尼亞其中一座城市之中,然後將其引爆。」
「亞茲拉爾,」總統臉一沈,說:「我希望那些飛機還未抵達姆大陸。」
「我們準備好啟用核應變緊急支援小組,同時加強對飛機場的貨物管制。不過,如果依照空運提單上的日期來看,我們得面對的是在三個星期內抵達的一百多艘航班飛機。這將成為一個問題所在,因為我們很確信恐怖份子不可能擁有一百多枚核彈。這些空運提單中有大部分都是混淆視聽之用。」
在青年指揮官可以說下去之前,國土安全部局長打斷了他:「總統女士,我們必須立刻封鎖這些機場。」
「我同意。」幕僚長也跟著說。
青年指揮官曾經見過國土安全局部長,他是個腦袋固執的前海軍陸戰隊將軍。他或許是一名優秀的士兵,但是在情報這一塊表現上並不出色。這倒讓青年指揮官納悶,現今的官僚體系到底出了什麼問題,常把不適任的人放在不適合的位置。
他一邊搖頭一邊說:「總統女士,這是個糟糕透頂的主意。」
「你說什麼,小子?」國土安全部局長提高音量。
青年指揮官想要主導這一場會議的原因有兩個;第一,他知道消息從下到上傳達之間,究竟能導致多大的誤差。第二,他知道某些人總是喜歡殺雞用牛刀,把原本的秘密行動搞得人盡皆知,順便一起搞砸。
因此他說「現在我們最不想要幹的,就是公開封鎖機場。」
「我不認為,亞茲拉爾幹員。」不管從那從容的態度或間靜的口吻,任何人一看便知道國土安全部局長是擅長下命令的類型。他道:「我們最優先的考量便是保護大眾的安全。」
不過青年指揮官可沒有絲毫退縮,他說:「而我們最好的選項,便是讓NEST支援小隊的人做好他的工作,找出核彈並將其拆解。」
「抱歉,」對方微微一笑,以異常平靜的語氣說:「你目前的表現非常好,但你可能離開這個專業太久了,所以無法搞清楚狀況。現在,總統女士,我們必須──」
「局長!」這回是青年打斷了他的句子,前者說:「你和你的同僚正坐在他嘛幾百萬公里之外的辦公室內,安安穩穩地用遙控螢幕看著這一切。所以到底誰搞不清楚狀況,我們都很明白!」
國土安全部局長的臉瞬間漲紅,他想反駁,卻被青年指揮官搶先一步:「現在姆大陸上所發生的狀況,就跟每年三百六十五天之中的星期四早晨無異。人們要即將去上班上課,遊客和商業人士將一一抵達抵達。如果你試著封鎖機場的話,那無非是最笨也最爛的決定!第一,那將會妨礙NEST的搜查行動。第二,其餘的恐怖份子將會知曉我們已經追在他們屁股後面了!」
就在這緊湊氛圍中,國家核能安全部部長以他那特別低沈的嗓音插話道:「總統女士,我非常贊成這名幹員想法。任何形式的封鎖將會妨礙小組的搜尋進度。假如維持平時的模樣,行動反而會更加順利。」
「但我們有一百多台飛機需要搜尋!更多將在下三周內陸續降落於三座城市。光靠NEST小組也不可能部一一查清。」
「請各位不用擔心,這種時候交給我就對了!」
不合時宜的輕快嗓音,闖入了極度緊繃的會議室內。
「艾拉。」青年指揮官低喃。「真會挑時間啊。」
艾拉.帕夫洛維奇.沃爾科夫,這名美麗的銀髮女子打開大門,踏著自信的步伐走進來,完全無視其他人詫異的眼神。
「妳是什麼意思?」國土安全部局長問。
「很簡單呀,局長大人。」艾拉邊說邊走到青年指揮官身旁,雙手搭在他肩上,意義不明。「假如恐怖份子真的擁有核彈,並且打算使用它的話,那麼依照普通邏輯思考,他們一定會希望將我方的傷亡提高到最高點。這點我們都沒問題吧。」
眾人無語地看向艾拉,以沈默或點頭代替回答。
「但是恐怖份子之後告訴了我非常奇怪的事情:她們說想靠著核彈的力量,殺害所有的民眾。」
「妳瘋了嗎?」幕僚長不客氣地說:「這本來就是恐怖份子預期達到的目標,到底又哪裡奇怪了?」
「啊哈,因此我反覆審問恐怖份子,她們的答案始終沒有變過。是的,她們想要殺死廣大公眾(general public)。我一開始覺得這句話沒什麼,這些恐怖份子總會喜歡誇大其詞。我之後想了想,如果照著字面上解釋,這會是個相當滑稽的點子;儘管引爆後會造成極為恐怖的傷亡,但光靠一顆核彈不可能殺死姆大陸上所有的本國國民。」
「妳自己也承認了,」此時國防部長問道:「恐怖份子希望將我方的傷亡提高到最高點。這就是為何他們要瞄準大都市的緣故。」
「這一點我同意。可是將這些恐怖份子的身份納入思考後,或許我們可以得出個不同的結論。」
「說下去。」總統命令。
艾拉轉過頭對這位三軍總司令微笑,接著說:「這些恐怖份子並非我們以往對付的宗教狂熱者。他們是動物傭兵和少女兵器,其中絕大多數都擁有戰爭難民的背景,也曾在開拓戰爭中跟我軍交戰過。他們對本國軍隊的恨意極深。所以我猜想,這些恐怖份子是不是純粹講錯了?」
「講錯?」
「是的,語言本來就是很奇妙的東西。一個文法、一個字母用錯,將造成完全不同的意思。以我們逮捕的兩位少女兵器為例,她們本來就住在鄉間地區,學習本國語言的時間本來就不長。況且,她們兩在坦白的時候從未專指我國的民眾。我在猜想,她們話中所指的公眾(general public)並不是指一般的民眾,而是在公眾場合下的將軍(generals in public)」
突然間,所有人都瞪大了雙眼。青年指揮官發覺會議室中的溫度頓時降到冰點。正確來講,是他自己感到一陣不寒而慄。當你越接近真實的時候,越會有這種感覺。
艾拉臉上帶著笑意,目光卻不然。
「各位大概都聯想到了,四天後──也就是下個禮拜一,我們將在波士頓尼亞舉辦開拓戰爭的追悼大會,類似於陣亡將士紀念日──紀念當初在姆大陸上戰死的英靈。屆時,眾多國家的軍事代表或將軍都將出席在這一場紀念活動中。而且其中還有一位對恐怖份子來說再該死不過的嘉賓,也就是總統女士本人。妳將親自到場主持紀念活動和發表演說,是吧?」
這時每個人都看相總統,後者點點頭。會議室中大多數人都知道了這件事。
「我很抱歉我們沒有從中察覺到異狀,總統女士。」艾拉向總統鞠躬,說:「但這麼講一切就合理了。她們不僅擁有合理攻擊的目標,甚至還包括了本國的三軍總司令本人。這可是比隨機殺死城市民眾還要好上一百多倍,對我國造成的傷害也更加龐大。」
總統搖頭嘆息:「我們怎麼可能會漏掉這麼明顯的線索。」
「至少我們還有好幾天的緩衝時間,取消掉這該死的念忌會。」幕僚長說。
「我們沒有幾天的時間!」新聞秘書長喊道:「運氣好的話,我們能在今天中午前想到應變方案就不錯了!那些媒體會要求真相和答案!」
總統點點頭,同意道:「向他們說謊是沒有用的,我們更不可能阻止他們挖掘真相。這只是火上加油,讓那些傢伙做出各種大膽假設。」
「合理的假設,總統女士。」艾拉說:「他們會懷疑為何總統和我國軍官官員都沒有出席如此重要的紀念日。並且,將活動本身取消也不是個辦法,這會引起恐怖份子的戒心。到時候他們可能會選擇潛藏,我們也會從此失去核彈的下落。誰都不能保證他們什麼時候捲土重來。到時候,我們就不可能這麼幸運了。」
「艾拉的情報對我們來說非常有幫助,」青年指揮官的聲音再度響起:「現在我們大幅縮小了搜尋範圍。」
他翻了翻桌上的資料,僅僅花了幾秒便找到答案。
「距離下禮拜一之間,我們總共只有五台班機會抵達這三座城市的機場。最近的兩架班次是明天下午三點半的沃頓城以及晚上十點的波士頓尼亞。」
「對於處理核武器的的程序,軍方和NEST小組有任何問題嗎?」總統問。
「沒有。」
「不。」
柯爾將軍及國家核能安全部部長同時回答。
「特種部隊的準備呢?」
「如果最壞的情況發生的話,我們隨時都準備出擊。」柯爾將軍說:「他們都有受過拆解大規模毀滅性武器的訓練,也擁有精良的裝備面對此一威脅。」
「我要特種部隊處於緊急待命狀態。」
「瞭解,總統女士。」
「總統女士,」國土安全部局長又開口了:「我仍然堅持待飛機降落後,立即封鎖機場。我們現在面對的是一顆威力約兩萬噸的核彈降落於機場,而且機場隔壁還是姆大陸上人口最為密集的城市之一。這還牽扯上您自己和無數國際領導者及軍事將領的性命!我們必須封鎖機場,找出威脅並將其消滅。」
「我他嘛當然知道這扯上了總統的性命!」青年指揮官吼道:「如果我們做出任何大動作,媒體將如實報導出來,恐怖份子也將發覺事有蹊蹺,又為何要冒險進入城市內?他們很可能將直接在機場引爆那顆核彈,造成可觀的傷亡。」
艾拉接著說:「恐怖份子想要軍事將領和最高指揮官的命。如果他們無法得逞的話,反而會將民眾暴露在更大的危險當中。」
「如果他們真有辦法把核彈偷偷運入城市,並在紀念日當天成功殺死目標呢?」幕僚長不客氣地問。
艾拉笑瞇瞇地答道:「這麼一來,今後大眾意見將不再對我們的反恐活動持反抗意見,因為他們的總統和親朋好友全都死了。」
「妳──」
頓時間,會議室所有人都彼此高喊起來。整個場面開始失控。
「安靜!」總統一聲令下,讓這些人全都閉上嘴巴。
其中只有青年指揮官毫無畏懼地說:「總統女士,目前最大的通緝要犯拜萊爾.史畢森仍在外逍遙,我們有理由相信,他會再實施計畫時前後現身。之前外面那些異常的資金流動和黃金交易,情報部門也依然在追尋著。我們僅觸碰到此一事件得表面罷了。」
「讓我們先稍稍退一步,就像沃爾科夫探員般好好思考一下:我們掌握了所有班機的航向、我們也有足夠的專業人士搜尋和處理核彈裝置本體、我們有情報顯示數目不定且身份不明的恐怖份子依舊潛伏於姆大陸上頭、我們有一顆兩萬噸核彈即將抵達機場。最重要的,恐怖份子對我們的調查進展仍一無所知。至少,他們沒有理由在這個時刻退縮。」
「你要我怎麼做?」總統問。
「採取低調策略,讓NEST小組及情報幹員暗中行動,特種部隊暫時待命。然後來看看究竟是哪個傢伙來領取核彈。將他們一網打盡。」
國家情報局局長、國防部長、國家安全事物助理和大多數高層人員都點頭表示贊同,僅有少數瞪著青年指揮官,露出一臉殺意的神情。
沈默了幾秒之後,總統以最具權威的語氣說道:「那麼,以下是我的決定──」
***
結束後,青年指揮官和艾拉兩人步出會議室。
「看來妳又得從夏兒和雪兒口中得到了不少情報。」青年指揮官說。
「她們已經變得很乖了喔。」艾拉以無比輕鬆的口吻,道出內容極為恐怖的句子:「不管我問什麼都會回答,甚至還以為這樣就能夠早日從地獄脫身呢。真是太好笑了。」
「只有當事件真正結束以後,上頭才會決定如何處理掉她們兩個。」青年指揮官淡淡地說。「她們現在所承受的苦難,說白點也不過自身選擇而得到的結果。只好咬著牙撐過去了。」
「唉呀,總覺得才一天不見,你就變了個人似的……我是指好的方面。」
「妳的錯覺。」
「但是有些事情,不知道的人就是不知道。我想那兩個少女兵器能夠提供的情報快達極限了。」
「那麼,我們就必須去找新的情報來源。」
「終於要對她出手了嗎?」艾拉說道,整個人顯得很開心。「新的反應、新的把戲、新的審問對象。」
「不,還不是時候。」可是青年指揮官的回答卻令她垂下肩膀。
「為什麼?」她不滿地倔起嘴。
「上一次見面,我仍未得到任何決定性的證據,證明她和。不過,我倒找到了更多可供調查的對象。」
「她現今的工作伙伴嗎?」
「沒錯,我會負責調查她工作方面的人際關係。另外還有以及一位非常神秘的友人,我希望妳去搞定他。」
「你是指那位曾經替她照相的攝影師?」
「他似乎在愛爾哈心中佔有有重要的位置,就把這當作是個保險吧。可以嗎?」
「既然亞茲拉爾主動請求我幫助了,我又怎麼忍心拒絕。」她摸了摸青年指揮官的頭,後者輕輕將對方的手撥開。
「不要操之過急,」青年指揮官說:「我們現在能做的,便是等待飛機貨物的調查,並在這期間盡可能過濾掉所有可能是恐怖份子的人物。」
「收到。」
艾拉沈默了一會,凝視著青年指揮官冷淡的表情好一陣子。
「還有問題嗎?」他問。
艾拉搖了搖頭,笑著說:「我只是很高興你在這裡。」她離去前對他丟出了一個飛吻,並意味深長地說:「歡迎回來,亞茲拉爾。」
青年指揮官微微仰起頭,沒有多說什麼。
***
青年指揮官會派遣艾拉調查那一位攝影師,固然是試著減少名單上的嫌疑人數量。如同可藏有核彈的班機一樣,過多的嫌疑人只會讓情況過度混亂,而恐怖份子便可以乘機溜走。
然而,青年指揮官卻也抱有另一個目的:
他要支開艾拉。
他打從一開始就不曾相信艾拉──更精準地說,他不相信任何人──那是身為情報幹員的第一信條。理所當然地,這則信條是建立在對方是人類這個物種上頭;人類總是喜歡欺瞞、耍詐,只為達成目的不擇手段。
但少女兵器就不一樣了。
這個物種天生純真善良;儘管擁有類似人類的人格特質和情緒,她們的本質卻高尚多了。要說少女兵器好騙也行,沒心機也罷。總之,少女兵器比人類要值得信賴多了一點。
可惜的是,她們正逐漸被人類腐化和同化,或許未來哪一天少女兵器會變得跟人類一樣吧。青年指揮官心想。
不管怎麼說,這都不能成為他利用薛曼作為藉口。
利用,這詞彙還真難聽。他不認為自己正在利用薛曼,卻也不得不承認這個事實。從各種角度來看,他確實在利用她的力量來達成自身的利益。這就是利用,不需要多聰明的人都看得出來。
可是,青年指揮官和薛曼之間確實是有某種的感情和牽絆的存在。正是出於這種奇妙的感情,他才會把她留下來當暗樁,甚至親自要求她幫忙。第一眼看見她的時候也是……薛曼貌似只是個愛吃甜食的女孩子,和一般少女完全無異,比起某些個性極端的少女兵器更像少女,而非兵器。
有些時候,僅僅是相遇的時間晚了一點,就造就了完全不同的命運。或許,只是或許……如果當初是我先雇用薛曼的話……
「指揮官先生!」熟悉的嗓音,讓他回過了神來。
「薛曼。」他微笑著走向前,暫時將這一個困惑放在腦後。現在的他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去辦,他也不希望白白浪費掉與薛曼相處的時光。
此時此刻,兩人身在一棟看似再普通不過的公寓大樓裡頭。
國宅、組屋、廉租房、公營住宅……不管具有多少不同的名稱,它的本質都不會改變。這棟建築物是由人類政府所出資興建的住宅,以稍微便宜的價錢出租或販賣給本地居民;其中也包括少女兵器。
由於世界上不存在姆大陸公民這種東西(少女兵器沒有國家公民權,只有機構賜予的基本權利,因為姆大陸不是一個國家。)所以各國政府就和機構合力建造了這些公寓,讓人類和少女兵器都有穩定的地方居住。
今天下午,青年指揮官和薛曼並不是來看房子的──他們只是表面上演出這樣的戲碼。由於前者很會演戲,後者又總是被他牽著手,兩人感情看起來挺好的,所以介紹房屋的仲介完全沒有起疑。他們就像一對正在找房子的新婚夫妻,人類和少女兵器,這樣的組合在姆大陸上越來越常見,各企業也越來越看重這一塊商機。
仲介向青年指揮官和薛曼建議從坪數較少的兩房一廳起家,平時可充作書房等多元用途,亦可當客房,
未來還可以替小孩房預留準備。這段期間,薛曼紅著臉低頭,被青年指揮官牽著走,看起來十足小女人模樣。而且一談到孩子的時候,薛曼差點就害羞到當場昏過去;幸好青年指揮官及時搭住肩膀,才撐起她的身子。
「抱歉,這場戲讓妳感到不舒服了。」青年指揮官對她低語。
「不不不會啦,真真真真的。」薛曼通紅的臉上露出微笑。
「兩位有什麼問題嗎?」仲介轉過頭來問。
「啊,是的。據說這棟公寓的住戶有許多是少女兵器。」
「沒錯,沒錯。我們總共有好十幾戶的少女兵器住在這。」仲介轉向薛曼,說:「太太您會來住在這的話,未來就有同伴相互照顧了。」
「嗯,這、這真是太好了呢。」薛曼的回答有點結巴。
為了不讓偽裝破攻,青年指揮官走上前說:「謝謝你,接下來我和我妻子想自己到處看看。」
「當然沒問題,請兩位慢慢討論。」
等到仲介一離開後,薛曼馬上一屁股坐在地板上,一副如釋重負似的。
看見這一幕,青年指揮官不禁輕笑一聲。
「指揮官先生真過份,人家是真的太緊張了啦!」薛曼嘟起嘴。「裝作新婚夫妻什麼的……我可是第一次演戲啊!」
「對不起,薛曼。」
「不需要道歉,真是的……指揮官先生就喜歡說道歉的話。」
忽然間,一股熟悉感湧上青年指揮官的心頭;但他馬上就拋開這個無謂情緒。
「不過,指揮官真不愧是情報人員。演戲時連眼皮都沒眨一下。」薛曼望著他,雙眼閃爍著佩服的光芒。
「或許我是真心的喔。」說著,青年指揮官伸手將她拉到自己身邊。
「指揮官先生真是的,請不要逗我了啦!」薛難為情地曼喊道,臉又紅起來。
「或許……」
「嗯,指揮官先生剛才說什麼呢?」
「不,沒事。」他說:「接下來嘛……」
他們兩人離開空屋,然後走向真正的目的地:那裡是位於同一棟公寓的某間住處。
青年指揮官按了門鈴,但過了許久都沒有反應。
「出門了?」薛曼做出一個合理的猜測。
「不可能,根據運輸公司提供的資訊,對方應該正在休病假才是。」
「難不成發現了我和指揮官先生的真實身份,所以先溜走了?」
「可能性也很低。」青年指揮官望了大門門把一眼,命令道:「薛曼,把門拆了。」
薛曼瞪大眼睛。「唉!真要這麼做嗎?」
「妳覺得任務和門哪個比較重要?」
「當然任務!」
「那就拆了門。」
「瞭解。」
在青年指揮官的指導及薛曼的力量幫助下,她把鐵門的連結點一一拔除,沒發出多大的聲響就輕易地將整扇門給拆了下來。
青年指揮官從西裝內掏出自己專用的手槍,薛曼則跟背後,兩人相繼進入住屋處內。這是一間僅有一房一廳的套房,便宜、適合單人居住。狹小的空間內裝潢樸實,牆壁是乳白色的,除了必要的家具外看不見任何裝飾品,甚至連個花瓶都沒有。這間住處看起來一點個人特色都沒有。唯一稱得上擺設的,大概是放在一張小茶几上頭的相框。
青年指揮官拿起相框,裡頭得照片,是三名少女兵器的合照。她們手拿武器,臉上笑的開懷;這不禁讓他憶起多少人類士兵的照片。
「指揮官先生!」
「嗯?」
不知何時,一名少女的身影出現在狹窄的走廊盡頭。她擁有一頭漆黑色的短髮, 身穿睡袍,算得上相貌可人的少女。此時此刻的她露出一副病奄奄的模樣,不僅面色蒼白,呼吸也非常微弱。顫抖的身子好像隨時都會垮下來似的。
「你們……你們是怎麼……進來的?」就連這句話,少女都好像是用盡全力才得以說出口。
「我們是移民局的人……啊,老笑話還是最好的笑話。」青年指揮官面不改色地說。
「哪裡有閒情逸致說笑呢,指揮官先生!」
「不好意思。」
「別道歉!」
趁著兩名闖入者對話之際,黑髮少女連忙撲向擺在一旁的東西──武器──少女兵器專用的大砲。
「薛曼。」
「是!」
青年指揮官的命令終究快了一拍;只見薛曼一個箭步衝上前,把那位少女從背後抓個正著。後者不停扭動身軀,卻由於身體狀況極差而根本使不出力量來。
「放開、放開我!」少女喊道,幾乎快喘不過氣來。
「我們只是有幾個問題想問妳。」
「不、不要!」
青年指揮官用手掐住對方的脖子,沒有刻意施力,卻足以讓對方停止掙扎。
「我說,我想問妳幾個問題。」
「……你……你是誰……」
「我是妳這輩子最不想見到的人。」他說:「因此妳回答問題前最好三思,三思後最好誠實以對……少女兵器,娜娜。」
兩行淚水自這名少女的臉龐緩緩流下;不知是出於恐懼,或者……就只有恐懼。
就在這個瞬間──
「指揮官先生,小心!」
薛曼抓著黑髮少女,向青年指揮官撲過來,三人倒向地面──幾乎是同一時間,一枚砲彈正好貫穿陽台玻璃,從眾人頭頂上飛過,然後──
這算是老調重談了,但還是再說一次吧:
科學證據指出,運動員和士兵比起普通人擁有更快的反應速度。如果說受過訓練的人類能夠在此一前提下閃躲子彈,那麼對於少女兵器來說就更簡單了;她們的生活便時常與子彈、砲彈和飛彈為伍。
因此當薛曼聽見砲彈劃過空氣的聲響,並將視線望向窗外,看見一顆黑色小點正以極高速度飛向他們一行人之際,她立刻就做出了反應。
爆炸──與伴隨爆炸的煙霧頓時籠罩住狹小的套房。在極度耳鳴之中,青年指揮官只感受到身旁的溫度灼熱得幾乎快燒起來,以及一陣嚴重的耳鳴。所有所有事物彷彿都慢了下來,所有聲音都像是從非常遙遠的的傳過來……他想深呼吸一口氣,卻被飄散於四周的黑色煙霧嗆咳得連眼淚都掉了出來。
也許是出於本能反應,又可能得歸功於青年指揮官過去的訓練;他馬上就從震撼中復甦,拉著薛曼和黑髮少女就往外跑。
這時候,第二發砲彈飛了過來。
爆炸掀起的颶風,將距離大門口一步之遙的他們吹了出去。而後產生的火焰才隨之燃起,差一點點就將他們給吞噬了。
「沒事吧,薛曼?」
「我沒事……大概……應該……」她猛地搖頭,似乎試圖將耳鳴驅逐出腦袋。
至於黑髮少女兵器娜娜,則是當場被爆炸震得昏厥了過去。
「想置我們於死地……不,威嚇射擊嗎?還是說只想玩弄我們?」
正當青年指揮官可喃喃自語的同時,他聽見消防車和警車的聲音逐漸接近,人群也開始聚集起來。
「總之,就算我們沒死成,也無法和娜娜獨處了。逼得我們曝光?哈,不管襲擊我們的是誰,真是個混帳。」
「我認得剛才的砲擊。」
薛曼忽然說道:
「我知道那個砲擊,那種熟悉感……我曾經被同樣的武器攻擊過。」
「那一場黑夜狙擊嗎?妳先前曾在電話裡跟我談過。」
「是的」薛曼點點頭,說:「我光聽聲音就猜得出那同一把……至少相似類型的武器。而且你一定會為此感到吃驚的,指揮官先生。」
「喔?」青年指揮官揚起半邊眉毛。「洗耳恭聽。」
薛曼挺起小小的胸部,自信滿滿地道:
「剛才那個武器,其實正是八八毫米口徑的主砲喲!」
「八八砲……」青年指揮官撫著下巴,沈思了幾秒鐘。接著,他的臉上浮現笑意。
「就我所知,認識娜娜並且又使用這一類武器的少女兵器,世界上只有一人喔……嗚啊啊啊啊指指指揮官先生!」
青年指揮官將再度將薛曼抱住,不過這回是從正面。
「妳非常令我感到驕傲,薛曼。」他說。
「這是理所當然的嘛,因為我是指揮官先生的力量啊!」
「那麼就讓我獎賞一下,可以嗎?」
「唉?」
還沒對這句話反應過來,青年指揮官放開薛曼,然後輕輕在她的額頭上一吻。
薛曼紅著臉沒有說什麼,青年指揮官也是沈默不語。他們就待在彼此身旁,盡情享受彼此的陪伴──位於斷垣殘壁旁、位於失去意識的少女兵器身旁──異常詭異的景象。